深恩不负by卧底猫

作者:卧底猫  录入:10-19

“我就是……有点小事寻卫郎君,这便去了。”陈闻礼勉强解释了两句,就涨着脸难堪地离去了。
等祝予怀回过头时,庞郁早已自顾自地进了学堂。
耽搁了这一阵,卫听澜和祝予怀进屋时已有些晚,两人在最后一排的空位落了座,正好坐在庞郁身后。
卫听澜刚放下书箱,姗姗来迟的颜庭誉闯了进来,占据了他们右侧的空座。
她喘着气向前望了几眼,自语道:“啧,这位置偏了些,没人替我挡夫子。”
转而瞟向卫听澜,笑吟吟地套近乎道:“澜弟,同我换个座呗?你坐的可是我从前的好位置。”
卫听澜哪儿肯和祝予怀分桌而坐,拒绝道:“先到先得。”
“嘁,小气。”颜庭誉也不同他计较,“那你先挪挪窝,你压着我的心血了。”
卫听澜一脸莫名地被她扒拉开,看着她从坐席底下掏出一堆图纸来,如获至宝地拿走了。
他只依稀看清,那纸上乱糟糟地画着些图形和记号,隐约像是个堤坝的草图。
祝予怀见了,失笑道:“崇如兄平日里爱洁如癖,怎么倒把‘心血’藏在坐席底下?”
“别提了。”颜庭誉拍了拍纸稿上头的灰,开始研墨,“我先前被夫子逮住,没收了好些图纸。他天天专盯着我一个人收拾桌案,我都不敢把剩下的这些手稿带回去。”
庞郁斜过身来看了她一眼,视线落在那些皱巴巴的图纸上,十分嫌弃地拧了下眉。
他伸手传过一卷名册,搁在那堆惨不忍睹的“心血”旁,言简意赅道:“写完给我,不得涂改。”
祝予怀见那名册上加盖着芝兰台的印章,像是什么重要的防伪文书,好奇地问:“那是什么?”
卫听澜扫了一眼,见那上面除了学子姓名,还有字迹不同的“户部”“兵部”等字样,便答道:“应当是收集学子观习志向的名册。”
颜庭誉捞起来看了看,笑道:“澜弟懂的挺多啊。‘观习’是结业前的最后一关,你俩刚来,还得再熬几年资历。”
所谓“观习”,就是去朝堂机构中观摩见习,这是针对那些学有所成、即将结业的学子们的最终考核。
观习合格之后,学子们才算正式完成学业,可以依据在芝兰台中多年来大小考核的综合表现,由朝廷授衣禄位。
颜庭誉找到自己的名字,提笔在名册上写下“都水监”三字,加按了手印。她吹干墨迹,将名单传回给庞郁。
庞郁轻瞟了一眼,眉拧得更紧了:“都水监?”
颜庭誉慢条斯理地揩着手指上的印泥:“怎么了,我不能去?”
“你明明可以去……”庞郁的视线掠过她案上的图纸,又止住了话头。
他的眼神透出些许复杂,道了声“随你”便转回去了。
祝予怀有些疑惑,卫听澜却知道庞郁欲言又止的是什么。
大烨朝廷机构有三省六部、九寺五监。文渊堂的学子都是芝兰台的个中翘楚,去三省观习都绰绰有余,再次也能在六部讨个职位,完全没必要去都水监那样吃力不讨好的地方受磋磨。
庞郁的名次比颜庭誉还低一些,他填的都是兵部。
“澜弟,你这是什么眼神啊。”颜庭誉注意到他的目光,“你也觉得都水监不好?”
祝予怀不解地插话:“哪里不好?都水监是干实事的地方。”
颜庭誉拍掌:“哎!还是九隅懂我。”
卫听澜想到前世她治理泾水的功绩,笑了一笑:“的确挺好。”
祝予怀又问:“平章的资历应当也够了,他准备去哪?”
颜庭誉笑了:“他那倒霉蛋,今年被你们俩给挤到知善堂去了,不过他心大得很,又能吃,应当能捧着他的铁碗去鸿胪寺讨口饭吃。”
祝予怀笑说:“倒也适合他。”
几人说笑间,窗外有人影一晃,颜庭誉立马坐正身形,目不斜视地把案上手稿囫囵往坐垫下一塞。
卫听澜和祝予怀对她这娴熟的动作倍感震惊,还没回神,就听见门口有人重重清了下嗓。
学堂里瞬间安静下来,两人回头望去,只见一白须老者倒提着戒尺,慢吞吞地踱步进来。
学生们纷纷起身,行礼道:“蒋夫子好。”
这白须老头卫听澜还记得,姓蒋名诩,曾是翰林院里的编修官。
他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使,却死活不肯致仕回家,一提颐养天年就老泪纵横要撞柱明志,明安帝实在没办法,就把他打发来芝兰台教书了。
蒋老头佝着脖子躬着腰,满面威严地走到一半,忽然眉头一皱,又背着手走了回来。
他停在祝予怀跟前,眯缝着老花眼使劲瞅他的脸:“你,你……”
“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祝予怀犹豫片刻,试探着行了个晚辈礼:“学生祝予怀。”
“噢……对,祝家小子。”蒋诩拖着长音,点着他的脑袋道,“你虽是榜首,单科却都不是头名。还需勉励,不要自满。”
擢兰试的排名是按各科排名的总和来算,学子们大多各有专长,又各有薄弱。唯独祝予怀书读得多且杂,样样都擅长,却也样样都比那些偏科厉害的同窗们稍逊一筹。
祝予怀被老头拿手指戳了几下额头,垂首道:“学生谨记夫子教诲。”
蒋诩终于满意了,踱着四方步翩然远去。
学子们重新落座,颜庭誉在底下暗戳戳地私语:“老头还真是不偏心,连状元都要敲打一番。”
祝予怀摸了摸额头,悄声问:“但夫子没有敲打濯青啊?”
“是哦……可能因为他是武状元,老头惹不起。”
卫听澜扯了下嘴角:“不,我觉得他是压根没看见我。”
文渊堂的晨课,通常都是学子们自行温书。蒋诩坐在上首,拿着把篦子梳理他的胡子,偶尔停下来虎着脸扫视一圈,起一个聊胜于无的威慑作用。
底下风平浪静了一会儿,很快又暗流涌动起来:颜庭誉悄咪咪地摸出了她的图纸;庞郁不知从哪掏出一小块砺石,在桌下偷偷打磨一枚铜钱。
放眼望去,整个文渊堂里除了祝予怀,就没人在认真温书。
卫听澜苦于还要维持勤恳好学的形象,从祝予怀的书箱里抽出本书,装模作样地看。
窗外晨光浮动,日影渐深,檐下的风铎轻轻晃出了一串叮当的叠声。在庞郁打磨铜钱的细响中,卫听澜翻了几页书,就慢慢地趴在了桌案上。
趴着趴着,他的呼吸逐渐放缓,点了几下头,书本“啪嗒”一声盖到了脸上。
祝予怀从书海中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蒋夫子还在自我陶醉地梳理着胡子。
祝予怀一边警惕着夫子的动静,一边把自己的书箱往卫听澜的方向挪了挪。
又悄无声息地伸出两根手指,捏起那本盖在卫听澜脸上的书,小心翼翼地将它立了起来。
筑完这道天衣无缝的城墙,祝予怀放下心来,望着睡容安详的卫听澜笑了一笑,重又埋头读起书来。

第086章 肝胆
也许是有祝予怀在身侧的缘故,卫听澜这一觉睡得莫名的安心,以至于被祝予怀摇醒时,他还有些不想起。
“怎么……”他咕哝着撑开眼皮,“夫子走了?”
“刚走,八成去雪隐了。”祝予怀见他又要往下趴,好笑地晃了晃他,“濯青快醒醒,几位殿下要来了。”
迷迷糊糊间,卫听澜听见外头有人通报,说是太子殿下与二殿下到了。
晨课之后,就到了皇子们来芝兰台听讲学的时间。
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下意识抓起书,心虚道:“我没睡,我就是看累了……眯了一会儿。”
祝予怀看着他腮旁睡出的印子,忍笑道:“是是,那你等会儿再眯。”
门外脚步声渐近,赵元舜率先迈入了文渊堂,一抬眼瞧见离门最近的两人,顿了下步。
学子们都已起身,卫听澜也被祝予怀拉了起来,规规矩矩地垂首问安。
赵元舜停顿的这须臾,二皇子赵松玄与一名提书箱的内侍也先后步入了堂中。
赵松玄见他不动,轻声提醒:“殿下?”
赵元舜回过神来,这才朝众人抬手示意平身,走到最前方的空位前,拂袖落座。
内侍紧随其后,打开书箱替他取出了要用的书籍,又在案上依次摆好笔墨纸砚。
旁侧的赵松玄则悠闲得多,他压根没带侍从,直接一挥袖坐了下来,案上连本像样的书都没有,不像来听课,倒像是来喝茶看戏的。
祝予怀只遥遥看了一眼,就感觉到了这两名皇子身上截然不同的气质。
不知为何,这位看起来不学无术的二皇子,身上却有种自内而外的从容气魄。就连他那无所事事的姿态,也透着些坐揽全局的漫不经心,令人难以捉摸。
祝予怀隐隐觉得,这二皇子与传闻中“烂泥扶不上墙”的形象有些差异。
两位皇子的到来并未引起太多波澜,夫子不在,学子们都散漫了不少,开始交头接耳地低语说笑。
满堂的嗡嗡声里,太子向身旁的内侍吩咐了几句什么。内侍点了点头,很快小步向后走来。
祝予怀还在出神,就被一声轻唤打断了。
“祝郎君,卫郎君。”内侍停在了两人案前,躬身笑道,“殿下请您二位过去坐呢。”
内侍的嗓音尖,文渊堂内为之一静,众人都神色惊奇地看了过来。
祝予怀不确定道:“过去坐?”
卫听澜指着自己:“我也去?”
两人对望一眼。
内侍笑容满面:“正是正是,太子殿下邀两位郎君一道过去。”
颜庭誉也从自己的一堆草图中支起脑袋,诧异地看热闹。
——这不就是让他二人近身伴读的意思?
东宫此前可从没有过伴读。
太子自幼由翰林院首席辅佐开蒙,又有芝兰台诸学子伴他同窗读书,自去年搬入东宫后,明安帝还择选了一批东宫属官为他讲学,他身边并不缺伴学之人。
而且太子的性子一向疏离,不大热衷于与人交往,这么多年,也不曾见他青睐过芝兰台中的哪位学子。
怎么今日来了这么一出?
比起祝予怀,卫听澜还要更意外些。
毕竟前世太子只选了祝予怀一人做伴读,压根没他什么事儿。
四面八方或羡或妒的目光如有实质,祝予怀虽不解其意,但还是顺从地起了身。内侍很快替他们收拾了东西,往太子身后的空席搬。
不论如何,不必与祝予怀分开总归是件好事。卫听澜庆幸地想着,亦步亦趋地跟上祝予怀,走向自己的新位置。
直至站定那一刻,他才反应过来有哪里不太妙。
这龙蟠虎踞的位置……前有太子,旁有诸皇子,一抬头就能与夫子的目光狭路相逢,一开小差就能与夫子的戒尺短兵相接。
实乃一块四面楚歌的风水宝地。
两人向太子见过礼,赵松玄在旁气定神闲地笑道:“殿下着实有眼光,这两位神仪俊朗,肖似庭中玉树。”
卫听澜与他的目光短暂相碰,又很快错开。祝予怀正想礼节性地谦逊两句,门外忽有人突兀地笑了一声:“太子哥哥当然有眼光。”
众人回首望去,只见一个薄唇鹰目的少年在内侍的簇拥下走入堂中,抬眼一扫,目光钉在了两人身上:“这不,一文一武两位状元,一个不落地都收入麾下了。”
这含沙射影的话让祝予怀微微蹙眉。
从富丽的衣着和大致年岁来看,此人应当就是四皇子赵文觉了。
太子神情平静,似乎已经习以为常,无意接他的嘲讽。
倒是赵松玄恍然笑道:“原来这两位就是新入台的状元郎?我方才都没认出来。还是四弟慧眼如炬,隔了这么远也能一眼辨出。”
赵文觉顿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不妥。
如果不是刻意留心过,他怎会对卫祝二人的相貌如此熟悉?
本想讽刺太子着急拉拢人才,可被赵松玄这么四两拨千斤地一挡,反变成他自己给自己挖坑了。
赵文觉暗暗掐紧了掌心,面上却不显:“那日演武场上卫郎君的英姿,在场之人谁不是印象深刻?二哥怕是只顾着吃酒了。”
卫听澜无甚表情道:“四殿下谬赞。芝兰台人才济济,二殿下没记住我也是正常。”
赵文觉盯着他,牙都快咬碎了。
这卫家竖子竟敢用这种口气同他说话,当众驳他的脸面!
四皇子身边的内侍察觉气氛不对,愈发迅疾地整理好书案,战战兢兢地请他落座:“四殿下……”
赵文觉负气转身,瞥见案上已经摆好的书籍和笔墨,似乎寻到了发泄口,照着最近的内侍就一脚踹了过去。
“谁许你们动书案的?”他怒骂道,“自作主张的东西,都滚下去!”
那被踢的内侍吃痛踉跄了一下,却一声也不敢吭,几个人连声告罪,惶恐地退了出去。
祝予怀看着这一幕,眉头蹙得就差能拧出水来。
暴戾跋扈,不足与谋。
初识不过片刻,他对四皇子的印象已然跌到了谷底。
早课钟声响起时,蒋诩才踩着点慢吞吞地回到文渊堂。
他并未注意到学堂里古怪的气氛,只是在看见太子身后多出来的两个人之后,眯眼陷入了沉思。
蒋诩终于记起自己还漏了一个武状元没有敲打。
卫听澜到底没逃过被戳脑袋的命运,被老头叫起来灌输了一通“骄者玩兵黩武”的大道理,才一脸萎靡地坐下去。
赵文觉看他挨夫子教训,心中快意不少。可见他刚一坐下,就莫名地和祝予怀偷偷相视一笑,一股无名火又窜了起来。
这两个人……好生碍眼!
祝予怀对他的恶意一无所觉,只按着夫子的指示打开了书,准备听课。直到提笔蘸墨时,他的余光落在旁侧一个空位上,才忽然记起,还有一位大皇子迟迟不曾露面。
但他的思绪没在此事上停留多久,就被夫子授课的声音拉了回来。
蒋诩毕竟是翰林院出身的编修官,为人虽古板了些,剖经解义的本事却无可挑剔。他也不带书,只拿戒尺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案,在无规律的敲击声中抑扬顿挫,引经据典,讲至精彩处,卫听澜都怀疑他的戒尺能把桌案劈作两半。
这一惊一乍的授课风格,让祝予怀听得入了迷。
直至戒尺“啪”的一声落下最后一个重音,芝兰台的钟声也恰好响起。
在学子们的松气声中,蒋诩满意地起身,倒提着劳苦功高的戒尺飘然离去。
祝予怀从这酣畅淋漓的讲学中回过神来,再次注意到那空了一整节课的座位。
从始至终,没有一个人提起过无故缺课的大皇子。
午膳之前,芝兰台的学官领着尚衣局的裁缝过来了。
芝兰学子都是一帮未及冠的少年,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因此每年春季,宫中都会给学子们重新量身,制备统一样式的青衫。
量身需得脱去外袍,学官专门找了间空屋供众人更衣。学子们对此都习以为常,一进屋便自觉宽衣解带,草草任人摆布几下,就衣冠不整地从屋里冲出来,赶着去膳堂抢饭。
颜庭誉连屋子都懒得进,站门口向裁缝报了一串尺寸,直接走了。
眨眼间,整个文渊堂就只剩了祝予怀和卫听澜两人。
祝予怀对在外人面前脱衣这事十分抗拒,极其后悔过年做新衣时,没向家里要来自己的身量尺寸。
他在门口拧巴了半天,最终对卫听澜道:“你先去吧。”
卫听澜以为他是不好意思看自己脱衣,失笑道:“我们都是抵足而眠的情谊了,你害臊什么?”
祝予怀直接把他推了进去:“让你去你就去,不许多话。”
半晌之后,卫听澜慢条斯理地理着自己的衣衫从屋里出来,就见门外的祝予怀一脸凝重,像是下了什么要命的决心,赴死一般大步进屋,在他身后啪地关紧了门。
卫听澜:“?”
他张了张口,努力反思自己是否哪里做错了事。
实在想不出来,他就像只不安的小犬似的,开始在门口反复徘徊。
芝兰台的学官在旁打量他许久,终于忍不住上前问:“卫郎君不去膳堂么?”
卫听澜停步看向他,先喊了一声“陆学官”,又简单解释道:“我等人。”
学官看了眼屋内,明白过来,笑道:“没想到卫郎君与祝郎君如此要好。”
卫听澜敷衍地点了下头,仍眼也不眨地朝紧闭的屋门看。
学官又道:“我还以为郎君留在京中,会因此对祝掌院心存……”
说到一半,他像是反应过来,掩了下唇:“抱歉,我失言了。郎君莫往心里去。”
卫听澜终于正眼瞧了他一眼。
话里有话,故意不说完,就是想诱人深问。
芝兰台学官陆诚,这个人他前世不曾注意过。
卫听澜瞥了眼屋内,敛起神色:“陆学官,可否借一步说话?”
陆诚作出为难的模样来。
卫听澜心中暗嗤,无所谓道:“那行,我们就在这儿光明正大地说。”
陆诚脸色稍变:“那恐怕不合……”
卫听澜径直打断:“陆学官有句话说的不错,我与九隅兄十分要好。我与他倾盖如故、相见恨晚,恨不得为他剖肝沥胆,两肋插刀。”
陆诚话音卡住,隐隐觉得这个开场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卫听澜走近一步,低声道:“谁要是敢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我定然亲手掏出那人的脏腑,晾在太阳底下暴晒十日,让他感受一下什么叫做肝胆相照的生死之交。”
陆诚:“…………”
卫听澜忽然一笑:“陆学官你抖什么?我又没说你。”
陆诚被他笑得脊背生寒,一时间觉得他不是在开玩笑,他是真干得出那掏心挖肺的事。
卫听澜笑意渐深:“我听你方才说,以为我会对祝掌院如何?”
陆诚冷汗直流,忙道:“没有没有!都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房门忽然推开,祝予怀拢着衣领,如获大赦地走了出来。
看到门外僵持的两人,他一怔:“濯青?陆学官?”
卫听澜只顷刻便收拾了神情,笑着转头看他:“你饿不饿?我们去用膳?”
“好。”祝予怀应了一声,不放心地看向冷汗涔涔的陆诚,“陆学官身体不适?”
卫听澜的恐吓犹在耳畔,陆诚面色煞白地连连摆了几下手,话也说不出,逃也似的离去了。
祝予怀不解:“他怎么了?”
卫听澜笑了声:“他心中有鬼,被我吓了几句就这样了。”
两人并肩往膳堂去,祝予怀纳闷地问:“你们刚刚谈什么了?”
“一点小事。”卫听澜挨近一些,同他悄声咬耳朵,“我猜他是想暗示我,把我扣在澧京为质,是你爹给那位出的主意。”
祝予怀睁大了眼,当即就想辩解,可忽然又顿住了。
这并非全然没有可能。
将领出征,家眷留京,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古往今来都是如此。
借着封赏的机会,顺势将卫听澜扣在澧京,这对卫听澜来说是禁锢,可对帝王来说,只是再正常不过的掌权之道。
父亲身为两朝老臣,又是太子师,当然会站在圣上和君权的那一边。
祝予怀越想越心惊。
“你慌什么。”卫听澜好笑地看着他,“我是那不晓事理的人吗?”
祝予怀面露愧疚:“如果真的是父亲……”
“那又如何?”卫听澜不以为意,“不管这是不是祝大人的主意,我都会留在澧京,就算圣上不提,我爹早晚也会寻个由头把我送来。朔西多年掌兵,必须要有质子,这就是我的命,和旁人都没有关系。”
祝予怀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可……”
卫听澜恳切道:“我同你说这些,就是想让你知道,不管是谁来挑拨离间,我都不会对你心生芥蒂,今日不会,往后也不会。所以,你也要相信我。
“倘若日后有人在你面前搬弄口舌,搅和我们之间的情谊,你也只管给他一耳光,我替你兜底。”
祝予怀动了动唇,心中好似有根弦被拨动了一下。
卫听澜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指了下自己的胸口,玩笑似地说:“我方才对陆学官说,我会为你剖肝沥胆、两肋插刀,这话可是真心的。”
这戏语般的真心话,像匹野马似的撞进祝予怀的心怀间,撞得他心弦动乱,头脑发昏。
在一下比一下更催人的心跳声里,祝予怀像被蛊惑一般,鬼使神差地答道:“我也是。”
“我亦对你同心相付,誓死不贰。”

学子们的青衫赶制出来时,澧京已临近草木芳菲的四月。
入台这些时日,卫听澜已经习惯了每日清晨踩着点来祝府,和祝予怀一同进宫读书。
也不知是起得太早,还是春日本就易困,卫听澜近来总有些嗜睡。一开始他还勉强拿书装装样子,到后来装不下去了,索性枕着书倒头便睡,反正他的九隅兄总能在夫子来前把他晃醒。
有时候祝予怀会笑他:“夜里是在做贼么?看你总也睡不够。”
卫听澜自己也说不出原因,直到有一日,他忽然发觉自己已经比祝予怀高出了半个头,这才心安理得起来,声称自己是在长身体。
但偶尔他也有睡不踏实的时候。知善堂和明理堂的那帮家伙,课间小憩时总爱往文渊堂钻,每到那时,祝予怀身边就像围了一圈聒噪的麻雀。
麻雀中脸皮最厚的两只,当数谢幼旻和季耀文。他俩甚至敢踩着桌子翻跟头,当着太子的面表演民间戏法。卫听澜不堪其扰,只能每天出门前扯上一团棉花,用来塞耳朵。
直到四皇子忍无可忍,派人去夫子跟前告了一状,麻雀们才被蒋诩打包轰了出去,并自此严令禁止三堂在课间互相串门。
可惜蒋夫子管得了学宫,却管不到演武场。被压抑的学子们一到太阳底下,就宛如一笼被放飞的野鸟,三堂聚在一块儿上武学课时,演武场上疯癫的壮景可想而知。
卫听澜从前觉得,芝兰台的日子乏善可陈,但自从他被一帮闹哄哄的同龄人拍肩搭背地喊“澜弟”时起,他的生命里好像一下子涌入了数不尽的光彩。
他知道,那是祝予怀分给他的光。
他在沉入梦境时,两世的记忆总会交织在一起,魂魄被两股力量拉扯着,在前世和今生之间摇摆不定。即便从梦中醒来,他也仍会惶惶不安,怀疑眼前的学堂是真实还是虚妄。
唯有祝予怀的声音,总能像穿透迷雾的光束一般,把他用力拽回当下。
只要待在祝予怀身边,那些晦暗的前世记忆就会轻轻淡去。所有温和的光亮都从祝予怀身上倾泻下来,慷慨而无私地流淌到他眼前。
卫听澜伏在案上,被那笼罩在春光里的身影深深吸引,看得入了迷。
推书 20234-10-19 :神奇主角在哪里?》:[玄幻灵异] 《神奇主角在哪里?》作者:蛀牙四颗【完结】晋江VIP2024-10-7完结总书评数:1463 当前被收藏数:3683 营养液数:1554 文章积分:49,875,236文案:一个系统前来挽救崩溃的剧情它声称再找不到主角这个世界就要完蛋啦!中二病晚期患者伊驹:吾等义不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