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恩不负by卧底猫

作者:卧底猫  录入:10-19


二月以后,天气逐渐回暖,花朝节前夕,太子却忽然病了。
东宫药藏局的医官忙着侍奉汤药,明安帝站在屏风外,听着太医回禀:“圣上,太子殿下这是伤寒之症,初春这天乍暖还寒,容易染上时行病。”
东宫内侍心惊胆战地跪了一地,明安帝冷眼望过去,福公公便心领神会,朝为首的近侍叱责道:“怎么伺候的!早晚天凉,不记得给殿下添衣么?!”
宫人们跪得更惶恐了。屏风后,赵元舜咳了几声,虚弱道:“父皇,是儿臣自己没留心,不怪他们。”
明安帝没答,等侍药的医官端着空药盏出来,他才冷声开口:“都下去。”
众人大气也不敢喘,赶忙垂着头往外退。
寝宫中很快只剩父子两人,殿门合上后,明安帝越过屏风,看向榻上面容憔悴的儿子。
“元舜。”他开口道,“朕是不是待你太宽宥了?”
赵元舜神情一滞:“父皇……”
明安帝走近两步,忍着怒意道:“就为了回避花朝节的宴席,你把自己作践成这个样子?”
赵元舜咳得愈发厉害,努力支起身:“不、不是的,父皇……”
“先前让你看岁宴图,你敷衍了事,朕还当你眼光挑剔,看不上那些世家女子。”明安帝从袖中取出两页图纸,径直甩到了他眼前,“你告诉朕,这是什么!”
赵元舜只看了一眼,动作便僵住了。
那是张细笔描绘的簪稿,簪花极其灵动,是个抱月玉兔的形象。
那是他耗费数日,改了无数遍,一点点绘出来的。
明安帝逼问道:“这簪子,是打给谁的?”
赵元舜病容苍白,手微微攥紧了被褥,没吭声。
明安帝看着他,声音越发严厉:“你不肯说,朕自会命人去查。朕倒要看看,是哪个婢子胆敢媚主惑上!”
“父皇!”赵元舜强撑病体,想要下地求情,“儿臣尚未加冠,尚不急于婚事,求父皇莫要、莫要……”
“莫要什么?”明安帝冷笑,“莫要为了尚未择定的太子妃,加害你的心上人吗?”
赵元舜几乎快咳出眼泪,哀切道:“父皇明鉴,儿臣……不曾有过心仪之人。”
明安帝自然不信,但看着他咳到发红的双眼,到底还是于心不忍,手上用了些力,将人按回床榻之上。
他沉声道:“朕不管你喜欢谁,但东宫太子妃的位置,容不得你意气用事。你是一国储君,怎可在这种要紧事上昏了头,让朕失望!”
赵元舜靠在榻上,良久才滞涩道:“儿臣知错了。”
明安帝听到这话,直起身,稍缓了语气:“你既不喜欢行宴,朕也不逼你,这太子妃的人选,朕替你斟酌便是。你可有异议?”
赵元舜嘴唇轻动几下,垂下眼睑,到底只极轻地说了句:“谢父皇。”
明安帝的脸色这才好看些,他就知道,他这个孩子是最听话懂事的。
“待正妃择定后,你想要什么样的侧妃、侍妾,朕都能依你。好好养病吧,往后别再做这样的糊涂事。”明安帝告诫完,又劝抚了几句,才转身离去。
福公公候在殿外,看着殿门开了。明安帝迈出殿门,沉沉吐了口气,唤道:“福临。”
福公公察言观色,小心地迎了上去:“圣上有何吩咐?”
明安帝拂袖将手里的簪稿扔给他,神色冷然。
“命人仔细查。朕要知道这宫中,是谁手里有这样的簪子。”
太子这一病,花朝节的诗会是办不成了。世家贵女们草草地行了赏花宴,东宫那头再没有动静。
二月便在学子们遗憾的叹惋中,悄然过去了。
三月临近,擢兰试迫在眉睫。进宫候考之前,卫听澜收到了岳潭的密信,抽空去了趟望贤茶楼。
颜庭誉在泾水耗了半年,终于查出了一些端倪。
“泾水官员以赈灾救民的名义,上下徇私,侵吞钱粮,已靡然成风。”岳潭将手里的情报递给他,“泾水一带水利陈旧,堤坝年年修、年年垮,皆因当地官员偷工减料,故意不尽心修缮。”
只要堤坝不完全修好,他们便能凭着常年不绝的水患向朝廷哭穷卖惨,谋取赈灾银。
河渠署官吏的官阶都不高,颜庭誉一行人刚进入泾水一带,行动便受到了限制。当地的官僚乡绅装得客气,还主动带他们参观水利,实则看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地方。
颜庭誉几次想靠近疑似失修的堤坝,都被人使了绊子。同行之人也私下提醒她,不要招惹那些地头蛇,否则恐会引来杀身之祸。
颜庭誉只能按兵不动,表面上迎合那些官绅,在酒宴上与他们周旋演戏,背地里偷偷联系遮月楼线人,让苏泽延他们代自己调查。
在此期间,她偶然结识了一个人——青荷县县令崔文勉。
青荷县也归在河阴府下,不过这位崔县令为人驽钝,不善变通,在河阴官场属于不讨喜的边缘人物。
有一回颜庭誉和线人接头时,险些暴露行踪,是崔文勉替她遮掩了过去。
颜庭誉便留心起他来,后来又试探了几回,发现此人心思通透,且家贫如洗,竟是泾水这腐败泥潭中罕见的廉洁清流。
当然,主要是崔文勉太会装傻,看起来随时会把事情搞砸,以至于别人贪污都不乐意带他。
卫听澜看到这里,视线在“崔文勉”这个名字上停了停:“青荷县县令……好像在哪儿听说过。”
岳潭想了想:“对了,崔文勉有个小舅子,也在芝兰台,与你是同窗。”
他这样一说,卫听澜才记起来。
庞郁去年武试时身中蛇毒,昏迷之前,曾托祝予怀将一枚玉佩转交给他姐姐庞瑛。而庞瑛,正是青荷县县令之妻。
卫听澜心思一动,一目十行地看完剩下的情报。
崔文勉虽不大受同僚待见,但因为他无心钻营升迁,一直是个无足轻重的芝麻小官,倒也没人花心思去针对他。
他就这样蛰伏在泾水官场中,年复一年地在官员中低调行走,手中逐渐积攒起了一些同僚贪腐的罪证。
有请帖,有账册,他夫人那儿还有不少与其他官员家眷来往的书信。这些微不足道的证据摆在一起,积少成多,竟也能勾勒出泾水官官相护的大致脉络了。
卫听澜喃喃自语:“难怪……”
前世颜庭誉势单力薄,初入官场才几年,就能在泾水一举挖出那样大的贪污案,估计少不了崔大人夫妇的帮助。
岳潭收回了情报,但仍愁眉不展:“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如何行之有效地把这些罪证抛出去。如今朝堂,裴党党羽甚众,二殿下在朝中的人脉,未必能与他们正面相抗。”
一旦那些证据交出去,崔文勉就会立刻暴露。他到底只是个七品县令,倘若裴家使点阴损手段,颠倒黑白甚至反咬一口,崔文勉作为至关重要的人证,必定会成为牺牲品。
卫听澜也沉思起来,说:“现在还不是时候。当务之急是抽调人手保护崔大人,他所行之事到底凶险,容易被人盯上。”
岳潭点了点头:“知韫已经加派人手了。”
他们现下能做的不多,对泾水的情形掌握也有限。有关贪污案的检举事宜,也只能等颜庭誉返京之后,再从长计议了。
卫听澜心里存着事,从望贤茶楼出来后,便牵着马沿街慢行。
他一边思索,一边漫无目的地走着,经过贡院门外张榜的地方,忽然看见有衙役在揭去年的旧榜。
擢兰试的文武双榜挂了一年,风吹日晒,那红纸早已脆了,轻轻一撕便四分五裂。
那衙役年纪有点大了,看到高处还有没撕干净的地方,搬了个缺脚的木凳正要往上踩,忽然被人拦住了。
卫听澜看了看最高处的两个名字,对他道:“老伯,我来吧。”
他也不等人回答,径自踩了木凳上去,伸手去够榜单的顶部。
“哎呀,多谢多谢。”衙役有些意外,忙替他扶着缺脚的凳子,“郎君看出我腿脚不好了?我这是风湿痛,老毛病了。”
卫听澜将榜单的残余部分揭了下来,拿在手里轻轻吹了下灰。
单薄红纸上,“祝予怀”和“卫听澜”两个名字挨在一起,墨色有些旧了,那是它们一道经历过的风雨的痕迹。
他小心地将纸折好,转头对那衙役笑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个小药瓶:“老伯,这药你拿着,虽是跌打损伤药,也能缓解风湿骨痛。”
衙役看到他把那红纸当宝贝似的收了起来,本还有点纳闷,这会儿却顾不上问了,忙道:“不不不,这怎么使得?这药肯定很金贵吧……”
卫听澜没等他推拒完,直接把药瓶往他怀里一塞。
衙役生怕摔了药瓶,只得手忙脚乱地接稳了。他捏着药瓶,心里难免有点感动,冲卫听澜离去的背影喊了声:“谢了啊小兄弟!”
卫听澜没回头,抬手挥了两下算作回应,便渐渐走远了。
三月初三,擢兰试如期而至。
谢幼旻到底没能抢到心仪的舍友,不甘不愿地独自住了卯字舍。卫听澜依旧寸步不离地守着祝予怀,夜里两人也心照不宣地同榻而眠。
只是祝予怀总有点心虚。
自从除夕夜做了那个真假莫辨的绮梦后,他连睡觉都提心吊胆,生怕自己在梦中发出什么不得体的动静,被身旁的人听见。
卫听澜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听得他大半夜在那翻来覆去,实在没忍住,伸手把人按住了。
“九隅兄,”他睡意朦胧地咕哝,“你在烙饼吗?”
祝予怀被他按住了腰,立马隔着被子不敢动了。
他浑身紧绷了一会儿,才小声道:“对不起啊……我有点睡不着。”
卫听澜困得快不行了,脑子也不大清醒,打着哈欠道:“那我哼个曲儿,哄你睡?”
祝予怀愣住了,轻轻“啊”了一声。
卫听澜以为他是答应了,闭着眼往他身上拍了拍,竟真的哼起歌来。
那是首不成调的曲子,没有唱词,他哼得很轻,大约是困了,声音比平时要绵软温柔许多。
祝予怀从没听过这样奇异的歌,调子飘飘渺渺,就像是草原上居无定所的风。
卫听澜一边断断续续地哼着,一边哄孩子似的拍着祝予怀的被褥。
哼着哼着,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缓……终于成功地把自己哄睡着了。
祝予怀在夜色中眨了几下眼,转头朝身边看去。
逆着窗外的月光,卫听澜的轮廓毛茸茸的,随着呼吸平缓地起伏着。
祝予怀出神地看了一会儿,又想起了除夕夜的那个梦。
他心里突然浮起个念头,鬼使神差地支起身,悄悄靠近了一些。
濯青的嘴唇……是梦里那样的吗?
发丝轻巧地垂落了几缕,祝予怀俯下身,在卫听澜的唇畔试探地啄了一下。
似曾相识的柔软一触即分。
卫听澜似乎觉得痒,皱了下眉,还搭在他身上的胳膊收紧了些。
两人顿时贴得更近了。
微凉的月色里,祝予怀屏着呼吸,心跳仿佛停住了。
他一动也不敢动,意识到自己干的荒唐事,整个人都发起烫来。

擢兰试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到了武试时,卫听澜却说什么也不肯让祝予怀上场了。
去年武试给他留下了太深的心理阴影,他甚至自己都想弃权,在看台守着祝予怀不走了。
祝予怀颇为无奈。他对武试倒没什么执念,不上便不上吧,可卫听澜这个武状元为了他弃权,这得让人怎么想?
季耀文到六部观习去了,颜庭誉也不在,最后还是谢幼旻带着一帮纨绔坐过来,把祝予怀严严实实地围在中间,保证不让外人越过这道人墙,卫听澜才勉强松了口。
“那我上场了?”他磨磨蹭蹭,“真去了啊。”
谢幼旻挥手赶他:“别看了,走你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阿怀给你下蛊了。”
卫听澜这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他这什么毛病啊?”谢幼旻回过头纳闷道,“离了你就跟鱼要搁浅了似的,夜里他该不会还要跟你挤一张床吧?”
祝予怀猝不及防被戳中真相,不自然地轻咳几下:“你……别乱想。”
坐在后边的柳雍偷偷瞄过去。
哟哟,耳朵红了。
祝予怀掩了下唇,转移话题道:“对了,崇如不在,你这几日住得惯么?”
谢幼旻哼了一声:“有什么住不惯的?那家伙破规矩一堆,这不让那不让的,他不在才好呢。”
话虽如此,没过片刻,他又佯作无意地打听:“阿怀,他给你写信没有?”
祝予怀笑了笑:“上个月有一封,不过路上耽搁了,月底我才收到。”
谢幼旻心里不平衡了:“他是不是把我漏了啊?好歹也算同过舍,我给他的信他都不回,亏我还想着等他回来,办个接风宴大家一块儿聚聚呢!”
祝予怀宽慰他道:“春汛将至,崇如许是太忙,不是故意要忘的。”
谢幼旻咕哝:“算了,谁让我大度呢。”
说话间,演武场上的锣声响了。
卫听澜背上弓囊,场上起了风,吹得他的衣衫猎猎作响。
场边的呐喊一声高过一声,他盯着箭靶迅速开弓,收手之时,感觉有什么凉丝丝的东西落在了自己脸上。
两只低飞的燕从身侧掠过,卫听澜下意识地仰起头,嗅到了风里湿润的泥土气息。
好像……要下雨了。
当天夜里,雪亮的电光划破夜幕,一声春雷落万丝。
窗棂被风吹出了一声重响,祝予怀自梦中猛然惊醒。
卫听澜摸黑下床,披着外衫去关了窗。他回到床前,摸索着探了探祝予怀那边的温度:“你冷不冷?”
“有一点。”祝予怀想起身,“要不再盖两件衣裳……”
话还没说完,卫听澜抱起自己的被褥,直接拢在了他身上。
“盖两层被褥吧。”卫听澜轻声说,“我们挤一挤,凑合一晚?”
祝予怀在黑暗中顿了半晌,慢慢地“嗯”了一声。
雨水打得纸窗扑扑作响。这夜,两人裹在交叠的两层被褥里,听着彼此的呼吸声,都有些没睡好。
澧京的雨季,提前到来了。
颜庭誉披着蓑衣,步履匆匆地穿过田埂,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人。
“年叔!”她唤了一声,加快脚步向前跑去,“您听见泾水那边的声音了吗?”
年齐山站在雨里,回头看了她一眼。
颜庭誉说不清那是怎样的眼神,她身形一颤,猝然停了步。
“年叔……”她的声音都不稳了,“北面那堤坝,扛得住吗?”
年齐山动了动,他的衣靴已经湿透了,每走一步,就有泥水从靴底往外渗。
“走吧。”他的声音有些哑,“老陈他们挨家挨户地敲了门,百姓们已经在撤离了。”
颜庭誉的心狠狠揪了一下,提高声:“可这些田——”
“田没了还可以再耕!”年齐山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你要把命丢在这里吗?”
大雨倾盆,浇在两人残破的蓑衣上,颜庭誉的脸颊淌着雨水,紧咬着唇说不出话。
远处湍急的水声如滚滚闷雷,震得人心乱如麻。
几场春雨后,泾水的路就没那么好走了。
素舆的轮子陷进了泥里,书童费了老大的劲才将它推动起来。
苏泽延揽着盖腿的毛毯,看了几眼,可惜道:“又溅上泥了。”
书童擦了下汗,苦笑道:“公子你瞅瞅我,我才惨呢,这鞋都废了几双了。”
苏泽延叹了口气,忧虑地望向泾水的方向。
“江河水盛,必然羡溢。崇如担忧的事,怕是避不了了。”
三月下旬,大雨数日,泾水泛涨,声如奔雷。
四月,多处河堤决口,倒灌良田,摧毁民房数以千计。泾水沿线无舍不漏,无墙不倾,流民啼号失所。
青荷县外,无处可去的百姓们冒着雨,拖家带口地往城中迁徙。
颜庭誉走在人群中,听见孩童的啼哭声,脚步越来越沉。
青荷县的府衙门户大开,一个荆钗妇人忙进忙出,正和几个衙役一起安置百姓。
颜庭誉看见她,唤了一声“瑛姐姐”。
妇人听见声音,吃惊地抬了一下眼,连忙走过来,把她拉到不起眼的角落。
“颜姑娘你……你没回京城啊?”
街头巷尾的屋檐下都挤着人,颜庭誉轻声说:“我想见见崔大人。”
庞瑛歉疚地说:“夫君他筹粮食和药材去了,一时回不来。是很急的事吗?”
“我……”颜庭誉深吸了口气,“回京之后,我想去击登闻鼓。”
庞瑛握着她的手一下子攥紧了,她四下望了望,紧张地压低声问:“能成吗?你真的想好了?”
颜庭誉看着远处衣衫褴褛的百姓,神情有些迷茫:“我也不知道。我很怕,怕此事不成,白费了你们这么多年的心血,还反过来牵累你们。”
朝堂之事,庞瑛也没有把握,她只能道:“要不这样,等夫君晚些时候回来,我们……”
“瑛娘子,瑛娘子在吗!”
不远处忽然喧闹起来,一个满身是泥的青年挤开人群,跌跌撞撞地奔过来,带着哭腔呼喊。
“瑛娘子,出事了!”
“我们的车马翻进了泥坑里,大人他……受了重伤,全是血,全是血啊!”
澧京的雨沥沥淅淅,下得人心烦意乱。
卫听澜粗暴地甩了下伞,顾不上乱溅的雨滴,大步闯进望贤茶楼,湿嗒嗒地就往楼上冲。
岳潭凝重地站在窗前,听见门被撞开的声音,转头望去。
卫听澜呼吸急促,合上门着急地问:“怎么回事?”
岳潭手里捏着急报,说:“崔文勉的马车被人动了手脚。颜姑娘已经在返京路上,她要击登闻鼓。”
“不行!”卫听澜疾步走近,“她无官职在身,击登闻鼓要挨廷杖,且不说她熬不熬得过去……一旦有人揭发她的女子身份,她便必死无疑!”
前世她能全身而退,因为那时朝堂已经改天换日,坐在皇位上的人是手握兵权的赵松玄。
可如今还是明安帝当政,裴党猖獗势大,欺君之罪岂是说免就能免的!
“我知道。”岳潭沉沉叹气,“知韫已经亲自带人去了,只要她踏入京畿,我们会立刻将人拦下。”
卫听澜这才冷静了些许。
先把人稳住总是没错的,但这事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崔文勉出事只是个开端,害他的人必不会善罢甘休。颜庭誉、还有崔文勉的家眷,都有危险。
“危机也是契机。”岳潭又开了口,“此案是个可以撬动的缺口,但我们还缺发声之人。一人之声或许微弱,但天下人之声,却能撼动九霄。”
卫听澜盯着他没吭声。
岳潭说:“我想请白驹出面……”
卫听澜立刻打断:“你会把他推到风口浪尖上!”
屋内沉寂了一会儿,岳潭低声说:“但此举若成,能救千万人。”
卫听澜攥紧了拳,眼中几乎带着怒意,他盯了岳潭几息,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
岳潭追了两步,提声道:“即便你不允,登闻鼓一响,白驹必不会袖手旁观!还不如——”
回应他的只有一声摔门的重响。
窗外雨声潇潇,竹叶轻垂,笼着一团朦胧的雾。
天色已晚,祝予怀拨了拨屋内的炭火,被呛得咳了几声。
炭受潮了,他裹着薄毯,还是觉得有些冷。
门外有人踏过积水的声音,祝予怀以为是易鸣拿了狐裘回来,忙过去开门:“阿鸣……”
他看清了门外的人,话音一滞。
卫听澜站在阶下看着他,手里虽撑着伞,衣摆和鞋靴却也湿透了。
他这么站在雨中,活像一只走投无路的丧家犬。
“你怎么……”祝予怀回过神来,赶紧把他往屋里拉,“先进来烤火,我去给你拿干净衣裳。”
卫听澜被他拽了进去,在门口留下一串湿漉漉的泥脚印。他低头看了一眼,犹豫道:“我先擦擦再……”
祝予怀已经不由分说地把他按到了炭盆边上。
他扯下薄毯往卫听澜身上一裹,又把巾帕、汤婆子一股脑地全塞给他,道:“桌上有姜汤。”
卫听澜勉强接稳这一大堆东西,腾出一只手来拉他:“我、我有事要和你……”
“你头发怎么也湿了?”祝予怀回头看见他的发顶,皱眉把他束发的银扣一拆,捞起巾帕就往他脑袋上一顿猛搓。
卫听澜:“……”
这手法很狂放,好像在搓狗。

第104章 采莲
卫听澜想要回头,祝予怀又把他的脑袋转了回去:“别动。再急的事都得先擦干,不然会生病的。”
卫听澜抗拒无果,只能勉强挣扎道:“但崇如、崇如近日要回京……嘶,扯着了!”
祝予怀停了一下,手上动作缓了些:“是泾水出乱子了?”
卫听澜龇牙咧嘴地应了几声。
祝予怀凝重起来,加快了擦拭的速度:“既是要紧事,更要留心身体。万一受寒着凉,你就只能躺在床上干着急了。”
等擦完头发,祝予怀又把他推到屏风后,催促他换掉淋湿的衣裳。
卫听澜拗不过他,只能乖乖听话,顶着一头炸开的头发先去换衣裳。等把浑身都打理干爽了,他坐回暖炉边,又被塞了碗姜汤。
祝予怀盯着他一滴不漏地全部喝完,心里才踏实:“暖和些了么?”
卫听澜搁下空碗,舒坦地缓了口气:“好多了。”
祝予怀挨着他坐了下来,和他一起烤火:“方才说到泾水,是赈灾出了问题?”
“不全是。”卫听澜道,“泾水官员靠着水患发国难财,这事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隐去遮月楼线报中的细节,把泾水官员故意不修缮堤坝、长年谋取赈灾银的事简单讲了。
祝予怀越听眉头蹙得越紧:“人命关天的事,他们竟敢行这种勾当?”
卫听澜补充道:“不仅如此,他们还排除异己,迫害体恤民情的清官。崇如急着返京,就是想在他们赶尽杀绝之前,击登闻鼓上达天听。但她身为女子,万一在御前被人揭穿身份,恐会凶多吉少。”
祝予怀怔愣地反应了一会儿。
“等等。”他迟疑地确认,“你是说崇如兄,实为女子?”
“是。”卫听澜放低声音,“她是谎报身份,蒙混入台的。”
祝予怀震惊之余,也意识到这事棘手了。
欺君之罪,轻则流放,重则问斩。即便颜庭誉检举有功,也难以功过相抵,下场如何全在明安帝一念之间。
绝不能让她就这样以身犯险。
祝予怀飞快地思索道:“凭她一己之身,的确难逃重罚,但倘若……倘若她背后站着黎民百姓、站着天下文人呢?”
两人相视一眼,卫听澜又回想起了岳潭说过的话。
他很清楚岳潭是对的,要想在短时间内搅动舆论,使众人凝心聚力、同仇敌忾,唯有通过文人的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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