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干活了!想偷懒是不是?”
伴随着骂骂咧咧的声音, 闻庚第一时间睁开了眼睛。
狭小的房间里只有一扇半臂长的窗户,用几根木头横七竖八地钉着, 勉强能遮挡点风霜。
领头的管事自己穿得很厚, 把门推得大开着,刺骨的寒风灌进屋子里发出尖锐的呼啸声。
不出一息, 屋子里的所有人都起来了。他们大多是合衣而眠,因为这天又太冷,只靠那一床棉絮都跑没了的薄被子,不出一晚上就得染了风寒。
而在这样的环境中,害了病就只有一个死字。
“快去上工!”管事抬脚踹了还在穿鞋的人一脚,那人噗通一声摔在地上,什么话也没说,趿拉着鞋便跑了出来。
管事眼睛扫过最角落里的一个凸起,叫住了门外的闻庚:“那是谁?闻癸?”
他小声嘟囔了一句:“身体这么弱?死了又得补新人。”
“那个谁,闻庚,你给他看一下,如果不行了,早点拖出去,免得害了你们一屋子人。”管事懒得经手这些事,把手揣在袖子里走了。
闻庚站在门外,他不是大夫,看了也没用,不过他还是走了进来,扒拉开被子的一角,想探一探这人还有没有气。
被子里的人出奇的小,大概只有十一二岁,他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睛肿成了一条缝,嘴角还有淤青,闻庚还没有碰到他就觉得他烫得惊人。
看到他的时候,闻庚就想起来了,前两天玄坊来人取炮制好的皮子,嫌成色不好,将送皮子的人打了一顿。
现在看来,这个倒霉鬼应该就是闻癸。
这座城的城主喜爱皮影戏,在城内设有工坊专门制作皮影,工坊内又分三个小坊,分别为地、玄、黄,另外还设有天字坊,用以排练皮影戏。
他们所在的黄坊是最底端的工坊,进行的操作是技术含量相对最低也最累的“净皮”和“灰皮”。
“净皮”指的是将选好的皮放在洁净的凉水里浸泡,然后用刀刮制四次,每刮一次用清水浸泡一次,直到第四次精工细作,把皮刮薄泡亮为止。刮好后撑在木架上阴干,晾到净亮透明时即可制作皮影。
“灰皮”则是在浸泡皮时把石灰、臭火碱、硫酸等配方化入水中,将牛皮反复浸泡刮制而成,这种方法刮出来的皮料,近似玻璃,更宜雕刻。【注1】
而地坊和玄坊则分别进行画稿和镂刻,这些技术活的待遇当然比他们这种苦力要好得多。
此外,天字坊里面的人不仅雕刻技艺精湛并且善于表演,有被城主召见、脱离奴籍的机会。
坊间层级森严,玄坊的人将黄坊的人殴打一顿,就是死了,也不用承担什么责任。
闻庚低头看了眼小孩儿肿胀不堪的脸,觉得面生得很,应该是近来才入坊的小孩儿,黄坊中的人都没有名字,他们按十天干排名,这个“闻癸”死了,再补一个“闻癸”就行了。
他心中没有什么可怜这样的情绪,这里的人来来走走,到现在他对他们的脸印象都不深刻。
“冷……”小孩哆哆嗦嗦□□出声,微弱得像是一只被雨淋湿的小奶猫,闻庚怔愣片刻,还是将自己的被子搭在了小孩儿身上。
他没有多余的时间分给闻癸,若是完不成今日的工作,他一样讨不了好果子吃。
闻庚力气大,他今日的工作不是净皮,而是取皮。
高大的青年用刺骨的冰水洗掉手上的血,他的手指被冻得通红,简单处理过的小牛皮被交到来人手上,来人捂住口鼻,嗔骂一声:“好大的味道。”
她头上簪有两根珠翠,是天字坊中的丫鬟,天字坊中的人讲究,有些嫌弃其他坊的人做的不好,从制皮开始亲力亲为的也有。
丫鬟不愿弄脏自己的衣服,眼睛一转说道:“不若你随我送至门口……”
闻庚抬头看看天色,天字坊离这取皮的地方甚远,一来一回起码得一个时辰,他若是去,哺食便赶不上了。
丫鬟也觉得有些强人所难,她见闻庚不愿意便道:“你随我送去,我便送些吃食给你。”
显然,一个天字坊的丫鬟比黄坊的奴隶手中宽裕得多。
闻庚犹豫片刻道:“不需要吃食……”
傍晚,闻庚拿着提着一包药材走回来,细细的麻绳勾在他冻僵了的手指上,房间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黄坊的厨房中连老鼠都要空手而归,他随意翻找了几下便放弃了,只将水烧热了,几口热水下肚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那包草药放在灶台上,闻庚看了一眼就觉得自己今日脑子被驴踢了,一包药又不一定能将人治好,说不定闻癸今个儿夜里就撑不住了。
白瞎了一包草药。
这么想着,他还是将药煎了。
死马当活马医,若是死了,他赔一包药,若是活了,那小屁孩应该还能做点事。
回到房中,闻庚摸黑走到了角落,他掀开被子的一角,伸手摸到了小孩的脸。
“喂,起来,把药喝了。”闻庚低声说道。
他身强力壮,加之方才在灶边守了许久,手热乎乎的,闻癸发出一声□□,下意识伸手抓住了闻庚。
他的手冰得和秤砣没两样,闻庚又推搡几下,闻癸还是没醒,已经烧得昏过去了。
手中的药已经不烫手了,闻庚尝试着喂进他的嘴里,但是一摸,小孩全部吐了出来,把枕边都打湿了一片。
闻庚药都熬好了,当然不可能浪费,他把小孩从床上提溜起来,掰开他的嘴就往里灌,同时紧紧钳住他的下颌,防止他再次吐出来。
闻癸难受得挣扎起来,但是闻庚的手稳得像是石头。
他压低声音。
“想活就咽下去。”
这句话后,强烈的求生意志让闻癸勉强恢复了些神智,他的双手紧紧攥着闻庚的手,强迫自己把酸苦的药全部喝进去。
“我……想活。”
闻庚听着他的嘴里发出模模糊糊的声音。
那就好好活下去。
不到卯时,屋内的门被再次推开了。
闻庚爬起身来,头有些晕。
管事扫了眼角落里的闻癸,扭头吊高了嗓子问闻庚道:“怎么样了?”
闻庚点头。
管事似笑非笑地说:“你昨日回得够晚,怎么,黄坊留不住你?”
“天字坊的人要我把牛皮送至门口。”
“哦。”管事继续道,“你在这里呆的也算久了,别动不该动的心思。”
“不敢。”
见闻庚言辞恭敬,管事这才点头,指了指闻癸道:“我再给他一日休养,后日便要上工了,黄坊不养无用之人,若是熬不过,趁早把他弄出去,免得死在屋子里晦气。”
管事皱皱鼻子,像是想起了什么令人不愉悦的味道,甩了甩袖子走了。
闻癸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喉咙有火在烧,他眼皮还肿着,睁不开眼睛,隐约看见屋内有数道晃来晃去的人影。
“水……”他艰难地发声。
“哟,这家伙命还挺硬啊,我以为他要断气了呢!”
“豆芽菜似的,一阵风就刮走了,怎么干活?”
“不如,趁早换一个。”
“送个皮子都送不好,害我也跟着挨了两棍子。”
他们插科打诨的声音伴随着咀嚼声,不一会儿话题就扯到了玄坊的人身上。
没有人理会角落里的闻癸。
玄坊……
许是烧得胡涂,闻癸躺了半晌才想起自己受伤的原因。
那日他去送皮子,玄坊的人盯着他看了两眼,突然上手抽了他一巴掌。
“黄坊养出的人,皮肉倒是细嫩。”她甩甩手,轻描淡写地说,随后挑起一片炮制好的黑牛皮子,“这片做的不好,既不透亮,也不柔韧。”
“管事若是将养人的功夫放在净皮上,就不会拿这些东西来敷衍我们玄坊了。”
玄坊的人扭着腰走了, 她腰间系着黑色的腰牌,随着她的动作一晃而逝。
被人架起来的闻癸脸上挨了两巴掌。
管事啐道:“玄坊不收这批料子,好吃懒做的东西, 我养着你们有什么用!”
当日黄坊的人被管事停了吃食, 上工回来的人听到原因后都愤怒不已。
他们当然不敢反驳玄坊的人, 只把怒气撒在了刚进来的闻癸身上。他们悄悄往他的外衣上淋热水,冬日穿得厚,等闻癸发现时,他唯一一套冬衣已经湿透了。
他就这样害了风寒,不出意外的话,几日后就会因为伤寒死去。
闻癸回忆起了前因后果,他的额头滚烫, 浑身骨头咯吱作响, 冰凉的空气呼到肺部, 吐出喉咙时却好似着火一般灼热。
意识和身体似乎是分离的, 他的身体这样痛苦, 意识却越来越清晰,那腰牌上模糊的字迹仿若重影聚焦,是一个嫦字。
女人的脸他也回忆了起来。
鹅蛋脸狐狸眼有几分俊俏。
他是为何惹了她生气?现在回想起来, 闻癸也没有发现任何不妥之处, 那女人只定睛看了他一眼,便突然柳眉横竖。
不分青红皂白的管事, 还有那些落井下石之人。
若是他不死——
这些人一个也别想活。
闻癸紧紧抓住藏蓝色的棉被,已经没有多少棉絮的被子被细瘦的指尖几乎戳破。
“把药喝了。”
一道声音如同晨钟暮鼓, 闻癸呈现绿幕的眼前终于映入了别的颜色。
那是一个高大的男人。
和这里所有蜡黄而消瘦的人不一样, 他有着小麦色的皮肤和一双极为幽深的眼睛。
男人皱着眉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他显然不愿意重蹈昨夜的覆辙, 直接上手捏住了闻癸的下颚,大拇指和食指用力撬开了他的牙齿,将药灌了进去。
“闻庚,你咋还成赤脚大夫了哈哈?”
“伤寒可是会传染人的,他病的这么厉害,不如搬到后面去。”
“就是,大家还要上工,传染了怎么办,闻庚,你也离他远点吧,每年都有熬不过去的……”
众人嘈杂的声音传入闻癸的耳朵,像是在他的耳道中打架似的,让他整个脑袋嗡嗡作响。
“不……”他用尽力气嘶吼道,但是说出来的却是干哑的气声。
后院的柴房年久失修,连个门都没有,若是去了他只有死路一条。
闻癸艰难地撑起眼皮,竭力寻找最后的一线生机。
他想活着,他要活着。
就算是像狗一样地祈求他人,他也想活着。
他的眼睛对上了男人的眼睛。
男人没有理会那些嘈杂的声音,也没在意他微弱的恳求,他只是皱着眉毛把整碗药灌进了闻癸的嘴里。
酸苦的汤药让闻癸反射性地想吐,酸水已经逆着食道返了上来,男人见他这模样,伸手紧紧捂住了他的嘴。
“吞进去。”这服药二十文钱。
是昨晚的声音。
竟不是他在做梦。
闻癸的眼中涌出生理性的泪水,他艰难地将它们尽数吞咽。
男人松开手,粗鲁地将被子扯上去盖住瘦小的男孩,被角打到了闻癸的脸上,他也没注意,端着碗转身走了。
第二日,一身肥膘的管事准时准点儿地出现在门口,看见角落里一动不动的身影,他努努嘴同时下颌一翘问道:“那狗崽子好些了没?”
“好些了。”闻庚回答道。
管事低声道了句算他命大,随后又说:“既然好了就赶快起来上工,当我这黄坊是善堂?今日若还是没有干活,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
管事走后,闻庚走到角落,掀起一片被角,里面的男孩双眼紧闭,脸上的淤青从青色变成更为骇人的紫色。
这二十文的药不会白喝了吧?
闻庚伸手去探他的额头,触感是出奇的柔和细腻,比最柔软的丝绸触感还要好上几分,他不自觉地多停留了一会儿,直到小孩发出模模糊糊的□□。
他收回手,烧退了些,但还是比自己的烫。
外面寒风凛冽,刚刚好转的人拖着病体再去干一天活,怕又会烧起来。
烧起来=吃药=二十文白花了。
闻庚有些无语,他不知道沉没成本这个词,但并不妨碍他感觉自己一时恻隐之心让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或许是感觉到了男人的犹豫,闻癸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他看着闻庚一言不发。
他的眼睛倒是消了些肿,露出湿漉漉的、黑色的瞳仁,因为还是孩子的原因,他的瞳仁比常人看起来更大些,让人想起委屈的小狗。
在闻庚离开的一瞬间,他的眼中滚出泪水来,却依然一声不吭。
半晌,男人去而复返,就见到哭得整张脸都湿完了的闻癸。
那副狼狈的模样像是花猫,让闻庚不禁笑了一声。
“既然想活,为什么不求我?”闻庚咬着窝窝头问道。
闻癸哭泣的时候是没有声音的,连鼻腔的抽气声也没有,只是静静地淌泪。
他开口说话的时候声线也几乎没有颤抖,冷静地不像是这个年纪的人:“如果你不愿意救我了,我求你也没有用。”
闻庚将嘴里的粮食吞咽进去,他方才确实是起了放弃的念头。
及时止损才是最合适的做法。
“你一个豆芽菜,和我非亲非故,又不能帮我干活,还惹怒了玄坊的人,我凭什么救你?”闻庚笑了笑,话却冷漠至极。
“我上过学,会丹青。”闻癸勉强撑起身来,“我不会一直呆在黄坊。”
闻庚闻言嗤笑一声。
“不,我不会一直呆在坊内。”闻癸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要出去,我是人,不是牛马羔羊。”
闻庚这才第一次正眼打量起面前这个小孩。
他这话被任何一个坊内的人听了,都是死路一条。这里的所有人都矜矜业业地维持着一个秩序,就是从黄坊爬到玄坊,再到地坊,最后到达天字坊。
黄坊的生活已经足够悲惨,但是外面的日子也好不到哪儿去。
这个世界疫病横行,只有皇宫特制的药可以预防,平民百姓为了获得一线生机,只能苦苦忍耐苛捐杂税的剥削。
坊间的作品最后要呈现给皇帝,自然不能带有疫病,所以他们都能获得防止疫病的汤药。
天字坊一间,地坊三座,玄坊九舍,黄坊二十四所,这里的人或多或少都在维护着坊内的秩序。
敢于反抗者寥寥无几。
“读过书的,就是不一样。”闻庚俯下身来,“不过小孩,这句话可不要乱说。”
闻癸本来就是强撑着一口气说完这句话的,现在见闻庚态度和缓,他手一松就摔回了床榻。
闻庚把剩下的半个窝窝头扔给他,转身摆了摆手道:“瞧你那弱不禁风的模样,还是好好养养吧。”
“闻庚,你可真是力多的没处使,平白无故养那小东西干嘛?”
说话的是闻甲,他在黄坊呆了五年,算是为数不多的老人。封闭的地方滋生邪恶,再小的地方也有等级高下之分。
闻甲一向是管事的忠实狗腿子,对闻庚这个不太听他招呼的人早已心生不满。
那天带头将闻癸暴打一顿的人,也是他。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闻癸的病情反反复复,缠绵病榻半个月也没能上工,都是闻庚帮忙完成了他的份,这自然也引起了其他人的不满。
“闻庚,你进来的时间也不短了,原本哥不该这么给你说,但人要守规矩不是,黄坊不养闲人,你护着那病秧子,不让他做事,兄弟们就得多干一分活路。”
闻甲靠在窗边,语气还算平和,但是眯起的眼睛看着闻庚,露出几分恶意。
“他的活我帮他干了。”这段时间闻庚睡得比谁都晚,闻甲当然知道他干完了闻癸的活。
但是一个人太突出了,就容易显得别人在偷懒。
特别是在管事看来,原本大家都完成十分,闻庚一个人完成二十分,那就说明原本的十分定的太轻松了,对众人的要求也就变成了十二分。
所以黄坊中对闻庚不满的人大有人在。
“你倒是能干,这儿都是男的,你还能找到个夜里暖床的。”搭腔的是闻乙,他背微微佝偻着,像一只没有完全学会直立行走的猴儿,他扯起嘴笑了起来。
闻庚原本耷拉着眼皮,闻言掀起眼皮打量了闻乙一眼。
周围的人吃笑起来,闻乙更为来劲儿:“要不说咱们庚哥厉害呢哈哈哈哈虽然是男人,但是男人也有老菜帮和嫩豆芽的区别不是?”
“这夜里没灯,翻过面儿来不一样用——”
他话音未落,闻庚一拳头打中了他张开大笑的下颌。
“李!李!”闻乙痛得说不出话来,一手捂着嘴巴,一手指着闻庚。
“嘴那么臭,不如你也翻过面儿来用。”
有人不小心喷笑出声,闻乙更气,一张猴子脸涨得通红,确实有几分倒着用的风采了。
闻甲神色一沉,他没想到闻庚这么不给他面子。
“闻庚!敬酒不吃你吃罚酒!你给我等着!”
“打狗忘了告主人,抱歉。”他抱歉两个字说得极为敷衍,同时还漫不经心地甩了甩出拳的右臂。
“不过我忘了,你也是狗。”
第91章 驱逐
黄坊六所的胖管事很快知道了这场闹剧, 在闻甲添油加醋的哭诉下,闻管事腆着肚子,眯起眼睛喝了口茶。
“闻庚是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闻乙也凑了上去, 他脸肿的厉害, 牙也掉了两颗, 现在说话漏风:“管事你可要给我们兄弟俩做主啊,照这样下去,不知道的以为六所的主人是他闻庚呢!”
闻乙这样说不是空穴来风,天字坊的人不知怎么看上了闻庚,经常看见一个丫鬟来找他取皮,有时他还会跟着那丫鬟前往天字坊。
黄坊与天字坊之间有数道关卡,只有有腰牌的人才能进去, 就是闻管事没得到召唤都不能前往。
天字坊说是只选制皮技艺精湛的工匠, 但闻管事在坊间待了三十余年, 自然知道里面的弯弯道道。
进入天字坊除了技艺精湛以外, 因常常面见城主, 容貌必须上佳。
至于他为什么知道……那是因为他当年凭借技艺险些进入天字坊,最后却得了个体态痴肥的评价被刷了下去。最后找了些门路,才回到黄坊当个管事。
闻庚皮相出色, 高大英俊, 站在黄坊两三百号人中,如同鹤立鸡群, 所以闻管事从一开始就不待见他。
还屡次耍手段将闻庚从提入玄坊的名单中划去了,玄坊舍主被拒绝两次, 以为闻庚不识抬举, 索性不再要他。
闻管事以为他已经将闻庚上升的路子堵住了,没想到这小子表面乖顺, 实则背后悄悄搭上了天字坊的门路。
不过,天字坊是这么好待的吗?
闻管事将茶杯放下来,茶杯底部和木桌发出清脆的一声响,闻甲见闻管事表情阴鸷,连忙一脚踹在闻乙屁股上,然后跪在闻管事面前。
“管事息怒,闻庚那厮怎么能和管事比!但是管事!闻庚确实与天字坊的丫鬟频繁接触,他还没进天字坊呢,就敢包庇闻癸,在坊内拉帮结派,如果进了天字坊,还不知道要将我们怎么样呢!”
闻甲几句话说中了闻管事的心思,他对闻庚的前路百般阻拦,闻庚那小子看着老实实则心眼颇多,如果他爬上去了并且知晓了此事,指不定怎么报复他。
“闻癸的身体恢复得如何?”管事突然问了一句。
闻乙捂着屁股:“他好得很!在屋里躺了大半个月了!也不去上工,天天到了饭点儿就先去排队抢包子!”
这几天闻癸病情好了不少,能下地了,这病鸡崽子一样的家伙,起得倒是早,饭堂子还没开呢就蹲在那守着,然后把包子热乎乎地给闻庚带回来。
还给闻庚洗衣烧水,比最狗腿子的狗腿子还要狗腿子!
黄坊中的人看多了自然眼热。
可是他们也不想想,闻庚一个人帮闻癸干完了所有的活,闻癸想要报答他也无可厚非。
“哦?”管事摸了摸自己的两撇胡子,“闻甲,你来说。”
闻甲灵光一闪,懂了管事的意思,他连忙道:“闻癸病入膏肓,指不定这两天就要死了,连带着照顾他的闻庚也害了病!这病会传染,疑似城外疫病,为了坊内其余人的健康,请管事下令将他们逐出去!”
“不能逐出去。”闻管事道,城中害疫病可是大事,上面一定会派大夫前来查看,说不定还会怪他看管不力,“但是此病确会传染,不如将他二人移至柴房,好生养病。”
“闻甲,这件事你得好生办啊。”
“是!”
闻庚今日又去天字坊送了皮子,那小丫鬟和闻庚混熟了,话也多了起来:“我给你说要收拾利整些了吧,不然那些守卫不会放你进天字坊的。”
“最近主子们都需要许多好皮子,我听说是因为城主要开万影会了。”
万影会是城中最大的盛会,每三年一次,当日入夜,城内将点燃万盏灯火,城主将邀城民及天、地、玄三坊之人共赏皮影。
唯独没有黄坊。
原因是黄坊之人操劳辛苦,其中的奴隶大多长得也不太体面,恐惊扰城主。
“哦,你还没去过呢,闻庚,我觉得你一点儿也不像黄坊中的人,如果在万影会之前你进入了玄坊,我们就能一起参加万影会了!”丫鬟说得有些害羞,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闻庚,“你长得这么好看,到时候一定能进入天字坊!”
“我有幸进入天字坊当差,就是因为我的主人夸我皮肤白呢……”
“你不是坊内的人?”闻庚有些意外。
“不是,我原本是……”丫鬟歪着脑袋顿了半晌,却想不起来自己以前的身份了,她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哎呀,我进来太久都给忘了。”
闻庚点头,不置一词。
黄坊与天字坊相隔甚远,待闻庚回到六所时已是傍晚。
他还没踏入院门,就听见里面有人叫嚣。
“我告诉你闻癸,今日你是想走也得走,不想走也得走!”闻乙高声骂道,伸手将瘦弱的少年从屋子里拽出来。
闻甲瞪了一眼观望的其他人骂道:“这是管事的命令!还愣着干什么!把闻庚的东西也拿出来!”
有人抱着闻庚的被子有些犹豫,闻乙见状便一把抢过了闻庚的被子,将他的衣物一起丢在了雪地里。
这时,一道瘦小的人影扑了上来。
“啊!贱货!”闻乙甩了闻癸一个巴掌,捂着流血的虎口骂道,“竟然敢咬老子!”
瘦小的闻癸被他一甩,重重摔到了地上,他不顾身上的疼痛又爬起身,再次咬住了闻乙的手掌。
闻乙见紧紧咬住自己的闻癸半张脸都是血,一半是摔的,一半是他手上流出的,那模样和厉鬼没什么两样。
“啊——”他惨叫出声,更加用力地抽打闻癸的头部,但无论怎么打,闻癸都没松开过牙齿。
这让闻乙想起传言,说是蛇这种东西记仇得很,就算是身体和脑袋断成了两截,蛇头也会飞出来咬人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