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管事克扣却不敢发作, 一看就是个没什么脾气的, 这样的人最好拿捏。
所以马戊胆子更大,见闻癸只低着头不动,直接上手去拉闻癸。
下一刻, 马戊只感觉下身一阵剧痛。
油纸包落在地上滚了两转。
那纸包里只有烧鸡和一些碎骨, 烧鸡本来不是硬度多大的东西,但是闻庚的手劲着实恐怖, 那处又是脆弱敏感的地方。
只一下,就让马戊捂着裆躺在了地上。
“瘟□□, 可吃不得。”
“闻庚, 你们几个可以进去灭灯了。”丫鬟春柳探出头来,她一连点了七八个人名, 除了闻庚和闻癸,其余人都是丫鬟家仆打扮,穿着比黄坊的人好了不是一星半点,模样也都周正。
春柳带着他们走进去并嘱咐道,“城主喜静,这里离城主住处不远,切记不要弄出太大的声响。”
“下面燃着红灯笼的是城主选中的佳品,佳品就不用灭灯了,但是需要守着,会有人来收。”
春柳给大家分配了区域,又走到闻庚身边,压低声音道:“好在你弟弟长得也好,不然他这么瘦小,我都怕管事不同意呢……”
“我给你说了吧,拾掇精神点是有用的!城主可不是一般人,若想进入天字坊,就连小厮和侍女都要查看容貌端不端正呢!”
她冲着闻庚眨了眨眼睛:“我给你和闻癸分的位置都有些远,但是你们可以一路走过去,趁着灯还没灭,可漂亮了!这可是别人都求不到的好差事!”
说完,她又对着众人叮嘱一遍:“大家动作轻着点,管事可再三嘱咐了,千万不能把红灯笼弄灭了,也不能随意挪动,不能把这个作品的红灯笼摆到那个下面,佳品最后都是要给城主过目的,若是哪个不长眼睛的把佳品弄混了,主子们可饶不了我们!”
站在身后的闻癸轻轻地拽住了闻庚的衣袖。
春柳见闻癸害怕,又缓和了语气:“都注意着点,这可是好差事,明日佳品的作者接受打赏,我们或多或少都能沾点光……”
几人在春柳的带领下进入了水靖园,此时园内游人退去,佳木葱茏,水光摇曳,兼之灯影绰绰,美不胜收。
园外寒风肃杀,园内却好似不受凛冬困扰,难以想象一墙之隔风景天差地别。
闻庚伸出手,那溪水氤氲着热气,竟然是温泉。
但坪临城并不靠山,更没听说过温泉,而且这池水清澈见底,没有任何矿物沉着,显然不是天然的,而是炭烧的。
讽刺的是,每年冬天,黄坊都有受寒病死的人,他们手脚生疮,与其说是病死,倒是不如说是冻死的。
但水靖园中的植物却因为温热的池水活了下来。
“你们沿着这条小路一路走,那一片的区域都是你俩负责。”春柳再次给两人指了指位置,除了他们,其他人对水靖园都算熟悉,很快散开往自己负责的区域走去。
小路曲折,两次转弯后,视野里便再不见他人的影子。
闻癸走在闻庚身后半步,他有着小动物般的警惕性,不时回顾后方。
路旁坠着不少皮影,以花、鸟、虫为多,毕竟道路狭窄,冷不丁挂一个人形皮影还怪吓人的。
他们一盏一盏的灭灯,灭了十来盏后,他们看见了第一个人形的皮影。
闻癸被陡然出现的人影吓了一跳,再定睛一看,那是一个侍女弯腰提灯的剪影,侍女笑容可掬,姿态谦卑,而她身后的蜡烛恰好对应着她手上的提灯处。
她的周围没有红色灯笼,闻庚便绕到后面将灯灭了,并把白色的灯罩打开,将剩下一半的蜡烛揣进了怀里。
“不知道要在院子里等多久,先把蜡烛收起来。”
闻癸深以为然。
两人一路走,出现的侍女剪影逐渐增多,她们姿态各异,容貌和服饰都不相同,但都提着一盏灯,为人们照亮方向。
“真是栩栩如生。”闻癸赞叹道,闻庚在后面灭灯,他便站在一旁仔细观察着皮影,皮影的雕刻越来越精细,凑近看还能看到根根分明的毛发。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这入手的触感让他一愣。
究竟是什么样的炮制能让原本质地强韧的驴皮、牛皮变得这般柔软细腻?
他不禁凑上前去观看。
“怎么了?”
“这皮子好生细腻。”闻癸回答。
若跟着闻癸的是除了闻庚以外的任何一个人,他现在都会遭受痛斥。因为皮复印件是精细玩意儿,他们又来自地位低贱的黄坊。
闻庚闻言走上前去,也伸手摸了摸。
他的表情逐渐变得凝重起来,闻癸察觉到他神色的变化,有些担忧地问道:“怎么了?”
闻庚因为力气大经常被派发剥皮的活路,也因此他熟知牛皮、驴皮的纹路。
而这皮子,显然不是牛皮驴皮所制成的。
细看之下,只有一种生物能有这样细腻柔软的皮肤。
——人皮。
“这……这怎么可能?”
闻癸闻言骇然,连忙收回摸在人皮上的手,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用,他觉得那皮影摸着是有温度的。
闻庚却是不怕,他凑上前去,伸手摸了摸皮影的眉毛,那触感果然是真的毛发,而不是雕刻而成的。
而皮影的头发,也不是雕刻成丝的皮子,而是真正的毛发,毛发上面还簪了一朵小巧的粉花。
两人对视一眼,闻癸打了个寒战,只觉得原本温暖的水靖园此刻充满了刺骨的寒意。
“这人皮从哪里来?”闻癸抖着声音问。
“她的皮肤细腻光洁,平日应该不是干重活的。”闻庚道,他突然想到了春柳说的话。
【我有幸进入天字坊当差,就是因为我的主人夸我皮肤白呢……】
而闻癸也想到了天字坊,因为当日玄坊的人突然动手抽他,就是因为看了他两眼,她当时说什么【黄坊养出的人,皮肉倒是细嫩。】
细皮嫩肉就能引起玄坊之人的妒忌,必然是因为通过细皮嫩肉能获得某样她不能获得的东西。
现在想来,很有可能就是进入天字坊的资格。
“地坊三座,每座三十人;玄坊九舍,每舍二十人;黄坊二十四所,每所十二人,地、玄、黄均有编制,但是却从没有人说过天字坊有多少人。”闻庚道。
而且天字坊离其他三坊距离遥远,又有院墙,平日互不可见,在那里面,到底是番怎样的光景也不可知。
更有可能的是,天字坊的人也不是全部知晓人皮影一事的。
比如春柳,她必然是不知道的。因为她在其中扮演的是【提供皮肤】的动物。
但是雕刻这些作品的人……
还有城主。
他一定知道。
作为一城之主,若是没有他的默许,底下的人敢这样干吗?
两人继续往院子深处走,果然,雕刻越精美的皮影,越有可能是人皮做的,粗略算下来有十七八幅,他们没有再贸然灭灯。
——若是这些皮影都是佳品呢?
他们甚至还看到了他们雕刻的凭栏赏月的背景图。
此刻,一个体态婀娜的女人正凭栏眺望,她仰着头,露出哀伤眷恋的神色,而月亮已经被挪至右上角,正是月下西楼的场景。
“月下西楼是最后一个场景,城主必然已经观赏过这幅皮影了。”闻癸道,“这幅必然是佳品。”
不是闻癸自傲,他的画技在四坊之间必定排的上名号。
“但是却没有红灯笼。”
“有没有一种可能,城主其实还没有选定佳品?”
闻庚点头,确实是有这种可能。
“那……我们今晚还回得去吗?”闻癸抿着唇,脸色有些苍白。
他的担忧不无道理。
十个佳品,十盏红灯笼,十个进入园内灭灯的侍从。
这其中有没有关联?
方才闻庚灭灯的时候就在想,为何要放这么长的蜡烛,既然游园的时长是固定的,那便把蜡烛修短一些,待到游园结束自己就灭了,不也能省很多事吗?
再者而言,为什么不多派些人进园灭灯?这水靖园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大,十个人进来灭灯要灭到什么时候。
“你还记得进来的时候春柳说的话吗?”
【好在你弟弟长得好……】
【若想进入天字坊,就连小厮和侍女都要查看容貌端不端正呢!】
进来灭灯的十个人中,容貌均为上佳。
容貌上佳是为了不冲撞了城主,还是说……
他们这进来的十个人,才是万影会中真正的展品呢?
“所以佳品真的是我们?”贺烈问道, 说着把手中的矿泉水递了过去。
讲了一路,楼月西也口渴了,他抿了一口, 点点头, 随后又摇摇头。
“不完全是。”他陷入回忆之中。
“那日子时, 城主——也就是瞿粟再次进入园中,不过彼时,我们都没有恢复记忆,也没有意识到‘鬼’的存在……”
水靖园内,两人没有停止灭灯。
在意识到自己可能成为展品后,黑暗就比光明来得更加安全——至少危险袭来的时候,可以方便他们隐匿。
但是并不是所有的展品他们都灭了灯的。因为闻庚还记得春柳进来前说的【佳品就不用灭灯了】。
他们留下了所有人皮雕刻的皮影, 这些成为佳品的可能更大。
突然响起的凌乱脚步声从两人还未前往的区域传来, 闻庚的反应很快, 他拉着瘦小的闻癸闪身躲入茂密的灌木丛中。
来人从迂回的小道中狂奔而出, 他穿着灰色的短褐, 显然是和他们进来的十个仆从之一,此刻他正没命地奔跑着,肺部发出拉风箱一样的声音, 沉重而急促。
不过闻庚此刻的注意力全不在他身上, 而是那个跟在他后面的身影。
起初,闻庚以为那是前来猎杀他们的天字坊中的人, 但后来,闻庚发现不是这样的。
那片区域的灯还没来得及灭, 虽然小道两侧的树木枝枝蔓蔓, 看得也不甚清晰,但好歹能看出个轮廓。
那个追逐而来的‘人’身材魁梧, 他举着一柄大刀,投在地面上的影子像是一座魁梧的小山,然而他转角的瞬间,影子却瞬间变了个模样,窄得好似一根线。
——那是一张皮影!
皮影活了过来!
闻癸的呼吸陡然变重,被一旁的闻庚紧紧捂住口鼻。
在二人震惊之时,顷刻,那道魁梧的身影就追上了狂奔的仆从,他掐着灰衣仆从的脖子,将他整个人提在空中。
“我的灯呢我的灯呢?”他的声音嘶哑古怪,暴怒非常。
他质问着被提在半空的仆从:“为什么灭我的灯!”
武士力气出奇地大,只是动了动手腕,仆从就像是一片叶子一样晃了起来
皮影离得极近,从闻庚二人的视角只能看到那仆从的双腿,它们无力地在空中扑腾几下,便垂落下去,随着皮影的动作摇晃,让人无端联想到被拧断喉咙的鸡。
“嘿嘿……”他们又听到武士桀桀的笑声,然后就是一声脆响,紧接着是水滴打在纸上的声音。
“红了。”武士喃喃道,“我有红灯笼了,嘿嘿。”
他像个小孩一样愉悦地笑了起来。
他步履轻快地离开,红色的灯笼贴着灌木丛发出沙沙的声响,几乎掩盖了水滴的声音,声音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道路尽头。
崩成一根弦的神经终于有了片刻的松懈,闻癸和闻庚坐在地上,两人对望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惧。
“皮影……动了……”闻癸颤抖着嘴唇,“鬼……”
闻庚沉重地点点头。
“那个灯笼——”
血腥味顺着夜风钻进两人的鼻腔,谁都知道灯笼是怎么红的。
那仆从应是熄了皮影的灯,那皮影失去了成为佳品的资格,暴怒之下杀了他。
“走!”闻庚道,便是翻院墙他们也不能留在这个院子里。
闻庚带着闻癸钻出藏身的灌木丛,这里的灌木丛并不高,只是借着夜色二人才得以藏身,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他们后面没有再灭人皮皮影的灯,但是在发现皮影是人皮雕刻之前,已经灭了数盏侍女的灯了。
灰衣仆从脖颈扭曲地躺在不远处,头部和颈部骨肉分离,几乎只连了一层皮。
但奇异的是,这样的伤势,周围竟然没有大滩的血迹,只有随着武士离去的路上有着几滴深色的圆点。
闻癸呼吸一窒。
“血被吸干了……”他喃喃道,神情恍惚。
“别看。”闻庚捂着他的眼睛很快将他带转了方向。
他们从南门进入,朝西面走,方才灭灯的时候他们已经看到了靠近西面的围墙,那无疑是最近的路,可惜他们无法原路返回。
那一路上被灭灯的侍女少说也有四五个,只是多少个是人皮雕刻的还不清楚,但若是撞上了,他们必死无疑。
就在这时,他们看见一个纤弱的身影从来路袅袅而来,二人顿时噤声,钻进了灌木里,这时,她突然调转方向。
是因为他们丢在路边的灯!
侍女弯腰将地上的灯笼捡起来,尚未熄灭的灯笼映照出她鬓边粉色的小花。
是方才闻癸发现异样的那幅皮影!
他们方才对视过!侍女看到过二人的模样!
知道是人皮是一回事,看到人皮皮影动起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连闻庚的背上都不禁渗出冷汗,他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诡异的场景。
按照方才所见,佳品分明未定,而他们十个进入园内的奴仆,难不成是红色灯笼的染料?
死去的灰衣杂役是一个青年男子,按道理一个成年人动脉破裂的血量完全可以染红十盏灯笼,但是武士拧断他脖子的时候,那普通的糊纸灯笼却将男人的血全部吸干了。
若是每次万影会都将挑出十个佳品,那意味着每次都有十名奴仆死去。
现在的场景让闻庚根本无暇思考皮影为什么会活过来?城主在这背后又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
他只有一个想法:活下来!
他们现在已知的东西很少。
一是被灭灯的人皮皮影会被激怒,进而攻击人。
二是一个人的血只能染红一盏灯笼。
那未被灭灯的人皮皮影难道就会放弃成为佳品的机会?
闻庚刚开始猜测灯会限制人皮皮影的活动,但是侍女走向他们扔在地上的灯笼时,他发现这个猜测是错误的。
灯光不会影响皮影行动,否则这侍女也无法穿过他们来时的小道,那路上还有许多未灭的灯笼。
但是亮着灯的皮影为什么不动呢?
闻庚思索着,他突然意识到被灭灯的皮影不一定是在暴怒。
他们也有可能是在狂喜!
被灭灯的皮影优先拥有行动,也就是攻击的权利,一盏红灯笼比一截蜡烛要难找的多!
所以这个侍女才未在路上抢夺其他皮影的蜡烛!
侍女将灯笼提起来,地上的光斑摇摇晃晃。
越走越近了。
他们此时藏身的地方比方才的灌木丛还要稀疏,而且侍女手上有灯笼,只要她再转一个弯就一定能发现他们。
“会水吗?”闻庚压低声音问道。
闻癸愣了愣,才回过神来,拼命摇了摇头。
“待会儿别叫,不要让水进入你的口鼻。”
他带着闻癸轻手轻脚地走出灌木丛,风吹草木带来的沙沙声隐去了他们的踪迹,好在水靖园中处处都是河渠,二人几步开外的地方便是一个。
闻庚拽着闻癸的胳膊将他轻轻放入水中,人造的河岸离水面很远,他怕落水声太大引来侍女。
但河渠比二人想象的还深,闻癸身材瘦小,踩不到底,也无法用手抠住异常光滑的墙。
少年的双手紧紧抓住闻庚,像是握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却在意识到女人的脚步时绝望的松开了手指。
这样下去他们两个都会被发现!
若是闻庚放弃他,那两人之间还能活一个!
“别怕。”
这是闻癸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下一刻男人的手放开了他的手腕,淙淙的水流灌入他的耳朵。
他妄图挣扎,却想起闻庚说的话。
挣扎只会让水更快地进入他的口鼻。
而且不能动。
若是动静引来了侍女,他也必死无疑,还会拖累闻庚。
不能拖累他!
但是闻癸还是无法避免地绝望起来。
他不会水!
无法呼吸给肺部带来巨大的疼痛,即使竭力控制,呼完肺部最后一口气时,他开始呛咳,嘴巴张开,然后大量的水灌入。
他的胃部开始鼓胀。
即使在水中睁开眼睛,也看不见任何东西,比黑夜更加漆黑,隐隐带有腥气的水吞噬了一切光线。
闻癸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个有破洞的水壶,铺天盖地的水从四面八方进入他的身体中。
他的胳膊在水里无力的挣扎。
还好……在水里没有太大的动静。
他要死了吗?
然后尸身在水中腐败,泡胀,浮出水面——
他看过溺水死亡的人,那太可怕了。
面目全非。
不会有人来给他收尸,打扫的小厮只会惊叫一声,然后被嫌弃晦气的管事派人拿草席一卷丢出城主府。
那时候还会有谁记得他?
闻庚会记得他吗?
滚烫的眼泪自闻癸的眼角滑落,然后迅速被河水裹挟。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无力地任由黑暗将他拉入深渊。
下沉——
闻癸的脚已经踩到底了。
原来这河水也没有很深……
他模模糊糊地想着,只是他再也无法探出水面呼吸了……
死亡的感觉竟是如此的熟悉……
他在水中猛然睁开眼睛!
他想起来了!!!
为什么他要一遍又一遍地死亡!!!
为什么!!!
下一刻,一只手臂穿过了他的腋下,从身后揽住他将他带离了水面。
夜色深沉, 闻庚感受到少年沉默。
方才他带着他浮出水面后,生怕闻癸的咳嗽引来皮影的注意,谁知道少年比他想得要冷静许多, 只呛咳几声后便放松了四肢。
闻庚不敢贸然上岸, 谁也不知道这水靖园中藏有多少个活着的皮影。
但这么在水里泡着也不是办法, 闻庚在坊内没有见过河水,这条人工打造的渠水在水靖园内是封闭的,再怎么游也游不出去。
可两岸修得太高,闻庚一时也找不到缓冲的地方,为了节省体力,他只能带着闻癸顺着水流方向游。
园内的灯火几乎都被灭了,离方才的区域越来越远, 仅剩的灯光也消失了, 夜色笼罩之下, 闻庚连身旁人的表情都看不见, 更别说找路。
“水变热了。”闻癸低声道, 他的嗓子很哑,应该是刚才溺水时被呛着了。
经他提醒,闻庚才发现前方建筑黑色的影子。
外面下着雪, 院内的水却还能流动, 这水本就是人工烧热的,看来前面的楼房就是热水注入的地方。
离得近了, 适应了黑暗的两人看见了楼房的全影。
它跨渠而建,起码有三层, 外有凭栏, 应是水靖园中赏景的水榭。
难怪这里的水这样温暖,怕是为了给主人供暖使用。
那里会有烧水的仆人吗?或是城主?
谨慎考虑, 闻庚并不准备进去,毕竟现在这个情形碰到任何人都不会是一件好事。
但那水榭却提供了他们可以攀爬上岸的柱子。
他们准备顺着水流游向水榭下方,就在此时,水榭里的灯却突然点亮了。
闻庚猛地扎进水里,好在闻癸机灵,及时屏住呼吸,才没有在水中挣扎起来引起水榭上的人的注意。
得游到水榭下面的阴影中才行!
但他们离水榭还有一段距离,闻庚水性不错,但是闻癸却显然不行了。
闻庚感觉到少年挣扎的时候,不假思索地擒住了他的脖颈。
有透明的水泡自两人双唇交接处冒出。
水波晃荡,水榭灯火映照之下,闻庚匆匆一瞥。
少年的眉目说不清的昳丽,发丝散乱之间,竟不似真人。
不过此刻他都无暇顾及,更别说从少年晃荡的眼波中看出什么异样的情绪。
两人有惊无险地到了水榭之下。
水榭离水面不足一米,两边的河岸修的也低,差不多与水榭平齐。
“差不多了吗?”一道低沉的男音问道。
“是,城主。”
“今日倒是比寻常晚些。”
然后就是仆人告罪的声音。
竟然是城主!
闻庚竖着耳朵,上面却再也没有传来对话声。
什么差不多了?
水里的两人对视一眼,难道是皮影?佳品?
闻庚心下一沉。
若是灯笼只能是人血染的,那佳品怎么也得少两幅。
水靖园虽然不小,但他们二人却如同是瓮中之鳖。
他们还能逃去哪里?!
“呵,这不来了。”低沉的男声轻笑一声,吩咐道,“尚伦,开始吧。”
“城主,还未来齐。”
“哦?”城主音调提高,木质的地板上传来踱步的声音,“一、二、三……”
闻庚的手指不禁收紧,每一声都是一条人命。
而他们也有可能被计入其中。
“七。”
“八。”
“哦?怎的才八盏?”城主问道。
名叫尚伦的仆从回答:“放了十人进园,不若派他们找找?”
城主沉吟片刻,轻拍两下手掌:“子时之前,莫耽误好戏。”
“听到城主说的话了吗?还不去找?!”尚伦呵斥道。
“是!”岸上传来众人的附和声。
有人声音娇柔,有人声音粗犷,零零总总,竟好似有几十号人。
闻庚手勾住柱子横梁,将身体撑起,从木台之下看去,能看到许多双脚。
水榭的灯光很亮,把他们的影子拖得很长,双脚尖尖细细,薄得像一片纸。
都是皮影。
他们匆忙四散而去。
这些没有获得红灯笼的皮影,聚集在此,都只有一个目标——
杀了他们二人。
就算他们撑到了子时,那又能怎么样呢?
踩在水榭上的城主,能将皮影从死物变成活物,那杀两个人对他而言会很难吗?他是人还是鬼?有什么神通手段?
这些通通都是未知数。
闻庚第一次感受到了【等死】的滋味。
人可以杀了鬼吗?
“跳支舞。”城主显然不会白白浪费自己的时机,对着停留在原地的【佳品】说道。
闻庚看到被点名的女子轻轻放下自己的红灯笼,灯笼落在地上,周围马上氤氲出一摊暗色。
血还没干。
奏乐声起,她开始舞蹈。
有木板遮挡,闻庚看不见她的上半身,但是那双腿却次次精准地踩在鼓点上。
她开始旋转。
于是闻庚看着那双腿从一双腿变成一条缝,再变成一双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