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点声越来越快,那双腿也跳得也越来越快。
转得快了,人眼跟不上画面变化的节奏,她那双腿就好似变成立体的了。
哒、哒、哒!
突然变得强烈的鼓点让闻庚悚然,他猛地一沉,进入水中。
就在他放手的一剎那,那皮影向后弯折,完成了最后一个舞蹈的动作。
她的头几乎抵在地面。
平面的脑袋让她的视野格外开阔。
直到上面响起掌声,闻庚的心跳才逐渐平复。
应该是没看到。
但这也让他意识到,不能一直在这里等着。
夜还很长,水靖园虽然大,但他们早晚能找到水榭之下。
而且这离皮影太近,白日里他们只要弯下腰就能看见。
闻庚拉起闻癸的手,在他的手心写下一个字。
两人在水里泡的时间过长,手上的皮肤都有起皱,但是闻癸还是懂得了闻庚的意思。
闻癸反手抓住了闻庚的衣袖。
闻庚安慰似地捏捏他的手。
结果如何他不知道,但若是不能放手一搏——
他们只有死的份。
两人再无交谈,但两只手却没松开。
前方第二支舞蹈开始了,男性低沉的喝声和铿锵的音乐掩盖了他发出的轻微声响。
闻庚顺着水中的立柱从水榭的背面爬了上去。
他感到从身后传来的闻癸的目光,沉默地、深沉地看着他。
水榭周围没有护卫。
想想也是,这水靖园里说不定只有他和闻癸两个活人。
怕衣裳滴水暴露他的痕迹,闻庚浑身□□,只将腰带抽了下来握在手中。
这就是他全部的武器。
他动作敏捷地攀上二楼,起落无声,他猫着腰,如同黑夜里的豹。
二楼的灯亮着。
许是冬日风大,水榭只开了一面窗,其余窗户紧闭着,糊着一层纸,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闻庚没有等太久。
这是冬日,他身上沾了水,浑身□□,就算院内较外面温暖许多,时间久了也会影响他四肢的灵活。
他继续往上爬,二楼之上有个更收窄的三楼,此刻窗紧闭着,没点灯,看起来黑洞洞的。水榭上方还有六个飞起的角,作装饰与避雨之用,现在却成了供闻庚停脚的地方。
辗转三次横梁之后,闻庚终于从侧面看清了城主的真面目。
那是一个颇为俊美的男人,上了些年纪,鹰隼一样的眼周围有些许的周围,鼻梁高挺,他嘴角噙着笑,看台下皮影看得好似颇为认真,手指却在栏杆上有规律的敲着。
而他身边站着的仆从却是一张薄薄的皮影。
皮影嘴部一开一合,为城主解闷,他声音偏向严肃,模样却有几分滑稽。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城主可能是人。
即使他可能会些奇门异术,但若是血肉之躯——
闻庚就还有一搏的机会。
他飞身扑入水榭内,将那打湿了的腰带往城主脖子上一绕,巨大的惯性让两人连滚数圈,但闻庚反应迅速,挟持着城主站了起来。
“城主!”皮影仆从急呼一声。
城主的身体是温热的,活的。
但是闻庚并没有放松警惕,他没有下死手拧断城主的脖子只是为了能和他谈判,但常人这样被勒住脖子怎么也会挣扎,会拼命用手抓住带子以求获得喘息的空间。
而城主一点动静也没有。
“年轻人,真心急。”城主道。
闻庚收紧手,城主却丝毫不受威胁。
他甚至偏过脑袋仔细打量着闻庚。
闻庚心下一沉。
城主倒是很喜欢他此刻的脸色,脸上的笑容越加玩味。
“还有一只老鼠?让我猜猜,现在在哪里。”
也不知他做了什么,分散在园内的皮影在几息之间便全部赶来。
闻庚垂下眼皮匆匆一扫,除有红灯笼的八盏皮影外,还有二十个皮影,其中包括了头上簪着粉花的侍女和望月图中的女子。
城主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带着笑意,听着却又莫名阴鸷。
“他不会离你很远,附近的林子这些皮影又都搜过了。”他顿了顿,“在水里。”
“灯下黑。”
他话音刚落,那些赶来的皮影便接连弯下腰。
有些向前弯折,有些向后弯折。
一个二个吊着脑袋,钻进了水榭下。
闻庚喉结滚动,就见闻癸被簪着粉花的女人拖了出来。
他浑身湿漉漉的,被一张纸片儿一样的人拽着领子和头发,却没有挣扎。
两人隔着水榭对视。
城主笑了一声。
“次次你俩都要呆在一起。”
闻庚没听懂。
但是闻癸——
不,是恢复记忆的楼行鹤,听懂了。
闻癸被簪着粉花的侍女拖到水榭前面, 众多皮影将他团团围住。
而水榭之上,闻庚挟制着城主,一旁的皮影仆从憎恨地看着他。
场面一时僵持。
被勒住脖子的城主也不着急, 好似受到挟制的人不是自己。
他兴致盎然地看着两人, 半晌扭过头来对贺烈耳语道:“不如这样, 我可以少一个皮影。”
“只要你杀了他,或是他杀了你。”
“我当然更中意留下你,所以我……先给你说。”
“留一个想杀你的人?”闻庚反问。
城主笑了起来。
“你杀不了我。”他说得笃定,眼尾飞扬,似笑非笑地睨着闻庚,“你一个凡人,如何杀得了我?”
他仰起脖子, 露出脆弱的部位, 大有让闻庚试试的意思。
谁知道闻庚也跟着笑了起来:“脖子被勒住舒服?你就让我这样一个小小的凡人把你制住?”
“是你不杀我, 还是你……杀不了我?”
城主脸上的笑意消失了, 再也不耐烦和闻庚玩这些游戏, 他在坐台观看这么久,也是时候动手给这几人一些颜色看看。
“次次我俩都呆在一起——是什么意思?”贺烈问道,“我们经历了几个循环?”
楼月西点头。
“城中所有人都没有外界的记忆是因为我们所处的世界里只有坪临城, 它只有那么大的边界。对, 就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在一幅巨大的皮影衬景中。”楼月西顿了顿, 开玩笑道,“你可以把它想象成皮影衬景中的清明上河图。”
“我们身在其中, 全部都是皮影, 但大家都身处二维世界,没有发觉什么不对劲。”
“我们经历了三次。”
“第一次, 我们三人都成为了天字坊的【人羊】。”说道最后两个字的时候楼月西顿了顿,解释道,“在坪临城内,我们有三种可能的角色,一是【人】,也就是不自知的、现实生活中的皮影;二是【人皮皮影】,也就是那晚上活过来追杀我们的东西,是在坪临城中的【人】所做的皮影,实际上就是皮影所做的皮影。”
这话说得有些绕口,但是贺烈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三是【人羊】,他们也是不自知的皮影,但却可能成为天字坊中的【人】做【人皮皮影】的材料。比如春柳。”
“三种角色是可以互相转换的,【人】将【人羊】做成【人皮皮影】,【人皮皮影】通过万影会上的红灯笼变成【人】,【人】被其他【人】猎杀那么他就变成了【人羊】。”
贺烈点头。
楼月西继续道:“第一次时,瞿粟太想杀了我们,于是给我们安排的身份是【人羊】,我们三人都是天字坊中负责扫撒的仆人。”
“天字坊中的人在万影会来临之前想将我们的皮剥下来,但是却失败了。”楼月西笑了笑,“我们反杀了天字坊的【人】,那【人】变成了一块头身分离的皮影,为了探寻真相我们还潜入了城主的房中。”
“瞿粟见情势不妙,连忙开始了第二次循环。”
“这一世,你是天字坊的【人】,而我是【人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楼月西的神色温柔了起来。
贺烈道:“他想让我们互相残杀。”
瞿粟大概从第一次的失败中吸取了教训,同一阶层的人联合起来容易,天然对立的阶层联合起来可就要难多了。
“是。”楼月西点头,他看着贺烈的眼睛中像是盛着秋水,“城主给你的要求是在万影会上献上佳品,但是贺队怜弱——”
“你狠不下心杀我。”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又轻又慢,秋水变成了钩子。
“你把我从笼子中放出来,养在你身边。我那时皮肤白净,不少需要完成任务的【人】都向你讨要我,你都护着。”
随着他的描述,贺烈的脑海中有画面一闪而逝。
瘦弱的少年,光裸着身体,赤着脚踩在地上,他头发散乱,皮肤却分外白皙美丽。
他怯生生地看着他,半晌在他腿边匍匐,像是一只小鹿。
“救救我……”
手上却握着一把刻刀。
哪里是小鹿,分明是狼崽子。
不过狼崽子的牙最后还是没有咬下去……
“还去救了别的【人羊】。”楼月西没注意到贺烈的出神,他继续道。
“【人羊】对你有多拥护,其他的【人】就有多恨你。坪临城被闹得天翻地覆,瞿粟不得不出面镇压,但是他却发现不论是他还是皮影都无法伤你分毫。”
贺烈思索道:“也许是纯阳之体的缘故。”
这些皮复印件是阴物,又没有多大的本事,就是些小鬼,自然无法伤害他。
但是瞿粟却是大妖……
楼月西解释道:“我们的本体都没有进入坪临城,瞿粟这个看戏的人自然也没有。坪临城中的城主只是他的投影罢了,他如果想,他可以成为其中任何一个皮影。”
“于是瞿粟开启了第三次循环。”
“这时的他已经不想看戏了,他只想尽快除掉我们。于是他设想直接将我们变成【人皮皮影】,因为【人皮皮影】的行动最受限制,只有万影会当日才能活动。不过他的力量也不是无穷无尽的,第三次循环中他对我们的掌控变弱了,只有肖郁一人成为了【人皮皮影】。”
提到肖郁,楼月西顿了几秒,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贺烈。
半晌才道:“我一直不敢告诉你。”
“因为杀死肖郁的——是我。”
城主——也就是瞿粟,知道自己在皮影中的身体无法杀死贺烈,但那又如何?
他还有一个隐藏的杀器。
——肖郁所化的皮影。
肖郁会异术,而且又不是阴物,自然能对贺烈造成伤害。而且他此刻面对的还不是贺烈,而是一无所知的闻庚。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在水榭之下被众多皮影包围的少年会突然暴起。
那时的楼月西虽然恢复了记忆,但却并不知道肖郁成为了【人皮皮影】。
但他记忆很好——
即使肖郁的【人皮皮影】被瞿粟可以做出了女子的模样,楼月西还是认出来了。
而且他也很聪明——
他瞬间就想明白了瞿粟想要做什么,在第二个世界中,楼月西已经知道了瞿粟可以附着在任何一个【人皮皮影】上的事,也知道皮影伤害不了贺烈。
但是肖郁和他却可以。
所以当闻庚手上的城主变为薄薄一张皮影的瞬间,闻癸就冲了上去。
杀了肖郁。
“在第二个世界中,我曾用匕首划伤了你,在坪临城中,只有肖郁和我能够杀了你。”楼月西垂下眼睛,不去看贺烈的表情,“所以我先一步杀了肖郁的【人皮皮影】。”
那时的楼月西是非观念比现在更为淡薄,而且心狠。
他在山洞中敢开枪打断肖郁的手,在坪临城中就敢砍掉他的头。
也就是那个簪粉花的侍女。
两人之间的空气霎时间好似凝固一般,楼月西却继续讲道:“瞿粟知道附着在其他皮影上也不能杀死你,于是他便想离开坪临城,离开这幅衬景,就算毁了一个法宝,也要把我们永远关在这里面。”
“他忘了一个变量,也就是我。”
“那时的我还没有现在的道行,但是我那具躯壳,骨重七两三钱,圣人之命。”
楼月西伸出手,看了看自己青筋显露的手指。
“我是阴气最喜爱的容器。”
“所以我把瞿粟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只要你杀了我,你就解脱了。”
变故发生在火光电石之间。
闻庚的手上还握着垂软下来的城主的皮影。
下一刻就见粉簪侍女变成了人,还没等他看清侍女的相貌,那个白皙的脖颈就被闻癸用武士的刀砍断了。
侍女头颅落地时又变回了皮影,刚才那一瞬间的熟悉感好似闻庚的错觉。
再然后一道黑影从侍女的身上蹿出,还未逃离又进入了闻癸的身体。
“啊——”
楼行鹤的身体早已不堪重负,在强行将瞿粟吸入后,肉眼可见的黑纹瞬间爬满了他的脸。
“闻癸!”
闻庚从水榭上一跃而下,快步跑到他的身边。
“杀了我——”
闻癸白皙的面容和一张陌生的脸反复出现在他的脸上。
“杀了我!我们出去——”
楼月西握着闻庚的手,在他错愕的眼神中将那把武士的刀送入自己的腹中。
武士的刀是【人皮皮影】的,薄薄的一片,握起来也是软的,却能砍掉肖郁的脑袋,自然也能捅进他的腹部。
因为他们都是皮影。
坪临城的上方被巨大的灰色漩涡覆盖,城中的一切都在扭曲,【人】们惊慌失措地逃窜着,却被卷入空中扯碎。
他们都是皮影,但他们都有人的灵魂。
楼月西知道这一次他可能就要真正地死亡了,他的灵魂会和这个法宝一起湮灭,连带着瞿粟的。
他布满黑纹的脸上流露出一丝苦笑。
他终于可以死了。
就像那个道士所说,“七两三钱的骨重……不该出现,也不该停留世间,早晚要折的……”
他曾经期待了这么久的死亡——真正的死亡——终于到来了。
却在他这一生中最不想死的时候。
他已经想起来了一切。
也许是强烈的不甘支撑着楼行鹤, 又也许是瞿粟为了活命只能竭力保住他,他的灵魂已成虚影却还没崩塌。
贺烈抱住楼行鹤的身躯快速飞奔过去,却在看到他虚影晃动时猛地停下脚步。
风会加速他的湮灭。
“闻癸、不, 楼行鹤, 进来。”贺烈将手中的躯壳放至平躺, 轻轻地伸手去扶住那道虚影。
楼行鹤的指尖在触及贺烈的时候开始溃散,灵魂碎片比流沙更细。
“我回不去了……”
楼行鹤在自己的躯壳上缓慢地跪下来,伸手去抚摸贺烈的脸。
流沙一样灰色的烟雾瞬间蒙在了贺烈眼前。
“我是不是还没有说过,我很喜欢你。”
皮肤白皙的少年面部还有黑色的裂纹,一双眼睛却是贺烈从未见过的清澈。
“我很喜欢你,贺烈。”
“闻癸也喜欢闻庚,舒江也喜欢游献, 景芮也喜欢晁春。”
“每一次循环我都喜欢。”
哪怕只是别人编造的戏。
他兀自说着, 看到男人的脸上流露出痛惜的表情。
声音戛然而止。
强装的平静霎时崩塌, 楼行鹤终于小声啜泣起来:“我不想死——”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他去抓贺烈的衣襟, 却发现衣袖下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手溃散了……
“进去。”贺烈突然提高声音, 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坐好——”
楼行鹤讷讷地跪坐在自己的尸体上。
但这是徒劳,他回不去。
他的灵魂吸收了太多的恶念与阴气, 他的身体排斥它的进入。
下一刻, 他就看到男人用木剑刺入了他的胸口。
一注鲜红色的血液从木剑剑尖延伸出来,凝而不散。
男人面无表情地用食指和中指蘸取自己的心头血, 在楼行鹤苍白的脸上画着繁复的纹路。
有两笔落在楼行鹤的眼皮上。
豢养阴鬼!
“不——”楼行鹤尖叫道,“停下来, 贺烈!”
“你会死的——”
“你把我养成阴鬼你会死的——”
最后一笔点在楼行鹤的嘴唇上。
阵法起效, 源源不断的鲜血从剑尖流入楼行鹤的嘴里。
他惨白的嘴唇瞬间就像是吸饱了水分的花瓣一样,不断溢散的魂魄重新变得凝实。
但是血一直没停。
寻常养鬼术只需要主人三滴血, 但是楼行鹤的身体存入了太多阴气,即使贺烈是纯阳之体,也无法弥补这个无底洞。
他毕竟是血肉之躯。
“停下!!!”楼行鹤尖叫道,“贺烈停下来!!!”
血液的流速越来越慢,楼行鹤目眦尽裂。
他知道这不是因为他的身体无法吸收了,而是因为贺烈的血不够了。
他这具身体会把贺烈的血吸干的——
无尽的恐惧淹没了楼行鹤。
比自己死亡更可怕。
比世上的任何事都更可怕。
他决不能害死贺烈!!!
他要贺烈活着!!!
戎嫱赶来的时候就看到凝成实质的阴气,这样的阴气她在酆都也很少见到。
这得是死了多少人!
她是感受到酆都的剧烈震动才匆匆赶来的,路上的孤魂野鬼大声咆哮着城破了城破了。
天道已成,众神归位,冥府有很多职位都变成了象征——比如说,阎王爷,所以近些年酆都的秩序不怎么样,很多边缘区域都被恶鬼占住,自立为王。
但这都是小打小闹,毕竟人间灵气稀薄,这些鬼也和以前动辄翻云覆雨、搅起血雨腥风的大鬼差了好些个级别。
所以阴差们也没腾出手来清理。
瞿粟她是知道一些的,爱把刚入酆都的死魂引入自己的领地,但他不闹事、不惹事,不就是占地为王吗,阴差们也没太当回事,只要鬼魂不扰乱阳间的秩序,都到酆都了能闹成什么样?
结果看到满天的亡魂碎片,她才知道坏事了。
谁知道瞿粟竟然把死魂做成皮影?
这么多的亡魂,这么多的怨气——
怕是要成厉鬼了。
结果当她赶到时,却没有发现瞿粟的影子,甚至连阴气也没有像她预想的那样满天飘。
这一切都是因为眼前的青年。
他一身浓稠的阴气如有实质,仿佛看他一眼就会被拖入死亡的深渊,鲜红的血迹覆盖在他布满黑色裂纹的脸上,眼皮上两点血色如同泣血。
戎嫱拿起双刀,心下冰凉。
这厉鬼得多少年的道行?又吸入了多少亡魂碎片?
“救救他!”
谁知厉鬼看到她却一点不怕,反而向她一个阴差请求帮助。
竟然还能维持神智?!
然后她看到青年身边的男人!
这张脸她熟悉得很。
这不是庆乌山上那小子吗?
“贺烈?他怎么了?”
既是老熟人,戎嫱也顾不上害怕了,她急忙赶过去,就发现这人身体冰凉,已经死了。
“怎么会这样?”纯阳之体的血液可不是一般鬼怪能消受得了的,更别说将他整个人身上的血全部吸干了!
她背上的勾魂幡亮起微光,一道虚影不受控制地从贺烈的躯壳上坐起来。
“贺烈!”楼行鹤叫了一声,却发现魂魄没有丝毫反应。
“损伤得这么厉害!”戎嫱惊呼一声,“完了完了,这下转生也是痴傻了!”
她可是准备等贺烈阳寿尽了后把他骗到地府当阴差呢!
意识到面前的女人会带走贺烈后,青年的表情变得异常难看,他五指指尖暴涨对着戎嫱的眼睛。
“救他——”
戎嫱一张美艳的脸上汗都要急出来了,她是勾魂的阴差,又不是镇魂的道士:“我又不会镇魂!”
她也知道眼前的这个人不能逼,刚化厉鬼,聚集了如此多的阴气,就连贺烈的血说不定都被他尽数吸食了。
至阴至阳之物对于厉鬼而言都是大补,只是阳气比阴气更危险,稍有不慎,吸食过量就会爆体而亡,但是眼前这鬼将贺烈的血全部吸食了却没有死!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的道行深不可测!
若是他发起疯来,别说酆都,就是阳间也会受到波及。
想到这里,戎嫱将勾魂幡丢远,强行将贺烈的魂魄压回体内,她道:“你去寻镇魂之法,我的功力有限,他的魂魄我至多能留两刻钟。”
“镇魂之法……”楼行鹤喃喃道,在无尽的、被埋在地底的时光里,他算得上是博览群书。
“镇魂钉。”
“取至重之物……”
“至重之物……至重之物!我有!”
他狂喜着将手指触至眉心,那里有一根非常细小的骨头,这是他异于常人的地方,是他这一生悲剧的起源,但现在全成了他最大的庆幸!
他父亲就是为了要这根骨头,才把他养了这么久——
却一直没成!
但是现在!
重骨有了纯阳之血的滋养!它终于长成了!
楼行鹤尖锐的食指插入眉心。
“啊啊啊啊啊——”
戎嫱骇然地看着眼前的鬼,他锐利的指甲上布满鲜血,两指轻阖捻住一根细小的、黑色的骨头。
重骨!!!
重骨是只在传说中存在的东西,九世积善之人会于第十世在眉心长出这样一根细小的骨头,第十世时他将历经世间之磨难,若初心不改,重骨成金,便可勘破大道,羽化成仙。
她没想到她有朝一日竟会见到重骨!
戎嫱瞳孔紧缩。
但是传闻中重骨应为金色,破业障、扫祸害、镇人间。
那黑色呢!
那根泛着金属光泽的黑色骨头,怎么看都是不详。
杀不杀?
戎嫱内心焦灼——
厉鬼取出重骨,这可能是唯一一个可以击杀他的机会。
若是……
若是他反悔,取回自己的重骨,这天恐怕就要变了。
面前的青年没有察觉到戎嫱心中的天人交战。
他也无暇顾及。
若不是贺烈的纯阳之血,他这具躯壳在取出这根骨头的时候就崩散了,但即使这样,取出重骨也让他元气大伤。
不过他全然不在意。
只要能救回贺烈,他没有什么是不可以抛弃的。
楼行鹤跪在贺烈身旁,将那根尖细的、呈锥形的骨头悬于贺烈的眉心。
但是尖锐的骨头却无法刺破贺烈的眉心,下一瞬飓风骤起,金光闪烁,重骨险些被弹出。
“怎么会?!”
怎么会不行!!!
“行不通的!”戎嫱被青年的声音惊醒,她急忙上前,“贺烈是庆乌山的弟子,他师父玄云道长发现他是纯阳之体后,便给他下了禁制。”
“纯阳之体若堕魔,世间都不得安宁——”戎嫱道,“所以贺烈的身体排斥镇魂钉,他不能被炼成阴物。这镇魂钉若是强行打了进去,贺烈就算醒来也会被两股力量撕裂灵魂,变成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