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时无刻都在悔恨,可他无力更改…
没有人能够改变他的抉择。
他想靠近他,可每当他往前走上一步,张日山便会离他远去一分,就像是那日他亲手将张日山推离,再难弥补…
他们两人好似陷入了无休止的追逐与逃离…
最终齐铁嘴累了,疲倦又狼狈地跪倒在地,痛苦嚎哭,直到这时他才堪堪意识到这依旧是一个梦…
这是一个梦啊!
是一个醒不来的噩梦,所有的魔障都缠绕着他,他道心出现了裂痕…
他在魔障梦魇中痛苦挣扎,想要醒来逃离,可却像是被恶鬼压在身上,正用鬼爪死死盖着他的眼皮,让他的眼皮有千钧之重…
只有等清晨到来,深秋的第一缕微光透过窗格照进来时,压在他身上的恶鬼才眼含怨恨,不甘心地被驱逐,它怨毒的目光在叫嚣,他永远也不能摆脱它了…
在白日清醒时,齐铁嘴才能短暂的解脱,醒来时他的面色苍白无比,后背的单衣也被淋漓大汗浸湿,黏腻腻的一片…
所以他不敢睡。
他只能这般坐在昏暗中,孤零零地坐在只有他一人的香堂里。
他不敢再睡,他的道心已经经不起恶鬼的折磨,那是从他无边无际的愧疚中衍生出的魔障,是他亲手造就,是他冷眼旁观的恶果…
齐铁嘴苍白的脸庞浸在灰蒙蒙的月色下,他心底空荡荡的,他已经陷入迷茫,他不知他是否应该再等待下去,他当真还要跟随他的脚步吗?
将死的雄鹰会给他留有一条生路吗?
他不确定,但他也没有逃,他好似在等命运替他抉择。
这抉择来了。
恍惚间,一股土腥味随着冷风袭进香堂。
这股味道,将齐铁嘴从迷惘中强硬拽出,他眉宇紧皱,蓦地感到一阵心惊肉跳,可他依旧没有动,他在生死关头等待命运替他做出的抉择。
一道极快的暗影,破窗而入,周身伴随着冷硬的寒风,那股带有土腥味儿的恶臭扑面而来。
齐铁嘴眼底的悲悯迷惘被狠意取代,他就这么盯着这道急速朝他袭来,逐渐显露出丑陋奇异恐怖面容的黑影。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映照着月色的紫金色寒芒撕裂空气,猛地刺向那道即将划向齐铁嘴脖颈的黑影。
铮——!
一声巨响,庞大诡谲的黑影被钉在墙壁上,腥臭的液体从它的伤口处流出,它发出刺耳尖叫,好似在召唤同伴。
齐铁嘴猛然转头,看向长刃袭来的方向,待看清来人面孔后,他苍白的面庞上露出惊愕:“陈皮?”
但等来人在灰蒙蒙的月色下睁开那双眼眸时,齐铁嘴便知,不,不是陈皮…
江落歪了下头,看了看齐铁嘴,随即又从一旁的墙壁上拔下铁制烛台,朝着被长刃钉住的还不断发出刺耳嚎叫的怪物砸去。
类似西瓜爆裂的声音响起,刺耳的嚎叫声戛然而止,但是那股带有土腥味的恶臭却越发浓烈。
江落杀完那群老鼠后,原本想要赶快回到城主府的,但在返回途中,却惊觉还有活着的黑飞子,它们正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城北方向袭去。
江落不能坐视不管,毕竟长硰城是佛爷的长硰城,这些臭虫不死,定会给佛爷造成困扰。
所以他一路追在其后,最终惊疑发觉它们居然全部朝着八哥的香堂袭去!
一共有五只黑飞子,四只被守在附近的张家哨子拦截,还有一只朝着香堂里面袭杀而去。
江落见此紧跟了进来,于是就出现了现在这一幕。
江落见齐铁嘴一动不动地坐在那,他不禁快步走到他的身旁,担忧问道:“八哥你是伤到哪了吗?”
齐铁嘴眉宇紧皱,直直地看着他,凝视着他这双灰紫色瞳眸,没有说话。
江落还以为他没认出他,抬手便将脸谱撕下,蹲下身,握住他放在膝上的微凉的手,仰头看着他,一双在这昏暗中格外明亮的灰紫色瞳眸里蕴含着毫不掩饰的担忧:“八哥,是我呀!你没认出小落儿吗?你没事吧?”
齐铁嘴感受到手背上覆盖的温热,他垂眸与少年对视。
抬头仰视他的少年眼眸清澈明亮,如同在月光照耀下的流泉,又仿佛一溪流动的白雪,面对少年不含一丝杂质的诚挚眼神,他竟然下意识地游离避开。
“我无事…是佛爷派你来的吗?”他问道。
闻言,江落浑身一僵,眸心颤动,流露出些许心虚的神情,他变得紧张,这让他握着齐铁嘴的手更紧了:“我…我…佛爷没有派我来…我自己出来的…”
齐铁嘴闻言,移开的目光再次与少年视线相触,这时借着灰蒙蒙的月色,他才堪堪看清少年暗色衣物上沾染的血迹,还未完全凝固,那显然是刚不久才沾染上的。
江落现在本就害怕一会儿回去后会被佛爷发现,如今他还发觉八哥看他的眼神怪怪的,这让他有些委屈,又有些不解:“八哥你怎么了?你好久没去看过小落儿了?你是不是不喜欢小落儿了呀?”
少年软糯的声音响起,让齐铁嘴眉宇微蹙,他对视少年干净的像汪清泉的眼眸,心头微颤。
少年当初被他诊断神智蒙尘,可如今少年分明不再痴傻,但…却分不清如今的世界不是他原本的世界?
眼见少年因为他的目光而越发疑惑不自然,齐铁嘴抬手摸了摸少年的头,淡声道:“八哥最近很忙,小落儿不要多想。”
江落抬手按住他微凉的手,还是觉得他有些怪异,听着外面隐隐传来的打斗声,他迟疑问道:“八哥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城主府吧,你这里被那群黑臭虫标记了,很危险。”
齐铁嘴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悲伤:“不了,八哥要走了,就要离开长硰城了,”
江落一怔,变得有些惶然:“八哥你…你是要去找日山哥哥吗?”
齐铁嘴对视上少年干净的眼眸,心中的悲伤越重,痴人,都是可怜的痴人,在铺天盖地的谎言下,被蒙蔽的痴人。
他知道佛爷骗了少年,他也只能跟着一同欺骗少年。
“嗯,我要去找他了,所以很快就要离开长硰城了,你…小落儿不必担心。”他的喉咙有些发紧,他知道他不光在骗少年,也是在骗自己。
他与张日山直到事情终极来临前,再也不会相见。
而到了那时,时间沧海桑田,张日山恐怕早已有了新的爱人,一个完完整整的爱人。
他们之间的一切都将随着时间逝去,再也不会留有半分痕迹。
江落能感受到八哥在悲伤,可这却让他更加迷茫,自从他醒来一切都透露着古怪,他能感知到佛爷不想让他回忆起沉睡前发生的事情,他也不想让佛爷不快,所以他可以不记得…
可八哥他究竟是怎么了?
“八哥…日山哥哥帮佛爷做完事很快就会回来吧?你找到他后,你们会很快回来的?对吗?”他眼中有些期盼,可心底却有些发空,莫名觉得他们会分别好久好久…
甚至是见不到的那种久…
齐铁嘴听着他说的话,眼底浮现出一丝讽刺,果然最高明的谎话永远都是七分真,三分假,可这种谎言能维持多久呢?
佛爷啊!
在少年没有察觉时,他眼底的讽刺便已经消失,他抬手摸着少年的脸庞,给了他肯定的答复,就像那日对那名伙计一样的肯定的答复:“嗯,八哥找到他后,很快就会回来,你不必担心。”
这时外面的打斗声逐渐消失,有几道脚步声逐渐靠近。
江落有些惊慌地起身,躲到齐铁嘴身后。
完蛋了,佛爷这次肯定会知道他…
不对,到时候他就说自己想八哥了,所以偷偷出来看八哥就好了!
杀人的是陈皮,跟他江落有何关联?
这般想着,他又大大方方地站回齐铁嘴身旁。
张家哨子身上多多少少都带了伤,他们手里拿着的是专门对付黑飞子特制的武器。
他们走进来,看到一头银发的少年,明显一愣。
齐铁嘴拍了拍少年紧绷着的手臂,开口道:“我没事,多谢你们了。”
其中一人眉宇紧皱,扫视了眼屋内,看向被钉在墙上的半截黑飞子,给身旁的人一个眼神,遂即开口道:“八爷您该…”
齐铁嘴眉眼一凛,打断道:“我知道,很快我就会离开。”
张家哨子低垂下头,未再多言,几人来到那半截黑飞子处,朝着它洒了些暗红色粉末,顷刻间它就随着那股土腥的恶臭味一同消失不见。
最先开口那人,有些犹疑地看了眼挨在齐铁嘴身侧的银发少年,最终没有开口,处理完一切痕迹后,他们就如同夜间鬼魅,迅速隐藏回暗处。
刚才江落虽然是那般想的,但事到临头难免有些忐忑,他知道他要快些回去了,但他还是有些放心不下齐铁嘴,复又问了遍:“八哥你要不先跟我一起回去吧?”
齐铁嘴抬手摸了摸少年的脸蛋,声音轻柔,嘱咐道:“不必担心,小落儿回去吧。”
江落见他眼中满是坚决,神情低落地点了点头,转身将钉在墙上的紫金长刃拔出,最后深深地看了眼齐铁嘴,轻声道:“八哥,保重,我会等你们回来的。”
遂即,少年的身影便消失在这无边夜色中。
一股冷硬的风袭来,吹得破开的木窗吱嘎作响,异常刺耳。
齐铁嘴怔然地看着少年消失的方向,“你们”二字在他耳旁回响。
眼前突然浮现父亲醉酒时,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对他说的那句莫名的话:“人这一生遗憾的事情太多,就像那东逝的江水,不休不止,永无尽头…”
齐铁嘴现在好似明白了,当年不光是祖父为他算了一卦,父亲也是。
他满脸苦涩,喃喃自语,“情知已被山遮断,频倚阑干不自由。”
如今他想要的已经没了,他不想做的也要做了。
汪家果然如同佛爷预料那般,会对他出手…
他抬眸望向灰蒙的高天,汪家,张家,真是两个天大的祸端啊!
祸端不除,永世难安。
命难由己啊!
城主府。
清辉遍洒,明月正当头。
张启山办公桌上堆叠的如小山一样高的公务堪堪处理完,他抬手按了按发涩的眉心,冷峻的脸庞上流露出一丝疲惫。
抬眼看了眼时间,已经很晚了。
他的乖乖这次睡得怎么这般沉?难不成是前日的药物在他的乖乖体内仍有残留?
张启山剑眉微拧,起身朝书房外走去。
当他推开卧室屋门的那一刻,彻底愣住,屋内漆黑无比,没有一点声息。
张启山看着黑漆漆的房间,垂在身侧的手指轻微颤抖,竟有种恐慌感,他走到床边,打开床头灯,看清床上只余下孤零零的满是褶皱的被子。
心惊肉跳,血液蓦地变冷。
江落,消失不见了…
张启山站在原地许久,冷峻的脸庞如冰似雪,漆黑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他怔怔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屋子,一时间巨大的空茫几乎将他吞噬。
他动作僵硬地坐到床边,将手落在褶皱的被子上,没有感觉到丝毫温度。
在这一刻,他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薄唇抿成一条锋锐的直线,他那双漆黑的眼睛里竟然外显出自嘲与空茫。
他没有叫任何人,没有在第一时间命人寻找少年的踪迹。
因为他认为,是上天赐予他的“馈赠”,时间到了。
被收回了。
少年是离开了,回到了属于他的世界。
张启山看着床头上摆放着少年曾经戴过的鲛绡,他将其握在掌心,一片冰凉,他就这么静静地,没有一点声息的坐在那…
在这片静默中心如刀绞,五内俱焚。
这个不可一世的男人,这个将一切都算计在内的男人,在此刻因少年的消失而满身颓废与恍惚。
少年走了,连带着抽走了他最后一丝鲜活,让他再次成为那座死板森冷的高山。
第384章 被发现了(一)
江落忐忑地从客房敞开的窗户翻了进来,他赶紧将自己身上沾染了血腥的衣物褪下,来不及洗澡,赶紧将原本的睡衣胡乱地往身上套着。
这套睡衣是佛爷的,他喜欢浑身都被佛爷的气息包裹,所以一直以来他穿的都是佛爷的睡衣,他套上上衣后,来不及穿睡裤,就拿在手里赶紧朝着卧室奔去。
刚才他回来时特意看了眼佛爷书房的位置,里面虽然还打着灯,但却没有发现佛爷的身影,他知道,他要完蛋了!
果然,当他拎着睡裤,跑到卧室前时,卧室的门是大敞着的!
江落紧张地喉结滚动了下,小心脏扑通通地撞击着胸口。
他看到床边坐着的那道高大的身影,居然莫名有些腿软,他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声音低低地唤了声:“佛…佛爷…”
张启山听到少年的声音,缓缓抬头 ,漆黑的眼珠子暗得有些骇人,就像暗夜诡谲地凝缩成实质。
江落对视上佛爷的眼眸,不禁睁大了圆眸,是被吓的!
他看着佛爷漆黑眸底的波纹没有一丝晃动,气压极低,周身的威慑让他更加腿软。
他浑身的肌肤都开始颤栗,他心底更是开始打凸,他知道,完蛋了!
完蛋了!
他惹佛爷生气了!
江落意识到这点后,赶紧跪了下去,连事先在心底演练好的辩解都说不出口了,赤裸的双腿跪在冰凉的地板上,让本就颤栗的肌肤,平添一抹刺激。
张启山紧紧握着那条鲛绡,他坐在那,死死地盯着突然出现的少年,他像是有些分辨不清,眼前的少年是真实,还是他的虚妄幻觉。
然而江落见佛爷眼神凌厉阴郁地盯着他,以为佛爷现在是恼了他,心底更加慌乱。
他也不敢讨巧卖乖,修长白皙的手掌按在冰冷的地板,他做出往日里那般怯懦单纯的模样,挪动着膝盖,缓缓靠近,直到一双泛着冷光的黑色军靴出现在视野里。
这才停下来,他颤巍巍地抬起头,对视上那双凌厉深邃的漆黑眼眸,他抖动着身子,低垂下头颅,以极低的姿态,做出最为驯服乖顺的样子,露出浓白似玉的后颈,将额头抵在那抹冷光处。
江落感受着额头上的冷硬触感,他越发害怕,脑子里满是胡思乱想,佛爷会不会发现了他表里不一,认为他太阴毒了,从而讨厌了他?
他是不是给佛爷带来麻烦了?
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佛爷会不会不理他了?
直到这一刻,少年完完全全出现在他的面前,张启山才缓缓俯身,指尖微微颤抖地抚着少年垂落的银发。
他感觉有些恍惚,不真实。
少年没有消失。
江落察觉到佛爷的靠近,他就着跪伏的姿势,微微仰起头,水润的眸心颤动不已,他探出桃红舌尖怯懦地舔着那抚着他银发的带着薄茧的指腹。
乖巧极了。
张启山感受到少年的温热气息,心脏猛地揪起,嗓音沉闷的好似上锈的铁锁,发涩发紧:“你去哪了?”
江落对视上佛爷的眼眸,心中惶然更甚,还未等他想好措辞,楼下就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佛爷!紧急情报!出事了!”亲兵的声音在书房门口响起。
张启山厉声喝道:“讲!”
他的声音穿过卧室,传到书房,令亲兵一怔。
但亲兵很快反应过来,高声禀报:“张海康府邸被屠,死状极为凄惨,尸首被悬于府门,脸上被刻字,杀人者…陈皮阿四!唯一活口是与他一同来到长硰的青年人赵辉,但手脚被折断,没有复原可能。”
“还有…八爷遇袭!五只黑飞子全部伏诛,哨子他们在八爷香堂遇到…遇到了江少爷!”
亲兵洪亮的禀报声在走廊里回荡,紧接着就是一片极端的安静。
江落因佛爷刚才那声厉喝,眸心颤动,泪珠似断了线的珠子从眼尾簌簌滑落,他怯生生地含着那带有薄茧的指腹,盛水的眸子却有些执拗地看着佛爷。
张启山沉默不语,本就凌厉深邃的眉眼间此刻更像覆了层寒霜,气压低得骇人。
他的掌心紧紧攥着少年那缕绸缎一样柔滑的银发,他垂眸看向少年,这一眼极为复杂,竟然隐隐有着悲意。
两人的视线在微黄的光亮中穿梭,眸光交错,最终决然纠缠在一起。
明明两人离得这般近,可江落的心却像有万千蝴蝶振翅般,升起阵阵惶然,就像是佛爷要离他远去。
他抬起手,紧紧地覆在佛爷的手背上,眼底满是慌乱与哀求,他现在已经没了说谎的勇气,他知道,佛爷看透他了。
张启山看着少年眼眶含泪,好似美玉流光,心脏像是在粗盐中滚过般,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
他松开掌心里那缕被他攥热的银发,反手握住少年微凉的手腕,感受到少年是真实存在…
他刚才已经从亲兵口中明白了少年为何消失,消失又去做了什么。
“所有计划,提前启动。”
张启山凝视少年的眼眸,狠戾地下达指令。
亲兵:“是,佛爷!”
脚步声消失,二人之间再次陷入寂静的沉默。
江落的视线已经被泪雾模糊,他低低地抽噎着,感受到佛爷灼热的掌心,他心底满是忐忑,他不敢再与佛爷对视,只得慌张低垂下头,那泪雾汇聚成一颗又一颗的晶莹泪珠扑簌簌地顺着纤长浓密的眼睫毛往下坠落着。
从粉白的脸蛋儿一路流淌汇聚到精致下颌,随后又一滴滴砸落在地板上。
嘀嗒——!
嘀嗒——!!
江落抽噎的脊背都在轻颤,可怜极了,可佛爷却没有丝毫声响,只是静静地握着他的手腕,他想起刚才佛爷那一眼,心底空荡荡的,满是不安。
就在他不断落着眼泪,想着该怎么讨饶,怎么让佛爷消气时,上方突然传来一声恍若叹息的轻笑。
江落听到这声雍容低沉的笑声,就像是听到了吹哨声的小狗,赶紧仰起满是泪痕的小脸,泪珠还摇摇欲坠地挂在他湿漉漉的眼睫毛上。
他眨了眨眼睫,将眸心里的雾气全部散开,瞧清佛爷眉眼间覆着的寒霜有融化的迹象,他立即挪动着膝盖,让自己更加靠近佛爷。
他怯生生地看了眼佛爷,见佛爷没有阻止,便得寸进尺地将另一只手扒在佛爷的小腿上,仰着头,还挂着泪珠的小脸,已经堆起讨好的笑容,眸心湿漉漉的望着上方的人。
张启山从少年眸子里看到的是赤诚柔软的,直白坦率的,依赖与敬爱。
少年的笑容是这般的单纯无害,美好惑人。
但他的耳边回响起,亲兵禀报的话,脑海里浮现出十五年前,少年手持长刃压得陈皮节节败退的凶狠模样…
直到这时,他才从固有意识中反应过来,少年从来都不是什么需要依附他才能存活的菟丝花!
少年是荒原雪山顶上凛冽开放的雪莲!
少年只不过是瞧出他心中所想,所以一直在配合他,心甘情愿被他所圈养…
少年的单纯无害,也只有在他面前而已!
意识到这点后,张启山竟然有一丝欣慰,因为他知道,即便是没了他,少年也不会是被人随意欺辱的对象。
张启山冷肃的脸庞上扯出抹轻笑,他抬起指腹,蹭去少年脸蛋上的泪珠,冷沉的嗓音里带着温柔缱绻,可那双漆黑眼眸的最深处却隐着狠戾姿睢。
“我的乖乖啊!”
这一声带着满腔悲意的爱怜,又恍若空茫轻叹。
江落不敢再伪装,他看着佛爷这般,脸上再次露出慌张,他挪动膝盖,紧紧抱住佛爷的双腿:
“佛爷您…您别伤心,乖乖不该不听话,不该欺骗您偷跑出去的…您别伤心,您罚乖乖吧!乖乖认罚!绝对不会再耍心机!”
张启山眼底的情感极为浓烈,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漆黑的照不进一丝光亮,可就是这双漆黑如渊的眼眸中,盛满了悲悯哀怜,还有那化不开的溺人的愧疚。
他将所有的,仅有的,身为人的情感留给了少年。
他俯身将少年抱进怀中,他紧紧抱着少年单薄瘦弱的身躯。
他知道,他清楚的知道。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是往后,他的身旁越是危机重重,明刀暗箭,防不胜防。
他的理智告诉他,他应该真正地将少年藏起来,他应该让少年跟着齐八一起离去,隐在幕后。
可他放不下,舍不得。
江落啊!我该如何做,才能将你永远留住…
他的结局注定是被这时代的洪流吞噬,万劫不复…
他明知道!
他明知道自己的结局,可他太过自私狠戾…
江落,我是对不起你的,我对你有愧。
我从来都不是你可以信赖的对象,我是你的囚笼。
你也不是我的信徒,你是被我欺瞒,哄骗的囚徒…
原谅我的自私…
江落的头被佛爷宽厚有力的大手紧紧按在胸膛处,他清晰地听到那颗灼热的心脏,在朝他跳动,是那般沉稳有力,也是那般的哀伤。
为何佛爷会这般压抑?
究竟发生了什么?
究竟是谁?
是谁的存在让佛爷如此忧心,还有…还有该死的东西在阻扰佛爷,他们是谁?他们在哪里?
江落想仰起头看向佛爷,他想看清佛爷现在的神情,可脑后的手掌似乎不想让他抬头…
他只能紧紧拥抱住佛爷,他知道,他能感知到佛爷压抑到顶点的情绪,可他该怎么办!
他该如何做!
他要怎么做才能将那些压抑在佛爷心口的情绪挪开!
为什么?
为什么总有人在阻扰佛爷…
他要杀光那些人,杀光所有人,杀了他们!
只有他们死了,佛爷才不会再悲伤,只有他们都死了,佛爷才能永永远远陪在他的身旁!
只要他找到那些碍事的人,将他们都杀了,佛爷才能无时无刻拥抱着他,只有这样佛爷才能真正舒心…
江落眼底充斥凶狠的疯狂的杀意,随着那沉稳有力的跳动声,一点一点地蓄积,他现在处于绝对的清醒,他清醒的知道自己该为佛爷做些什么…
那只握在他后脑的宽大手掌动了,它轻柔地将他束发摘下,银色的长发如同万千流星拖着尾迹划过昏暗,柔顺落下。
张启山轻抚着少年的头,温柔缱绻,从少年发顶一直轻抚至单薄的背脊,他唇角紧抿,牵动了几下,最终轻声道:“抱歉,乖乖,我刚才是不是吓到你了?”
江落浑身一颤,眼底那骇人的凶光,全部转换为湿漉漉的柔软单纯,温热的泪从眼尾滑落,他甚至不敢抬头,只能呜咽抽泣。
张启山听到少年呜咽哭泣,掌心微顿,最终停留在少年温润如玉的后颈,细细摩挲,嗓音低沉沙哑:“乖乖抱歉,刚才吓到你了,是我太凶了…”
“我不该凶你的…”
江落蓦地环住他的脖颈,将自己的唇狠劲地撞向那微凉的唇角,呜咽出声:“不凶…佛爷您不凶…您一点也不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