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落苏,出左拳。"我决定从小教落苏学习武功。"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连教诗我都只教这种。"落苏,你一定要长得粗犷豪放呀,不要像爹爹我。"这是我对他的伟大期许。
可惜落苏不领情,根本不配合。"落苏,你出左拳,爹爹给你吃肉,还兵巷的肘子李家的。"利诱他。
落苏干脆翻个身,屁股对着我。这臭小鬼。"落苏,你再不出左拳,爹爹打你屁屁。"威逼他。
落苏干脆"哇"地大哭起来。有没有搞错?我做错什么了吗?不要让她的娘听到啊,否则又要骂我欺负儿子。"落苏,你这样很可耻哦,连你妹妹都没有哭得这么大声......"
小子哭得更凶了。
......
有了,"落苏,你不要哭,爹爹亲你一下怎么样?"用美男计。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和孩子在一起我会变得这么没皮没脸,对钦毓我都没有用过这招。
"亲额头?"继续哭,不理我......
"亲脸颊?"我很牺牲了,小子。不理我,仍然继续哭......
"亲嘴巴?"我突然心痒痒的,多么可爱的小孩子呀。我最喜欢小孩子,最最喜欢小孩子,被吃了豆腐也不会告状对不对?
落苏忽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我立刻站起来准备落跑。
"将军,你在干什么?"
我头皮发麻地在半空中硬生生停住悬起的脚,"没干什么。"
"嗯?"
"我在教落苏武功。"理直气壮一点,我没做错什么呀。
"你在教他什么?"声音越来越威严了。
"出左拳。"有什么不对吗?
"你以为一个还在吃奶的孩子分得清左右吗?"咬牙的声音。
哦,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落苏是在为分不清左右而感到羞耻,所以哭得那么伤心。
"还有,你一个堂堂的将军,有多少军国大事等着你,你干什么不好,偏偏来打扰孩子睡午觉?......"
......
我拔脚离开,一边喃喃自语:"不够意思的小子,我明明还没有亲到嘛,就把你娘叫来修理我......"
"将军,你说什么?"
"没有。"我赶紧加快速度溜掉。要是泪知道我对她宝贝儿子有遐想,我发誓她一定会阉掉我的,绝对会......
这就是我和两位夫人两个孩子的幸福生活。只是夜半时分忽然想到钦毓也有了孩子,他是否也会这样逗孩子玩,我就心里沉重得像灌了铅,再也睡不着。北狄部落不知道在大漠中流徙到哪里,我一直派人追查着,也观察着嫌疑最大的西戎,但是他们像烟一样消失了。我想到传说中一夜消失的楼兰古城,莫非那些大漠中的民族有什么秘技?只是狄火,你为什么把泪交给我呢?
这两年边疆安宁得出奇,让我天天吃白饭。西戎没有任何动静,让人不怀疑他们都很难。我不敢告诉泪这些,云深说我是疑邻盗斧。落苏和云耳慢慢长大,有时候想到不能让他们去看看中原风物,我就觉得很遗憾。
凤宁也常到我这里串门,孩子都很喜欢他。他们叫他"凤凰叔叔。"每次听到我都想偷笑。
两个孩子很聪明。有一次落苏给我提意见:"爹,我不要叫落苏了。"
云耳也说:"我也不要叫云耳。"
我问怎么了?他们说不想叫蔬菜的名字,别人会笑话他们。
我说:"这是爹爹家乡的叫法,这里的人又听不懂。更何况叫蔬菜有什么不好?不喜欢吃蔬菜的孩子个子长不高。"
落苏说:"爹,那你以后不要在点菜的时候说今天吃落苏行不行?"
云耳说:"也不要天天对娘说你不要喝云耳。"
......
两个孩子关系也很好。云耳总是跟在落苏后面"哥哥,哥哥"叫个不停。我抱住云耳,不让她去追那个总是欺负我的小子,"云耳宝贝,你很喜欢哥哥呀?"我要乘机挑拨离间。
"嗯。我要永远跟哥哥在一起。"她懂什么叫永远吗?我惊讶地看着她,怀疑我的女儿是不是先天聪颖。
"就像爹和娘一样永远在一起。"不会吧?这是这么小的孩子应该说的话吗?至少她也应该说和爹娘永远在一起吧?我立刻感到事情很大条,所以就把云耳放下不管让她追哥哥去了,直接去找他们的娘。
"这样不太好吧?"现在我在夫人面前说话都很小心。
"我挺喜欢落苏这孩子的。"云深笑眯眯的,好象对这件事感到很高兴。
我小心翼翼地说:"他们是兄妹......"
"反正他们也没有亲缘关系。"泪心直口快。
暂且顾不上我的男性自尊,"可是他们不知道呀,这样孩子们会没有道德观的......"
"将军,你以为你很有道德观吗?"泪劈头问我。
......
"不如我们结成娃娃亲?"云深好象被我提醒了。
"好呀,好呀!"泪更雀跃。
在两位夫人的视而不见中,我怏怏地独自走出去。
我骑着御风例行巡城。凤宁随行。这匹御风当然不是原来的御风,但是仍然是一匹黑色健马。我是恋旧的人,但是我知道人不能太执着于外物,自欺欺人则无妨。
前面有一群人在围着什么指指点点,"凤宁,你去看一看。"虽然民政不是我的管辖范围,但是为百姓排忧解难也是我应为之义。
凤宁点头,下马走进人群。
我勒住马缰,看着街上行人。我总期望能看见神秘消失的北狄人。
"将军,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是乞儿吗?你去资助一些。"
"不是乞儿,伤得很重。"
我一愣,我对军队管教很严厉,还是会出事吗?
我拨开人群靠近那个受伤的孩子,只看了一眼,就明白发生了什么。我脱下外袍把孩子裹起来抱在怀里,"凤宁,你先回去,让大夫到我府里侯着。"凤宁应命而去。
是个被强暴的男孩子,被人抛弃在这里。淋漓腐臭的鲜血结成硬痂满布在他两股之间,让人触目惊心。久远的回忆撞击着我的脑海,平励奎阴狠的话语:"柳雪行,你不过是皇帝的娈童,你以为你最后能得到什么下场?"我晃晃头,这没什么关系,不是吗?我不愿回想。这几年,我很平静,平静未必不是一种幸福。
男孩似乎被突如其来的体温震动,在昏迷中挣扎着。我略略收紧手臂,翻身上马。
"不......要......"破碎的声音呻吟着。
"没事了,没事了......"我尽量平稳地说,我跟他一样疼痛。看着他,我就像看到我的少年残像。不管我承认不承认,钦毓到底伤得我体无完肤,不亚于把我赤身裸体扔在大街上。男孩似乎清醒了一些,开始拼命挣扎,凝结的伤口又粘湿一片。我不得不用力挟住他。"没事了......没事了......不要怕......都过去了......"我喃喃地不知说些什么,盲目地想安慰他。
走到了府门口,泪和云深都在等着我,我静静心神,我还有家,有落苏和云耳,我......不是孤孤单单被抛弃在大街上任人羞辱的人,我不是被世人抛弃的人。我抱紧怀里的孩子,我要救他。我知道,比起身体,他受伤更重的是心。
我让大夫开下伤药,然后都出去。外袍浸透了鲜血,染红了我的手。我把孩子放在床上,小心地试着揭开袍子,男孩痛苦地呻吟着,我只好残忍利落地把和血肉粘在一起的布料毫不犹豫地撕开。他颤抖着,我按住他,用浸湿的布巾给他擦去污垢。他似乎舒服一些,身体渐渐绵软。我看到他大腿上还有一道很深的伤口,看来失血不少。我不顾他的挣扎把他两股之间也擦干净,抹上药物。一个人如果不能面对自己最脆弱的地方,那他就不能变得坚强。如果不打破桎梏,就不能重新开始。我看着像猫一样蜷缩着的少年,仿佛看到十年前的自己。我曾经也是这样孤苦地看着钦毓,把一切交给他的吗?
最后我才给男孩擦脸,不出所料,依然是一张秀逸的面孔。他忽然睁开眼睛,直直看进我眼里。那样毫无掩饰的伤痛,我一时忍不住,落下了泪,泪珠掉在他的伤口上。他痛得哆嗦了一下。我忽然想到钦毓,我没有为他舔去这伤痛,我给他又擦上一层药。我要救他。我绝不给他陷落的任何机会。他一直无声地看着我在他身上缠纱布。我装作毫不关心他的目光,像个尽职的大夫。我要救你。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说,我不会像钦毓一样。我不会妄以为我能解救一个人就有权力得到他,我不会做任何不该做的事。
军队用的药通常药性很烈,只要治伤灵效。我把他的大小伤口都处理好,才看见他痛得把唇都咬破了,却一声不吭。我心里发软,慢慢掰开他由于用力握拳骨节绷得发白的手指。"对不起,我没有更好的药了。"我歉然,轻轻拍拍他的手,他微微瑟缩了一下。
我笑了笑:"我叫柳雪行,也许你知道,我是‘血行将军'。"
他睁大眼睛。
"不像吗?"我看了看自己,身上有他的血迹。
他不言,只是欲诉无言地看着我。
"重新开始好吗?住在我这里,你可以做我的亲兵。"我看着他的眼睛,"如果你勤练武功,将来也可以做将军。"
他仍然不说话。
"我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如果你愿意,我会很高兴你也做我的儿子。"我继续说。
他只是看着我。
"这是默许吗?"我轻笑。
他不语。
"那你随我姓柳,就叫醒岸。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怎么样?"我自作主张。
他幽幽地看着我自说自话。我给他掖好被子,"好好休息。"
第二天我从军营回来去看醒岸,还没进屋就听见里面吵吵闹闹。果然又是那一双宝贝。
"大哥哥,你长得好漂亮,云耳好喜欢。"娇软的童声。
"难道我长得就不漂亮?"落苏不服气。
"哥哥云耳也喜欢。"
"那大哥哥,你为什么不说话?"
"大哥哥受了伤,需要休息,谁让你们两个小鬼头进来捣乱?"我难得端出当爹的尊严。所以根本镇不住这两个鬼灵精。
"爹你不是也来?"落苏立刻反攻我。
"......我来给大哥哥看伤。"我咬牙切齿,有这样跟爹说话的孩子吗?
"爹你又不是大夫,上回发热还是娘照顾你的。"云耳揭发我。
......
"出去。"我只好假装发怒。
落苏和云耳难得听话,走出去我还听见落苏故作大人样:"没办法,爹就爱撒娇,娘让我们让着爹。"
......
我忍住嘴角的抽搐,对醒岸微笑:"这就是我家那一对宝贝,很可、爱、吧?哈、哈、哈......"
醒岸一直不说话,我叫他"醒岸"他也不反对。我每天喂他吃药,给他换药,他也不拒绝。我给他讲一些落苏和云耳的趣事,也讲泪和云深。我心里很疼惜他。看着他无助地躺在那里不言不语看着我给他一圈圈解开绷带再一圈圈缠上,我就觉得他安静地让人怜惜。他的眼睛很漂亮,墨黑的瞳仁,看着人的时候,就像在说话。我只是温和地微笑,不问他的事。也许让他发泄一下是好事,但是我不忍心。我不想看那双漂亮的眼睛充满泪水。
"你为什么什么都不问我?"
"嗯。"我在收拾替换的绷带和药物,随口答应着。
"你为什么什么都不问我?"他加大声音。
"问什么?"我一时无心,随口就这么接了。然后才意识到这是醒岸在对我说话。
"问我为什么会受这样的伤?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问我为什么不说话?"
我语塞。不问是不是也是一种虚伪。但是我想还是说实话比较好:"我不想触动你的伤口。"
"你不想知道吗?"他厉声说,"你想让我自己说是不是?你想让我痛哭流涕地求你救我是不是?"
"不......是......"我艰难地说,我没有想到他会这么想,我只是想让他坚强,不要像十年前的柳雪行。我不想像十年前的林钦毓,这样诱拐一个人的心。我没发现,是我自己太软弱。"对不起,醒岸。"
他也许没有想到我会道歉,半天才低声说:"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你救了我。"
"我可以补过吗?"我看着他的眼睛,"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醒岸摇摇头,不再说话。
我依然微笑,做该做的事,我不再叫他醒岸,只好尽量避免叫他的名字,"你想不想出去走走,现在菊花开得正好,云深在园子里种了一些。"
我没有想到他会点头。我欣喜地搀扶他起来,他腿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
我把园子里的石凳放上垫子才扶他坐下。"这朵叫绣球。"我指着开得最好的一朵花,其实这里的气候真的不适合种花,"云耳想摘,我说等大哥哥看过。"云耳其实是个很好的孩子。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不像在看花,倒像在看一片虚空。
我不出声坐在他身边像他一样看着前方。一个人这样看着远方,总会变得悲伤,因为总会看到曾经爱过却得不到的东西。
一双小手蒙住我的眼睛,"云耳。"只有这个小丫头才会这么调皮。
"爹爹哭了。"云耳突然收回手,疑惑地说。
"胡说,"我赶忙眨眨眼睛否认,"爹爹怎么会哭?"
"爹爹为什么不会哭?"云耳很有疑问。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爹爹是不是为大哥哥担心?"云耳自作聪明。
"啊......"我摸棱两可地含糊着,总不能说不是吧。
"大哥哥,我可不可以摘这朵花了?"
"可以。大哥哥给你摘,好不好?"醒岸一拐一拐地走到花田里。
我坐在冰凉的石凳上呆呆地看着。
"爹,不可以这样坐在石凳上,娘说会着凉的。"落苏教训我。
"哦。"我站起来,目光不改方向。
"爹,你真是奇怪的人。"落苏故作成熟地叹气。
我狐疑地回头。
"你和别人的爹都不一样。"
我无言。
"不过我比较喜欢这样的爹。"落苏难得拍我马屁,还这样转弯抹角。
我笑着摸摸他的头,我才不会拆穿他。
"爹,我想学武功。"落苏红着脸提出要求。
"好。"我把小落苏抱进怀里,狠狠的亲了一口,想起他小时侯我教他出拳,他竟然哭给我看,害我还被泪骂。
"爹,我不是小孩子啦!"落苏使劲挣脱出来,跑掉了。
我笑吟吟地看着我对落苏的期望终于可以变成现实了,心里无限喜悦。孩子总有让人起死回生的力量。
我没有注意醒岸什么时候站在我面前。
"如果我让你接受我你是会同意的吧。"他似乎在自言自语。
"啊,当然会。你看,当我儿子多幸福。"我指着落苏落荒而逃的方向。
"你知道我为什么受伤吗?"他闭上眼睛,跪在我面前,把头埋进我怀里。"我还是自己要告诉你。"
"不想说就不要说。"我抱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