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吊,我知道你還一直念著我,但也不用這麼早就把我帶到你身邊去做伴吧?」
「想要爹娘再多生你兩條腿--四條腿那是蛤蟆!你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了!>
伴隨著阿吊式的冷諷開場,一隻很懷念老朋友面皮的鞋底也一早招呼了上來,阻止了那老道士兩股顫顫想往外逃的舉動。
「小二,救命!>
當上了鬼差後,從鞋底到扁人的級別都不一樣了。牛青雲思量著自己這一把老骨頭,沒有以前輕打耐捧,保命要緊。
可惜王小二愛莫能助,倒是很熱情地蹲在地上和牛青雲保持同一高度打招呼:「牛鼻子你看起來相以前一樣,沒什麼變化嘛!」
「這倒是,他本來就天生老相,還能再有變化也很難!」
例行打完了招呼,阿吊揪著牛青雲的衣襟上上下下地仔細打量著這老朋友,最後中肯地給了這樣一個結論。
「阿吊你原來不是跟五皇子說覺得對我很愧疚麼......」
軒轅鳳辰真的沒傳達有誤,那為什麼他半點也感覺不到阿吊對他的態度有所收斂啊?上來就開打,甚至連顆眼淚都沒有......
被晃點的老道士鬱悶了。
「是啊,所以我一開始就以非常專業的手法檢查驗證了你還結實得一如往日,現在也沒什麼好擔心的。」
本來應該上來跟他道歉的......習慣真是一個不好的東西!這麼多年了還根深蒂固。
阿吊乾笑,伸手拉他起來殷勤地給老道士撣撣灰,擦擦臉,非常牽強地詭辯。
「......算了,反正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你。」
不幸認識他阿吊大爺的人除了自認倒楣外,還能怎樣?老朋友正要準備開始敘舊,牛青雲的兩個高徒聽到里間的動靜,一人拿拂塵一人拿桃木劍進來了。
立定、亮劍、亮拂塵的好造型,然後,朝這邊一瞥後,開始尖叫--
「鬼、鬼呀!你們來收魂收師傅就行了,他最老!」
居然是黑白無常!
本來以為只是小妖小鬼來混鬧的兩大*立刻亂了陣腳,並且非常不講義氣地把當師傅的那一個推出去。
師傅,您修行多年,最次也不過是提早登仙極樂而已!徒兒不是不想救你,可是這陰間勾魂使者都已經來了,閻王叫人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
「幾年不見,你的徒弟倒是長大了嘛!不過還是一樣有趣!」
手指一動,消去了那刺耳的尖叫聲,阿吊看看現在也已經長人成人的小道童,只有在看到他們的時候,才感覺得到時光的確流逝不返。
「是......是你!」
跟阿吊打正照面,清楚手上的拂塵就立刻收回去了,臉上飛紅,額上見汗,當年初見阿吊就以為他是美貌大姑娘的糗事他可還記得呢,現在那個人居然做了鬼差,可還是一樣風流俊俏。
「我去倒茶!」
清楚幾乎是同手同腳地走出去了。牛青雲看著自己最冷酷的大*,不由得感慨初戀情懷總是詩啊--他對他師傅都沒這麼孝敬過!
「師兄我幫你!」
想著能以工抵消掉部分被扣零用的明白也很積極。
在阿吊用他*倒上來的茶安撫過後,牛青雲總算能平復了與老情人見面般的激動情緒。
這期間阿吊溜到臥房裡看看點著安魂香睡到一夢不醒的軒轅鳳辰,之前天天見他的生魂還沒覺得怎麼著,只覺得淡薄憔悴了一點,現在鬥然間見了他的肉身,倒還真的嚇了一跳。施了個術讓他睡得更沉穩一些,阿吊想起左靜言委託自己幫忙一定要做到的正事了。
「牛鼻子,我是上來借你的魂一用的。」
「什麼?」
才再度感覺人生美好的牛青雲一口茶直噴了出來,哀怨地看著不是說笑的白無常。
鬼差來眼你借魂,那豈不是老虎借豬?
「不是你想的那樣,你的陽壽還沒盡,別暈!你這種禍害是不可能這麼早被收到地府害鬼的......是因為左靜言的事。你也不想真的看到軒轅鳳辰死吧?」
「我當然不想,他死了找絕對沒好日子過......哎喲,你怎麼又打我?」
「難怪你老修不長進!自私鬼!」
阿吊憤憤,雖然一早就知道這老道的稟性如此,「左靜言被拘在冰河鬼域內,還用了搏魂索捆住,就算是盂蘭節鬼門關大開,沒有人幫忙他也出不來。更何況他在這世上又已無親人,未必能以此求得陰司網開一面。
總不能說軒轅鳳辰是他的未亡人吧!阿吊揉著自己的眉心,他又沒那好好先生的耐性,要跟這牛鼻子解釋清楚真是一件費勁的事兒。
「所以你們就想出這招偷天換日,借屍還魂?」
好半天弄明白了左靜言的計畫後,牛青雲叫起撞天屈。他招誰惹誰了?八字輕也是他的錯啊?
生魂被阿吊當成死魂帶著先遊地府,萬一閻王喜歡上跟他這老道士喝茶怎麼辦?
「我說......你那種沒來由的自信可不可以先收斂一下?我現在、不想、打、你......」
他還妄想能被閻王看上?這牛鼻子!
阿吊咬牙攥拳,忍得好辛苦。
「而且我也不會帶你正式過堂,只是讓你在陽間先閉氣假死,然後把魂帶下去,用錯勾領了赦生牌就到冰河鬼域把左靜言換出來。他借用過你陽間的屍體後,我立刻就為你繼命,到時候地府大門不阻生魂,你再回來就成了!」
赦生牌才能解開搏魂索的死結,牛青雲的魂先藏在那裡,一是那地陰寒,魂氣不容易消散,一是掩人耳目,也給左靜言多些時間。
「等等,萬一......我是說萬一,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左靜言不想回去呢?那我的身體......」
「你那鬼樣子就算左靜言肯要,軒轅鳳辰肯嗎?」別忘了左靜言要重返陽世的最大理由!
「而且......」阿吊漠然地笑,「那種事是不可能發生的,小元還被拘在地府,他無論如何也棄不了小元。軒轅鳳辰的脾氣你也知道,再不說服他,遲早要闖出禍來的。」
陰司是一個法紀森嚴的地方,軒轅鳳辰之事到現在還沒被發現,算是他運氣好,但並不代表這件事就永遠不會被發現。而若是引起了其它鬼差的注意,一經發現,便無可挽救。阿吊也深明閻君殿上法不容情的規則。只是這法理之外的人情,實在是不好說。若真要追查,他阿吊日日把一個生魂帶到死域,還大膽做下這諸多種種欺瞞之舉,都是罪過。
「說服軒轅?那不可能!」
用一個天大的謊言騙了人八年,可是到頭來卻仍是失敗的牛青雲知道得最清楚。
學道的有個笑話是學了穿牆術後,不撞南山不回頭。可別人是不撞南山不回頭,換這軒轅鳳辰,是撞了南山也不回頭,非把自己撞個頭破血流不可,要不就把那山給挖平了--反正他是皇子,手裡有的是人。
皇族的驕傲再配上他的固執,能聽得下別人的話才怪!
「他自有辦法。」
左靜言從來不做沒把握的事,阿吊隱約能猜到他的辦法,卻沒辦法說出阻止的話。
那一夜左靜言在雪地上寫下:『一切都該結束。』那句話時他不知道應該同情對些毫不知情而快樂的軒轅鳳辰,還是同情知道並佈置了一切,獨力承擔後果的左靜言。
再抬眼望向屋內,睡得深沉連夢都沒有的軒轅鳳辰,因為之前日日離魂而憔悴得厲害,他整個人好像小了一圈,又重現最初見他的時候,那小小的卻驕傲的模樣。因為失去了自己最愛的先生傷心到幾欲發狂,卻在呼喚他千百遍才把人叫出來時,一個耳光賞了過去的任性。
其實能理解左靜言喜歡他的原因。那個在陽光下飛揚耀眼的存在,他是瑰麗的寶石,他身上的棱角只是讓他顯得更璀璨奪目,所以,他能理解左靜言小心翼翼地守護他的心情,甚至連他身上一個棱角都不想磨平。
那個溫柔而沉靜的先生,寧願自己被磨平了,打散了,化成水,軟成棉,把自己裹在外面去緩和他跟每一個人的衝突,也要守護著他,包括他身上的每一個棱角--直到他成為堅強而有能力,萬眾矚目的存在。
只是那個守護著他的人,等不到他長大。
幸好有牛青雲的謊言支撐,那個學生也終於也還是在歲月的磨練中,愈挫愈勇。八年時閑,他用他天生就有的吸引力,橫空出世魅力無人能擋,一路直順地升上了龍騎大將軍,軍士擁護,民眾愛戴,聖上器重,功成名就。
只是發現了心中當初支撐自己的誓言是個泡影之沒,那天下至麗的瑰寶失了心,失了光彩。
或者左靜言自己也沒有想到,他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會這麼重要。
他不是不高興的,只是為了回應這份遲來的愛,卻只能更為他著想。
兩個人不在同一個時間愛上對方,真是一件叫人無奈的事。
一回頭,中間已經有了太多的阻隔,甚至是生死。
但左靜言終於還是等到了,就不怕再等下去。
那個癡情的鬼,也盼來一個癡情的人。
自己......也正是因為這個理由,才願意冒險幫他們。
「他用了安魂香,會沉睡一月不醒。這期間你只要按時給他喂服參湯就行了。他的魂魄再跟肉身的聯繫減弱,後果不堪設想。」
「至於你,最好這一個月多研究下返魂咒吧,萬一我們的計畫被提早發現,我和小二也脫不了干係,若是被罰了,不能再把你送回來,叫你*燃香設壇,就能指引你魂魄歸位。這是極兇險的事,你也該認真研究一下你的道術了。」
這幾聲交侍,卻不是在說笑。
「我知道了。」
牛青雲看著床榻上的那個人,再也無法推託責任。
七月十五,月圓月半。
地上的青煙升到空中。形成淡淡黑霧,掩去了明月的光華。
影影綽綽的黑暗從幽暗的地底湧出,在空中禦風而行,順著青煙開出的道路,奔向陽世的各家各戶。
《五雜俎,修行記》載:「七月中元日,地官降下,定人間善惡,道士於是夜誦經,餓節囚徒亦得解脫。」
牛青雲全身道服,打坐在香案前詠誦,天眼所見處,掩住了明月光華的,盡是一個個飄來蕩去的魂體。
看到有些還沒找到供廟的孤魂野鬼甚至沖到他這邊來進香火,趕緊閉上眼睛不敢再看。
每年的盂蘭節,見鬼見到怕的牛青雲通常是找閉關做藉口,讓自己的兩個*在觀前上足香也就算了,但今年的他,可跟往年不一樣。
唉,一會兒還真得到那鬼門關前走一走,希望這兩個*記得以他們師傅的小命為重,千萬別弄錯了步驟。
左思右想還是不放心,再看到一個餓得都脫了形的野鬼直沖下來,牛青雲很擔心這就是今後的自己榜樣了--萬一就被那兩個沒良心的徒兒給耽誤了的話。
「小清啊......」
正開口想再把跟在身後一邊念經一邊打瞌睡的大*叫醒,突然覺得呼吸一窒,身體輕飄飄地浮了起來,身邊一左一右挾著的是阿吊和王小二兩尊黑白無常。
再低頭看去,地上自己的身體已經完全軟倒,口鼻中沒了呼吸,兩個*哭天搶地地撲了上來,還好沒忘了給他先下定符。
「真是,你們出來也不先通知一聲,嚇人啊!」
「要嚇也只能嚇到鬼!」
阿吊沒好氣地架起他就走。
這一對鬼差一出現,剛剛還盤踞在這邊打野食的鬼物們立刻一哄而散。被黑白無常拘著、頭一次在空中看到地面的牛青雲還是覺得這情形太可怕了,他都沒想過在高空中飛行是這麼可怕的一件事,以後打死也不要以修道成仙作為人生的最高目標!
「你真的很沒用耶!」
這牛鼻子老道居然不但怕見鬼,也還懼高,真不明白當初那給他開了天眼的仙人是怎麼看人的。
聽到他心聲的阿吊實在沒好氣,幸好鬼是沒有尿褲子這回事的,不然微有愛潔之癖的他早把這老道丟下界去。
索性給他施了障眼法,然後再直接拖回去,憑藉著他阿吊在地府裡吃得開的一張臉,一路下來倒也順利。
閻君大人在鬼門關大開之際入室閉關,合上了眼睛,一年之中也只有這一天,閻君是對所管轄下的鬼族睜隻眼閉隻眼不去太認真追究的。
雖然司命是有點抱怨在今天還給他添了麻煩的兩個新鬼差,但勾錯了魂也沒辦法,赦生牌也總算是拿到了。
阿吊不敢怠慢,立刻把牛青雲帶到冰河鬼域去,下面,左靜言已經等得十分著急。
把赦令放到縛著左靜言雙腿的轉魂索上去,那地底長出像蔓藤一樣紫光閃閃的東西碰到金令退卻,縮回地底。見此千辛萬苦算計來的權杖果然有效後,左靜言只匆匆在雪地上指書了『謝』字便急著往外趕,然而太過長時間被固定在一個地方了,這才一邁步就又險些跌倒,阿吊只能叫王小二先扶著他小心點送出去,自己留下照應著鬼府這邊,以防生變。
牛青雲看著那只癡情鬼單薄的背影,終是歎了一口氣,向阿吊道:「好啦,現在他們都走了,這次有時間可以從頭到尾跟我解釋一下麼?這裡實在太冷,老酒鬼不在,你不會介意再陪我喝上兩盅了吧?」
上次阿吊提過,左靜言此去並不是與軒轅鳳辰雙宿雙飛。
愚笨如他,也知道這其中還必有奧妙。
「情之一字,害人最苦。唯一能解救的良方便是『忘』字訣......」
阿吊接過他遞來的酒葫蘆,仰頭一口,打破了他自老酒鬼逝後不再飲酒的誓言。
月光如水,靜靜地沿著棱縫從窗外泄入。
照在榻上一張光潔如玉的臉上。
那沉睡的青年微動了動眼睫,悠悠然醒來,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感覺到自己的臉被一隻手輕輕撫過,溫暖而輕柔的動作,怕驚了他似的,如蝶般輕歇,停留在他眼前為他遮去了引起不適的光線。
眨巴眨巴眼睛,好容易才從長久的黑暗中恢復了視覺,適應了眼前的微芒後,一切的輪廓開始清晰。
「左靜言!」
會這麼細心地設身處地為自己著想的,只有一人--從很久以前就只有一人。
在他病後沉睡數日醒來的那一刻,用自己的手為他的眼睛擋下一片陰影,避免突然攝入的光線對眼部產生傷害。
從那手的輪廓之外看到渾然一輪的圓月,突然省起今天是什麼日子,軒轅鳳辰一驚而起,一把握住眼前的手,生怕這又是一場虛空。
「......」
「怎麼是你!」
然而,認清了眼前所在之人後,軒轅鳳辰不由得洩氣。
牛青雲那大大的酒糟鼻在眼前放大,倒八眉、下撇嘴無一不倒人胃--這老道士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了,居然大膽到敢摸他的臉?
這樣一想,軒轅鳳辰不由得恨恨地甩開剛剛在半夢半醒間被自己緊握在掌中的那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