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你,帮我把拐杖拿过来好么?”
雷啸回过头,顺着许言汐手指的方向,看到了在一旁的树干上支着的一副拐杖。
“言汐,你……”
雷啸眼中带着不敢置信的伤痛,但此刻的他又有什么资格说那些安慰的话呢?雷啸也只能定定地看着眼前那个经历了
如此多的风雨但依旧清秀淡雅的人。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是之前的伤没有恢复好。”
“跳下崖被渔民救了之后,每次走路都会很痛。”
“久而久之,就不愿意走了,然后,就走不动了。”
“言汐,我……”雷啸眼中有泪,刚想对许言汐说些什么,却被他给打断了。
“别说什么对不起,你没有什么地方对不起我的。”
“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接过了雷啸递过来的拐杖,许言汐依靠着它们站了起来,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时间过去了三年,他已经很习惯自己的这个状态了。
忽然间,许言汐发现自己的身体腾空了,两支拐杖也跌落在地。
雷啸紧紧地抱着他,感受着许言汐身体的温度。
“以后你去哪儿,我都带你去。”
72 两只老虎(三)
许言汐挣脱不开,只得偎在雷啸怀里不动。
“以后,我不觉得还有什么以后……”
声音很小,但足以让雷啸听见。
雷啸只是抱着许言汐往前走着,没有什么反应。
将许言汐放在破旧厨房靠门的一张小竹椅上,雷啸脱下价值不菲的西装外套,随便扔在了角落里。
挽起衣袖,雷啸开始在布满了黑色煤烟熏染出来的痕迹的厨房里寻找食材。
学校的食材都是送孩子来读书的村民门提供的,村子很穷,县里也经常拖欠乡村教师的工资。村民们觉得对老师们过
意不去,虽然拿不出钱,但省一下还是有不少余粮的,就都给学校送过来了。
青菜萝卜是有的,但想有大鱼大肉就比较困难了。
雷啸翻了一下那堆蔬菜,眉头皱得很紧。
将手中蔫了一半的蔬菜给扔掉,雷啸不顾许言汐的抗议将他抱了出去塞进了车里。
“你要干什么!”
雷啸将副驾驶座的门关上,“带你进城吃饭。”
刚将最后一个孩子送走的女老师叶玲走了回来,正好看到雷啸躬身坐进驾驶座里。
“老师,一起去吃个饭?”
雷啸从打开的车窗中探出头来。
车锁被落了中控,许言汐从里面也打不开。
叶玲僵在车前,车灯映照出她脸上不自然的面部表情。
在叶玲面前许言汐也不好跟雷啸闹得太厉害,没办法之下也只得让叶玲跟着一起去,并且放话说如果叶玲不去那他也
不去。
叶玲咬了咬下唇,打开后面的车门坐了上去。
汽车经过一路颠簸之后终于驶上了二级公路,车里的气氛静谧得吓人,除了专心开车的雷啸之外,其他的两人都将视
线转向了车窗外,看着不断飞速后退的景物,各有所思。
没有人尝试要将有些尴尬的氛围打破,这种安静一直持续着,直到雷啸将车停在号称是市镇里最好的饭店门口。
即使在县城里也很少能看到这样名贵的越野车,虽然跑了一天的泥路车身有些脏了,但车头的标记依旧是明晃晃地矗
在那的。
饭店的招待还是很有眼力的,不用雷啸说就把他们引到了最好的包厢里。
落座之后,雷啸尽量用“和蔼”的态度问了叶玲一些问题,但毕竟杀气太重,而且东堂集团大老板的名头也过于响亮
,叶玲有些紧张,一点也不见上课教书时候的清晰流利,回答得磕磕巴巴的。
叶玲也算是出身书香门第的小家碧玉,父亲是大学教授,母亲在报社工作,她大学毕业之后就选择了到这边来支教。
本来服务合同只签了一年,但遇到许言汐之后,叶玲悄悄地又跟镇政府续了两年的约。
雷啸给叶玲杯里倒满了饮料,自己则拿着满上了的红酒杯子站起来敬了叶玲一杯。
“多谢你一直照顾言汐,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或者想进东堂工作的,随时找我。”
叶玲有些局促,忙站起身来回礼,但眼神却不自觉地瞟向许言汐的方向。
许言汐也拿起面前的杯子,但却没有办法像他们二人那样站起来。
“小玲,这段时间确实多谢你的照顾,这杯该我敬你。”
许言汐转过视线对身边的雷啸说:“我的事情,就不劳烦雷总裁你费心了。这是我和小玲之间的事,不需要你来还这
份人情。”
许言汐说完就把酒一口喝了下去。
叶玲顿时有种夹在他们两人中间非常多余的感觉,女性的直觉使她明白雷啸和许言汐之间并不止他们表面所说的“兄
弟关系”那么简单。
许言汐一口将满杯的酒都灌了下去,雷啸和叶玲都呆着没动,手中的杯子也还是满的。
叶玲呆着的原因是被许言汐的失态给震住了,因为她从来没有看到性格向来淡定、天塌下来也能当被子盖的许言汐会
如此激动。
而雷啸呆着的原因,则是被许言汐急着要跟他撇清关系的决绝态度多多少少给伤到了,虽然那是在他意料之中的正常
反应。
看着许言汐又拿起一旁的红酒瓶子就要给自己空了的酒杯再度满上,雷啸立刻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酒量不好,别喝了。”
将许言汐手中的杯子换成果汁饮料,雷啸朝叶玲抱有歉意地笑了笑。正好在这个时候,服务员敲响了包间的门,点好
的菜陆续送上来了,三个人之间僵持的气场才稍微恢复了一些。
酒气有些上头,空腹喝酒让许言汐很不舒服。
雷啸一直不停地往许言汐的碗里布菜,叶玲只是低着头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
这一顿味如嚼蜡般的饭总算是吃完了,等回到村子里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
雷啸显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许言汐知道自己赶他也赶不走,只得让雷啸将他抱回了房间里。
“你出去吧,随便去哪呆,我要睡觉了。”
刚才虽然只喝了一杯酒,但毕竟是高脚杯,一口闷下去也是有些后劲的。
“看你睡着我就出去。”
许言汐忽然觉得头痛欲裂,所有的思维都被这个横空出世的人给打乱了。
脑袋如同被灌了铅,许言汐甚至不记得这个时候叶玲会过来为自己做例行腿部按摩的事了。
叶玲在这方面照顾他已经成为习惯了,每到刮风下雨的潮湿天气,许言汐原本没有什么知觉的膝关节就会疼得厉害,
如果没有叶玲,他估计早就疼死了。
难得叶玲这个小姑娘一点都没有尴尬避讳,之前是到了特殊天气才会过来,到了后来基本上就是每天都过来帮忙了。
许言汐躺在床上,雷啸就坐在他窄小的床边,就算闭着眼睛,他也能感受到雷啸视线的温度。
意识渐渐地有些模糊,过往的一些相处片段又陆陆续续地出现,在许言汐的心中泛起一阵刺骨的疼痛。
雷啸温热的大掌拨开了许言汐额上的乱发,露出了他光洁饱满的前额。
借助酒力,就算有雷啸在身边,许言汐也是睡得沉了。
雷啸的呼吸放得很轻,似乎是害怕一旦有什么声响,眼前这个像水晶一般的人就会像泡沫一般被海浪冲刷而去。
温热的吻落在许言汐的额上,雷啸支撑着自己身体的手不自觉地微微颤抖着。
将手背靠近许言汐的脸旁,雷啸感受到了那清浅而又带着点温度的气息。
拇指指腹滑过那淡色的唇,柔软的触感让人流连忘返。
低下头,雷啸轻轻吻上了那无数次在他梦中出现过的唇,一滴温热的泪水,顺着他的动作落在了许言汐脸上。
门外忽然发出一个轻微的声响,雷啸抬起头,从微开的门缝中看到叶玲奔跑而去的身影。
雷啸回过头来看了看脸上还带着因酒精作用而产生的红晕的许言汐,又看了看飞快隐没在夜色中的女孩子的单薄身影
。
“叶玲,对不起。”
“只有这个人,我不能让给你。”
73 两只老虎(四)
第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许言汐就渐渐转醒了。
村子里收不到有线电视,晚上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天一黑人们就早早地睡了。在这里呆了三年多,许言汐也养成了早
睡早起的习惯,虽然昨晚睡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晚得多,但由于生物钟的缘故,他还是醒过来了。
两边的太阳穴像是被人敲过一般隐隐作痛,许言汐忽然觉得自己身上很重,似乎连翻个身都觉得有些吃力。
忽然感觉腹部被一股不算大却无法抗拒的力道往后按压,许言汐这才察觉到了自己背部紧贴着一股炽热的温暖。
身后的人轻轻蠕动了一下,下巴贴在许言汐的肩窝上,气息吹拂过颈后敏感的皮肤,许言汐立刻起了鸡皮疙瘩。
本来还有些混沌的意识终于清醒过来,许言汐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来的,若是没有雷啸揽在他腰上的手,估计他早就从
这狭窄的简陋小木板床上翻下去了。
雷啸将有些惊魂未定的许言汐禁锢在怀里,木板床因为两人过大的动作而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响。
“别动了,待会如果床散架了,你要怎么跟别人解释?”
许言汐这才停止了挣扎,他回过头,脸上带着被气出来的红晕。
“你昨晚不是答应了要离开的吗?”
雷啸抬起大掌,抚过许言汐脑后那被压弯的些许乱发。
“我也确实是打算离开的,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最后也睡着了。”
“三年了,这是第一次,我不用喝酒晚上也能睡着。”
雷啸显然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怎么可能有人会在莫名其妙睡着的情况下宽了衣上了床而且还紧紧地搂着另一个人的?
许言汐刚想说些什么,房门就被人敲响了。
“谁啊?”一想到雷啸还在自己的房间里,许言汐就不自觉地语气不善。
外面的人应了一声,许言汐一听,竟然是村长。
这个小村子的村长德高望重,已经是八十多岁的老头了。这位老人家一直对自己照顾颇多,许言汐打心眼里敬重他。
雷啸制止了许言汐四处寻找拐杖的动作,起身简单整理了一下就去开了门。
村长见到房间里的雷啸先是吓了一跳,之后竟然紧紧握着雷啸的手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话。
原来,雷啸昨日吩咐人在省城里定的各种教学仪器和书籍课本连夜运送过来了,当时因为找不到买主签收,最后是由
村长出面签的字。
老人家听说这些东西都是许言汐的朋友无偿捐赠的,一想到村里孩子未来几年的书本有着落了,激动得睡不着觉,天
才刚亮就来找许言汐道谢。
许言汐一听,心里更是郁闷。
雷啸是在做好事,他没有理由让雷啸将这些捐赠撤回去。但这些事又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样一来,岂不是更
难以切断他们之间的牵绊?
看着雷啸和老村长相谈甚欢,许言汐窝在床上心烦意乱。
但还没来得及让他消化这一切,又有让人意外的人来了。
刚送走村长吃过早饭,数辆陆虎驶进了学校的小操场。
没等车子停稳,就有人打开车门从里面飞奔了出来。
李婉璐像疯子一样大叫着许言汐的名字,一点也没有担心过她的大嗓门会有多扰民的问题。
雷啸听到李婉璐的声音,笑着将不顾许言汐的反对将他抱了出去。
终于见到了许言汐的李婉璐激动地抱着他又哭又笑,根本没人能听出她嘴里叽里咕噜到底在说些什么。
许言汐一开始还尝试着轻声安慰,但后来发现除了让李婉璐哭个痛快之外没有其他的办法,也只能呆在雷啸的怀里等
李婉璐哭完。
好不容易才等到那小妮子消停下来,这时候的雷威已经抱着小雷西走到了他们身边。
李婉璐毫不客气地将眼泪鼻涕都擦到自己老公身上,抢过小宝宝塞进许言汐怀里。
“西西,快叫干爹!”
小宝宝瞪着大大的眼睛,把右手大拇指放进嘴里吮吸着,根本就不能理解这些奇怪的大人们的意思。
许言汐脸上很是惊喜。
“婉璐,这是你的孩子?”
“对,雷威的种,可惜长得完全像雷啸!他的名字叫起来和你的很像,雷西,我起的,怎么样,不错吧?”
许言汐被雷啸抱着,然后手上又抱着小雷西,这场景虽然有些奇怪,但却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温馨。
李婉璐用纤细的手臂将那两大一小环抱了起来。
“我们一家人终于团聚了,以后再也不分开了好吗?”
许言汐刚想说“我们并不是一家人”,却被李婉璐眼中蕴含的泪水给硬生生地逼了回去,胸口处像被什么东西压着一
般沉沉的,那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低头看着那肥嘟嘟的小奶娃,许言汐的心说什么也硬不起来。
“西西,快叫干爹跟我们回家!”
“如果干爹不肯回去,以后你就要跟着干爹在这个鬼地方上小学啦!”
“小西西快说话~”
李婉璐在逗着小娃儿,雷啸和雷威站在一旁虽然一言不发,但却也不约而同地用一种充满了希冀的眼神看着许言汐。
许言汐忽然觉得头痛欲裂,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他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甚至没有任何时间去消化它。
莫名地,许言汐忽然觉得眼眶很酸,胸口闷得厉害,就像快要爆炸一样。
“言汐,你怎么哭了?”
“啊……”
许言汐赶紧将怀中的小娃儿还给李婉璐,有些慌乱地抹去了莫名其妙掉下的泪水。
“婉璐,你别逼我,行吗?”
“我……”
许言汐的话已然说不下去,靠在雷啸怀中的身体开始微微地抽搐起来。
李婉璐被许言汐的失常给吓到了,哭哭啼啼地说道:“言汐,你怎么了?”
“对不起,我太想你了,我们都太想你了……”
雷啸赶紧将许言汐抱回房间,让他平躺在床上。
“言汐,我们不逼你,我不逼你……”
“你冷静一点……千万别吓我……”
将许言汐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此刻的雷啸早就没有了以往的沉稳内敛,脸上遍布的是惊慌失措外加心痛如绞的神情。
“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门口处忽然传来一声娇喝,众人随着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站在那儿的正是叶玲。
叶玲拨开挡在门边的雷威,快步走到许言汐的床边,将他的身体撑起来,手上拿着的是止喘的喷雾。
用了喷雾之后,许言汐身体的抽搐才渐渐平缓下来。
看到许言汐的情况稳定了下来,叶玲站起来对雷啸他们说道:“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你们和许老师的关
系,更不清楚那些他从来都没有提起的过去。”
“但是,你们也看出来了,这里不欢迎你们。”
“如果你们是真心为了他好的,请立刻离开!”
尽管是见过了无数大场面的人,但无论是雷啸或者是雷威,都被眼前这个瘦弱的乡村女教师给镇住了。
看到床上的许言汐恢复了正常,雷啸眼中的神色一黯,一度飘离的理智也随之回复。
“叶老师说得没错,我们先暂时离开,言汐也需要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