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他的世界唯有一片黑暗,
狂躁的心令他无法获得平静,
纵使以毒舌武装自我,
即便人人敬他畏他,
外人所看到的,
依然是他瞎了眼的事实。
唯有唐晋那轻柔温和的嗓音能抚平胸中戾气,
虽然第一次见面称不上愉快,
第二次见面更闹到对簿公堂的地步,
但沈东君确信,
他迷上了这个男人的……声音。
沉浸在唐晋读书的嗓音起伏之中,
沈东君感觉自己彷佛「看」见了久违的景色……
楔子
漫天的风雪,将大地染成一片银白。黄昏将至,路上行人早已绝迹,弯弯曲曲的小径上,直来一大一小两道人影,撑
着一顶土黄色的油纸伞,伞面上,早已积上一层厚厚的雪。
「阿爹……奕儿脚痛……」
个子小小的一个男童,被布衣男子牵在手里,巴掌大的脸蛋上,蒙着一层痛苦之色,显得极为可怜兮兮。
布衣男人——唐晋停下脚步,一张被风尘浸染得有几分憔悴的面容上,露出了怜爱的神色,半蹲下身体,正要说话,
却先猛烈地咳了起来,一边咳一边断断续续道:「奕儿……阿爹背你……」
男童看了看父亲,伸出小手在唐晋的胸口拍拍,一边为父亲顺气,一边乖巧地摇着头:「阿爹,奕儿脚不痛了,咱们
快些走,找到外公外婆,让外公外婆找大夫给阿爹治病……」
唐晋的脸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神色,儿子如此乖巧懂事,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只恨身子不争气,染上无药可治的重
病,如今只能把乖巧的儿子送回他外祖身边,看在血脉亲情的分上,让陈家的人好好照顾奕儿,即便是九泉之下,他
也能安心了。
「奕儿,爹还有力气,上来吧,咱们走快些,也许天黑前能赶到陈家。」
「可是……」
「上来,爹好久没有背过奕儿了,很想多背一会儿……」他怕以后再也背不着了。
男童终于还是爬上了父亲的背,他是真的脚痛得快要迈不开步了,而且……阿爹的背,温暖而单薄,对他有着莫大的
吸引力,阿爹没有生病前,经常背着他。
雪地上,一排深深的脚印向远方蔓延,很快,就又被漫天飘落的雪花覆盖,再也看不出半丝踪迹。
风雪中,一座破败的府宅出现在唐家父子的面前,昔日豪华的大门,朱漆已落尽,石阶上杂草丛生,一直蔓延到大门
内,显已是多年无人打理。高墙内外,尽是一片破败荒芜。
唐奕从父亲的背上滑下来,站在门口向内张望。天色渐暗,远处情形已难以看清,亭台楼阁,重重叠叠,只在目力所
及的范围内,唯见杂草蛛网。
「阿爹……你不是说外公是沧州城里有名的富户?住很大很大的房子,有很多很多仆人服侍?」
唐晋的脸上流露着几分震惊意外与不知所措,无法回答儿子的疑问,他单薄的身体在这漫天的风雪中,渐渐颤抖着。
陈家……没有了……怎么办?他可怜的奕儿该怎么办?
「咳咳咳吱咳……」剧烈的咳嗽,无论如何压抑也压抑不住,从他的喉咙里逸出来,有什么东西从喉咙里涌出来,落
在洁白的雪地上,一片殷红,如十年前开在陈府花园里的红梅一般,鲜艳怒放。
第一章
同福客栈。
「少爷……少爷,不要乱跑,地上都是雪,小心滑倒……」
随着喊声,一个粉雕玉琢的男童咚咚咚踩着木梯,连蹦带跳地跑出了客栈外。男童的身后紧跟着一个青衣小褂的仆人
,神情紧张,既想拉住男童又不敢的模样。
「小安子,看啊,这就是雪……好好看……白白的,哎哟,还冰冰的……」
男童在雪地上蹦蹦跳跳,看着自己踩下的一个又一个脚印,乐得哈哈大笑,又好奇地蹲下来抓了一把雪,冰冷透心的
感觉让他吃了一惊,旋即更加感到新鲜地在雪地上扑腾起来。
「啊,少爷……少爷……快起来,地上冷,小心别着凉……」
小安子慌手慌脚地把男童从地上拉起来,但已经迟了,男童月白色的绸衫上已经沾了不少雪,雪融化了,在一片湿痕
中渗印出鲜明的印迹,无论小安子怎么拍,这些印迹都拍不掉。
男童的玩兴被打断,小脸一沉,啪地一掌掴在小安子脸上。
「你拍疼我了!」
「少、少爷……小安子知错……知错……」
跪在了雪地上,小安子吓得脸色微微发白。这位小祖宗在家中备受老太爷、太夫人和夫人的宠爱,一向嚣张拔扈,平
日里要什么有什么、说什么是什么,谁敢违逆他,若是这小祖宗往老太爷或者太夫人那里告一状,只怕自己少不得要
挨上几十板子。
「既然知道错了,你还跪着做什么?打出生起本少爷就没见过雪,今儿要好好玩一玩,你不许拦着,听见没有?」
男童老气横秋地道,一只手装模作样地摸了摸下巴,只是他才七、八岁的模样,哪里来的胡子让他摸,却不知是他从
哪里学来的动作,自觉有趣,话音刚落,已是嘻嘻笑出声来。
「是是是……」小安子点头如捣蒜,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看到男童已经走出十余步远,赶紧快步跟了上去,嘴唇蠕动
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少爷……您少玩些时候,不然老爷醒来,发现您不在,怕又要发脾气了。」
男童脚下一顿,粉白的小脸蛋上微微露出几分惧色,旋即板起脸蛋,强自装作不怕,道:「爹不是还没起床嘛,你怕
什么?到时候他打的是我的屁股,又不是你的屁股。」
小安子苦着脸,没敢再说什么,可是心里却直犯嘀咕:「老爷是不会打我的屁股,可是……回头老太爷、太夫人、夫
人可就要打我的屁股了,而且……老爷发脾气的时候……比打屁股还要令人恐惧啊!」
男童虽然心里确实有些害怕父亲,但是他素来受宠惯了,颇有些无法无天的小性子,加上又是头一回见到雪,看四周
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那雪踩在脚下,发出吱咯吱咯的声音,极为有趣。
不一会儿,他就忘记了对父亲的害怕之情,全心投入玩雪中,一会儿蹦,一会儿跳,一会儿在雪地上打个滚,一会儿
又抓起一把雪往天空里洒,看着雪飘飘扬扬地落下,他也咯咯直笑,引得路上并不多的行人注目,见是一个粉雕玉琢
的可爱孩子,纷纷露出了会心一笑,都不知是谁家的孩子,竟这般可爱。
男童玩了一阵,便觉有些腻了,一个人玩好没意思,叫小安子过来陪他一起玩,谁料小安子一张口又是雪地上滑、雪
冷、小心着凉、小心摔倒之类的话,倒让男童觉得满没意思的,眼珠儿一转,却正巧看到前面墙角里窝着一个跟自己
差不多大的小孩,手里捧着个破碗,正在哭。
「大爷……大妈……大哥……大姐……行行好,赏口饭吧……」
那小孩的口里一直这么念叨着,男童听了一会儿,好奇地跑过去,在那小孩的前面站定,道:「喂,你在干什么?」
「啊?」小孩愣了愣,看到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孩子,趾高气扬地站在自己面前,身上的衣服虽然脏了,可是看
上去厚厚的,一定很暖和。小孩撇了撇嘴,暗唾一声:「呸,有钱人家的少爷。」
这孩子,就是唐奕。
尽管心里有些瞧不起有钱人家的少爷,可是唐奕脸上却全不是这么回事,眼睛眨巴眨巴,豆大的泪珠就落下了,一双
脏兮兮的手抱住了男童的双腿。
「少爷哥哥……你行行好,赏口饭吧……我好几天好几天没有吃饭了,饿……呜呜呜……」
「好几天没吃饭了?」
男童一愣,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肚子,也感觉到了饥饿。昨天坐了一天的马车,看到外面下雪,兴奋得夜里翻来覆去睡
不着,一大早就起来,偷偷溜出来玩雪,早膳没有吃,现在一饿,身上倒是也觉得没了力气,那要是几天没吃饭,不
是早饿得连路也走不动了?
「我也饿了,走,我带你去吃饭,但是吃完饭,你要陪我玩雪才行。」
唐奕眼前一亮,小脸蛋上满脸堆笑。
「谢谢少爷哥哥,谢谢少爷哥哥!」
他心里却暗暗道:「谁陪你玩雪,爹爹还在等我回去呢!唉,爹爹的咳嗽越来越严重了,大夫说……要用很贵很贵的
药,才能治得了爹爹的病。」
这么想着,唐奕的目光就落在男童脖子上挂的金锁上了。这个东西……看上去好像很值钱的样子。
「少爷……」小安子在一边急了,「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回去吧,否则老爷他……」
「啪!」男童又掴了小安子一巴掌。
「这里本少爷最大,你少用爹来压我。」
敢情,这位小祖宗是觉得在别人面前被小安子这样一说,忒没面子?
「走,我带你去吃饭。」他拉起唐奕的手,半点也不嫌脏,边走边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唐……呃……我叫汤汤……」既然存了不轨的心思,真名自然不能说了。唐奕年纪虽小,但心眼儿却着实不少
。
「汤汤?」
「嗯……我很喜欢喝汤的,所以叫汤汤……」
「哈哈哈……那待会儿我叫上一大碗汤给你喝……记住了,我叫沈不为,就是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的不为……沈
不为……」
两个小娃娃手牵着手,渐行渐远。
「小禄子,什么时辰了?」
客栈里,沈东君拥被坐起,眼睛直勾勾地笔着前方,却没有焦距。习惯了黑暗,时间对他没有任何意义。
「回爷的话,已经是辰时三刻了。」
伺候沈东君已经七、八年,小禄子早已拿捏好时间,端来了盥洗用具和热水,还没喘口气,沈东君就醒了过来。
「嗯……」
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沈东君掀被下床,小禄子赶紧过来扶住他,帮他套上衣物,然后梳洗一番,一张俊美得仿佛谪
仙般的脸孔就这么显露出来,五官眉宇间,隐约与那男童沈不为有七、八分相似,即使是不相识的人,也能一眼认出
他们是父子。
只是……沈东君举手投足间,显现出来的凌厉与几分不可琢磨的暴戾,显然比沈不为的嚣张更加不易亲近,也难怪沈
不为谁也不怕,唯独怕他。
梳洗过后,就是进膳。吐出小禄子送过来的漱口水,在饭桌前坐下来,沈东君的眉头一皱,一股无形的凌厉就弥漫开
来。
「不为呢?」
小禄子打了个寒颤,赶紧回道:「少爷一早就起床了,闹着要来看您,小安子怕他吵了您的休息,就带他出去玩,估
计也快回来了。」
睁着眼睛说瞎话,倒不是小禄子胆大包天,而是这种事情早发生过不知多少回了,老爷一生气,打了少爷,回头受苦
的还是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自然是能帮衬着就帮衬着,反正沈东君的眼睛看不见,自然也察觉不出什么。
屋里的气温,瞬间又下降了几分。沈东君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深得仿佛像无底的深渊,平静的表面之下,蕴含的是
无比汹涌的怒意。
「啪!」
沈东君手中的筷子硬生生被捏断。
所有的人都欺他是个瞎子,这种明摆着的谎话也敢轻易说出来糊弄他。哼,他眼是瞎了,心可不瞎。
「撤下去。」扔掉了筷子,沈东君冷冷地吩咐。
「可是老爷您……一口都还没有吃……」
「让你撒就撒,啰嗦什么,滚!」
沈东君的骤然发怒让小禄子在这大寒天里硬是湿了一层衣,不敢再说什么,赶紧把一桌的饭菜收拾起来。
其实沈东君喜怒无常的脾气,他早已经习惯了。只是每每看到沈东君发怒的表情,那种仿佛被一座大山当头压下来的
感觉,实在是不好受,要不是伺候沈东君的月银丰厚,他都想换个东家了。
「不为是去看雪了吧。」
就在小禄子一脚踏出门的刹那,沈东君的声音从后面飘了过来。小禄子的衣服当场又湿了一层。
「老、老爷……」他这才明白沈东君为什么突然发脾气,脸都吓白了。
沈东君却又接着道:「不为自小长在岭南,没有见过雪,小孩子贪新鲜爱玩也没什么,一会儿你收拾好了,过来扶我
出去走走……」
「是,老爷……」小禄子擦擦汗,连忙退走。
沈东君摸索着走到窗口,推开窗子,一股冷风扑面而来,他的神情也随之变得阴郁。已经多少年了?上一次见到雪,
他恐怕比不为也大不了多少吧。
小禄子很快就又回来了,小心地扶着沈东君走出客栈。
这个时辰,进出客栈的人极多,大多是被大雪困在这里的外地客商,看到沈东君俊美得不像尘世间的人,不由得多看
几眼,发现这样出色的人竟然是个瞎子,纷纷发出了惋惜的叹息。
沈东君耳力极佳,尽管只是极轻微的叹息,他也能听得清楚,一只脚尚未踏出客栈的大门,他的脸色就阴沉无比,他
可不是让人随意观赏的猴子。
「小禄子,回房。」
低低的声音,无法压抑住愤怒的感觉,小禄子心里直犯嘀咕,却不敢违逆,赶紧扶着沈东君又回房,才刚坐下来,便
听得房外一阵脚步声。
「爹……爹……」沈不为冲了进来,扑到沈东君的怀里,「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你又惹祸了?」沈东君的手在沈不为的头上摸了摸,脸上的表情柔和了许多。
「爹,孩儿哪有惹祸!」沈不为嘟着嘴,又气又急道:「我被人欺负了,爹……你让人帮我把汤汤找出来,我要教训
他……气死我了……」
「汤汤是谁?」沈东君问道。
「是个骗子……小骗子……我好心请他吃饭……他……他居然……偷……偷……」
话到一半,沈不为突然想到什么,后面半截话又咽回了肚子里,一张小脸都皱了起来。金锁被偷的事情可不能让爹爹
知道,这是长命锁,还是爹爹小时候戴过的,现在被偷了,爹爹要生起气来,会打他屁股的。
「他偷你什么了?」沈东君眼睛眯了起来,隐藏在俊美面容下的暴戾,开始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这个时候的沈东君是可怕的,别说小安子、小禄子,就是沈不为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也不由自主地退后两步,
心里已经开始后悔一时冲动跑来跟沈东君告状,他只是想找出汤汤这个小骗子,好好教训一顿,并不想害死那个颇得
他好感的男孩,毕竟……长这么大,只有他欺负人,还从来没有人敢欺负他,想想倒也挺新鲜。
「爹……没有……没有偷什么,是偷跑……对,是偷跑……汤汤答应陪我玩雪的,可是他竟然放我的鸽子……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