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时一窒。
「真没想到还能再见面。」
林烈扯一扯嘴角,算是微笑。
我亦冷笑道:「我也以为此生再不必见到你们。」说完,领宝宝到右侧座位坐下,系好安全带,
这是双人座,只能坐我与宝宝二人,华定思想跟过来,却已无位子,只好在通道另一侧拣个最靠近的位置重新坐下。
林烈冷眼旁观,间或发出一、两声嗤笑,阴阳怪气一如他小时候。笑够了,坐到距我最远的一处座位上。
我们三人之间气氛诡异,且均面色不善,空中小姐想必颇为头疼,不知怎样劝我们安分以免耽误行程,这时见人都坐
下,不由松出口气。
飞机开始在跑道上滑行,速度渐渐加快,终于腾身跃入空中。宝宝从未坐过飞机,第一次飞行兴奋得很,扒在窗上向
下看,一边叫。
「爹地快看,我们飞起来了!」
「房子变得好小啊!」
「爹地、爹地,窗外的云好像棉花糖!」
我本担心宝宝受到惊吓,见他仍旧活泼,知道没事,放下心来,不时附和,陪他看看风景。
飞机升到预定高度,很快平稳飞行,我解开宝宝的安全带,让他趴窗上细看外面云海。夕阳的光辉将云彩染成金色,
美得令人叹为观止。宝宝很是入迷,但到底是小孩子,久了便觉无趣,又嫌阳光刺眼,窝回座位看前方放映的动画片
,我这才有机会问他失踪情状。
「宝宝,爹地嘱咐过你不要乱跑,怎么忽然不见?」
宝宝抬头看我,大眼睛里满是委屈,兼且迷惑。
「我想去厕所,没有乱跑,可是不知为什么会睡着,醒来就在一间大屋子里,那个叔叔陪着我,」说着,小小的手指
指向林烈,「他说是你朋友,你突然有事不能陪我,要他照顾我,还给我看照片,里面有你们的合影。」
宝宝年纪小,但思维敏捷,强过十岁孩子,几句话说得明白,我一听,怒上心头,向华定思质问道:「你对宝宝使用
麻醉剂!?」
华定思从始至终眼神未曾离开我身上,见我发怒,立刻道歉:「对不起,是我不好。不过那种mazui药很是安全,不会
对孩子造成伤害。」
我还想再骂,一转念又憋回肚里。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人家肯道歉已是给我面子,再追究下去又能如何,撕破了脸倒
霉的还是自己。
我忍住气,问宝宝:「醒来没有什么感觉,头晕吗?有没有想吐?」
宝宝摇头,「头不晕,没有吐。」
我又详细询问一遍,确定宝宝身体无事,稍稍安心了些。再安全的药物也有副作用,宝宝才只四岁,真有什么影响,
华定思别想我会善罢甘休。
空中小姐过来为我们一一斟上饮料,我拿了杯橙汁给宝宝,啜着咖啡开始思索。
若说华定思是为研究前来要挟我,那林烈为何也要插上一脚?
说起林、邵两家姻亲,倒与林烈并无多大关系。林烈的父亲林子豪娶了我母亲的姐姐,算起来我称他一声姨丈,他们
的儿子林勋大我一岁,是我表哥。不过这林烈却非姨母所生,乃是庶出,因姨丈风流的缘故,以致带他回家扶养。
姨母性子冷苛,待他十分不好,倒是林勋很喜爱这个弟弟,与我玩耍时总将他带上,又怕他受人欺侮,极力维护,虽
然林烈性子不讨人欢喜,但亦渐渐融入我们这群朋友中,才不致处处低人一等。
他身份特殊,在姨母那里受尽委屈,纵有兄长在侧,却仍养成孤僻冷傲的性格,除了林勋,无人能令他脾气和缓,与
我的交情自然也不能算深。不过多年相交,即使不是拜把兄弟,亦应有几分香火情,何以这样害我?想来想去,应是
为着报仇之故。
那段时日,林勋摆脱家族束缚,投身考古队前往中东,一去杳无音信,姨母和姨丈相继出现健康问题,不久病逝,林
家大权落于林烈之手。他心胸不似林勋那般宽广,受压多时终于不用看人脸色,自然一心想报复往日欺他之人。可姨
母已逝,无人供他发泄怒火,寻来觅去,因我是姨母血亲,活该遭他毒手。可惜林勋不在,否则尚能拦阻几分,令他
不致这样疯狂,抑或者幸亏林勋不在,万一林烈发起狂来连他也不放过,那才糟糕至极。
想通其中因由,我只觉万分冤屈,却申诉无门,只得打定主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管他明枪还是暗箭,只管挺身迎
上。
时近晚上,空姐呈上食物,其中一份奶油焗龙虾的香气将宝宝的注意力自动画片上引开。
我问他:「饿不饿?」
宝宝点点头。
「你不是同性恋吗?我还以为你一辈子不会有孩子,没想到你也能抱女人,还生了个儿子出来,宝贝得要命。」
林烈自坐下后一直安静无语,这时突起发难,一出口便恶语伤人。
华定思闻言脸色一沉,低喝一声「林烈」,欲阻止他胡言乱语,却已不及。
我正将龙虾剥壳,实不想理会这等无聊话语,不料宝宝很是好奇,递给他的虾肉也不及吃,问我:「爹地,什么是同
性恋?为什么同性恋就不能有孩子?」
宝宝求知欲强,我一向尽量满足他,此刻也不例外。我一边在心中将林烈的祖宗问候数代,一边向宝宝解释,「同性
恋是指一个男人喜欢另一个男人,或者一个女人喜欢另一个女人而成为恋人,因为两人性别一样,所以不可能有共同
的孩子。」
宝宝想一想,道:「我知道了,孩子是由精子和卵子结合才能生出来的,两个男人在一起只有精子,两个女人只有卵
子,所以没办法,是不是?」
宝宝歪着头,眼睛一眨不眨望着我,「那爹地是同性恋吗?」
「是的,我是同性恋。」
「可是爹地和妈咪在一起生下我,妈咪是女人……」宝宝困惑无比,问:「那爹地喜欢妈咪吗?」
我放下刀叉,抱他进怀里。
「是的,我喜欢男人,但并下妨碍我爱你妈咪,你妈咪美丽又高贵,值得任何人爱,我也爱她,所以一起生下你。」
「你爱她,还离婚?」一记冷哼打断我们父子的对话,林烈嗤笑,「听说你前妻和另一个男人走了,是不是你根本无
法满足她,所以任由她给你戴绿帽子?」
这人心理变态,专揭人私隐为乐,与他生气,无异降低自己身分,况且事实并非如此。我与伊琳娜相互欣赏敬爱,彼
此理解,绝非如他所想那般不堪,这些原不必说给他听,但宝宝关切他的父母,正凝神看我,却不能不做解释。
「你妈咪是个非常好的女人,不只我一人爱她,有人对她的爱比我更深,也能让你妈咪更加幸福,我希望她快乐,所
以选择放手。」我亲亲宝宝额头,「宝宝也爱妈咪,也希望她能更快乐幸福,对不对?」
宝宝很聪慧,懂事的点点头,「我知道,是艾蒙叔叔,他爱妈咪,也很爱我,经常寄礼物给我。」
我笑一笑,放他回座位吃东西。
林烈本欲令我在孩子面前难堪,却不料我会与孩子这样交谈,吃惊过后反把自己闷住,真是枉做小人。
宝宝吃了几口虾,忽然又对我道:「爹地,我不介意你的伴侣是男人,你可以再找一个爹地给我。」
林烈和华定思被这句话惊住,都停下进餐的动作看过来。我也吓一跳,惊讶地看着他,不知这孩子何出此言。
「维尔叔叔问我,愿不愿意他做我的第二个爹地。」
我再一次意识到孩子太聪明太懂事真算不上一件好事,一时头大。
「你的维尔叔叔永远是你的维尔叔叔,他不会是你第二个爹地。」我认真道。
宝宝撇撇嘴,「好吧,这是你的事情,你自己决定。不过,爹地,」他郑重的望着我,「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只要
你喜欢,我都没问题。」
我怔一下,忍不住笑,「好的,我知道,谢谢你,儿子。」
沟通到此结束,宝宝继续埋头吃龙虾,我亦心情太好,有子如此,夫复何求。
林烈似是被我们父子气住,不知怎样再行挑衅,就此噤声。
华定思也一路无语,但每次看过来的眼神愈加深沉,挥之不去。
第三章
飞机在黑夜中飞行十数小时,绕过半个地球,抵达香港时仍是黑夜。自机场出来,一辆灰色劳斯莱斯已等在出口,载
我们驶回居处。林烈并未同行,似是觉得我已回港,无需他来紧盯,自行离去。
宝宝在飞机上玩耍半夜,这时已经睡着,安静的躺在我怀里。华灯初上,车子穿梭在繁华的闹市中,霓虹灯火不时射
进车窗,亦不能将他惊醒。
车子很快出了街市,驶向高级住宅区,一个小时后抵达邵家祖宅。
哦,不,现在应称华宅才是,我望着那幽静的园子想。
我出生之日,恰是香港经济腾飞之时,邵家本就豪富,那日起更是如驾青云风生水起,连算命先生都说我命主富贵,
有旺家之相,爷爷大喜之下命人在祖宅旁购置地皮建造此园,与老宅连成一片,以我为名。此园为我所有,直至邵家
一夕破落,终于易手,不用说,新主自然是华定思无疑。时隔五年,我重又站在这里,却已然身为客卿,哪里还有一
点昔日主人家的风光无限,不只如此,尚需装出一副漠然无畏之态,方不被人嗤笑看轻,做人如此,当真不易。
趁等待大门开启的时间,我透过车窗去看门牌,黑色大埋石底座上,烫金的「悠园」二子被车头灯照到,反射出幽幽
黯光。
呵,江山易主,尚留旧名,华定思竟然也没改个名字,真是懒惰到家。
车子停妥,我趁司机搬运行李的空档打量园子景色,零散的几处灯光不甚明亮,照得树木花丛影影绰绰,依稀仍是旧
时样子。
宝宝的体重逐年增长,已达十数公斤,我抱了一路,渐觉手臂发酸,不再费神去看故园旧色,只想早些休息。
华定思看出我疲色,一只手托上宝宝身子,道:「我来抱。」
「不必。」
我疾走几步进了屋,躲开他伸向宝宝的手爪。即便知道他不会当众乱来,我亦不会让他碰宝宝一丝一毫。
我一路未曾给过华定思好脸色,他倒是毫不气馁,立刻又跟上来,温柔体贴,一如旧日光景,为着那研究而不遗余力
讨我高兴,倒真委屈他。
「你旧时卧房一直留着,不曾变过,仍是住那里好不好?宝宝的卧房今日来不及准备,我明日便叫人置一间儿童室给
他。」
我站在客厅,正犹豫往哪里走,听他这样说,立时直奔卧房。这厅堂里连只烟灰缸都未变过,满目皆是五年前的旧物
,看着便觉难受。
这华定思,竟不肯请设计师来修饰重装一番,毫无一点改换山河的新气象。姿态做到如此地步,倒也让人无话可说。
宅子里虽然尽是些旧物,可仆佣都换了新的,这一路走来,提行李、做杂事、打扫卫生的均是新鲜面孔,无一人是我
旧识,连站在卧房门口恭敬报告的管家亦换成个五短身材的中年人,倒省去不少尴尬。
「先生,一切都已按您的安排打点好。」
这矮胖的管家语气恭谨,态度不卑不亢,似是英国管家学校培训出来。
「罗伯特,邵先生是我合法妻子,以后在这里长住,他有什么吩咐你只管照做。」
这管家修养好到极处,一丝惊诧也无,微笑道:「很高兴为邵先生服务。」
我头皮发炸,未料想华定思在自己地盘上如此肆无忌惮,欲反驳,然事实如此,兼人微言轻,人家未必理我。抗议声
在舌头上转几转,又咽回肚去。
管家躬身退下,我进了卧房,将宝宝放进床上,安顿他卧好,转头看华定思,一言不发。
华定思看出我将发作,及时撒身,「我们明日再做详谈,我房间就在隔壁,有事叫我。」说罢退出门去。
我将房门上锁,确定他不会进来,终于撑不住,掩面苦笑。
热水没过肩头,泡得久了,头脑有些发昏。在飞机上睡得一点也不沉,这时更困倦得眼皮发涩。
还是快些躺下的好,我从浴缸中出来,起身冲淋。擦干身子,才想起换洗衣物还没从行李中找出,连浴袍都放在洗手
池旁没有拿到里面来。
走到盥洗室外间,我正要披上浴袍,却见华定思推门进来,彼此均是一愣。
「你怎么进来?」我怒叫。
「你忘记拿行李进来,想必没有换洗衣服。」华定思举举手上衣物,一双眼直勾勾盯住我裸体,灼热的视线中似要伸
出只手来。
这身体他看过千八百遍,狂热时候,裸呈相对三天三夜我也不会红一下脸,只是现下我不欲和他再有瓜葛,这样的眼
神便着实让人讨厌。
「你还是那么美……」华定思正喃喃赞叹,突然间脸色一变,「这伤疤是怎么回事,以前没有的。」
我正将浴袍披上,被他一把拦住,指着小腹右侧上一道十公分长的疤痕问。
我挥开他手,系好浴袍带子,「阑尾手术的刀口。」
解释完毕,赶他出去。
「出去前把我房间的钥匙交出来,以后不准再进这里。」
「我们是夫妻,进出彼此卧室有什么不妥,况且本就不应分房睡。」
对我的怒气视若无睹,华定思揽住我,一把扯开刚系好的腰带,摸上那道伤痕:「当时一定很痛吧!?对不起,我应
陪在你身边才是。」
我浑身涌上一阵恶寒,又听他道:「悠然,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你可知道?」
说完,他开始上下其手,吻将上来。
我侧头避开,欲行挣扎,无奈力气不如人家。
我们一般身高,只是他更加健硕,又是习空手道出身,我怎挣得开他?
眼看袍子大敞,我正想打他耳光,忽听外面宝宝叫我,「爹地,你在哪里?」
华定思亦听见,动作顿时一僵,我趁机推开他,拽紧浴袍夺门而逃。
宝宝睡醒一觉,正坐在床上焦急的四处望,看见我,扑过来。
「爹地,这是哪里?你去哪儿了,我找不到你。」
小孩子初到陌生地方难免害怕,最是离不得父母,我抱住哄他,「这是我们在香港落脚的地方,以后一段时间要住在
这里。」
宝宝情绪平稳下来,掀开被子,「爹地,我要上厕所。」
我赶紧抱他下床。
华定思这时已自盥洗室出来,看见小孩子,亦不好再有动作,停一停,道:「你累了,今晚先休息。」转身离去。
我带宝宝上完厕所,一同躺进床上,临入睡前忧虑,说不定日后还有这等场面。然再一想,有宝宝在侧,他再无耻,
亦绝不会当孩子面这般下作,遂放心入睡,纵有不安,也等过了今夜再说。
重回故居,我本以为必定旧梦联翩,谁知累过头,一觉昏睡过去,别说做梦,连翻身也无,一张眼已是晨光满屋。
宝宝更早醒来,正扒着床头向窗外张望,见我醒了,似只小青蛙蹦达过来,压在我身上。
「爹地,我饿。」
民以食为天,这话用在我儿子身上再贴切不过。不敢怠慢那咕咕叫的小肚子,我即刻起床。
床脚旁放着我那只行李箱,是华定思昨夜拿进来的,我翻出几件衣物,领宝宝去洗漱。
走廊中静悄悄,从两侧窗子向外看,只一、两个佣人在打理花园,看样子我父子俩起得太早,想叫佣人送饭来是不大
可能。也罢,做惯单身爸爸,厨艺早就不在话下,自己去做就是。
厨房在宅子的西北角,我领着宝宝前往,将至时嗅到一股咸香。
「爹地,好香!」宝宝叫起来。
我抽抽鼻子,仔细辨认,「嗯,是鱼片粥,还有水晶饺。」不由拉住宝宝加快脚步。
冲到厨房门口,我向里望,器物陈设一如厅堂、卧房,丝毫未变,宽敞的空间里只有一名老妪,炉灶上正熬一着一锅
粥。
我望着她背影,不禁怔忡。矮小身形,黑裤白褂,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在脑后整整齐齐绾个老式发髻,用一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