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墨难得没有出言讥讽,认真道:“看着是快了些也利了些。不过同秦寿比……还是差了太多。”
我一怔,硬是挤出一个笑容:“谁说我要同秦公子比了?莫说我练这几日,纵是再练几年怕也比不上秦公子。”
白墨沉静的看了我一阵,并不答话。
我有些心虚的撇开眼,目光空放。天色还未暗透,月盘已淡淡露了踪迹,除去边角尚有些模糊,正圆的形状已勾
勒无遗。
我托着腮一脸不经意的开口:“你来侯府寻个新鲜,怎么这么久也不离开?我看你每日都闲到腻味,怎么不出去
另找些新鲜的?”
白墨耸耸肩:“你们不也没走么?”
我舔舔下唇,笑着伸手揉乱他的头发:“大人自然有正事要办,又不是像你一样办个家家酒。”
白墨哼了一声:“老子这是长了张娃娃脸,娃娃脸懂不懂,就是你老了老子也永远年轻!年轻,而不是年幼!”
我笑得有些怅然。他说的倒是实话,且不说他之前到底活了多久,这百年来也不见他有个变化,只是看着他的模
样我总当他还是个少不经事的少年。
我轻声道:“玩腻了,就去别处玩罢。”
白墨答得毫不犹豫:“不去。”
我偏过头看他:“为什么不去?你就不嫌侯府憋闷么?”
白墨皱了皱鼻子,有些不悦:“每一回都是这样,今日来了明日便走,身边人换了一拨又一拨,就我一个人永远
在走走走!老子走腻了!走累了!不走了!!”
我心下触动,伸手抚上他的脸:“你这是舍不得我们么?”还是,只是舍不得丹慕生?
白墨不屑的撇撇嘴:“哼,死不要脸的棺材精,老子只是难得遇到你这个老不死的,正好配上老子的青春永驻,
别自己当个稀罕!”
我抽了抽嘴角:“凭什么我是老不死,换了你就是青春永驻?”
白墨挑衅的斜了我一眼,指了指我:“你老。”又指回自己,“我少,很明显,你眼睛不好使么?”
我悻悻收回手,咬碎了反击的话吞回肚里,大度的不同他计较。
沉默了一阵,白墨突然微不可闻的叹息一声:“有时候,其实我很羡慕那些凡人。”我又偏过头看他,他垂着脑
袋像是自言自语:“我有时候在想,我为什么要活这么久?做神仙的做妖精的,凡人都想做,不就是图个永生不
死。可我却有些羡慕他们。”
我心尖像是被人拿针刺了一下,泛起一阵酸疼,却憋不出一句安慰的话语。
白墨沉静了一会,又扬起一张笑脸:“棺材精,你们办完了正事,打算去哪里?”
我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开口:“你愿意跟我回天庭么?呃……自然还有慕生。”
白墨怔了怔:“天庭?那里可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我笑了笑:“好玩的自然不必凡间少。那里的人都同你一样,青春永驻。”我特意加重了最后四字。
白墨兴奋的点点头:“好哇,那你们什么时候回去?”
我抿唇想了想道:“三天之后,过了中秋我们便走。不过你要是想与我们一起回去,你须得做一件事。”
白墨眨眨眼:“什么事?”
我故意卖弄关子:“天庭可不是随意去的,纵是我想带你回去,你修为不够也过不了关。你不是神仙,不可随我
一同飞回去,只得借凡间一道通往天庭的入口上去。”
白墨连忙问道:“什么入口?在什么地方?”
我微蹙起眉头故作严肃:“就在华山脚下。平日里那入口同别处没甚区别,凡人根本看不出。到中秋月圆之夜你
凭着天界信物自可找到那处入口。眼下距中秋还有三日……从这里骑马日夜兼程过去的话,三日恰好。”
白墨果然上套:“什么信物?”
我迅速将身上的物什考虑过遍,竟没想出什么能给他的配物,又想起那日被他泼脏的扇子,于是道:“只要是天
界来的东西都可以。你上回收了我那把扇子,眼下正好用的上。”
白墨下意识往怀中一摸,换了副安心的神情:“那……我该怎么找?”
我有模有样的胡扯一通:“我教你一套口诀,你拿着扇子到华山东边的山脚下一念,自可看到那个入口。你拿着
我的扇子走进去便可顺利到达天庭。届时我们的事也该办成了,恰好同你一道回去。”
白墨了然的点头:“好,那我今夜就出发。”
我随口扯了几句口诀告诉他,又叮嘱道:“只有中秋月圆之时那入口才开,路上莫要流连,你若是迟了就去不成
天庭了,到时候我也没有办法。也无须太赶,不到月圆之时那入口不开。”
白墨连连点头:“记住了。那我现在就去马厩偷一匹好马出来,你们办完了事赶快来找我,我要是一人去了天庭
,人生地不熟的……”白墨挠了挠头,声音渐渐轻了:“……我害怕。”
我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我答应过你的事,一定会做到。”
第三十九章 承认
支走了白墨,我一人在月下独坐了许久,直待四周的凉意欺上肌肤,寸寸侵入血脉里,我这才起身拾了剑,走回
房里。丹慕生已沉睡两日未醒,我轻手轻脚的过去将他向里头抱进去些,依着他躺下。
我原已几日未睡安稳,只是今日听着枕边人静谧平稳的呼吸,一直崩在弦上的神经总算缓了些。只要他还在身边
,又有什么可不安的。
这一觉睡到天明,竟连鸡鸣也未将我吵醒。神清气爽的出了门,正瞧见下人向秦寿禀报昨日白墨偷偷牵了马厩的
马,连夜逃出府去了。秦寿只是微微蹙了蹙眉头,摆摆手便让人走了,转脸瞧见我,只淡淡扫了一眼,并未说什
么。
我走上点了点头:“秦公子早。”
秦寿微笑一下:“也不早了。小侯爷还在睡,我一人也闲的无趣,不如你陪我去水榭里坐坐,陪我说说话。”
我微微有些吃惊,颌首道:“好。”
走进水榭,秦寿先挑了个位子坐下,神情放松,没什么架子。我亦挑了处离他不远的位置坐下。
秦寿不爱绕弯子,上来便开门见山:“你们三人原先都认识?”
我有些愣怔的点头。
秦寿眯起狭长的眼睛,欺身向我靠近了些:“你和丹慕生……究竟是什么人?”
我又是一怔,抑制着心虚故意装糊涂:“秦公子指什么?家世进府的时候都已和总管交代过了,秦公子想听我再
说一遍么?”
秦寿眼波流转,静了片刻,又笑着靠回椅背上:“罢了,你不愿说就罢,人么,总有些事不愿同别人说的。”他
双手环胸,随意的斜靠着:“别一副提防的神情,我若想对你不利,你纵是有十条命,现在也剩不下了。”
我干笑着搓了搓袍子,不知说些什么。
秦寿眼带笑意的望着我:“你既知道白墨不是凡人……也该知道我是个妖精罢。”
我舔了舔下唇,琢磨不透他的心思,只是他既如此坦白,我再装糊涂倒是瞎子照镜子,自欺欺人了:“……是。
”
秦寿自顾自笑了笑,继续道:“如今侯府里跑了许多人,你也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事。莫说府里下人,就是姨太太
卷了家财都跑了几个,剩下的要不是地位牵累着,或是被逼被关着的,谁不想逃的远一些。你……想离开么?”
我哑了片刻,若是答“不想”难免有溜须拍马装相之嫌,又不好答“想”,这下真是左右为难。
秦寿只当我是面皮薄了不好意思说,温和的笑了笑:“没什么关系,我吩咐一声就说是小侯爷让你们办些事,今
日你们便可离开。”
我连忙摆手:“不必不必。”费了这么久的时间才等到中秋,眼下就让他打发出府去岂不是白费了许多功夫!
秦寿面有疑色,我忙解释道:“我和慕生原本想来京里投奔亲戚,却没寻着。眼下也没其他去处,只求有个落脚
的地方。”
秦寿面色稍霁:“你不怕么?”
我道:“侯府再不安生,这不是没闹到我们头上么?慕生功夫好,想也伤不着我们。”
秦寿颌首不语。我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秦公子……莫怪我多嘴,侯府里那几个人死状实在是奇怪,别人都
说是妖精做的,我也觉得好生离奇。不知秦公子怎么看?”
秦寿勾了勾嘴角:“何必绕着圈子说话,你不如直接问,人,是不是我杀的。”
我吞了口唾沫,硬生生逼回额上的冷汗,干笑了两声道:“是在下唐突了。”
秦寿眉头一挑,张开双臂斜搭在椅栏上,嘴唇一张一翕,语带笑音:“是我做的,如何?”
我惊得松开了手里绞的衣角,瞪圆了眼睛看着他:“你……你……”我为他找尽了借口,当他是妖王附身,当他
是神志不清,他却毫不在意的认了,多少人命不过他唇齿翕合的一句“如何”!
我咬牙切齿地强克下怒意,压低了声音:“那小侯爷呢,小侯爷的病同你也脱不开关系罢!”
秦寿微微一怔,眼神有些轻蔑:“你到底是什么人?我与他的事恐怕还轮不到你来管罢。”
我深吸了几口气平缓情绪:“我也不瞒你,我本是正一教的道士,进城投奔亲戚不假,可是见了妖孽为祸也不得
不管!”
秦寿像是听了什么乐事,噗嗤笑出声来:“你要管?你如何管?罢了吧小道士,这世上的事若你想管便都能管的
,还有劳什子妖精?我还是奉劝你早些离开这里,我是见你和你那朋友有趣,才留你们这么久,别将自己看的过
了。”
我已过了狂怒,眼下总算平静了些,这才回复了理智。虽说他眼下并无伤我之意,若是照这样谈下去莫说不欢而
散,倘若激怒了他恐怕连全身而退都说不好。他说的话也不可尽信,他说来说去都不过是要劝我们离府,可这侯
府,恰是万万离不得的。
我垂下眼睑藏尽一切情绪,平静道:“我知道我不是秦公子的对手,可我若眼睁睁袖手旁观,实在是有违门训。
我这样说恐怕有些好笑,可我还是想请求秦公子莫要再伤人了。”
秦寿噙着一丝笑意看着我,随意敷衍道:“也好,反正侯府里如今也乱作一锅粥了,我是该收敛些了。”
我点了点头:“妖族也是信守承诺的。我知道我若要管秦公子只怕是以卵击石,只是我修道多年,此事也不得不
管。既然秦公子愿意放我走,待慕生再休息两日,我们十五号便离开。我会回江南回禀师傅,让他定夺此事。”
秦寿不甚在意的耸了耸肩:“你将你师父师叔师伯,就是将你们教里所有道士道姑统统叫来都行。你早些滚吧,
我等着就是。”
我故意寒着脸站起身甩了甩袖子:“那我先回去了,秦公子自便。”
秦寿摊摊手,我三步并作两步走出水榭,直直奔着丹慕生房里去了。
第四十章 中秋
丹慕生这一睡久的我心慌,直至中秋那日午时才见他醒来,神清气爽的下了床,只像是睡了一夜好觉。
我迫不及待将秦寿的话一一同他细说了,丹慕生却瞧着与往日不同,不甚在意的听着,甚至有些不耐的打断:“
他认了便认了,是他做的,他有意无意的有什么分别。”
我哑口无言的吞下一肚子话,沉默了一阵关心道:“你睡了这么久,可有好一些?”他面色红润,再看不出有什
么不适来。
丹慕生随意的把玩着手上的杯子:“好了好了,早就好了。”
他今日似乎特别不耐,我说什么他都是心不在焉的模样,看我的眼神也是冰冷的,甚至有些不屑。我心里凉了大
半,又想起白墨的事,恹恹道:“此事兹事体大,我怕白墨留下恐怕无辜受牵连,就寻了个借口将他支走了。
丹慕生的神色总算动了动,今日头一回开口问道:“你用的什么借口?他不会半路想通透了又跑回来吧?”
我道:“我骗他去了华山,算好了日子要他日夜兼程赶过去,他恐怕忙的没心思想这些。就是想明白了也已跑出
很远了,再想回来也不见得赶得上。”
丹慕生脸上难得又露出柔情,点头不语。
我心里郁结,起身道:“我去伙房将膳食拿回来。”
丹慕生伸手拉住我:“一起去罢,我已不必再睡了。”
出了房门,正遇上秦寿一人站在院子里,见了我们眉头一皱,神情有些怪异:“你们怎么还没走?”
我正欲开口,丹慕生抢先道:“正预备走了,房里东西都收拾妥了,只是想先用了膳,去总管那里结了工钱我们
就走。”
秦寿眉结松了些:“你们还缺几个工钱么,拖泥带水的像什么样子。还是快些滚吧,莫怪我没提醒过你们。”
我还欲说什么,丹慕生拽了拽我的袖子,将我拉走了。
用过午膳,我们只在侯府里缓缓走着,若是回了楚笙的院子,又怕见了秦寿催我们离开。我清了清嗓子:“慕生
……”
丹慕生面无表情的斜睨了我一眼,闷哼了一声当做回复。
我苦笑道:“你何必装出这副样子,你便是现在要赶我离开,也已经晚了。”
丹慕生身子一顿,缓了几步却不答话。
我试探的握住他的手:“你可记得上回输了棋,你还欠我一件事。”
令我欣慰的是他并未将手抽出去,只是稍嫌僵硬:“什么事?”
我停下脚步转向他,迫使他转身与我面对,注视着他的眼睛缓声道:“我要你答应,今夜无论如何你也不许逞强
,有什么我们都一同承担。”
丹慕生垂下眼睑望着地面,许久也不回答。我有些急了,正欲骂人之际才听他轻声道:“我答应。”
我这才眉开眼笑的松了口气,不避嫌的拉着他在侯府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数着叶子落了一片又一片,天色这才有
些欲昏的征兆。
紧张了许久,反倒是临了一刻一身轻松。我们十分默契的缓缓往回走,看着日头每走几步便下滑一些,恰到好处
的不缓不急。
走到院子门口之时树影已有些恍惚了,一直相握的手已让汗水浸透,我能察觉到他微不可见的颤抖,想来我也一
样,不可抑制的有些紧张或是害怕。
走至楚笙屋口,门竟然虚掩着。我们对视一眼,丹慕生即刻冲上去推开房门,里面空无一人。
这一刻慌张也抵不上用场,他一言不发立刻向院子里走,我急急跟上,眼睛四处张望。
院子里静的可怕,唯一的几个下人眼下也不知所踪,花落纷飞,那势头像是要落秃一棵树。四处的花雪干扰着视
线,寻起来更为困难,只能凭借着大盛的妖气依稀辨认着方向。
丹慕生边走边道:“这样寻下去不是办法,不如我们分开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