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头:“好。”走到此处似乎已经不远,妖气强的将我们团团围住,已辨不清左右。余光突然瞥见右手不远处
有个人影——正是秦寿!
“我找右边。”“你去左边罢。”
我们几乎是异口同声。他眼神复杂的看了我一眼,想必也看到了秦寿,笑得生硬:“既然看到了,就一起去罢。
”
我紧了紧手上的佩剑,丹慕生却已抽出了剑飞身冲了上去,剑不指要害,只求伤的他一分一厘。我忙提剑跟上去
,秦寿见了我们伊始是惊讶,下意识的躲闪却未避过丹慕生的迅猛如飞的剑,险险擦破了胳膊。
我欺上去却不伤他,招招逼他伤口只求取些鲜血。
秦寿缓过了神,脸上由惊转怒,终于开始出手反击。我与他本就是云泥之别,只凭勇气横冲直撞的与他缠斗,竟
硬生生接下他几招。丹慕生速度极快,身手竟在秦寿之上,我只觉眼前人影一闪,丹慕生已一手殷红的在我身后
立定。
秦寿的发带不知何时被慕生割破,一头青丝飞散在空中,瞧着丹慕生一手血迹眼睛竟渐渐红了,咬牙切齿道:“
找死!”
他方才几招还不算狠厉,这回才算是拼了全力,撇下我一阵风似的冲上去与丹慕生缠斗,我只依稀见着两团黑影
闪来闪去,竟是插不上手。
身后的枝桠突然莎莎作响,我猛地转过身来,只见楚笙似笑非笑的立在桂树下,枝上的花更是发疯似的下落,方
才正是落的狠了,才拽动了树枝作响。
淡色的花瓣将他团团围住,竟不是向地上落的,围着他一圈圈打转。这样的情境美得连仙境都难得一见,只是楚
笙神情倨傲,眉眼睥睨,与往日已全然不同。
夕阳还挣扎着在地平线露出一个边角,月亮淡淡有了影子,眼下明明该是我们动手之时,只是一切诡异的偏离了
正途。
两个人影同时从我身侧闪过,手里头举着剑竟通通是刺向一个人的。
丹慕生眉目紧锁,握剑的手显出斑斑青筋。秦寿已然成狂,双眼血红,青丝飞扬,剑端直指着楚笙眉间刺去。楚
笙却是不避,只淡淡看着,两把剑都在距他丝毫之前停下,丹慕生丢了剑将食指上的血印摁上楚笙额心。
花瓣在一刹那静止,直直坠地。
番外 醉花间
西凡村北边的就是个山林,里头偶尔跳出几只猛虎恶豹,钻出些毒蝎花蛇也不是怪事,好在人们不去招惹,山里
头的野兽也不敢轻易出来为恶。
西凡村两面环水一面临山,只一条小道通向外边,平日里极少有人进出,也算得上是与世隔绝,世外桃源了。
这桃源里若都是安心种地砍柴的,日子平平稳稳一代传一代,只要不碰上流年不利天灾地祸,过上百年也不会有
个变化。
偏偏西凡村里出了个写书的书生。这书生家里藏了许多志怪、侠客的小说传奇,都是先辈托出村的人一本本捎回
来的,传到他这里,竟已藏了一屋子。
村中其他人家中便是早先留下两本书,大多也当柴火烧了,认字的没几个,便是写了也没人看。这书生不恼也不
馁,每日黄昏时搬张凳子坐在院子里给人讲故事,有时是书上看来的,有时是自己写的,大抵是说妖精神仙的奇
闻佚事,总有孩子愿意听。农闲时间来些村夫农妇也是常有的事。
只是某日突然来个了白衣公子,身上穿的布料大抵是丝绸,顺滑亮泽。衣着且不说,模样长得也是俊俏贵气,像
是城里的贵公子。书生原先在村里没见过此人,伊始当是哪家外边来的亲戚也没有多问。
白天里见不着此人,每到黄昏书生搬出椅子在院子里预备开讲,那公子也不知从何地钻出来的,时辰总是掐的正
正好好。听完了故事天色黯的差不多了,往往书生一恍神,那人就不见了,每日如此竟持续了一足月。
正是夏日的时节,书生平日穿件淡棕色短褐,露出一截藕白色的胳膊,手里拿着纸笔,若是说着说着想到什么有
趣的情节就边记便讲。
这日说的是个蛇妖与官家公子的故事。开头颇为俗套,公子从鹰爪下救了青蛇,带回府里悉心养伤,直待将青蛇
养愈了也渐渐生出了依赖的感情,某日回到府里,青蛇变作一个明眸皓齿的男子,这才晓得误打误撞里救下了蛇
妖。
这蛇妖也是个善类,一心报恩便留下了。谁晓得叫暗地里有心的人发现了,拖累了官家公子身败名裂,负了个与
妖为伍的罪名,郁愤而终。这以后爱恨纠葛一人一蛇竟生生缠了七世。
这书生算是边说边想,那日正是文思泉涌,讲到第七世的时候打明的只剩下星光,孩子们都陆陆续续叫家长抱回
去了。待他专心低头在纸上写了一阵再抬头时,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一个白衣公子,身上映着星辉淡淡发亮。
书生苦笑:“这么晚了,公子今日怎么还没离开?”
白衣的淡然一笑,竟是如烟勾魄。起身走到书生边上坐下:“你未说完,我就不走。”
白衣人一靠近,书生只觉异香扑鼻,沉醉之中还有些熟悉的感觉。他小心翼翼的将纸稿收起来:“今日太晚了,
不如公子明日再来,我今夜回去还要好好构思一番。”
白衣人旦笑不走:“你写这些妖鬼志怪的,你自己信是不信?”
书生一顿,犹豫片刻肃然点头:“信。万物皆有生,一花一草一木都有自己的意识情感,且它们镇日汲取天地精
华,理当比人更有灵性。”
白衣人笑意更深:“你可知……我每日听你这些故事,听了多久?”
书生不假思索:“三十七日。”说完突然回过神来,竟有些羞赧。
白衣人垂下眼睑,月色下看不清神色,只是语气怅然:“错了。”
书生一怔:“怎么会错……”
白衣人轻声道:“自你三年前在北山救下一条白蛇,我就开始听了……到今天,恰好一千日。”
……
三年之后,恰是桃李遍野的春日。书生生辰在三月,也就是近来几日,只是久无人伴,到底是哪一日自己也记不
清了。
他走回院子里的时候见伴了自己三年之人正坐在院子里惬意的晒太阳,绽开一脸笑意:“秦箫。”
这名字是白蛇自己起的,书生名叫秦笙,姓便拿来用了,笙箫笙箫,索性唤做秦箫。
那日说的人蛇七世的故事秦笙已经写完了,只是差个书名,询问秦箫的时候,他懒洋洋的挪挪身子,将头枕到秦
笙腿上:“你最喜欢吹的曲子不是叫做醉花间么,索性书名就叫这个。”
秦笙只一想,点头道:“也好。”
晚上去书房欲给新书写上名字,目光却被几案上一块玉佩吸引。若只是块无暇的青碧玉,看着也没有这么稀奇。
秦笙将玉佩拿起来细看,这玉有巴掌大小,外形圆润光滑,毫无瑕疵。最稀奇的是玉佩里头有两瓣嫣红的桃花,
也不知秦箫是如何将花瓣放进去的。
秦笙端详了一阵,再抬头,只见秦箫正慵懒的倚在屋口,噙了一丝笑意:“喜欢么?”
秦笙笑的腼腆,眼里的喜意不加掩饰,拿起玉佩摊在手心里:“喜欢是喜欢,只是,你送我一个屁股做什么?”
秦箫脸色一僵,骤然暴走,声音抬了好几个调:“屁,屁,屁股?!你这个死书生,该死的书生!!这明明是心
,心型!”
一室春光,暖意欢笑。
这书生不论该不该死,既是投胎做了人,总有老去将死的一日。这一伴或是几年或是几十年,纵是几百年也还是
不够。
老了丑了又怎样,老态龙锺鹤发鸡皮,只要壳子里装的还是那个魂,总要好过一堆灰。
秦箫守在病榻前,手搭上秦笙后腰。病中人刺痛入骨,却哼不出声,片刻后剧痛消失。依旧是俊俏公子模样的秦
箫笑的凄凉,俯身印下一个吻:“我在你腰上刺了个笙,下世你若是换了名字,恐怕我会不习惯。这样,我找你
也好方便些。”
榻上人最后牵了一回嘴角,全身散尽了力气,满足的阖上眼。眉目依稀还有旧时的模样。
秦箫将镶了桃花心的玉佩放入怀中,人若桃花,只是桃花可以不谢,人如何才能不凋。只有一世复一世的轮回,
就如桃花年复一年开开谢谢。
如此,也算是永远了罢。
秦箫取了手稿、玉笙走进北山,停在一棵李树下:“韶弋,你还要跟到什么时候?”
身后闪出一个银发红眸之人,眉目如画,身上戾气夹杂着王者之气,甚是迫人。“我容你胡闹了几十年,他总算
是死了,你还不打算同我回去么?”
秦箫冷笑:“谁让你等的?他投胎也不需要多久,别耽误了我寻他的时辰!”
韶弋一旋身,瞬间已至秦箫面前,一扬手便将秦箫扇倒在地,嘴角噙血:“你想试试我忍耐的限度么?”
秦箫坐在地上,低着头冷笑:“我的王……你若是想再伤我一回,再等二十年可好?等他长大了,也好再救我一
回。“
韶弋强压着怒气,弯下身钳住他下巴抬起来:“你若是听话一些,不要再同其他人牵扯不清,我决不再伤你一丝
一毫。”
秦箫脸上已无甚情绪,眼里却是浓的化不开的哀伤:“这就是妖王控制人的手段么?你可以左拥右抱,日夜换香
,我呢……”
韶弋神色总算舒缓了些:“就算是我不好,我也纵容你胡闹了几十年。我知道你心里有气,这样也该够了!你明
知我只是利用他们,眼下我已够强,无须再借助任何人,除了你。”韶弋顿了顿:“如今我只需要你一人。”
秦箫阖眼叹了口气,缓声道:“晚了……”
人心如年华,去势不可挡,颓势不可挽。
妖王暴怒,性子阴晴不定。逞凶作恶,逆违天命将身刻青笙之人连杀几世,白蛇妖一言不发,只追着人一世世跑
,拼的不过是耐心,滴水穿石。
妖王终犯众怒,几界联手大挫妖族,妖王取食修灵果护住魂魄保住元神,统统寄到一凡人体内,随他轮回转世直
至彻底回复。寄魂要下重咒,且必有破解之法,妖王所定破解之法乃白蛇妖韶秋之血,若在复苏之日的日月交沉
之际取韶秋之血点寄壳之额,妖王便不复再世。
既是寄魂,身魂同在,妖王会逐渐吞噬寄壳原本之魂魄,而倘若妖王魂飞魄散,寄主亦随之殒灭。
很好,将我的命栓在你手里,同他捆在一道。我生,他死。我死,他亦死。得不到的不如毁了,你便是不爱,这
世上也只可恨我一人,连恨,也不许分出去。
秦箫,或说韶秋,见到那人身上的青蛇之时,也不过恍神一刹那,笑着将怀中人圈紧:“笙儿,你记得下一世我
依旧会来找你,若是你还在我便找的到。你在多久,我便在多久。”
人一世世轮回,投在哪一家不过是天意捉弄,今日姓李,明日姓邵,终于有一世投在楚家,做个不谙世事的小侯
爷,倒也不错。
年轻侯爷拱手请教:“在下楚笙,还未请教先生名姓。”
韶秋有一刻恍神,勾了勾嘴角轻声重复:“楚笙……”眼波流转,展开几世旖旎:“在下秦寿。”
不知多少年前,又或者,几世之前,有人吹笙有人轻唱,几多柔情相伴,天作之和。
“花相似,月相似,相似当时酹。
相守在今夕,莫负曾齐契。
清辉和烟坠,夜尽笙歌碎。
残灯对轩尊,共君花间醉……”
第四十一章 重伤
世界仿佛静止在一瞬,四周声响统统消散,连呼吸都恍若停滞。
秦寿手中的剑突然坠地,溅起一片花海,打破沉静。
楚笙总算蹙了蹙眉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捉住丹慕生的手缓缓拿下来。
丹慕生一脸不置信,却像被定住了身子动弹不得,只由得楚笙捉着:“你……竟然是你……”
楚笙眼眸微动,抬起另一只手搽搽眉间,取下一看,却是一指鲜红:“韶秋的血么……呵,晚了……”复又抬头
虚起眼上下打量起慕生:“原来是破军星君,好久不见。似乎……已经二百年了。”
丹慕生额上渗出虚汗,被他捉住的手腕微微颤抖,似是忍耐着剧痛。我心中一紧,提着剑的手方动了一寸,剑像
是突然着了魔,狠狠从我手中飞出去摔在地上,力度之大拽的我胳膊一阵生疼。
秦寿神情复杂的望着楚笙,脸色千变万化百转千回,再三启齿却未发一字。楚笙连看都不曾看他,依旧拽着丹慕
生的手腕,目光却是望向我的:“这位是新晋的小神仙?怎么不同本王介绍介绍,以免本王失了礼数。”
我心中猛地一颤,虽说方才已隐约猜到了些因果,听他亲口说出来还是颇为震撼:“你,是妖王……”
楚笙笑了笑,正欲开口,脸色突然一变。丹慕生不知何时已挣脱出手,仙气一刹那喷薄如泉涌,震得我脑中一鸣
,下意识的喊道:“不要!”
楚笙猝不及防挨了一掌,登时飞出几丈远撞在一棵树上,树枝被震得哗哗作响,只是方才花瓣都落光了,这回只
掉下几根断枝与青叶。
秦寿依旧袖手在一旁看着,神情总算定在怅然,眼只盯着地上积厚如雪的花瓣出神。
楚笙抬袖抹去嘴角的血迹,倚在树上偏了偏头:“多年未见,破军星君的功力又精进了不少。”
我的心已悬到嗓子眼,不对,根本不对,丹慕生眼下的仙气竟比下凡之前还强盛了许多。尽管如此,他方才的偷
袭应是下了狠力,楚笙却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仿佛并未受什么重创。
我集中神智将气息聚到胸口,正欲强催仙力,丹慕生突然冲着我一甩衣袂,我登时被定住身子动弹不得。
秦寿垂着眼走过去,站在楚笙面前停下:“韶弋,你醒了便出来罢,别再占用他的身子。”
楚笙怒的发笑:“出来?我就是离开这个身体,他里头也没有魂魄了,只剩一具空壳子!你既然喜欢,不如我就
用他让你多看一阵,免得化作灰了,你还要想他!”
秦寿摇头:“你把他的魂魄留下,出来换具身子。你要谁的都可以,你若是喜欢,就附到我身子里头来。”
楚笙冷笑:“留什么,吞进去的魂魄还有吐出来的道理?韶秋,你莫要太天真了!”
秦寿沉默了一阵,忽然伸手环住楚笙,将头埋进他颈窝。
这一抱,不止是我,连楚笙,或应说是韶弋亦是一脸震惊,垂着双手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秦寿抱了一阵,轻声道:“你出来罢……我感觉的到这身体里还有他的气息,即便很淡了,我知道他还有一丝魂
魄在的……我感觉的到……”
韶弋胸口猛一起伏,突然出手推开秦寿,一个巴掌将他扇出几丈远:“你这个贱人……!!!”
秦寿摔在地上,吐出几口暗红色的鲜血,淡然抹了抹嘴角:“你若是想霸着也不要紧,我喜欢的不是个壳子,是
里头装的魂。大不了一同灰飞烟灭了,他不难过,我不心疼,也不要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