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将倾国 下————向天歌

      “谢谢娘娘的告知，臣还有要事，请娘娘见谅。”
      “没事，太师得皇上重用，公务缠身还来见……”说着，蓝妃似乎想起了什么，忙问：“不知爹在外还好？”
      文太师目露迟疑，半晌才回答：“还好。”
      “那就好，那就好。”蓝妃心有安慰。
      “唉！”走出皇宫，文太师重重叹口气，“全部是天注定。”
      全部是天注定，只有上苍才知道将来的路怎么走，不管是神、是精、还是人，都在这条注定好的崎岖道路上艰难而行。
      天注定呀，最近三殿下的暴戾之气越来越严重，最多再过半年龙神出世横扫万里，除非封龙石转世，大明江山才有救。
      “唉，封龙石转世，太难了。”
      拄着拐杖，他在残血夕阳下蹒跚而行。
      ****
      “啦啦……”小石精边跳边高兴的乱哼，忽地叫快行去冷宫的速度，一跃半空，转起圈圈的落在冷宫的门口旁的乱草丛里，从细长的草叶里露出半个身子，身下垫着半截红砖，正好露出一丁点身子朝冷宫里面探头探脑的偷看。

      冷宫里只有个眼神儿不好的老宫女在扫地，呼啦呼啦的灰尘飞得好高，嘻，没有敌情，正好是它溜进去得最佳时机。
      小石精壮起胆子，贴着墙面蹭着溜进冷宫，老宫女的眼睛眯成一条细缝从它身边走过，小石精紧张地不敢动，等她拖着扫帚走出冷宫才呼地瘫，又爬起来一跳一跳的靠近朱尘霄所住的小屋子。

      这几天那个老头子老是来找蓝妃，眼睛总是若有若无地盯着它看，好象发现了它，害它都不敢来见龙神，今天老头子没来，天刚黑，它就从早早安歇的蓝妃身旁溜下梳妆台来见龙神。

      好久没见龙神了，它好紧张哦，不知道龙神有没有想它呢？就算记不住跟他一起度过千年时光的小石精，但也要记住捡到的小石头呀，不然……不然……呜呜……它会伤心的哭的。

      小屋里打扫的一尘不染，刚跳进门槛里的小石精躲到朱尘霄摆放各种书籍的书桌下，倚着桌腿等他回来。
      一天、两天、三天……一连十天朱尘霄也没有回来，老宫女照常把小屋收拾干净，二小石精不知时间似的等待，一动不动的等着，即使被扫帚扫到它也保持这个姿势。
      突然门咿呀的打开，小石精欣喜地翻滚着爬起来，忘乎所有的跳出来，被发现也不在乎。
      老人身影令它一呆，怎么会是那老头？
      “龙……龙神呢？”小石精寻找着朱尘霄，早已意识到了什么，可是它不相信。
      “他不会回来了。”
      这句话让小石精呆了许久回不了神。
      “呜……呜呜……哇啊啊……我要龙神，不要臭老头……把龙神还给我……我要龙神……”小石精在地上乱打滚，滚到文太师脚边又拿身体撞他的脚，然后继续打滚哭闹。

      文太师摇头叹气的离开。
      冷宫更冷了，冷宫更可怕了，阴森森的冷宫时常听见孩童的哭泣的声音，有时哭声大得没有一个老宫女敢进去，有时小得哀怨无比，能见到黑色的巨影再月光下移动。
      小石精站在月光下，歪斜的影子被月光拖得老远。
      这里的月光好象神龙潭的月光，一样的明亮，一样的干净，可是它现在的身边少了龙神，月光再亮再干净，它都觉得自己被黑暗笼罩，好可怕。
      小石精一害怕就会哭，嘶哑的哭着，唤着龙神。
      它要和龙神在一起，永远在一起，不是短暂的十年、一百年、一千年，甚至一万年，而是直到它粉身碎骨，魂飞魄散，再也不能喜欢龙神为止的永远。
      “龙神……龙神……我好喜欢你……不要……不要再离开我了……呜呜……”
      伏在冰冷的地面上，它的哭声他是否能听见？

      让人心烦意乱的哭声又响起，倚着石头坐在水里的朱尘霄冷漠的表情出现一丝烦躁的裂缝，愁眉支住额头，淩乱的刘海挡住他因头疼而显得有丝痛苦的目光。
      扫着挤满鱼的神龙潭粼波水面，他站起，吸满水的单衣沈重的挂下，衣角滴下的水珠惊走那些莫名聚集在他身边的鱼们。
      迈出水面，哭声渐歇，才让他从迷茫的境界脱身，看了繁星紧簇明月的晴朗天空，点点的星光好似孩童的眼睛，那么的明亮清澈，顽皮的眨着，令人忍不住会心一笑，可看那水面点点星光，似乎有什么发出比星光更纯粹的光芒，心口泛着点奇怪的微澜。

      “龙神……”
      猛然回头，哪里有人，又是幻觉在作怪。
      朱尘霄烦乱的走出神龙潭，不思不想，断绝一切，唯他才能主宰自己，遗忘，继续遗忘，深藏，继续深藏，心灵黑暗的角落里，始终有一个巴掌大都没有的黑影颤动，千年的思念在神龙潭飘荡，他因此不能觉醒，多年后的笑脸触动他的心弦，再忘记不了了，情──日渐清晰，早在千年前种下，根深蒂固。

      半年后，冷宫闹鬼人人皆知，罪魁祸首的小石精每过几天就跑来这里哭个天翻地覆，一间小屋随处可见被它撞翻的桌椅，乱飞的破书碎屑，眼睛再多瞄一下，压在书堆下的小石精累得呼哧喘气。

      半年了，龙神还是没有回到它的身边，它的忍耐已经达到极限，它打滚，它大叫，它撞东西，还是排解不了思念带来的痛苦，一直没注意到在它身边驻足半天的太师。
      文太师一直摇头，摇得终于发现他的小石精又一肚子火气，撞他。
      黑得发亮的拐杖摁住冲动的小石精，让它游移不动，文太师叹气道：“小小顽石，终究没有多大的出息，大明若是靠你，难以想象啊。”说罢，拿开拐杖，颤巍巍的走了。

      小石精听不懂，也跟着他走处冷宫，回到蓝妃身边。
      怀孕后身体日益虚弱的蓝妃整日躺在床上静休，更有帝王陪伴，羨煞旁人。
      摸着挺起的大肚子，蓝妃想象着自己生出是怎样的孩儿，是与她相象的美丽公主，还是像坐在床边的皇上，虽然皇上已步入老年，但眉目依稀可见年轻时的俊郎，倘若自己早出生几年或许会心甘情愿的嫁皇上为妃吧。小女儿的心态让蓝妃欣慰的笑容混杂丝丝苦涩。

      文太师原想先把一些要事禀告皇上，却因路过冷宫听到小石精的哭生而耽误了些时辰，慌忙来到蓝妃住处，寻了个理由请出皇上才敢禀告。
      “蓝妃的父亲刚刚过世。”
      皇上令他暂时不要将这件事情宣扬出去，但纸包不住火，当蓝妃从宫人谈论中得知自己的父亲过世，啊地惨叫，羊水破裂，怀胎未足十月的她即将早产，皇宫陷入混乱的紧绷气氛中。

      小石精照常去冷宫痛哭一场，抽泣地回到住所，却被不注意脚下的宫女太监们连踩数脚，它痛得哇哇直叫，仍无人注意到它。
      小石精哪里懂得什么生产，进入产房被一室的血气吓得呆住，把身子往门湖挪了挪，躲起来。
      十几年接产经验的稳婆无奈的摇头，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这胎不但难产，而且是死胎。太医们匆匆赶来为稳婆助阵，望能留住蓝妃一命。
      蓝妃声嘶力竭的尖叫声让小石精害怕得浑身瑟瑟发抖，走不出紧闭的房门，晕眩瘫软在门旁。
      “呜呜……龙神……”当它伤心时就会靠在龙神身上，害怕时就会钻在龙神身下，龙神不在了，它只会哭，让从石身里渗出的鹹鹹液体淌满地。

      蓝妃的命总算是保住了，几乎晕过去的她张开手臂想接过稳婆手中的婴儿，稳婆当作没看见，把婴儿放进一个小竹篮里，盖上一层白布，顿时她明白了，疯了似的摔下床，宫女们阻止不住她抱住提起小竹篮离开的蓝妃。

      “把我的孩子还给我，我的孩子，快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众人不得已，拖住力气突然大得出奇的蓝妃，蓝妃挣扎要抢小竹篮，见识多的稳婆叹口气同情地看着伤心欲绝的蓝妃，同为女人，她懂她的心情。
      蓝妃发自灵魂深处的痛苦吼叫深深的影响同样伤心难过的小石精，呜呜哭泣的它趴在一滩泪水里，“龙……龙神……”灵魂已经剥离它的身躯，只剩下名为思念的东西占据它，每叫一次它石头的身体就好象多了一条裂缝，一条又一条的裂缝，它快碎裂了。

      “龙神，龙神……好想你啊……”纵然此刻碎裂，它也要一直叫下去，总有那么一天龙神会听见它的呼唤，知道它有多爱他，不惜粉身碎骨。
      从泪里起身，它恍惚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缩在床边捂住苍白脸蛋哭泣的柔弱母亲，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稳婆，一群手足无措的太监宫女们，和几名正在想怎么向皇上交代的胆寒太医们。可是它看到的不是这些，而是许多年以前消失在他面前的龙神。

      它得去找龙神，告诉它，他们曾经是多么的相爱，告诉他它曾经是多么的喜欢他，告诉他不要再离开它了，不然……不然它会哭，不然……不然它会害怕，不然……不然……龙神已经忘记它了，多少的不然也不会知道，它又像以前那样只会躲在石头后面偷看他，暗暗的喜欢他，期望龙神发现它。

      从很早以前它就知道龙神的眼里没有它的存在，仰望天空的眼睛里映着天蔚蓝的色泽流动的白云，当这双漂亮非凡的眼睛闭起时，一刹那间它看到了孤寂在淹没在突然暗淡的蓝光里。

      它好想让自己的身影永远停留在龙神美丽的蓝眼睛里，它好想做龙神最亲密的人，独占他双眼的关注，只留意到它的存在，永世不分不离。
      我想得到龙神的爱，它想着，知道这是不可能实现的梦，它和龙神没有刀砍不断的关系，有的只是封印在它体内的龙珠
      龙珠在它的身体里旋转，一圈一圈的转动，快要挣开它身体的束缚得到自由，如果它有手多好啊，那么它可以用手摸摸龙神的鳞片，捂住龙珠不让龙珠飞出它的身体。
      龙珠飞了，它又看见神龙潭的蝴蝶飞了，鱼儿又浮上水面欣赏周围的美若仙境的景色，一天不动一月不动一年不动的倒在泥土上的它仰视天空，想象着曾经一样蓝的眼睛，被飞来的尘土掩埋，遮住它的视线，遮不住已经刻在它身体上的蓝色。少女的手是那样的纤修动人，笑声是那样脆如银铃，小石精抖去一身的土，跳到少女的眼中，一入深宫，再见龙神，欣喜、痛苦、笑着、哭着，折磨它坚硬的石头身，碎不了，倒下了，做梦了，梦里的它化为一道红光消失在小竹篮里。

      “哇啊啊……”
      破晓之际，婴儿嘹亮的啼哭昭告天下它的降生，极度哀痛的母亲破涕而笑，稳婆惊诧不已，宫人们忙乱成一团，太医们慌忙检查小皇子是否安康。
      哭声惊动了太师府中密室里正在打坐修炼的文太师，老脸露出喜色。
      “石头虽小，但用处极大，十六皇子为本朝救星将世，老臣建议皇上赐十六皇子名星辉。”
      从此，大明朝多了个深得皇帝宠爱，因此性格骄横的十六皇子──朱星辉。捣蛋逃学样样来，气得老皇帝吹胡子瞪眼睛又拿他没辄，文太师大叹朽木不可雕也，孺子不可教也，常常拿戒尺打他的掌心，希望他能长进点，但他依然我行我素。

      究竟谁有胆子不怕皇帝怪罪敢制服这可爱得让人舍不得下手的十六皇子，大概天知道吧。
      虽然老皇帝被自己最宠爱的十六饿儿气得很想把他一脚踢出皇宫，免得自己有一天吐血而亡，但十六儿也有让他高兴的时候。
      “父皇，父皇……”
      追着月影跑来的朱星辉一头的大汗，脸上沾满湿湿的青泥，尤其是鼻子上那一点，令人忍俊不住。当他快奔到老皇帝面前时，一不小心脚滑了一下，老皇帝连忙扶住他，他既不像以往那样闹着老皇帝大喊地面滑，也不抱怨地面为什么这么滑，顾不上许多，忙抬起合起的双手，兴奋的汗道：“父皇快看！”

      小手展开，几只萤火虫飞出从他的手里飞出，他快乐的拍起手，指着萤火虫笑哈哈，“星星哦！父皇快看星星，好好看！”
      老皇帝不禁点头笑道：“好看，好看。”
      凝望越飞越远，光明渐暗的荧光，朱星辉的表情有点儿呆滞，眼神直直地，不知自己在看什么，似乎忘却了什么，似乎以前也这么看过萤火虫，依着什么东西，看着水滴飘出，就这样一只只萤火虫从水面飞出，最美最亮的还是身后的清澈的蓝……

      “十六儿……”
      老皇帝连叫了好几声，他募地回神，刚一回头，一道视线落入他的心里，飞快的消失，残存微微的热度。朱星辉朝那视线消失的地方瞥了一眼，依然没看到什么人，他拍下额头，吐吐舌头，笑了笑，拉住老皇帝的手，“我要坐父皇的怀里。”

      老皇帝连说几个好字，把他抱在腿上，可见他深得皇上宠爱。朱星辉四处张望，中秋节的筵席上果然有很多人，他看到好多大臣们的家眷。
      注意到他的男人已不是当年那个冷宫里不受皇帝重视的三皇子，但他异于常人的地方仍使老皇帝不敢轻易接近他，父子的关系冷漠到这样的程度只让他益显冰冷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