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儒笑 下——小斋

我草草用了几口粥，叫了下人吩咐，“带我去梅院。”

“哥，”润玉叫住我，“明日便是武林大会，他为东道主如今忙的很，哥等过了明日再去吧。”

下人忙道：“不妨事，庄主早已吩咐过，梦生公子的事情最重要，可以将暮云山庄当成自己家随意。”

润玉冷笑，“回去告诉秦少洛，此人是我哥哥萧雅言，并不是什么梦生，倘若他再胡言乱语，休怪我对他不客气。”

下人连声附和，“是是。”

我跨出门的刹那，听得咔嚓一声清脆，回头看却是润玉将碗生生捏碎在手上鲜血直流。黑眼睛有点发怔，带着些许祈求的意味看我。

43.赠玉送花

刚走入梅院，便看到秦少洛和一个青衣少年笑作一团。

“表哥胡说，把你的眉毛全部刮掉，我小时候当真有那么调皮？”

“这只是你做过的事中最微不足道了，你年纪小忘性又大，所以才不记得。倘若把你淘气的事情讲出来，怕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秦少洛笑道。

忽见我来，连忙招手，“梦生，快过来，我介绍表弟给你认识！”

两道犀利错愕的眼神随即转了过来，那少年脸上笑意都还来不及褪去。只见他五官清秀甚是可爱，只是那双眼睛仿佛两口深不可测的枯井。细眼微弯眸子却空无一物，莫名还令人感觉死气沉沉。

明明只有十五六岁的年龄，眉宇间却夹杂着七老八十老辣的阴狠。

我脚步顿时停住，秦少洛却笑着叫，“梦生，你怎么了？”

少年笑容古怪道：“表哥，这位是……？”

秦少洛走过来，一把将我推扯过去，“发什么呆！这是我唯一的好友梦生。你唤他梦生哥便好，”按着我坐下，随即递过来一杯香茶，指着那少年对我道：“我表弟秦风，四五年不曾见过面，居然是半点都没有改过。几日前被管家逮到在路上乱逛，便让我给强行带回来了。”

少年盯着我看了许久，略带玩味的转动杯子，“梦生哥？”

“当不得，叫我梦生即可。”

秦风笑，“当得，无论从哪里算，我叫你一声哥哥都是应该的。”

秦少洛怔了下，“你们认识？”

他一口否认：“不认识。”

我淡淡道：“是么，我却好像见过你。”

“我这张脸普通的很，以前经常有人认错。”

“嗯，这倒是可能的，我弟弟就曾就把别人错当过我。”

他脸色刷的白了，停止了杯子转动，乖巧的看向秦少洛，“表哥，你要和梦生哥讲什么，我在这里会不会妨碍到你们？”

秦少洛道：“不会，我和梦生也就是闲聊而已。你对这里又不熟悉，便和我们一起坐坐吧。”

“嗯，我一定不会多嘴插话的。”秦风说这话的时候，眼神略带挑衅的看向我。

我晒然一笑，从袖中掏出解药的瓶子放到桌上，“少洛，这个给你。”

秦少洛沉默许久方叹道，“我欠你的越来越多，怕今生都还不清了。”

“是我自己多事，不用你还。”

“梦生，我有东西送你，”他对解药置之不理，从腰间掏出一枚玉佩递给我，“这个，我前些日子在良玉斋看到的，猜想你一定会喜欢。”

我接过来，只是一块貌似普通的青玉。细看却觉得这玉大有文章，精巧繁琐的纹路隐藏在玉体内，手指抚上去却平滑如水，触感温润细腻，绝属极品。

刚要推辞，秦少洛却推了茶杯过来，“别急着拒绝，你将它放进去看看。”

还有什么蹊跷不成？我立刻来了兴趣，将玉佩小心的放进去。

水纹浅浅的在杯面荡漾开来，洁白的瓷器剩着一汪青茶水，这玉放进去居然瞬间化了透明。若不是在那尾端缀着一根红绳，任谁用肉眼都看不出里面放了它物。

更妙的是，片刻之后杯子里居然起了水花。两只米粒略大的红色金鱼吐着泡泡冒出头来，自游自在的在水里飘来浮去。

秦风吃惊道：“这两条鱼是从玉佩里出来的么？”

秦少洛点头，“还有呢。”

我也同样震惊的看着那两条小鱼，目光是一点也移不开了。

那金鱼戏耍了会儿，张圆了嘴巴浮出水面。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便从里面滚了出来，落在茶碗里‘叮铛’一声清脆。

“此玉名唤七彩鱼，即每日变换一种色彩，吐出的珠子也鲜少重样，不仅好看而且好玩。梦生可喜欢？”

“喜欢喜欢。”我失了魂般飞快点头。虽然白乐宫珍宝无数，可这样的奇物简直连听都没有听过。

“要不要？”他将玉提起来，两条小鱼瞬间消失，将茶水倒出来，取出两颗珠子放在掌心，色泽清透犹如两粒完美的水晶。

我想自己一定是露了贪婪相，因为秦少洛笑的像炫耀成功的狐狸。

秦风伸手去拿珠子，“表哥给我看看！”

“这个攒起来串成手链挂饰，可以辟邪的。”秦少洛递给他，秦风却飞快收了手，“算了，又不是给我的，我不看。”

秦少洛笑笑不语。

我小心将玉佩接过来，翻来复去的琢磨，试图用眼将那两条小鱼瞅出来。

秦少洛扣扣桌子，“梦生，一天只能玩一次啊，彩鱼也会累的，到时候便不能再吐珠子了。”

“哦。”我塞进腰里，片刻后却觉得不放心，又掏出来放在袖子里，甩了甩后最终决定挂在脖子上。

我现在终于明白神卷为何如此贪财了，原来是我一直没有碰到喜欢的东西啊！

“梦生，梦生！”秦少洛召魂似的唤我，“你怎么像个孩子患得患失。”

我笑眯眯道：“才不是，这是我第一次收到别人送的东西啊！感觉真好。”

他愣住，“难道你不曾收到过礼物？”

我想了又想，摇头，“没有。”

话音刚落，手指便被他捏住了，秦少洛声音低低道：“我也是。”

我将玉塞回衣领，小心翼翼的问他，“你想要什么东西？我可以送给你。”

他眼中亮光闪烁了几下，却随即灰暗了，“从小受尽屈辱，我注定得不到别人送的东西，一直靠着自己去争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我抢不到的东西，梦生信么？”

我看着他飞扬隐忍的双眉，不由自主点头。

他便轻笑，“正因为不折手段，所以做了许多无法挽回的错事。就像……我从小便恨父亲疏母亲、大娘仗势欺人心狠手辣、妹妹骄纵无礼……梦生知道么，十天前从一个下人口中得知了一件事，我居然不是爹的亲生儿子。爹一直都很爱娘啊，可她背叛了他，他对自己的女儿好一些自然是理所当然，却被我无故憎恨这么多年。而他十九年来都守口如瓶，还严令不准任何人提及此事。十二岁起，我便处处和他做对，离家出走，抢暮云山庄的生意，散布谣言毁他清誉，亲手将他女儿送入地狱，逼发妻疯……这么多年，我丧心病狂……”

“梦生，你说……我若现在死了，会不会碰到父亲？向他道歉来不来得及？”

我摇头，“人只能活一次，死了万事皆空……看不到想见的人，也改不了做错的事。倘若重新活过，更是与前生如相隔万重梦，连惆怅悔恨的机会都求而不得。”

“那我该怎么办呢？”他喃喃自语道。

“你可以将暮云山庄发扬光大，让天下人都知道你是柳庄主的儿子。死者虽已逝，你却还可以帮助更多活着的人。你不是会功夫么，做个行侠意的侠客也好……再不行，和我一起不问世事，游山玩水去吧。”

他愣住，“和梦生一起游山玩水？”

“嗯，我打算过几天就出去，你不是说要看遍山山水水坐看长河落日圆么，同去？”

他闭了眼，“好美的诱惑……我，我，我真的想去啊！”

我好奇的看着他，他声音却忽然沉重苍凉，“我却是不能抛下他辛苦打拼下来的家业啊……”

我轻声道：“那我等你好了。”

他蓦然睁开眼睛，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表情，“梦生说什么？”

“我先出去走走，待你放下所有负担后，我再陪你走一次，如何？”

“梦生……”

“嗯？”

他靠过来，嘴唇却在离我很近很近的地方停住，“梦生不是说要送我礼物么？喏，我想要这院中的花，每种只要一朵。”

我干脆的点头，“好，你等着。”

转了一圈后却发现秦风不知何时已消失了，却随即释然，走了也好，那个鬼气森森少年真让人不舒服啊！

牡丹、杜鹃、茶花、海棠、含笑……这也太多了吧？一边在心里记着，一边蹲下来拨着花丛计算，“少洛，野花也算么？”

他懒懒的靠在栏杆上笑，“梦生说呢？”

浓郁的花香扑面而来，我禁不住打了个喷嚏，“你这院子好像许久没人整了，野花有好多种呢。”

“梦生想要反悔也可以啊。”

我瞥他一眼，揉揉鼻子，“我，哈啾，我是，哈啾，我是说真的哈啾……”

整整一个时辰后，我爬高上低的将花收集齐了。抱着巨大的花束递给他，头也不回的逃出院子，“我，哈啾，我要回去，洗，洗澡，哈啾……”

不经意回头，看着秦少洛拿着一枝蔷薇对我笑，四月暖日柔柔的照着他略显阴柔的笑脸，居然是人比花娇……我逃的更快了。

房中空无一人，我暗自庆幸，让下人打了热水来，脱了衣服飞快的的钻到水里去。

水温不冷不热，我暇意的眯起眼睛，却突然感觉胸前两点骚痒，居然像有什么东西粘在上面。

天，我忘记了那块七彩鱼！低头一看，立刻悚然无比。

两只小鱼果然停在胸口上，腮帮微张拼命吮吸，摇头摆尾的看上去居然还很欢喜。

我哭笑不得，用手拨水居然挥之不去，用力将它们拨下来，刚一松手却又如磁石般再次吸了上去。

我躲闪不及，差点将浴桶撞倒，手臂磕出大片青紫来。那两条鱼仍是死命纠缠，叫我恨的牙痒痒。

颈部的红绳偏偏打了死结，关健时候居然手抖的厉害，扯来扯去反倒愈发紧了。

这澡洗的真让人火大，我还是去取剪刀来吧！

于是此刻推门而入的润玉便看到这样的场景：房间花香弥漫，我捂着胸口两点傻不愣登的立在浴桶中，水已溅出了大半，整个身体都几乎被祼在外面，地面一片水渍狼藉。

他飞快的关上了门，结结巴巴道：“哥洗澡啊。”

我脸迅速熟了个透，低头缩了回去，“是……啊。”

44.恶习难改

他面色犹豫的立在那里，进退两难。

看着他眼睛越来越亮，我暗道不好。急忙跳出来，赤着脚到屏风后把衣服给换了上。刚一出来便发现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我的胸口看，神情古怪。

“哥脖子里戴的什么东西？”

我连忙将衣襟拉好，摇头搪塞，“一块普通的玉。”

“上午出去的时候还没有呢，”他向我走来商量道：“让我看看好不好？”

我迟疑了下，方才小心翼翼的拉出来给他看，“结打死了，取不下来。”

“没关系，”他笑笑，似漫不经心的随意道：“秦少洛送的吧。”

“嗯。”我刚一点头，便感觉到红绳一紧，心中不由震惊自己讲了实话。

“看起来不错，有什么名字么？”他的笑容丝毫消减，却莫名给人感觉寒了几分。

“说叫七彩鱼，放到水里真的会有两条小鱼游出来，而且还能吐珍珠，很好玩。”

他凑过来，在我耳边低笑，“好东西，哥知不知这七彩鱼的来历？”

“诶？少洛说是从良玉斋买来的，花了六十两银子。”

润玉捏着玉不松，引诱我道：“一百两，哥将这玉送我怎样？”

我惊惕的夺回来，“不卖！我又不稀罕钱，这可是少洛送我的。”

他眼神犀利如冰刃，唇角笑意稍稍淡了些，“良玉斋本是暮云山庄的产业，大老板看上一块玉用得着出钱买么？”

我握紧七彩鱼，抿着唇放进里衣，“他送了我自然是我的，不用知道这玉的出处。”

倘若是别的东西也罢了，这块玉我实在喜欢的很，说的话也自然多了些不讲道理的味道。

润玉伸出食指压我胸口，“哥若喜欢玉，改天我挑几样好的送你，如何？”

我转身，“我只要这个。”

他靠在我背上，将我揽在怀里轻晃，“不然现在我们便去良玉斋，看上哪个都随你。他送你别的东西倒也罢了，只是这玉哥实在是不能收，还了他可好？。”

我推开他，冷声道：“不好。”

“哥！”他拉住我胳膊，声音有些着急，“这玉真的不能拿。”

我皱眉，“我不偷不抢别人送来的为何不能拿？从小到大你不知道收过别人多少好东西，我从来都没有讲过。如今少洛只不过送了块玉给我，你就又哄又骗的。已经收了的东西，哪里再有退回去的道理？”

润玉将我身体强转过来，深吸了口气解释道：“这玉是暮云山庄镇宅之宝，那鱼吐出珍宝珠更是有市无价。秦少洛十二岁起流浪在外，凭他一个花花公子，又如何在朝夕之间富甲天下？他便是仗了这七彩鱼的功劳。”

我惊愕，啧啧道：“少洛可真大方。”

“我不是在和哥说这个！”他懊恼的看着我，“七彩鱼，遇水则化出双鱼……寓意鱼水之欢，是历来暮云山庄夫人所有，绝不会向外面男子轻传！”

我懵懂的猜测，“你的意思是……少洛他想要娶我么？”

润玉气急，“哥是男人啊！他分明是在羞辱你！”

“谁会拿这么贵重的东西羞辱人啊。”鬼才信。

我将玉掏出来，对着光线仔细研究了一番，再小心放回里层，凉凉的贴着皮肤。

他语气陡转强硬，“去还他！”

我固执，“不还。”

“你！”背着光，他冷冷的看着我，“哥不要逼我。”

我打了个冷战，不由向后退出两步，“你休想再对我做什么，之前我不作反抗。只是不想伤了你而已，别以为我打不过你。”

他磨牙，“我会对你怎样？哥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当成什么人呢？我这也发现我们尴尬的关系：曾经是兄弟，后来他说要做爱人，可最后他又要在几个月后迎娶暮云山庄的大小姐……

“过来。”他声音又温和下来，像在哄猫猫狗狗之类宠物。

我偏不敢放松警惕，僵硬的站在窗前拒绝，“不要。”

“那我便过去好了。”他叹了口气向我走来，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把亮闪闪的剪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