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为小人 上————冷音

作者:冷音  录入:05-13

  将己身的看法道出,正想反问白炽予的想法,目光凝向他的,对上的却是他带着不满的眸子。
  「怎了?」于光磊不知道他为何突然生起气来,「你为何……」
  「你曾论及婚嫁之事,许承知道吗?」
  打断了于光磊的问句出声问道,白炽予语音悦耳仍旧,却已如同眸间染上了几许不满。但于光磊一时还没搞清楚他为何这么问,所以没有多想就做了回答:「自然知道。」
  「而我却不知?」
  把话说到了重点,白炽予索性一把撑起身子,由上往下俯视着于光磊。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说于光磊曾论及婚嫁之事。一想到此,心情更坏,语音冷沉,道:
  「你,该不会早已有了妻儿家室吧?」
  「当然不会!」
  这时才了解白炽予在生气什么,于光磊闻言莞尔,抬手轻抚上那张俊美的容颜,道:「那些婚事不过是可笑的政治策略罢了。我想写、想问的东西太多,又怎有闲于信中提到那些琐事?而且所有的婚事我都拒绝了,因为我不想在京城定下。」

  「这是什么意思?你既不愿回到山庄,又不想在京城定下……光磊,我弄不懂你。」
  八年的隔阂于此时涌现,白炽予一把挥开了于光磊的手,凝视的目光倏地带上一抹深沉。「你还是把我当成是个孩子,是不是?」
  「炽……」
  没想到他的反应会如此激烈,于光磊心下一惊,响应的语调却仍是维持着温和:「我不是不愿回山庄,只是我还有必须要完成的工作。至于你……说真的,八年来在我脑海中的你一直都是那个少年。如果我的动作让你不舒服,我不会再那么碰你。」

  语气虽是平和依旧,却已不自觉的渗入些许的……沮丧。
  白炽予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火,心底些许歉疚涌升,不禁一声长叹。
  俊美的面容之上漾起苦笑,俯身将头靠上于光磊肩际。
  「我也不知道自己希望你怎么待我。我只希望你能回到山庄,像以前那样和我一起住着、一起生活……只是,一切似乎都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你的仕途我无权阻挠,更无权夺去你现在的身分地位要求你再次成为一个不得志的秀才。」

  缓和了的语气,难得的透露出了心里的矛盾。心下既希望于光磊能将他视为一个成人,却又希望彼此能如过往那般亲昵。
  就像此刻。他,十分眷恋于这种与于光磊极为靠近的感觉。
  宽掌抚上于光磊肩头,而依恋的将头靠于他的肩际,埋于他的颈际。
  发丝垂落,触上了因他所言而心头一紧的于光磊面上。
  「这个,莫非便是你执意跟来的主因?」微侧过头望向那正靠在自己身上的青年,于光磊撩起那垂落面上的发丝……「当年我确实有想要一试自己才能的意思。但今日之所以坚持在这个刑部的职位上,不是因为许兄,更不是因为身分地位名利。因为任职于刑部,处身于京城,这个流影谷的势力范围……我,才能尽己所能的保护山庄、保护你不受阴谋所害。」

  这么多年来……头一次,将自己心底真正的想法说出。
  语音是一如平时的温和,凝视的目光,亦同。他一直将自己视为山庄的一分子,一直想为山庄尽一份心,一直想好好保护白炽予。而今如此职位,正是他能能达到目标的有力方式。

  这样的话语让白炽予浑身一震。俊美的面容抬起,而在望见那一如过往的温柔眼神之时,明白了他长久以来的用心。
  又是一阵叹息……「这世上最能让我哑口无言的,或许就只有你了。」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希望你明白……你,依然是我最重视的人。若你不愿,即使要我一辈子不娶,我都可以答应你。」
  「光磊……」因他所言而蹙起了眉头,「如此承诺可不能胡乱做下。你可是独子啊!更何况……我不希望自己成为你的负担。」
  虽然,心底确实仍旧如同孩子般任性,渴望他能全心关注自己……
  白炽予松开了手,径自躺回床上。目光,却仍旧停留在于光磊温雅俊秀的面容之上。
  而于光磊则露出了一个柔和的笑容。
  「比起江湖,我爹娘更不了解官场,所以早在我中举任官之后,他们便将一切交给我自行决定了……而你,从来就不会是负担……」顿了顿,「唉!咱们偏题了。对于我的推测你有何意见?」

  「很有道理,但我却不认为事情有这般单纯。何况温律行虽然花名在外,但在商场上的信誉倒也算好。就连昔日温克己与他不睦,甚至曾打算独立,他都仍是放心的让温克己掌管四川分号……而且照先前温克己的态度看来,他兄弟之间的嫌隙已然化解。会这么做的人,应该不会如此心狠手辣──更别提飒哥还让堑予去当他的保镳。」

  擎云山庄情报网密集,于大小事的掌控最是详细。先前白炽予曾对温律行做过一番调查,故不觉得他会是谋害冯万里之人。「你们当官的习惯怎么查案?先定了目标,才去找证据?」

  「这……由于冯万里身分特殊,故一直以来咱们都是由推想犯案因由再去循线查案。因为冯万里乃是五脏六腑俱碎,经脉尽断而亡,应该是给内功高强者震断,但其内力却又无特殊之处……无法查出下手之人,自然只能用这种方式推想。」

  将冯万里的死因道出,连下手之人都找不着的情况令案子的艰难程度更添一层。
  却见白炽予闻言,双目陡然一亮:「五脏六腑俱碎,经脉尽断?能有这等功夫之人,应已是江湖上成名的高手才对。但正派高手是决计不会去干这等事的。若是走邪门路子的,其功力又定有不寻常之处……难道不会是毒发所致?」

  「仵作勘验过,他身上没有中毒的迹象。」
  「但若是像于伯伯那等用毒能手,要让人中了毒却全无迹象,并不困难。虽说若是能让人五脏六腑俱碎而又经脉尽断,应当是极强的毒药,但要无色无味甚至让人查不出来,虽不容易,却非是没有可能。」

  白炽予行走江湖多年,几番出生入死之后,于此早不再是纸上谈兵,而是经验之谈了。极有条理的具言所以,刻下的神情早已不是早先同于光磊闹脾气时的模样。
  俊美的面容之上是一种极为从容潇洒,却又带着些肃然的表情。
  于光磊瞧着这样的他,胸口瞬间已是一阵百感交集。
  白炽予的成长,在露出如此表情时显得格外明显──潇洒却又不失稳重,即使带着过于迷人的笑容也不显得轻浮。
  不由得,一声轻叹逸出……「你真的长大了。」
  「光磊,你为何老爱提这句?」
  因于光磊不知第几次发出的感叹而深觉无奈,白炽予挨近神情显得十分复杂的于光磊,悦耳的语音低问:「怎么?这回因何有此感慨?」
  「……虽说你撒娇的模样还是无异于前,但一谈起正事,你的神情就变得十分沉稳。每每看到你如此神情,我便猛然惊觉你确实已经是个成人了──即使赌气,也都能够分辨场合,以着冷静沉稳的态度来处事。」

  回想起之前议事时的景况,于光磊的语气越渐感叹,而引来了白炽予不满的一瞥。
  「这八年我可不是胡混过去的,莫要把我当成八年前那个不经世事的小毛头。这些年来我处身江湖,世道险恶、人心冷暖我可都一一体会过了。背叛那檔子事也不是没碰过……你没注意到吧?我右胸上的伤痕。」

  说着说着,顺口便提到了多年前一次失手留下的伤痕。于光磊闻言大讶,抬手便拉开了白炽予中衣,而望见了他右胸上一道细浅的疤痕。
  由于疤痕并不明显,是以于光磊先前并未注意到。此时仔细一瞧着实吃了一惊。正待出言,却又因想起什么而坐起了身。
  此时神情已是一片肃然,瞧向白炽予的眼眸带着少见的怒火。
  「让我看看背后。」
  「……你注意到了?」
  见自己一不小心惹了于光磊生气,白炽予只得依言解下中衣,反过身来让于光磊检视他的背部。
  与右胸的伤口相对处,有一道稍微细了些的伤痕。
  仔细一看才发觉:其实白炽予的身上还有几处伤痕,只是都不明显。
  他差点忘了……江湖不比官场,争斗的用具不是笔墨文采,而是不长眼的刀剑。
  他,居然会这么天真的以为──
  「炽,这个伤是透胸而过的,对吧?」
  「嗯……那时差点送命。以前还不知人心险恶,一不小心就着了道儿。不过近三年来,能伤我的人已经不多了。」
  瞧着于光磊的神情越来越不对,白炽予有些后悔自己方才提起此事,只得再补上一句想令他放心。
  而于光磊只是板着一张脸,一言不发的替他穿好了衣裳。
  「……光磊?」
  「以后……小心。」
  纵然心下有千言万语待说,但最终仍只是四字。
  于光磊的神情严肃,却大多是因为自责。
  这八年间他们所置身的地方完全不同。心下虽然一直期盼着能看到他成熟而迷人的风采,却完全忽略了要让一个人从少不更事变成沉稳精练需要多少的磨练,更何况是那纷扰的江湖。直至此刻,他才惊觉自己仍是一个天真的读书人,用着对待孩子的态度来对待白炽予。

  一阵叹息,躺下身子:「睡吧。过几天我就回京城,你也别跟了,马上回去山庄吧。听飒说之前你才离庄数月,应该好好休息才是。」
  「不,我要和你一起回京城。」
  毫不犹豫地否决了于光磊的提议,白炽予的语气坚决,而以锐利的目光直直与他的相对。「我的直觉向来极准。而且这事若真牵扯到江湖恩怨,难保你不会有危险。不论你拒绝也好,同意也好,这事,就这么决定了。」

  强硬的语调,肃然的神情完全不容人拒绝反驳。
  于光磊本想再说什么,最后终是在那坚决的眸子之下选择了妥协……「没想到你比以前更霸道了。」
  「无所谓,反正我本来就以当小人为志。若行为太君子,我反而会困扰。」
  见目的达成,白炽予面上肃然消去,神情转为柔和,而划出一抹潇洒迷人的笑意:「好了,休息吧。别妄想不告而别,你逃不出去的。」
  如此言语令于光磊莞尔,先前的自责已然逐渐淡去。看着那张正等着自己阖眼的俊美面容,他唇角扬笑,轻道:
  「晚安。」
  双眸阖上的同时,另一双睁着的眼睛,也终于是放心的阖了上。

  * * *

  翌日,三人又同温克己询问了一些有关于冯万里之事,并借了昔日温家父子与冯万里所通之书信后,便即道别了温克己,准备北上京城。
  扬州本为江南水陆路交会之处,商业繁盛,向有扬一益二之说,是江南最大的城市。因为时间有限,一番讨论之后三人舍水路而选陆路,只望能尽快察明真相。
  早先来扬州乃是乘船而来,故刻下三人欠了马匹。白炽予长年四处奔走,常以马匹代步,故于辨别马匹好坏自有其一套方法,便接下了任务前往马贩处挑选、购买马匹。
  仔细观察一阵之后,白炽予挑了三批骏马,正打算同马贩议价付款,却因忆及什么而回过头望向于光磊:「光磊,你可善于骑术?」
  八年前的于光磊会骑马,却不算高明,是以白炽予有此一问。
  闻言,于光磊先是一怔,随即苦笑摇头:「只怕比八年前更差。」
  这八年来他埋首公务,根本很少有骑马出游的机会。
  回答的语音方了,白炽予已然改变主意只留两匹马。同马贩讲价一阵后,才付了钱,并将马牵至在一旁等候的于光磊及许承面前。目光凝向了于光磊,道:「你不精骑术,若独自一骑,只怕难以赶路而且易生危险。这路上便与我同骑,也方便我关照你的安危。」

  「我明白。」
  明白白炽予所担心的,对此安排并无异议的于光磊便笑着答应了。
  此时已是薄暮,要启程只怕也得待到明日。于光磊不想再打扰温府,正打算征询许承意见看是否乘夜赶路还是留宿客栈,却见一旁的他正默默的牵着马,不发一语。
  于光磊这才想起连日来他话比平时少了许多,想来定是因为插不进二人中间的缘故。加以白炽予似乎又因这八年间自己与许承游处相交甚好,心生妒意,对许承总是隐约带着些不善。思及至此,不由得心生愧疚。

  「许兄,昨日初到时还未及提起……不知你可还记得,此处便是当年咱们上船、相遇的地方。没想到八年过去,你仍旧是如以前一样怕生哩!」
  打趣的口吻,却是刻意要缓解三人间区隔明显的气氛。许承察觉到了他的想法,因而露出尴尬一笑:「兄弟莫要笑我。实则是你二人感情融洽,又多年未见,让姓许的不好插话呀!」

  尤其,他总觉得白炽予对他似乎有些若有似无的敌意……
  于光磊知他也已感受到白炽予对他的敌意。这敌意不消除,只怕那二人是难以相处融洽的,当下只得苦笑着对上了那张俊美的面容。
  明白于光磊是希望他别这样,瞧着那带着苦恼的神情,向来最无法违抗他的白炽予终是低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勉强敛下心下存有的不快,主动释出善意:
  「许兄可善于饮酒?」
  「于三庄主面前,何人敢称善饮?只是浅酌一番却是无妨。如不嫌弃,便趁着启程前的空档对饮一番如何?」
  见白炽予主动出言相谈化解尴尬气氛,早就想与之相交的许承心情大好,面带笑意立即响应并作了邀约,「就不知大人能否让下属偷闲交际一番?」
  向名义上的上司于光磊做了个请示,却祇是象征性的而已。于光磊又怎么不知?当下有模有样的作了官腔允诺:「无妨。」
  如此模样惹得一旁的两人一阵好笑。笑声同时脱出,四目亦因而相接。毕竟同是江湖儿女,这毫无心机芥蒂的一笑,竟然当下就化去了不少隔阂。
  三人决议既有,便同入了间酒楼。
  两坛醇酒,一壶香茗。许承其实颇爱饮酒,只是在京中只有与于光磊交好,其余则都是泛泛之交,难有倾然就醉,痛快畅饮的机会。此时既然有一个同样嗜饮之人,自然是兴致大好了。当下主动替彼此斟了杯酒:「之前一直没能说清楚。在下久仰三庄主大名,现下终能得见,实在令人不胜欣喜。能与三庄主共识更是万分荣幸。许某不才,只望公务了结后,能有机会能见识见识那名闻天下的九离。刻下,便让许某先敬庄主一杯吧!」

  「那等闲话休提。饮酒,便是要豪气万千,哪还顾什么礼制仪礼,应酬交际?咱们酒碗一拿,干个杯也就够了!」
  说着,白炽予已然身体力行的拿起酒碗往许承的碗一碰,而后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痛快!」
  动作虽是豪气,却又无低俗之感。俊美面容之上闪着异样光彩,双眸熠熠生辉。举手投足间俱是潇洒不羁的况味,令人瞧得入迷。
  「好!今日我才知道什么叫真汉子!喝酒就该像三庄主这般,才真叫豪气干云!来!咱们喝!」
  许承受他影响,当下也自举起酒碗一饮而尽,并与白炽予相视而笑。二人俱是坦荡之人,又同好杯中物,这一番对饮,竟然又拉近了两人不少距离。白炽予原先对许承的些许嫉妒亦因而忘得一乾二净。两人一面喝着,一面谈起江湖中事。对饮相谈之中,才发觉彼此竟是投契如斯。

  一旁静坐浅啜香茗的于光磊见二人藩篱尽去,性子还颇合得来,心下便是一阵喜悦。一个是他的知己好友,一个则是他生命中最重视的人……这二人若也能诚心相交,结为挚友,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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