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么人?”这时守在牢房之中的众人也已听到了动静,急急冲出来察看。谢重华定睛看时,果如肖白尘所言,
守在牢房中的这些人均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为首的正是“狂刀”冯易。一见眼前情形,冯易等人齐齐变色
,各亮兵刃上前来厮杀。
谢重华一见冯易居然又回到了太尉府,心中不由好笑,纵身过去一剑径取冯易前心。这一剑中暗含了数手后着变
化,冯易知道厉害,不敢贸然抵挡,当下闪身避让。谢重华见他侧身,暗自称好,脚下未停,直直冲了过去。身
后一阵激烈的金石相撞之声,显是肖白尘与这些人已然动起手来。谢重华无暇回头,径自闯入大牢之中来寻沈明
月。
按照肖白尘所言,谢重华来到左首第二间牢房,定睛向内看时,果见牢房内茅草堆上侧卧着一人,长发披散下来
看不出容貌,但见身形窈窕,曲线玲珑,显然是个女子无疑。谢重华唤了两声,不见她有任何回应,当下也无暇
细想,挥剑斫断了门上的铁锁,踢开牢门疾步而入。
来到那女子身边,谢重华俯身撩开她的长发仔细看时,果然便是沈明月。只见沈明月两颊消瘦,双目紧闭,一张
素颜上没有半分血色,早已不复素昔里绝艳的风采。她身上衣衫也已破碎,肌肤上尽是伤痕,可见曾吃了不少苦
楚。谢重华轻摇她的身躯,却不见她有半分反应,一颗心当即悬了起来,连忙伸手探她的鼻息。所幸触手处仍有
一丝气息,这才让谢重华放下心来。
正欲带沈明月出去时,外面已有人截杀进来。谢重华抬头看时,正是“搜魂判官”胡九霄。谢重华更不搭话,索
性先下手为强,放下沈明月,“唰”的一剑向胡九霄咽喉刺去。胡九霄见这一剑来得凌厉无比,急忙侧身,举判
官笔相迎。谢重华剑锋一偏,斜斜削向他的手腕。胡九霄再次闪避,冷不防谢重华骤然飞起一脚,将他平平踢飞
出去。“砰”的一声,正撞在牢房的石墙之上,胡九霄痛呼一声,昏晕过去。
谢重华也不理会躺在地上的胡九霄,伸手拉起沈明月,将她轻轻负于背上,右手执剑冲出了牢房。一出牢门,又
有几人吆喝着冲过来阻拦。谢重华将手中长剑舞得密不透风,来者不敢撄其锋锐,纷纷倒退,谢重华当下一口气
冲了出去。
来到大牢之外,只见肖白尘被冯易等十数人围在垓心,兀自苦战不休。冯易前次在柳渡镇追杀谢重华,险些令谢
重华送命,谢重华一见到他便心中有气,暗想此时此地我也不须和你讲甚么江湖规矩,先脱身再说。当下打定主
意,谢重华疾掠过去,长剑一送,便刺入了冯易的后心。谢重华这一剑乃是偷袭,来得又奇快无比,冯易正全神
贯注对付肖白尘,全然不曾防备,一剑透胸,当即毙命。
冯易突然丧命,其余围攻诸人各自有些惊愕,不约而同退后了几步。谢重华忙低声道:“得手了,撤罢!”
肖白尘点头,方欲抽身而退,目光转处,不期然脸上变色,连忙喝道:“小心身后!”
谢重华一惊,转头看时,却见一柄闪烁着青光的长剑已然来到了身后。握剑的那人眼神中闪动的是冷冷的阴骘,
赫然正是江湖中号称“无影剑”的纪昆。纪昆剑术亦极精湛,出招之迅捷在江湖中更是罕有其匹。谢重华身后背
负着沈明月,见这一剑来得凌厉,心中暗叫不妙,连忙侧身闪避。若在平日里谢重华要避开这一剑倒也不难,只
是此时身后背负了一人,趋避之际已不若往日之灵活。这一避虽能避免伤及沈明月,但却不免要一剑从谢重华左
肋下斜穿而过了。
心念电转之际,纪昆这一剑已然来到了近前,谢重华咬牙,已准备生受这一剑之厄。间不容发的一刻,一个身影
疾纵而前,横插了进来,正是肖白尘。寒光一闪,纪昆的剑锋从肖白尘手臂上划过,肖白尘低低哼了一声,鲜血
霎时涌出。谢重华看着他,不觉有片刻的失神。
尚未等谢重华回过神来,肖白尘已接连三剑,将纪昆等诸人逼退几步,伸手一推谢重华,低低道:“快走!”谢
重华这才猛省,与肖白尘一起疾掠而出。纪昆等人还要呼喝追赶,然而脚下皆不如谢、肖二人疾速,顷刻之间便
已相去甚远了。
谢重华与肖白尘冲过太尉府内重重拦阻,一路出了太尉府,出了京城,来到了西山。两人寻了一个僻静隐蔽的山
坡,谢重华将沈明月轻轻放在了地上,便转身急忙来到肖白尘身边,俯身察看他左臂上的伤势。
纪昆这一剑正伤在肖白尘左上臂,虽非要害之处,但伤口已深可见骨,此时仍是血流如注。谢重华看着这道剑伤
,心中忽然间百感交集,说来自己有结义兄弟,又有“千里草”的朋友,然而此时陪在自己身边,与自己一同出
生入死的,居然会是这个说起来与自己还是冤家对头的肖白尘。这样的局面,也当真是无言评说了,谢重华想着
,自嘲的笑笑,摇了摇头。停止无边际的胡思乱想,谢重华出手封住了肖白尘伤口周围的穴道,止住了流血,又
从怀中取出些治伤的药粉,敷在了肖白尘的伤处。
“这一剑伤得当真不轻。”谢重华低低苦笑道,“肖白尘,我值得你如此拚命么?”
肖白尘的双眼一直幽幽的凝望着北方暗蓝的天幕,此时听了谢重华这话,唇角曳动了一下,仿佛是淡笑,又仿佛
是自嘲,却没有答话,目光也没有片刻的移动,也不知他心中在想着甚么。
谢重华见肖白尘不答,却也并不再问,又苦笑了一下,从衣袍下摆撕下一块衣襟来,为肖白尘包扎臂上的伤口。
刚刚包扎到一半,冷不防肖白尘的右手忽然探了过来,用力握住了谢重华的手。谢重华微微一怔,抬头向肖白尘
看去。
“谢重华,”肖白尘一瞬不瞬的凝视着谢重华,声音听上去虽然仍然平静,却似正努力压抑着万顷波澜,“你我
就这样,一直这样,不要变,好不好?”
谢重华望着肖白尘。肖白尘微褐的眼眸便似两泓深潭,透着看不见底的澄澈,谢重华只觉自己被这澄澈直直的吸
引进去,深深坠落,坠入无边无际的晕眩之中,一时间忘记了今夕何夕,此地何地。未加任何思索的,谢重华脱
口而出:“好,自然好。”
肖白尘听了他这话,眼神中似乎有甚么情绪微微一松,一缕若有若无的微笑浮上他的唇际。放开了谢重华的手,
肖白尘别开头去,仿佛有些不自在也似,低咳了两声。
谢重华这才回过神来,怔了一怔,细细回味方才肖白尘说的话,一颗心登时有些七上八下,脸上也不知为何居然
有些发热。谢重华清清嗓子,极力掩饰自己的不自在,讷讷道:“那个,肖白尘,你方才的话,是甚么意思?”
肖白尘听谢重华这么问,素来清峻淡漠的脸上也不禁略略有些尴尬之色,只得避开了谢重华投过来的目光,用一
贯的淡然口气道:“也没甚么意思。”
谢重华不满,还欲再问,这时却听得边上一声低低的呻吟,一直昏迷不醒的沈明月此时悠悠醒了过来。谢重华只
得将已到唇边的言语咽回,快步来到沈明月身边,察看她的情形。
“明月,明月,”谢重华轻轻扶住沈明月,柔声道,“你觉得怎样?”
沈明月缓缓张开了双眼,眼神飘飘渺渺的落在了谢重华身上,这才精神一振,现出了几分喜色。“小谢,”沈明
月气息仍然十分虚弱,低低的开口,“我死了么?”
谢重华安抚的向她微微一笑,“怎么会?你活得好好的,调养几日便好了,不要乱想。明月,你还是好好歇息罢
。”
沈明月轻轻点头,心下宽慰了许多。然而终究是精神不济,很快便又沉沉晕去。
肖白尘走了过来,取出一枚丹药递给谢重华。“这药治伤甚有灵效,让她服了罢。调理几日便当无大碍了。”
谢重华道谢接过,塞入沈明月口中让她服下了。心中想起一事来,谢重华转头对肖白尘道:“我要带明月离京去
养伤了,不知何时再回京城。肖白尘,你仍是要回太尉府么?”
“我难道还会有别处可去么?”肖白尘道,声音中仿佛有几分萧瑟。顿了一顿,肖白尘看向谢重华,目光中有些
宽慰之意,“我不会有事,你不须担心。”
谢重华略略放心,点了点头,将沈明月打横抱起,站在那里默默的看着肖白尘。谢重华心中有些犹豫,想着说些
甚么,却又仿佛不知应当如何开口。最终,谢重华只得勉强笑了一笑,低声道:“肖白尘,我也不晓得应该说些
甚么才好。不过你向来都是那么聪明,自然不待我说也会明白。等我再来京城,我再请你喝一杯酒,好不好?”
肖白尘自然明白谢重华所指是两人第一次在金谷楼见面的情形,唇边不禁浮起一缕笑意,眼中也有了几分温暖之
色,点头道:“自然好,但愿你莫忘了才好。”
谢重华一颔首,又略迟疑了片刻,笑了一笑,“那么,我便走了,你保重。”说完,谢重华抱着沈明月,转身大
步而去。
(三)昔我往矣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天上的疏星浸透在水波中,摇曳荡漾,荡出不尽的温柔旖旎。
谢重华手中提着刚刚买回的草药,站在低矮的茅檐之下欣赏了片刻这眼前的美景,惬意的叹息了一声,推门入内
。房中沈明月躺在榻上,双目微阖,仍在沉睡。谢重华小心的瞧了瞧她的脸色,沈明月雪白的容颜中透出淡淡的
红晕,脸颊肌肤也已重见丰盈。谢重华微微一笑,将草药尽数倒入屋角的炉中,点上柴火,开始煎药。不大工夫
,略带着些苦涩的药香便弥漫在小小的茅舍之中。
沈明月悠悠醒转,闻到这微苦的气息,慢慢转头看向蹲在屋角煎药的谢重华。“小谢,”沈明月的声音仍然有些
虚软,“你又在煎药了么?”
谢重华转头看向她,粲然一笑,“是啊,明月,你今日觉得可好些了么?”
“我已好得多了。”沈明月缓缓坐起。这时谢重华的药也已煎好,倒入碗中,小心端了过来,递与沈明月。沈明
月接过,微微蹙了柳眉,默默喝了下去。
“还是那样苦。”沈明月将空的药碗递还给谢重华,口中低低道。
“呵呵,”谢重华有些调侃的笑,“你死都不怕,难道还怕苦么。”
沈明月的脸颊微微一红,没有答话。静静坐了半晌,沈明月忽然抬头道:“小谢,我今日精神好得很,你带我到
外面瞧瞧好么?”
谢重华闻言有些担忧,“只是你才好些,禁得住么?”
“这些小伤,不妨事。”沈明月说着,嫣然一笑,虽然仍在病中,却也依然娇媚无俦。“我已好得多了。自到了
这里之后我就从未出过这间屋子,当真气闷得紧。”
谢重华扶着沈明月来到屋外,沈明月倏地睁大了双眼。身后那间茅屋简陋破旧得很,却不想屋外竟是这样一般光
景。脚下的这块土地静静的浮在江心,倒似一叶小舟相仿佛。岸边星星点点的有些灯火,随着水中的星光一起,
忽明忽暗。
“小谢,”沈明月浅笑,“这个地方景致倒是美得很哪,你是如何找到的?”
“有一次我受了伤,误打误撞就到了这里,在这里养好了伤,从那时起便晓得了。”
“这里是甚么地方?”
谢重华笑了,抬手一指对岸的渔村,“看到了没?那个村子里的人大多姓毛,所以叫做毛家村,这里,”谢重华
又一指脚下的土地,“就叫做毛家渚了。”
“毛家渚?”沈明月一听,两道美丽的黛眉不由拧到了一起,“好一个焚琴煮鹤的名字,这如何使得?”沈明月
一面喃喃说着,一面抬起头来望向天上的月亮。时近十五,月亮很亮很圆,皎洁莹澈。沈明月偏过头来瞧着谢重
华,眼波便如月色一般流转。“今夜的月色这样好,我看便叫做‘明月渚’合适得很。”
谢重华微微一笑,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你想叫它甚么,自然都是好的。”
听他这样说,沈明月双眸之中浮上了几分喜悦,凝视着谢重华,脉脉不语。谢重华也不说话,扬起头看向夜空,
深蓝的天幕中,那条霜河看上去更加清晰分明。谢重华望着那如烟如雾的霜河,心思刹那间变得渺远。
沈明月的一声轻唤,拉回了他渐行渐远的思绪。
“小谢,”沈明月仿佛有些赧然,“你这回舍命救我,我还没向你道谢呢。”
“呵,”谢重华一笑,云淡风轻,“你我之间,难道还用得着道谢么。”
沈明月柔柔一笑,但笑容仿佛有些勉强。垂下眼帘,沈明月瞟着自己的衣摆,似乎有甚么事令她甚为迟疑不定。
谢重华一瞥之际,便已瞧在眼中。
“明月,你有甚么话想说,尽可直言。”
沈明月心事被谢重华叫破,便也不再隐藏。“小谢,那日和你一道救我的人,是不是肖白尘?”
谢重华一怔,乍然听到肖白尘的名字,霎时间有一缕清浅的惆怅涌上,淡淡的令他心头一窒。“不错。”点了点
头,谢重华直承其事。
“是么?”沈明月的眼神幽幽闪动,也不知她在想些甚么。“肖白尘他,如何会同你一道去救我呢?”
谢重华苦笑,这个问题要如何回答,他自己也是很想知道。自嘲的摇摇头,谢重华叹道:“可能,他见我要自己
去送死,很是有些看不过眼罢。”
这次却令沈明月微微一怔。然而沈明月冰雪聪明,随即便会过意来,轻轻咬了咬唇,沈明月眼圈一红,落下泪来
。“小谢,我明白,因为我的缘故,必定累你平白受了不少闲气。我……我当真是对你不住。”
谢重华低低一叹,伸手环住了她的双肩。“明月,你又何必这样说?无论你对旁人如何,你总是对得住我,你自
己是明白的。我若是弃你不理,我谢重华还算是人么。”
沈明月抬起头凝视着谢重华,明眸之中泪光点点,一霎无语。
几日后,沈明月伤势渐渐痊可,谢重华独自一人离开了明月渚,回到了京城。
来到白云寺,寺外人烟稀少。扫地的老僧向谢重华合什一礼,一言不发的继续转过身去扫地。时已深秋,山门之
外积了很多落叶。谢重华微一怔忡,踏着落叶缓步进入寺院之中。
在寺中闲散的转了一圈,谢重华又信步出了寺门,绕到白云寺后的低矮山坡上,找了个向阳的位置仰躺下来,双
手叠在脑后,眯起眼欣赏天上的流云。秋天的阳光很好,温和的照在谢重华身上,添出几分暖意来。谢重华惬意
的打了个呵欠,心情也开始变的柔和。
悠然片刻之后,谢重华眯着眼见到有两个人影,一前一后,从山坡下快步走了上来。谢重华唇角勾起一个笑容,
双臂一撑,坐起身来,瞧着走过来的那两个人。不大工夫,那二人来到近前,谢重华与这两人面面相觑,脸上却
不由掠过几丝诧异之色,双臂支着身体,一时间也忘记了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