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为臣 下——楚云暮

作者:楚云暮  录入:06-03

眼冒金星,差点呕出一口血来,回过神后才猛地翻身而起:“穆彰阿!”跟了他十余年的侍卫此刻已是面色惨白,肩上

深深插着一支长箭,兀自血如泉涌,听了永琰的叫声,他才猛地咽下堵在喉头的鲜血,惨然一笑:“主子,少不忍则乱

大谋——”

永琰心下一热,连连点头,就翻出随身带的伤药想为他拔箭疗伤,穆彰阿忙忍痛拦住他:“这箭有嘉亲王府标志,拔不

得——他们呆会必会来此查探万不可给他们留下证据把柄——此地,不可久留……”

“不可!你的伤要紧!”永琰如何不知穆彰阿若带伤骑马,这伤口必至溃烂,说什么也不同意,穆彰阿急了,汗如雨下

中一把按住永琰的手,留下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色淋漓:“主子!大局为重!快走!我们此时惹不起只能躲——我为您就

是搭上条命又有何惜!走啊!”永琰一颤,这才扶起穆彰阿踉跄着上马,穆彰阿咬着牙忍着剧痛翻身上马已是瘫软无力

地伏在马背之上,看着永琰焦急的双眼,却忽然颤着声道:“爷……恕奴才说句不中听的……您别再为和珅费心了,这

么多年来,奴才……看在眼里,您总是看着那对香包发呆……从他走后,您就再没笑过一次,甚至十年忍耐十年辛苦…

…也都是为了将来有一天能……可是,他不值得!爷,他这些年来何曾领过您的情又何曾将您放在眼里——爷,您杀了

我也要说——您忘了他罢——”

“别说了!”永琰猛地打断他,喉头抽动了数下,终于别开头去,“先回去再说!”

连穆彰阿都能明白,为何只有你宁可肆意践踏我的心意!

和珅,这十年来你就如此决绝,真地对我没有一丝怀念?!

那个人就真地无可替代吗?哪怕——

哪怕——他死?

(1)乾隆幼时曾随皇祖康熙入围中鹿,皇祖康熙赐黄马褂。其时乾隆年十二,而绵宁中鹿年仅十岁,故而诗有:“所

喜争先早二龄”之句。这诗亦成了绵宁日后践祚最初一笔政治资本。

第五十章:字字攸情瑶林表心迹,步步为营永琰夺嫡位(上)

由于那一削之力甚大,福康安被那反作力推地在马上晃荡不止,胯下坐骑非他平日所骑神骏,受此惊吓,长嘶一声,前

蹄奋起,几方纵跳竟将松了缰绳的福康安生生甩下马来!和珅本是因为福康安强行跟着而冷着张脸渐行渐远,突惊此变

,骇地脸色都变了,忙拨马回来,一跃而下扶着福康安的肩膀急吼道:“没事吧?”

福康安一滚之下已经将下坠之力减了十之七八,自然无碍,刚欲开口,见着和珅这十年来难得一见的为他心焦似焚的表

情,心里一动,便直直盯住了他,只不发话。

和珅起先还只当他是疼地说不出话来,就要替他除下锁子甲看伤,顿了一下,忽然皱起秀致的长眉,恼怒地瞪向福康安

:“——你又骗我!”福康安猛地一怔,忙在和珅起身离去之前紧紧攥住他的袖子:“不——我,我方才真撞到了,肩

膀上的旧伤——”

和珅狐疑地瞪他一眼,却是去留两难,半晌才没好气地重新蹲在他身侧,便去解他的盔甲。动作虽然僵硬,却极至轻柔

,直到福康安身上铁甲尽除,才颦眉道:“这儿地处偏远,哪来的这一冷箭?难道——”他这些年来早已习惯步步为营

地算计人心,只怕又是那些从未放弃绝他之心的政敌下的毒手!

“不是冷箭不是冷箭。流矢么,哪场围猎没发生过这等事儿?何况我又没中箭。”福康安此时能如此静静地端详着近在

咫尺的和珅,人早已是如在云端,哪还有心在意这点微末小事,近乎贪婪地痴痴地看着他,不由地倾前身子——哪怕,

再靠近一点——

和珅正拉开他的衣襟看他肩膀是否旧伤复发,不经意间抬头一望,二人几乎是鼻尖相触般地亲密无间——福康安只觉得

脑中轰地一炸,这个久经沙场的老将竟然在瞬间头昏脑胀,颊飞红霞,狼狈不堪地将头偏向一旁。

和珅却也愣了,自福康安回京,他是第一次这么近这么认真地看着他——福康安真的老了……二十年后他依旧叱诧风云

勇冠天下,却难以阻止年近不惑的两鬓霜染满面风尘,而他的眼中也沉淀了太多的责任和阴郁,再也不能是当年那个长

街怒马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

他油然升起了一种百味沉杂物是人非的慨然。

斗了一辈子,却又如何——他自己,又何尝还是旧年模样?!

“为什么……还要回来。”和珅终于放下自己的手,呢喃地开口。

“我放不下。十年征战十年彷徨,生死一线依旧一念难忘,你却叫我怎么办……”福康安没有转回头,低垂的眉目笼罩

在模糊的阴霾之下,“我何曾没想过试着去忘记,可我做不到……当年错过一次,今朝我不想错过一世——”

和珅喉间一哽,似有什么堵在心头,咽不下吐不出,良久之后他终于起身:“迟了……福康安……迟了。”他转过身,

留给他一个批坚执锐却依然显得孤独萧瑟的背影,“情也罢,恨也罢,到咱们这般岁数,也早该看淡了……”

“你撒谎!”福康安腾地站起,绕到他面前,炯然双目中复又看到了他那股与生俱来的强势,“你同我一样,打心底从

不曾将这段感情看淡——”

“你错了!”和珅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彼此之间是轩轾难分的迫人气势,“我和珅今时今日站在帝国之颠,你以为我

还会如无知小儿般纠缠于感情?!”话音刚落,福康安就伸手将他揽入怀中,二人腰间的甲胄激烈地相撞在一起,金石

之声不绝于耳。

“你做什么?!你疯了!你忘记你我如今是什么身份!”

百场血战铸就的铁一般的筋骨牢牢地禁锢着他的挣扎,福康安沉着脸,靠近他的耳畔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我就是从

前记的太清楚,才蹉跎至今!你若真地能忘了我,就推开我——你能吗?!”

和珅瞠目结舌,这还是那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大将军么?!如此癫狂的火一般躁动的神情!“你……你疯了!你

忘了我为了整跨富察家无所不用其极,忘了我为了向上爬柔媚侍君,忘了我自甘堕落吃鸦片包戏子穷奢极侈——”

“够了!”福康安搂紧了他,沉痛地几乎揉碎了他的身子,“你别说了,都是我自以为是懦弱逃避,当年我若有多一分

心思,你和我何以走到今天的地步……致斋,致斋,是我额娘对不起你,是我福康安对不起你,我们……重新开始……

“瑶林……”和珅闭上眼,终于第一次唤了这个名,“你怎么还不明白?这个道歉晚了整整二十年……”他的掌心抵上

他的胸,用尽全力地将他推开,扬起手看他:“我要不起这所谓的感情了。我这双手既已习惯了翻云覆雨,你如今即便

要我断,我也断不了——紫禁城黄昏日落,也必终我一世为臣!”

福康安彻底地愣住了,背光而立的和珅,周身散发着一种摄人心魄气吞山河的力量,这是当年的和珅万万没有过的霸气

——他早该看出来,这只已经一飞冲天的鸿鹄,早已不是他所能禁锢折服!这个认知,却是整整迟了二十年……

“致斋……”他突然一叹,从腰间抽出一方堆锈丝帛,递过去,“你从来博学多才,可认得此物?”

和珅不知他此举何意,便也接过,展开一看竟是一卷小型缂丝唐卡,色彩辉煌间绘着胜乐金刚坐法图,宝相庄严,此乃

藏传密宗中的一大分支无上瑜伽部所奉菩萨,西藏班禅达赖二系皆授此法,他自己便是理藩院尚书,如何不知?“你是

在考我?”

福康安摇头道:“这是当年西藏还军途经青海,在哲蚌寺因缘巧合得来的,你再细看。”

和珅狐疑地看他一眼,慢慢地将唐卡翻了过来,却见背面赫然加持着金水手印,用藏文绘着一首长诗: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第四最好

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第五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第六最好不相对,如此便可不相会。第七最好不相误,

如此便可不相负。第八最好不相许,如此便可不相续。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

不相聚。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仓央嘉措……他深吸一口气,这个沦为宗教斗争牺牲品并被康熙皇帝亲旨意废除的那个矢志“不负如来不负卿”的多情

活佛,最终悄然圆寂于苍茫天地不知所踪的传奇……

“传说这是六世达赖的遗物。”福康安抿了抿唇,将那唐卡揉进和珅的手心里,再一次抬头与他四目相对,“致斋,这

诗,便是我的回答。”

这是佛法庄严也渡不了的情根深重。

若能就此忘怀,若能决然放弃,或许便是这世间最平和的结局。

但他——不能!

一世相思,一世难悔。

致斋,这一次换我去苦苦追逐你的脚步,又有何妨!

历时十五天的木兰秋狩结束,乾隆移驾承德行宫,设宴庆功,王公大臣皆携眷与会,说不尽的衣香鬓影,纸醉金迷,好

一番繁华似锦缱绻风流,一如夏花将谢未谢之时最后一抹绝色的艳丽。席上自是免不了歌功颂德舞乐生平,群臣百官都

称乾隆盛世千古罕有,纵使贞观开元亦不可及云云,酣热之余,已是醉了三分的乾隆也扬手执杯,环视全场,扬扬自得

地道:“我虽不敢比超唐皇汉武,然前代所以亡国者,曰强藩,曰外患,曰权臣,曰外威,曰女倡,曰宦寺,曰奸臣,

曰佞幸,今皆无一仿佛者——总算可以抚慰平生!”

自是一片喧闹欢腾的山呼万岁。谁也想不到,乾隆五十六年末,会发生那一场谁也始料未及的大变。

由于天干物燥,乾隆所居的烟波致爽殿旁的配殿走了水,罢宴过后酒酣耳热的乾隆将睡未睡之时被那冲天火光惊地怔在

原地,烟波致爽殿下中人乱做一团奔号呼救,太监宫女们只知啼哭慌张,侍卫们却一时赶来救护不及,竟是个束手无策

的景况,还是小贵子警醒,将一床被子打湿了盖住乾隆,也顾不上什么礼数了,一咬牙背着皇帝就往外冲,闻讯飞奔而

来的和珅福康安并众阿哥各个都吓地面无人色,当小贵子背着皇帝一脸焦黑地冲出殿来,永琰已是一声惨呼,几乎是连

滚带爬地冲过去,扶起乾隆就是号啕大哭,一句话也说不囫囵,只可着劲说着“儿臣该死儿臣该死!”

乾隆却是呆怔地佝偻着背坐在寒凉的夜风中,白发飘摇,看着众人疾奔救火的身影,看着被火光映红的半边宫阙,方才

在宴会上意气风发的人仿佛在瞬间又苍老了十岁。他直觉地微微推开永琰,颤巍巍地伸出手来——和珅与福康安连忙跪

上前来,一左一右地拉住皇帝的手,和珅急地连袍子都没系好,东一戳西一截地露地狼狈,此刻也红着眼看向乾隆:“

皇上受惊了……奴才罪该万死!”

乾隆一摆手,两行老泪无声地坠下。

一时众人唏嘘,永琰挺着背,从后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微红的火光映在他木然的半边脸上,显得几分狰狞。

但事情远远没有就此结束。乾隆老迈之人,纵使平日里深谙养生之道,身体强健,但经此一惊又受了风寒竟就此缠绵病

榻,御医会诊的结果虽是积火蕴心,静养条理就好无甚大碍,乾隆却依旧一天天地病体沉重下去,这些日子以来越发连

上朝理政都不行了,有和珅把持虽不致出什么乱子,但皇帝毕竟是上八十的人了,某些心有所动的人不免开始揣测后事

如何了。

乾隆日复一日地在药香中熏着躺着,身边倒也不算寂寞,阿哥皇孙,近臣内侍,走马观花地来请安探视,十七阿哥永璘

来的最勤,一日五次晨昏定醒,几乎是要片刻不离他的父亲,一反常态的,十五阿哥永琰却来的极少,乾隆还不致糊涂

,心里自然暗自不高兴。直到一日,高云从——小贵子因为救驾受伤现别居调养,已左迁六都总管太监的高云从因是伺

候惯了的来人,这才特特调来伺候乾隆——端来一小碗药,劝乾隆服下。皇帝用药都是按时定量由御药房人送上,还有

备案可查,这没头没脑地吃什么药。乾隆也没想太多,就随口问了一句,没想到高云从脸色大变,一个劲地只管劝皇帝

服药,乾隆更诧异了,一闻竟有种说不出的腥味儿,登时大怒,一掌泼了那药,吼道:“这药里究竟是什么古怪!你这

狗东西也胆敢来谋害朕?!”一面又叫慎礼司的人拖出去活活打死,把高云从吓地啼泪纵横地伏趴在地:“主子!奴才

几条狗命敢谋害您!这药。这药……是十五爷进上的!奴才也知道不合规矩!本是不敢的!可十五爷的请求奴才又不能

不答应啊……”

“他给你什么好处,要你进这药?!”

“没好处没好处!十五爷将这药送来的时候,走路都在晃荡,面皮还泛着白,穆大人扶着他,说,说这药是十五爷在菩

萨面前跪了七天,绝食祈祷得来的——可奴才看见十五爷的手臂上还扎着绷带——这恐怕是十五爷他仿效‘割股疗亲’

的法子割下臂肉做药引煎好了一片孝心进上的!主子!奴才也是爹娘生的,这时候哪还忍心不替他送哪?”

人年纪越大,总是越心软,乾隆听到此处已是痴了,看着地上泼了一地的黑色药汁,心里一酸,竟不知是个什么复杂感

受,半晌才道:“起来吧……今天的事,不许张扬出去。高云从,去库房里取几丸去腐生肌丹来,给你十五爷送去——

也,也不必说是朕的旨意……”

“扎!”

殿上正一片闹地一片狼籍,外头又一个太监快步而进,手里捧着个绛红的匣子——乾隆虽未能上朝,大小政事都交与和

珅委决,但各地督抚将军送上的密折却是不管多累都定要自己亲看的,这也是自雍正起就定下的死规矩——乾隆接过来

,是热河提督葛思瀚的密折,他本是如往常般不甚在意地翻阅,却几乎在一瞬间瞪大了双眼——

他啪地合上奏折,也不知哪来的气力,竟自己扶床站了起来,眼里是消散已久的精光:“来人,传福康安!”

推书 20234-06-03 :尘落笙消(生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