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劈棺 上+番外——陈小菜

作者:陈小菜  录入:05-01

贺伯微笑着点点头。

贺敏之道:“以后不能叫江慎言了,得提防官府查到。你自己改个名字吧。”

江慎言想了想,道:“等我离开你,我还是叫江慎言,这十二年叫什么,你看着办。”

贺敏之打个呵欠:“你娘姓什么?你多大了?”

“我娘亲姓聂,我十三岁。”

“那我就叫你聂十三罢。”

聂十三冷着脸,问道:“你多大?”

贺敏之闭上眼,懒懒道:“我十五了。”

“那我叫你贺十五。”

贺敏之哈哈一笑:“随便你。”

贺伯冷冷看了聂十三一眼。

两人年龄相仿,一路上说说笑笑倒也不寂寞。

聂十三性子本就冷淡,又醉心武学,在白鹿山上莫说同门师兄弟不敢与他多亲近,连鹿鸣野也怕打扰他修行,极少与他闲话。

贺敏之却是个话多的,一边看着乡试大经《礼记》,一边还要嘲讽道:“什么礼,不过是诸侯贵族交往为礼,让庶民服从就要刑了。这些圣人鸿儒,自打耳光的时候还少吗?”

抬眼看聂十三捏着个指诀,双眼微阖,正襟危坐,小小年纪竟隐然有宗师风范,心中羡慕,问道:“你要回白鹿山继续学武吗?”

聂十三道:“不用了,我太一心经已练到第五层,所缺不过是火候和经验罢了。”

贺敏之笑道:“也是,放着贺伯这个高手也是闲着,等回了玉州墨凉镇,我让他陪你过招吧。”

聂十三不答话,目中却有兴奋之色。

贺敏之掀开车帘,看到大雪纷扬飘落,忙出了车厢,把颈上狐皮解开围到贺伯脖子上,拖着他的胳膊道:“先进来避避雪吧,别赶路啦,咱们又不着急回家。”

贺伯勒住马,道:“赶紧进去,天冷得很,万一冻着了可不是玩的。”取下狐皮,慈爱的围好他:“你贺伯老是老了,一身的功夫可没落下,这点儿冷算什么……”

用树皮般的手拂去贺敏之头上的落雪,微微叹了口气:“只苦了你……”

贺敏之突然一把抱住贺伯,靠着他的胸膛,落下泪来。

贺敏之的眼眸并非纯正的黑色,瞳孔里透着清浅的琉璃样光泽,聂十三从车帘缝隙里静静的看着,看到泪珠从他的眼睛里渗出,心里竟涌上难受的感觉。

到了玉州墨凉镇,已是腊月十五,眼瞅着就是热热闹闹的春节。

墨凉镇是典型的江南小镇,小桥流水青石路,青灰砖的房屋上积着点点残雪,梅树疏朗,修竹苍绿,入画的景致。

镇西一个半旧的小小院落就是贺家了。

贺伯蹒跚的走到门口,取出钥匙打开大门。

前院里一方菜畦,满满种着南方的矮青菜,肥大的叶子上尚有星点积雪,翠白分明;另有一小块灯笼椒地,靠墙处是葫芦架和葡萄架,看着甚是干净可喜。

中间是一栋三间的屋舍,一明两暗,贺敏之笑着对聂十三道:“以后你和我住东屋,贺伯睡觉轻,不能吵着他。”

聂十三点头应允,见东屋一张旧木床,铺着白底蓝花的粗布床单,两床厚厚的棉被叠放整齐,窗前一张书桌,列着文房四宝,墙边一架满满的书,看了看,也都陈旧破损。

贺敏之拉着他走到后门,拉开门,后院是一片竹林,映着青灰院墙分外雅致,聂十三赞道:“真是江南秀色。”

贺敏之笑道:“到了春天,就有竹笋吃。”

安顿下来后,贺敏之下厨做了晚饭,炒了一盘院子里摘的青菜,放了几片咸肉,蒸了一锅米饭,做了个鸡蛋汤。

菜肴虽简单,贺敏之手艺却是出奇的好,连米饭都蒸得分外松软清香,聂十三又是长身体的时候,就着青菜咸肉,连扒了两大碗米饭犹嫌不足,又喝了一大碗汤,才放下筷子。

贺敏之大是不满,蹙眉道:“你是饿死鬼投胎吗?个子这么小,吃这么多?也不怕撑着?”

贺伯只微微的笑着打量他们,眼神甚是温暖。

聂十三气得说不出话,他出身富贵,生得俊美,天资又好,无论在哪里都是众星捧月的待遇,何尝敢有人嫌他吃饭吃得多?白鹿山的厨子做出的菜,若得蒙他赞上一句,都会高兴个几天,如今就这么一个青菜,他大少爷能吃得下已经算格外的赏识了,居然还被嫌弃,真真是没有天理!

要按江大少的性子,早就冷着脸拂袖而去,可惜自己现在却是家破人亡劫后余生的聂十三。

所以聂十三只是垂下了头,咬着牙。

静了半晌,一碗汤重重的放到自己面前,抬起头,正对上贺敏之秋水澄净的眼,眼神又是关心又是歉疚,声音却冷冷淡淡:“吃不饱就再喝碗汤,明天我会多放米。”

聂十三见他一小碗米饭才动了半碗,道:“我吃饱了,你喝罢。”看了看他单薄的身子,尖削的下巴,偏过头去:“我个子再小也比你高大……”

贺敏之哼了一声:“让你喝你就喝,别忘了你欠我一条命,还敢跟我顶嘴?吃多些好好练功,早些辟谷,我就省心了。”

聂十三忍不住笑了:“辟谷?你杂书看多了吧?我学的是武功,又不是修仙,怎么可能辟谷,不信你问问贺伯。”

贺敏之看了贺伯一眼,见他强忍笑意,便狡赖道:“你不是武学奇才吗?总得有出奇之处吧?”

聂十三笑而不答,低下头却见面前的汤碗里一个完整的鸡蛋黄,端起在手,热的温度直传到心底。

第三章

江南冬天不及北方酷寒,却阴冷异常,虽盖着两条棉被,贺敏之兀自手足冰凉,睡着后更是死命贴着聂十三。

聂十三根基深厚,早已不畏寒冷,迷糊中只觉一个凉凉的身体直往怀里粘,不由自主伸手抱紧。

一夜黑甜,卯正时分窗外尚黑,聂十三却已如常醒了过来,发现怀中贺敏之好梦正酣。

暗暗的光线下,贺敏之的脸色却白得清透,月色般皎洁,上唇微翘,露着一点玉白的牙齿,脖颈纤细修长,搁在自己臂弯里,奇异的契合。

聂十三轻轻搭上他的手腕,一股真气透体而入,直奔丹田,不出意外的发现,他果然丝毫内力也无,不仅如此,经脉似乎早就彻底损伤,气府更是受过重创。

再想探时,贺敏之却不安的动了动,忙收回手指,起身下床,心中疑窦丛生。

刚走到门口,一只枯瘦的手腕悄无声息袭来,直指气海穴,聂十三反应奇快,方寸之间,进退飘忽,避开这一指,如影随形,手掌拍向贺伯肩井穴。

贺伯一声轻笑,足不点地般奔到后门处,拉开门道:“跟我来。”

两人进了后院竹林。

贺伯折下竹枝,随意施了个起手式,一个干瘦苍老的人,顿时显得萧疏轩举,生气勃然。

聂十三也折下一枝,立于下方,施以后辈礼,肘臂微翻,竹枝从腋下倏然划出。

贺伯竹枝轻颤,避开锋芒,直刺聂十三胸口。

聂十三一招未老,反手一招苍山暮远,端凝厚重,法度森严,宛然大家气象。

贺伯剑招迅疾,手腕轻抖,划一个精妙的圆弧,还一招桃花流水,轻灵变幻。

两人拆招小半个时辰,竹枝竟未有一次相触。

贺伯武功路子迥异中原武学,奇诡繁复,灵动莫测,犹如雪花飞舞,梅影疏横;聂十三一招一式雄奇古朴,博大精深,颇具千军万马,开山裂石之势。

拆到后来,聂十三毕竟经验尚浅,在贺伯变幻无方的招式下勉力支撑,却又常出妙招解围,最后竟自然而然使出了贺伯先前用过的剑招。

贺伯“噫”了一声,放下竹枝,笑道:“好!”

聂十三被称为百年一见的武学奇才并非过誉,招式一学就会,自然融会贯通,临阵拆招时,又能根据实战境况随意变化,如臂使指,心随意动,一招一式都极妙到巅毫,贺伯心中大喜,道:“我传你快雪十七剑罢。”

听得快雪十七剑之名,聂十三震惊无比,三十年前,一个异族剑客以一柄普通薄剑,凭一手诡异剑法纵横江湖,挑战了几乎所有中原名家,未尝败绩,鹿鸣野生平唯一遗憾就是败于此人剑下。待江河剑大成后,却发现此人早已销声匿迹,竟如流星一般,稍纵即逝,而此人的剑法就唤作快雪十七剑。

聂十三双目如寒星闪亮,却摇头道:“多谢前辈好意,我不想学。”

贺伯奇道:“为什么?”

聂十三道:“我的武功路子与前辈大不相同,世上诸般神奇功夫学之不尽,贪多无益。我有太一经和江河剑,参悟透了,自然能触类旁通,天下武学,尽出自然,从自己所学入手,更容易领悟。”

贺伯怔了怔,叹道:“好孩子……真是聪明得紧。”

此时天色大亮,只听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贺敏之穿得厚实臃肿,立在门口笑道:“你们起得真早!十三,你会不会水?”

聂十三简单答道:“会。”

贺敏之眉开眼笑:“那就好,你也不能闲着不做事,一会儿就帮贺伯打渔去吧,贺伯一个人,我怪不放心。”

聂十三答应了,却忍不住问道:“那你干什么?”

贺敏之瞥他一眼,仰起脸,负手看天:“我在家读书,明年乡试,后年会试,考上进士就能做官,当了官就能有钱,有了钱,贺伯就不用辛苦打渔。”

聂十三道:“贺伯一身武功,还用打渔?”

贺敏之笑得讥诮:“一身武功跟打渔有什么相干?莫不成有了武功就要去杀人放火打家劫舍?你当各州官府是泥捏的架子?大宁律例是纸糊的样子?青菜豆腐吃不惯,死囚牢里的断头饭倒是有鱼有肉,你要吃吗?”

见聂十三脸色发白,还意犹未尽:“我劝你好好把心思用到正途上,少琢磨那些强盗胚子的事,打渔总比抢别人的东西好些。”

聂十三气得一口气憋在胸口,不再说话,扭头就走。

出了门只听脚步声响,却是贺伯追了上来,递给他一个葱花面饼,聂十三接过就吃,面饼尚热,香酥可口,知道是贺敏之所做,犹豫片刻,问道:“贺伯,十五他……总这么说话吗?”

贺伯笑得宽心:“不是,小少爷待我很好,虽尊卑有分,却视我为长辈,极少违逆。”拍拍聂十三:“你们俩年龄差不多,他待你自然轻松些,原本一直担心他太过孤单,现在有你陪着,我放心很多。”

聂十三咬着面饼,问道:“十五会武功吗?”

贺伯停下脚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淡淡道:“他会不会武功,难道你不知道?你这孩子话虽不多,心思却不少,想必早试探过了吧?”

聂十三俊脸一红,干脆直接问道:“他全身经脉尽皆损伤,是谁下的这般狠手?”

贺伯叹道:“现在还不能告诉你。”顿了顿:“也许有一天,他会自己跟你说。”

墨凉镇外就是燕子河,河边停着十来条渔船。贺伯领着聂十三,解开一条乌舱小船,持桨一划,已荡出河边。

“冬天鱼都潜得深,游得懒,撒网要密些沉些才好。”

此时朝阳刚出,燕子河里逐渐热闹起来,尽是渔家互相招呼,有个面目黧黑的精瘦汉子笑道:“贺伯回来了,你家敏之明年要考状元了吧?”

旁边一面有风霜的妇人朗声笑道:“贺伯真是福气,我家小二只跟着我们打渔能有什么出息,你家敏之小小年纪就是秀才,读书读得好,日后当了大官可别忘了我们。”

贺伯笑着答应,彼此客套几句,举止与一般渔家无异。

聂十三看在眼里,默默跟着他撒网,也不多嘴。

只听有人问道:“贺伯,这孩子是谁?怎么以前从未见过?”

贺伯笑道:“说起来也是个可怜人,他父母都染病死了,举目无亲的,敏之就把他带回来了,也给我老头子搭把手。十三,快过来见过各位叔叔伯伯。”

聂十三依言行礼。

墨凉镇民风淳朴,渔家互相颇为亲近,一上午谈谈笑笑就过去了。

中午时分,贺伯收网,捕到十来条鲫鱼,就在岸边卖了八十文钱,招呼聂十三回家。

回到那个小院,贺敏之已做好午饭,正拿着一本破旧的书随便翻看。

寒冬中有这么一个温暖安全的家可以回,聂十三隐隐有幸福之感。

贺敏之每天把铜钱细心的收在一个大瓷罐中,笑得清亮天真,聂十三看着他的笑容,只觉得喜悦满足。

转眼已是次年夏天。

半年来聂十三眉目益发俊朗深刻,长高了不少,卓然挺拔,脱去了孩童的形貌。虽没有学快雪十七剑,但日日与贺伯切磋探讨,自身悟性又好,武功修为一日千里,照贺伯所说,已跻身武林前十人之列。

每天上午打渔,下午就在小院里打坐练武、伺弄菜畦,倒也充实自在。

开春来贺敏之捉了十来只鸡放养在后院,虽说常嫌聂十三吃得多,却又每天给他煮两只鸡蛋,入夏以来,已经杀了三只小公鸡炖汤给他喝。

聂十三往往刚待道谢,贺敏之就斜着那双桃花眼,冷笑道:“吃得多也要做得多才好,吃饱了好好练武,万一有个什么事,还指着你以命报答呢。”

于是聂十三被干脆利落的憋回去。

憋得实在难受了,拖着贺伯就去后院比划,终于有一天,贺伯眯着一双世情的老眼笑道:“十三你不妨改练刀。”

聂十三随手一振,竹叶纷飞:“为什么?”

“这般狠辣凌厉,不练鬼头刀实在可惜。”

聂十三脸红着一笑,恭恭敬敬的垂手道:“十三受教了。”

这天下午,贺伯出门买米面等杂物,贺敏之拿着本《礼记》在葡萄架下读。

聂十三汲了井水洗完衣服,晾好,又把一只西瓜湃在井里。

忙完这些,回头一看,贺敏之已经躺在石凳上睡着,头发散开,发梢垂地,一手握着书放在胸口。

聂十三不禁好笑,轻手轻脚走过去,坐在石凳上,怕凳子太硬咯着贺敏之的头,轻轻将他的头扶起,放在自己腿上。

凉风吹过,聂十三用手指悄悄梳过他的长发,触手微凉顺滑,顿感燥热尽去。

阳光从密密的葡萄叶中穿过,如丝如缕的落在两人身上,疏影斑驳。两个少年一坐一卧,青衣素衫交映,一个剑眉星目,已有名剑出鞘之意,一个闭着双眼,长睫投下残月似的一弧阴影,玉色的脸上一颗泪痣明灭的闪烁。

说不出的默契,似一幅褪尽繁华的清新画卷,满溢的岁月静好,流年安稳。

第四章

不多时,贺敏之醒来,看到聂十三也不诧异,懒懒的侧身,仍是枕着他的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笑道:“这一觉睡得可真舒服!”

聂十三拿过那本礼记,看到正翻到祭法篇,问道:“你喜欢读这些书吗?”

贺敏之叹道:“谁喜欢读谁就是呆子!不过这是科考的大经,没法不读。”

“你一定要当官?”

“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不读书不当官还能干什么?”

“你喜欢干什么?”

贺敏之怔了怔,重复道:“喜欢干什么?”

反问聂十三:“你又喜欢干什么?”

聂十三答得很快:“我喜欢习武,求剑道。”

贺敏之仰躺着,直视聂十三,眼中尽是羡慕,低声道:“我不知道我喜欢什么,只求个平安就好。”

聂十三蹙眉道:“当官有什么好?你想当什么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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