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窸窸窣窣地掏出一张纸片来确认。
男人很不耐烦似地对激烈挣扎的晶说:「我可不是什么奇怪的人。」就把一张名片塞给他。既然对方都表明身份了,就姑且静静地跟去看看吧。虽然不知道这家伙对自己的头衔有多少自信,晶还是认为跟这种人多说也是无益。
「哎呀,怎么不说话呢。看来似乎是有什么原因吧。」
「——雫。」
「我知道了啦。不要说多余的话是吧。嗨,我叫东条雫,你的名字呢?」
「松元……晶……」
「小晶啊,你知道你大祸临头了吗?」
虽这么说却一点都看不出有同情的感觉,雫一边说着又再次微笑。然后他指着坐在驾驶座上表情冷淡的男人并问着晶「那你知道他的名字吗」。
「难道他连自我介绍都没有吗?这个男人呀,虽然做起事来很有胆量,却是从以前就老是对重要的事情漫不经心。他看起来很有女人缘,但是谈起恋爱却都无法持久。即使工作能力很好又有男子气概,不过应该还是没什么女性愿意跟着这种男人吧。」
「名字的话,他是有给我名片啦。我看看……泠……泉……」
「是冷,冷泉司。」
「哎呀,就叫泠泉也没什么不好嘛。不过有点好笑就是了。泠泉灵犬……」
「雫,你给我收敛一点。」
被这么大喝一声,雫也觉得玩笑开得有点过头了。他笑着缩了缩脖子,应着「是是是」,好不容易闭上了嘴。
(一群奇怪的家伙……)
司与雫的交情看起来虽然好不到哪里去,不过把两人的脸放在一起看的话却非常自然。或许是因为两人身上都散发出一种难得一见的上流阶层气质,还有并非朝夕之间就可培养出的高尚教养所致。
「我说冷泉先生。」
听到这冷静而果断的声音,司带着微妙的表情转过头来。葬礼都已经结束了,没必要还留在这里杂七杂八的闲扯吧。我没有告假就离开打工的地方,都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了。这样下去的话可不是在开玩笑,一定会被开除的。
「我差不多可以回去了吧?虽然我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啊,等一下。待会儿还要带你去……」
「不管你说什么,还要去看其它葬礼的话我可没空奉陪了。」
「说什么傻话……喂!」
晶不顾司的制止打开了车门,以极快的速度往外跳出。既然开车来都不用花上十分钟,那应该也不是走不回去的距离吧。虽然那两个人还一直对晶招手,他却打定主意绝对不要再继续跟他们耗下去。
(唉——要怎么跟店长解释才好呢……)
淋得全身湿透走回去的话,或许可以引起一些同情吧。
晶一边轻快地在雨中漫步,一边心不在焉地胡思乱想。
「……他走掉了耶。」
雫把伞靠在肩上转呀转的,似乎是因此呆住了。平时的他,就算泰山崩于前也都面不改色,但是现在他发出的无力声音,就连司都觉得很久没听过了。
「这样好吗?让他在雨中走回去的话,恐怕不太妥当吧。」
「有什么办法,是他自己随便跳出车外的。真受不了,那种倔强的个性到底是像谁啊……我记得的香小姐应该是很温柔婉约又沉静的人啊。」
「说不定是像父亲吧。」
司对这种无意义的闲扯感到越来越无趣。雫看他板着脸,仿佛很愉快地微笑起来。
「司,你的脸上写着大大的『动摇』喔。真难得你竟然会想都不想就莽撞行事。我在告别式上没看到你,还在想你跑哪里去了呢。」
「……」
看到司懒得继续跟他拌嘴,雫轻轻地叹了口气,就往晶刚刚坐的副驾驶座躺了上去。他背靠着裹了高级皮革的座椅,像是催促对方回答一样往左看去。司以一副疲惫的模样靠在方向盘上,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话。
「我只是想带他来目送……」
「司……」
「这或许会被当作犯规行为吧,不过如果现在不来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唔,反正我也自我介绍过了,所以我是无所谓啦。但是皇应该会生气吧。」
雫说的话让司稍微露出困扰的表情,但是他想到现在才担心这个也太晚了,于是立刻恢复了冷静。早见面晚见面都好,最重要的是晶的感觉,并非只是「先抢先赢」这么简单的事情。而且自己在餐厅的过分表现也早就让他们抱怨不已了,现在就算多犯规一次也差不到哪里去吧。
「皇啊……我会想办法弥补他的。那家伙今天应该没有来吧?」
「他因为昨晚熬夜通宵了,所以只来露脸一下而已。他摄影的行程也才刚结束。」
「要这么说的话,我也是昨天才刚从伦敦回来啊。」
司立刻不悦地回答,雫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笑了出来。司自然地把手环在胸前,脑海又浮现出晶不畏风雨地跑走的背影。正在想他淋成那样不知道会不会感冒,却被雫一句「但是啊」打断思绪。
「关于松元晶,坦白说还真是让人出乎意料。」
「嗯?」
「他的照片,当然我也早就看过了。怎么说呢,像那样清秀的男孩并不会让人产生多大的兴趣。但是,本人的感觉就截然不同了。他娇小的身材和大大的眼睛,乍看之下还满天真的,表情却一点也不可爱。要比喻的话,就像是想要伸手去摸就一定会被咬的感觉,或许是因为他那狂妄的眼神吧。」
「雫……」
「这可是御所泉家至今还没出现过的类型呢。那孩子到底只是个好胜的少年,还是拥有天生的器量,我还真想好好看个究竟。」
对于雫愉快地发表感想,司(或许)暗自感到同意。第一次开口对晶说话时,他正与喝醉的客人处于一触即发的状态。那个时候司所见到的,那种压倒众人、令人感到颤栗的魄力,或许正显露着晶的内心沉睡着一种非凡的「东西」。
真想去确认那个「东西」,司想着。
「还不只是有趣而已。」或许是发觉司渐渐有了兴趣,雫用情不自禁的口气说着:「根本可以说是愉快吧。我们其中的一人,可是将要成为那孩子的『鞘』呢。」
2
晶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满脸困惑地缩在沙发里。对面坐着的人正在洽商中,一直盯着桌上的计算机,抓着电话不放。
「委托者已经附上照片了。知道吧,就是朱利安诺的珍珠母贝。中央是紫水晶,旁边有珐琅的细工雕刻。对对,另外还有维多利亚式的垂饰,出标推定价格都是两万欧币,已经算是便宜的了。」
接二连三跳出来的全都是晶很少听到的词汇。虽然勉强可以听出是跟宝石有关的事,但是从这个身穿意大利名牌西装的男人口中说出来,一点罗曼蒂克的感觉都没有。
(他到底是做什么的,竟然这么年轻就可以拥有如此豪华的办公室?)
晶就是做梦也没想过,竟然会在监狱商业活动频繁地段上的高级大楼里的这个房间跟司再见面。虽然想起身就此离开,但是他碍于打工薪水的考虑,从刚刚就一直无奈地坐着等待。这个房间约有二十个榻榻米大小,房里摩登的北欧家具与挂在墙上的巨大液晶电视让人感到有些不协调。
「久等了,那我们走吧。」
「走、走去哪?」
对方不知在何时已经挂上了电话。他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又让晶陷入了迷惘。司从表面嵌着大片镜子的衣橱中取出上衣,用一副完全懒得说明的态度说:
「你不是来打工的吗?我明明事先通知过你,最好可以穿西装过来……」
「怎样,你对我的衣着有什么不满吗?」
「……不,这样就可以了。你已经被打工的餐厅开除了,现在就算是临时工多少也能有点收入,我想你应该不会想要打退堂鼓吧。」
为什么连这个也知道……晶正觉得惊讶,对方又抛过来一句话。
「所以你当时全身淋湿地走回去也真是白费心机,反正还不是当场就被解雇了。」
确实,他说的一点都没错。其实从他和喝醉的客人在店里吵起来时,店长就已经全看见了。再加上他后来的擅自跷班,就算被开除了也没有资格抱怨。晶无可奈何的找寻下一份打工,这时突然有个一起在餐厅打工的同伴打电话来,说有为期一天的特别打工,特地来询问他的意愿。
「为什么都不告诉我呢?」
「啊?」晶感到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司不太愉快的回答:「我说你呀,不是拿了我的名片吗?你被开除是我的责任,所以我有义务提供你目前的生活费。但是你为什么都不通知我呢?」
「……」
竟然因为没有要求经济援助而被责备,晶一时无言以对。不过一下子就回过神来,他把塞在钱包里面、司那张印着「冷泉艺术品贸易公司」的名片掏了出来。晶安静地起身,把纸片举高到对方视线的高度,面带微笑地把名片撕得粉碎。
「你这是做什么……」
「这种东西,一点意义都没有。也就是说,我没有理由要接受你的施舍。我之所以会被开除确实你也必须负一部份责任,但最大的错还是错在我没有认真抵抗。如果是幼儿园的小孩就算了,但是我这十九岁的男生随便坐上陌生人的车,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既然如此那你当时为什么……」
「因为你的表情非常认真,我才会以为一定有很严重的事情。」
这次轮到司陷入沉默。
晶在心中责备着都是自己活该,就转身走向门口。然后像是突然记起某事而停下脚步,他回头看着。
「你还在发什么呆啊,不是说要出去吗?」
***
实在没想过还会再次坐上这辆车,晶还沉溺在心中感叹之时,车子已经开到银座的一栋旧大厦。司把车停在不容易被发现的远处,就一脸严肃地向晶走来。因为两人在车中一直没有交谈,晶感到那视线几乎盯得他有点刺痛。
「那一栋大厦里现在正在进行拍卖会前的展览,就是先让大家看过准备要被拍卖的物品。我就是要你跟我一起去参加。」
「拍卖?你的工作是……」
「我做的是古董收购。就是要往来世界各地的拍卖会,去竞购别人委托要买的物品,有时也会主动收购再转卖。虽然主要的商品都是珠宝类,不过我们少数精锐的员工之中有各类的鉴定师,基本上任何古董都会买卖。」
原来也有这样的工作啊,晶稍微有点兴趣地听着说明。但是接下来司说的话让他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但是,等一下你要假装不认识我。你的年纪小,可以在不引起他人注意的情况下谨慎地行动。两个小时之后拍卖会就要开始了,你必须标到这张相片上的胸针。如果我一有所动作的话价格就会立刻飙涨,但是像你这种一看就是外行人的,即使表现了下标的兴趣也不会有其它人来竞争,所以能轻松得标。进去之后,我对你的一切行动都会装作毫不在意,这是为了避免引起其它人的注意。」
「竞、竞标?难道说,这就是我的打工内容吗?」
「是的。这是一位老朋友的委托,因为对方没有多少预算,所以非得使用这种非常手段不可。而我们公司里的员工都有人认识,所以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虽然如此……但是像我这样的人都还不知道进不进得了会场呢……」
「这点你就不用担心了。」
对于晶最感到不安的问题,司立刻爽快地回答。
「这拍卖会虽然年代久远,其实却是彻头彻尾的平民等级。只要能够证明身分,不管是谁都可以轻易进入。话虽如此,倘若出现了优良商品的话,偶尔还是会有很多专业人士来参加……这次千万要小心不能让那样商品被注意,不然可就麻烦了。」
「为什么……」
「卖家就是委托人的丈夫,他擅自把妻子的贵重纪念品拿出来拍卖。但她为了家道中落的夫家颜面着想,无法公开露面竞标。恐怕是丈夫在当铺问不到好价钱,才不得已拿来拍卖的。」
「这么说来,应该不是多贵重的东西啰?」
对于晶无心的一句话,司扬起了一边的嘴角。
「你是这么想的吗?虽然那个胸针乍看之下似乎没有多少价值,但是一旦经过鉴定,就算一千万也买不到。」
「一……一千万?」
「然而只要我稍微显示出兴趣的话,所有竞标者都会注意到这个拍卖品。因为我平时买卖的物品至少都是以百万为单位的,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话说回来,这次的胸针起标价格是三十万,当然得标之后我会立刻给你支票,所以不用担心,只要得标就已经算是我们的东西了。」
「但是……」
晶的心里还是有无法抹杀的不安,他彷徨地抓着头。
「没问题的。你在打工的餐厅里,面对那给人添麻烦的客人可以勇于出手,已经展现了过人的胆识。你在当时是为了帮助那婴儿吧。而这次,则是为了帮一位老妇人。如果你能表现出当时的气魄,一定可以做得很好的,加油吧。」
「这个,是在赞美我吗?」
「当然啊。」
司充满信心地点头的瞬间,晶就下定了决心。虽然当时自己做了轻率的举动,但是既然对别人有帮助就算是得到回报了。司特地选择了从来没参加过拍卖会的自己,或许真有可能险中得胜,既然如此就相信司而努力看看吧。
刚刚晶在办公室听到司说的话,原本以为他是想为自己被开除的事赎罪才叫他来的,没想到看起来还是一件满愉快的工作。
「婉转的说,我也并非一点都不在意自己受到利用。」
「就算如此,你还是接受了不是吗?」
司带着满足的微笑,一边说着「我来帮你打领带」,一边拿出不知何时准备的,感觉颇成熟的藏青色名牌领带。
「嘿,我已经在网络上查过了。当时的那个葬礼,是为了御所泉耀一郎和他的儿子御所泉要而举行的。御所泉家当家的耀一郎和他的儿子要,是在搭乘自己家的飞机之时坠机身亡的。虽然我知道的并不多,但是御所泉似乎是非常了不起的家族。听说他们名下拥有许多大企业、银行、铁路和百货公司,而御所泉家就站在这个集团的顶点。」
「……」
「你当时带我去参观葬礼,也是为了今天这个场合而事先使出的手段吧?」
晶向对方投以询问的眼神,司的笑意却越显浓厚了。有什么好高兴的啊,晶这么想着的时候对方又开口了。
「现在他们的事业,全都是理事会负责营运的。如果想让一个人来统率,这个集团也太过庞大了。虽然这么说,本家的资产也不过数百亿。」
「数百亿……」
「基于亡者的遗愿并没有公开仪式,只是举办了让比较亲近的家族来参加的简朴葬礼。如果你对御所泉家有兴趣的话,还可以再去多调查一些。因为他们是有悠久历史的古老家族,应该会查到不少有趣的事吧。不过嘛,对你来说或许没有这种必要。」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晶觉得又被当作傻瓜而瞪着司,此时他却说了一句令人意外的话。
「只有三天的话,你可以等吧?」
「啊?」
「三天之后,我就会来接你。」
「接、接到哪去啊……」
「我这边也还有一些事情要先准备。但是我跟你约定,三天之内就可以整理好了。所以就先不要找什么工作了,乖乖等我的消息吧。」
「等、等一下,为什么要这样啊……」
「因为就算你找到工作,反正终究是要辞职的。」
司如此断言之后,就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了。
「你给我等一下!」
司漠视晶的迷惑,只是用坚定的语气说着:「我将要改变你的命运。」
3
「请在这里稍等片刻。」
年轻的女佣领他来到一个墙上装潢着圆形窗子的精致接待室。其实房间没有多宽广,但是挑高的天花板使采光十分良好。垂着打褶窗帘的窗上装饰着华丽的雕花窗槛,美术吊灯上也镶着十分相称的玻璃花。晶看见地上铺着浅奶油色的地毯,虽然在玄关时女佣说过「穿着鞋子进去就可以了」,但他还是很在意自己鞋底的泥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