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所泉家的优雅教养——神奈木智

（真是的……衣服这种东西想怎么穿就怎么穿啊，这有什么不好的。）
晶虽然心中埋怨着，还是为了享受梅雨季中的晴朗而走向露台
「早安，晶先生。」
准备好早餐的女佣们，全部对晶低头行礼。这令他想到，自己一直以来都是站在服侍他人的那一边，现在这种天差地远的变化还真是连作梦都不曾想象。
六人座的猫脚桌上铺着全白的亚麻桌布，还准备了英国式的吐司瓷盘。边缘绘上青色花纹的白色餐具与银制刀叉全都擦得干干净净，整齐美丽到像是电影的小道具一样，其中唯一混乱之处，只有司堆在盘边的各家报抵。从报抵杂乱的折迭方式就可看出他已经全部翻阅过，里面除了日本的经济类报之外，甚至还有其它语系的报抵。
（对古董买卖来说，连这种情报也是必要的吗？）
晶想起日前在办公室看见的这张侧脸充满了魅力，真是足以让人把对他的愤慨一扫而空。一样是男人，皇是受到别人憧憬的对象，相较之下司却容易让人感到嫉妒。
不知是不是因为司比较像一般人呢？看到他对工作认真投入的样子，还有难掩自信与好胜心的态度，晶不由得对什么成就都没有的自己感到羞愧。
（毕竟我是突然才被告知将要成为当家嘛……）
晶抱持着复杂的情绪，在司的身边坐下。女佣立刻走上前来，问着：「请问您今天早上想喝什么果汁呢？」果汁？晶一这样反应之后，司就立刻说了：「什么都可以，尽管点你喜欢的东西就好了。」
但是在这之后才是麻烦的开端。
「也就是说，像麦片是要干的还是要泡在饮料里吃？面包的话吐司是基本的，如果你想要的话，也可以随便点餐包、法国面包或是焙果。鸡蛋料理的话，有煎蛋、水煮蛋、蒸蛋、炒蛋，如果想吃份量多一点的，也可以点蛋包。搭配的食物可以选择火腿或是培根……还是要自家制的香肠？」
「这么多东西只说一遍谁会记得啊！」
「哎呀，还有些漏讲了。」
「啊？」
「还有红茶和咖啡想要喝哪种呢？茶叶和咖啡豆的种类也请一起记住。」
「……」
看着默然的晶，司的心情好像变好一些了。晶很想骂出「难道你还是小孩子吗」，但是他对自己受到这般愚弄又感到非常不甘心。可恶！就在他气得想捶胸顿足时，意外地有充满朝气的声音从头上传来。
「果汁要充分冰过的葡萄柚汁，麦片要干的全麦壳片。面包的话要有加胚芽的土司，除了奶油之外还要洋槐蜂蜜。鸡蛋的话，年轻的当家要加入洋芋的蛋包。我要附香肠的炒蛋。还有……对了对了，咖啡豆用乞力马扎罗的就可以了，御所泉家常喝的那种太酸了，我不喜欢。」
「皇……」
「这样的菜单可以吗？当家老爷？」
晶无言以对，而司则是皱着眉抬起头看他。
「皇，你别捣乱。晶自己会决定的。」
「就算你这么说，他连基础认识都还没有是要怎么选啊。司，你别老是自己一个人迈足狂奔，多少也顾虑一下别人吧。」
皇稍微对司抱怨了一下，就转头指示困惑的女佣去拿刚刚点的早餐来。虽然晶看不见站在背后的皇的表情，但是从声音来判断，他跟司的对话不只一点都没有受到对方的牵引，还显得出游刃有余。真不愧是艺人啊，晶没有感到挫折，反而是觉得佩服，这时候皇突然伸出两手，连椅背一起抱着晶。
「做、做什么啊，时枝先生？」
「什么啊，昨晚不是跟你说过叫我皇就可以了吗？还有，对我也不要使用敬语。知道了吗？」
「昨夜？皇，你不是刚刚才来的吗？」
司听到了皇说的话之后，一脸严肃地问。晶被个性迥异的两人夹在中间，忍不住想要感叹「请让我平静地吃完早餐吧」。
「时枝先生。总之请你先把手放开好吗。」
「如果我说不要呢？」
皇似乎觉得非常有趣。继续这样下去的话，又得被人家逗着玩了。没办法了，晶调整呼吸之后，再次开口说话。
「——皇，你打扰到我了，请把手放开。」
「喔？」
「对于你刚才的帮忙，我非常感谢。你就去旁边的空位坐着，一起吃早餐吧。」
晶用平静的语气说着，结果皇真的顺从地把手放开了。司有点惊讶地看着这两人，脸上浮现苦笑。
「真是难得呀，皇竟然会乖乖听别人的话。」
「因为是当家老爷的命令嘛。」
皇在晶面前的椅子坐下，耸着肩回答司。昨晚他跟晶一起偷偷潜入厨房去找剩菜来吃的时候，已经对晶说过，自己出身的桐生院家跟司一样，都是与御所泉家往来密切的家族，在耀一郎先生和要先生的事故之后皇也听到关于晶的事了，他这天就是为了讨论下任当家的事才被叫来的。
「我昨晚在派对上喝得太醉。因为懒得回家就来这里睡了。」
皇一面豪爽地陆续把麦片和面包塞入口中，一面忙不迭地向司说明着。看起来，他似乎打算要对潜入晶的床上这件事保密的样子。
「休假只有今天一整天，我的行程表可是分秒必争地塞满了，一点时间都浪费不得，不过一想到要来见御所泉家的新当家，我就突然觉得充满干劲。」
「充满干劲？你吗？」
「干嘛装得那么惊讶啊，你跟雫不也是一样吗？其实我对『鞘』是一点兴趣都没有啦，不过我父母倒是兴奋地跟什么一样，一直吵着说是桐生院家的光荣。
「那个……不好意思，在你们热烈讨论的时候打扰了……」看这两人无自己的存在而不断闲聊，晶终于忍不住了。
「你们不能用我也能了解的语言来说话吗？怎么说我都是被迫担任下任当家的，现什么都还不知道。」
「我昨天应该已经给你一整晚的时间考虑了吧。」
「这种左右人生的大事，可不是一个晚上就能得出结论的。」
「是吗？」
晶对司那冷漠的语气越发忍无可忍，回答的音量也渐渐升高。皇察觉到这危险的气氛，就用轻松的口吻插入两人之间。
「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嘛。对吧？这间屋子虽然老旧了点，但是在建筑上的价值又高、面积也大，这些以后都是你的咯。当然，你继承的也不是只有这间屋子。
唔，但是你可能还要暂时住在客房就是了，这大概是泷山指示的吧。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皇，你对晶做了什么坏事吗？」
「呃……」
突然被人直指核心，至今还一直从容不迫的皇的表情不禁变得有点僵硬。司小小地叹了口气，说道：
「果然是这样。」
「晶睡在客房的事，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看你一定是趁着醉意偷偷爬上晶的床，然后尽你所能地玩弄他对吧。」
「不，哎呀，那是因为……」
「如果是要谴责我偷跑的话，你用这种方法也太差劲了吧？」
听这句单举刀直入的发言，皇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阴郁。这是不管在他扮演什么角色时都没展露的样貌，现在站在此处的只是个毫无伪装的青年。司与皇的年纪看来似乎不相上下，加上两人与御所泉家都有密切关系，晶猜想着，或许他们根本就是一起长大的童年玩伴吧。
「偷跑是指什么意思啊？」
晶来回望着两人发出疑问。
「司，请你从头到尾好好说明一下。如果拒艳的话我现在就要走了。」
「好了，你冷静点吧。真是个急性子的人。」
「你自己才是散漫得过头了吧！」
「在餐桌上别这么大声说话。」
司优雅地拿取杯子，心平气和地说：
「你的言行举止都太随便了，遣词用句也不够文雅。我已经听泷山说了，你似乎连用餐礼仪一点都不懂，从头到尾战战兢兢地，连料理都不懂得怎么品味的样子。」
「这、这是当然的吧！我以前又没有吃过那么正式的法国料理！」
「还有像你在打工的餐厅里那样，一下子就发火的态度也是个坏习惯。」
「……」
「如果没有与御所泉家相衬的礼仪教养，你是无法成为当家的，如此你还有立场做出那样的轻言妄行吗？不，应该修正为『不会被承认是当家』才对。
喀哒，晶反射地从椅子上站起。这么刻薄的话就连皇听见了也皱起眉头，他引以得意的圆场功夫这时也使不出来了。晶默默地转身背对这些人。快步走出了露台。
「……晶」
司仿佛像要追回晶似的在背后喊着。现在才想拉住我已经于事无补了，晶正在这么想的时候，司却以一成不变的冷静声音说着。
「两个小时之后，顾问律师就会来了。那时候记得要回来。」
晶连回答的力气都没了，只能继续沉默着。
但是如果情况允许的话，他真想向司大场怒吼：「我最讨厌你了！」
「他稍微懦弱了一点，真是太可怜了。」
晶离开后不久，皇就颇为认真地说出这句话。对这出乎意料的反应，司也诧异地对皇投以询问的眼神。
「怎么啦。我同情他有什么不对的吗？司，你多少也稍微温柔点嘛。毕竟他直到昨天都还是过着平凡生话的孩子，都突然被带到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的世界啊。」
「你自己才是，这这些早就知道的事又有什么意义？」
司讽刺地回嘴，皇却像在思考什么似的翘起腿来。
「虽然你把晶眨得一文不值，我却有不一样的看法。刚刚晶在命令我的声音，你也听到了吧。他直接叫我的名字命令我放开手的时候，我在一瞬间还感到有些畏偎惧呢。他看来也不差嘛。」
「你是认真的吗？」
「什么嘛，你不也是一副并非完全不认同的表情嘛？」
皇毫不在意地戳破了司的心思，司不免苦笑地想着，果然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人。皇似乎对司默认的表情感到愉快，他一边玩弄着优格的汤匙一边说：
「或许是因为成长的环境吧，晶不管从哪里看也只是普通的孩子。但是他偶然还是会表现出不同的样貌对吧。你对他态度这么严厉，不也是因为想试探他吗？晶改变态度的时候。那表情一点都不平凡，我认为这就是晶拥有与生俱来的资质的证据。这点我还满欣赏他的。」
「那么，接下来只剩雫了。」
「如果是他的话，一定也会无异议通过的。如果不这样，可就少了一半的趣味了。
司，你记得吗？」
「啊？」
皇探出上身，像是挑衅地说：
「我们从小时候开始，玩起游戏从来就没赢过雫唷。」
「……」
「但是这次不一样了，因为我决对会奋战到底的。不管对手到底是他——还是你。」
＊＊＊
真够夸张的，晶感叹着。
本来以为不过是大一点的庭院，看来一不小心可能真的会迷路。
「就算从外面看，这间屋子也是很了不得啊。」
晶踩在草地上走了一百公尺左右，就驻足转身回望那幢建筑物。昨天晶因为一直坐在车里，都没机会好好地观察，御所泉家以中庭为中心点，以口字形在周围盖了密集的洋房，此外还有以走廊与本馆连接的另一幢日式建筑。
两楼建筑的外侧嵌着土黄色的拼贴瓷砖，附加了车道遮棚和露台设计的拱顶有着大方稳重的风格，刚吃早餐的露台上的栏杆则是以立体派风格加以装饰围绕在洋房之外的是方形的宽广处庭，而林苑的另一则还可以看到仿佛像是海市蜃楼的成群高楼大厦。
「……或许坐车过去比较快吧。」
晶半认真地喃喃自语。他穿过靠南边的玫瑰园，屋子的轮廓已经离得非常遥远了。
虽然他对自己的体力还算有自信，但是因为没吃早餐，空着肚子也没办法。
「司那家伙真是在开玩笑。什么遣词用句、什么用餐礼仪的！」
在人前就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其实司自己还不是也鬼鬼祟祟地跟踪人家！因为当天在家庭餐厅没有发现司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所以这就是他最后的结论。像司那么引人注目的男人，除非是他刻意消除自己的存在感，要不然晶一定早就发觉的。
「我早就觉得那件事背后一定还有隐情……」
虽说如此，晶得到司帮助的时候确实是很高兴的。因为他从来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一直以来都是独自努力过活。偶尔让别人帮助一次也不错嘛，晶这么想着。
「算了，那只不过是才刚认识，还没见到他讨人厌的地方罢了。」
晶一边想着对司的僧恶一边脚不停步地走着，也差不多开始感到疲惫了。他左顾右盼地找寻休息的地方，正巧看到前方就有一间小屋。对储藏室的尺寸来说也太大了点，大概像小间的单人房那种大小吧，晶对这间可爱的小木屋突然生出强烈的好奇心。
「如果这间木屋是盖在树上的，那就更完美了。」
晶一面按着咕噜咕噜叫着的肚子。看着木屋愉快地微笑了。
「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呢？」
「呃……」
「迷路了对吧。我跟你经常在奇妙的地方见面呢。」
雫与他优美的声音，从小屋的另一边缓缓出现。左眼下的黑痣，轻柔的眼神。晶虽然曾在雨中和他说过话，但他在阳光之下的形象看起来又更加明朗了。只有一个地方跟当时不同，那就是今天的雫有戴眼镜。薄薄的镜片之后的面容，与他上次丧服的打扮相比，又散发着另一种知性的魅力。
「呃，雫先生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这里是我的家啊。」
「咦？」
「啊，还没跟新的当家老爷打过招呼呢，抱歉抱歉。」
雫那温柔的微笑，原本已让晶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但是一听到「当家老爷」这个词，晶的胸口又开始感到沉重。
「雫先生也……都已经知道了啊。」
「嗯。我那时是跟司在一起的，所以也知道了。突然之间发生了这么多事，你心里一定不好受吧？」
「……」
晶突然发觉，自从来到这里之后，这么温柔的言语还是头一遭听见。听到为般柔情安抚的话语，晶的眼泪几乎就要溃堤了。他的命运突然出现了惊涛骸浪般的大转变，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被人呼来唤去的，现在的晶已经是身心俱疲。
雫或许是敏感地察觉到了晶的心情，他站在小屋旁面带微笑对晶招手。
「我现在正要吃早午餐。你愿意的话就一起吃吧？」
当然，晶是不会有异议的。
＊＊＊
用完早餐的司与皇，已经从露台移到谈话室了。
「哎呀——我平常都是赶来赶去的，现在有空闲的时间了反而不知道要干嘛。」
皇随性地躺在铺着天鹅绒的长椅上，一边摇晃着长腿，边感叹着。坐在一旁扶手椅上的司则是慢慢取出手机，一边心无旁鹜地检视着早餐时间收到的工作信息。
「你还是没变啊，大忙人一个。像这样拼死拼话地工作还真是没人比得过你。」
「那你又如何呢，拍摄最近进行得如何啦？」
「不行不行啦，那个没用的导演。一点都不知变通，跟我有够合不来的。」
「身为红牌演员，你这样说不太对吧。」
司淡淡地说着，皇闻言露出执拗的表情。他今年二十六岁，比司整整小了两岁，但是从以前开始，他就从来都没表现出年纪小的人应有的态度。不管是家世还是总资产，冷泉、桐生院和雫出身的东条家都是彼此难分轩轾的对手，正是因此，这三人之间不知该说是友情还是对手意识的关系，一直包含着一种紧张感。
在这之中，或许只有皇一人没有刻意隐藏这种心情。司是因为不善交际而鲜少表露喜怒哀乐等情感，而雫却是永远面带笑容，让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要说起来，这两人都一样讨厌认输，只要有必须分出腾负的场合，都不会轻易表现出丝毫的退让。司是由耀一郎先生亲自托付晶的人，在立场上确实比其它两人还占优势，但是从晶对他的反抗态度来看，就可以明白他们的关系并非十分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