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雪——裘茵

问那：「师父，师父，那些人的头发和眼睛为什么和我们不同？？」

「关外很多人都是这样的，他们来自于不同的民族，大唐许久以前就与其它的民族有贸易上的往来，那些人都是千里迢迢

地来自于那些国度。」顺着柯月轩的手指，看向那些叫小徒弟好奇不已的各色人群。

「那这里是关外了？」

「也不竟然，这里靠近大唐最北面的边境还有十多天的路程。」

「师父，那是什么，就是那个那个，刚刚路过的好多圆圆的小珠子串成的东西，像姑娘家的头饰又不像的东西？」

「那是个关外的女孩子用的面纱，关外风沙很大，长久以来爱美女孩子为了遮挡风沙又不想遮掩住美貌，采集了深土中彩

色的石子打磨成一样大小，然后穿成串，连成网，就成了这种美丽实用的面纱。」

「嘿嘿，我觉得师父带起来一定比那些个姑娘家好看不知道多少倍呢！」柯月轩一双坏笑的眼睛在他的脸上扫来扫去。

「不许取笑师父。」舍不得大声教训，夏夜雪只是象征性的叱呵了他一声。

「我觉得月轩说的没错。」一路上甚少说话的韩子云突然插话。

「你！别跟着月轩一起瞎起哄。」说完话，夏夜雪别过脸去。

「嘿嘿……」柯月轩看了一眼不再说话的韩子云窝在师父的怀里偷笑。

阳光下，夏夜雪裸露在外的白皙小巧的耳垂有些微微发红，韩子云但笑不语。

穿越一片热闹非凡的市集，走了约有三四个时辰，人烟越来越稀少，接近掌灯时分，四周一片寂寥，只看得见远处忽明忽

暗的灯光星点。到了晚上，气温骤降，不似午间的温暖，柯月轩缩了缩脖子，忍不住问道：「师父，我们还要走多久才到

？」

「快了，看见远处那点星光了吗？那就是清泉镇了，师父的家就在那。是不是很冷？北方的夜晚就是这样，再忍一会儿，

马上就到了。」

夏夜雪安抚着怀中的小人儿，关切的目光下意识地飘向一旁的韩子云。黑暗中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看得见一双炯炯有神

的眼睛透着柔和的目光，和他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

借着月亮朦胧的光晕赶路，约莫半个时辰后，终于看见了红砖围成的一人多高的围墙。

一扇大门半开着，门前立着一人，此人身材修长，眼光锐利，起先安静地站在门前，远远地看见夏夜雪骑在马背上过来时

，立刻欣喜地迎了上来。到了跟前，他看了一眼夏夜雪怀里的人后，目光短暂地停留在韩子云的身上片刻就移开了。

「少爷，回来啦。」 轻轻问候了一下，那人仔细地上下打量了夏夜雪一翻，发现他完好时，明显松了一口气。

「恩，我回来了。一切都好。」夏夜雪翻身下马，将昏昏欲睡地柯月轩小心翼翼地抱进怀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不

用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那人接过夏夜雪的包袱，带着人朝里走。

走在算不上长的石子铺成的中庭，那人又问：「少爷，这两位小少爷今晚在哪歇息？」

「今晚我不回房，月轩就先住我房里，他……」夏夜雪望了一眼韩子云，低头思忖。

「我陪你。」不等夏夜雪说完，韩子云接话。

「不用，你去休息。」夏夜雪转过脸面对那人道：「木晓，今晚就先劳烦你简单收拾一下西边那间空房先让他住下，剩下

的明天再打扫。」

木晓锐利的目光落在韩子云看不出表情的脸上，点头答应。

「不，我一定要陪着你。」韩子云固执己见地说。

「这么些天你一直跟着，也该累了，去休息吧。」夏夜雪说。

「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一个人。」韩子云坚持己见。

别过脸，夏夜雪不再看他，轻轻地将一直窝在自己怀里半睡半醒的柯月轩交到木晓的臂弯里，转身就走。

夏夜雪急急地穿过中庭，快步向前，听见后面大步流星跟上来的脚步，有些焦躁，急于摆脱身之人，他翻身越上屋顶，直

接穿过中庭到达后院，感觉到身后拂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风，知道无法摆脱那个一刻不离身边的人，夏夜雪恨恨地转身面

对他，迎上那张坦然面对自己的俊容，越发气恼起来。

「不要跟着我。」

「可是我不放心。」

「给我些空间，别逼我，别压迫我，我有自己的事情。」

「你做你的，我在一边看着，不会妨碍你的。」

「可是你已经碍着我了！」韩子云的双肩有些颤抖。

韩子云只是困惑地看着他。

「你无时不刻地看着我让我觉得难受，你寸步不离跟着我让我难以忍受，你究竟想干什么？」夏夜雪吼他。

「我以为你喜欢我跟在你身边的感觉。」

「你以为？请你别自以为是的以为好不好？」

不假思索，一股脑的全部喊了出来，瞥见韩子云的眼底闪过受伤神色，霎时，后悔接踵而至，潮水般的涌入胸口。

说都说了，还要我怎样？夏夜雪咬着下唇不说话。

四周一片尴尬的沉寂。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夏夜雪拂袖转身，重新越上了后院高墙。

回头看了一眼，苍白的月华下，韩子云孤寂地站在那里，专注的凝神望着自己，狠下心翻身越过高墙，将他隔绝在一墙之

外。

墙外的韩子云听见夏夜雪落地的声音，细碎的声响之后，他并未就此一走了之，而是伫立在原地不动。

韩子云小心地挪动着脚步，轻轻地走到几步之遥铁链紧锁的木门前，粗糙的大手托起紧锁木门的沉重枷锁。

灰黑的铁链上锈迹斑斑，缠绕在一起的铁链几乎被挤压成一团，看得出来是被施加强劲外力造成的结果，金属因为韩子云

手中的力量，褐色的铁锈纷纷坠落，发出尖锐刺耳的响声，直直刺进木门另一边夏夜雪的耳膜里。

拿起铁链接着放下，韩子云放弃了最初的想法。

知道夏夜雪还未离去，他冲着那扇紧闭的门苦笑了两下，对门的另一边一直叫他挂心不已的人说道：「你放心好了，我不

会出手毁了铁链硬闯进去的，我不会的，因为我舍不得你难过。」

半晌，夏夜雪幽幽低沉的叹息声在夜空里散开，浓得化不开的哀伤的声调在这寂寥深夜里显得格外的苍凉。

「我不会有事的，你先回去好了，我只是很久没有回来，想叙叙旧而已，明早我自然会回去的。」

韩子云不答，默默地盯着那扇他难以逾越的门，虽然残破不堪，却足以将他拒之于千里之外。

僵持了半晌，夏夜雪静默地离开，离开前他有一丝不忍，有一丝难舍。

过了半盏茶的工夫，一声声残缺乐曲的声在这苍茫看不见光亮的深夜里划破了韩子云的愁绪。

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

……

夜雪，这么多个夜晚你究竟在想着谁？被你揣进怀里，放在心尖上的那个人究竟是谁？被你小心翼翼藏着收着，像宝贝一

样呵护的人究竟是谁？究竟是谁？？？

今夜注定又是一个辗转反复不能成眠的夜晚，就像你注定放不下心头上的那个影子一样，我也注定放不开你了。

「他人呢？」韩子云拉住急急跑过的柯月轩就问。

「谁？」

「当然是你师父。」

「哦！刚陪我练功回来，师父觉得有些累了，所以回去休息了。」

「累了？」

「师父样子怪怪的，没什么精神。」

韩子云扔下柯月轩转身就走。

「喂，子云，你要干吗去？」小跑着两步跟上。

韩子云驻足，狠狠地瞪他：「不许跟过来。」

「干吗？」。

「叫你不要过来就不要过来。」

「不过去就不过去嘛，干吗那么凶。」柯月轩哼了一声跑开。

急速地穿过前厅，来到夏夜雪的屋前，轻轻地敲门，没人应声。悄然地推门进去，放轻了脚步声，借着光线就见一人和衣

躺在床上。

走近去看，就见夏夜雪脸色潮红，躺在床上，呼吸有些急促。察觉到有人靠近，他倏的睁开眼睛，发现是韩子云，他又重

新阖上眼睛，并不加以理会。

四周一片沉寂。

「哎……」轻声叹息了一下，伸出手去触碰夏夜雪光洁的额头，高温从掌心传来。「我给你找大夫去。」

「我自己就是大夫，不用了。」夏夜雪断然拒绝他的好意。

「你烧得很厉害。」

「老毛病了，不用在意。」

「可是，你看起来很难受。」

「……」

见夏夜雪不愿说话，韩子云转身出去了。

一瞬间，夏夜雪心底有些失望，是的，只有短短的一瞬。

忽然，额头上一阵冰凉，吃惊地睁开眼睛，发现韩子云一脸温柔的拿着湿巾放在他的额头上试图给他降温。没有更进一步

的举动，只是不断更换着温热了的湿巾，给他带来源源不断的冰凉。

也许是因为高热带来的疲倦感，和那体贴温柔的呵护令生病中的人异常的眷念，意外的，夏夜雪没有阻止韩子云的动作。

昏昏沉沉中，睡意袭来。

忽然，领口处一阵清凉，夏夜雪顿觉不对，猛地睁开眼睛直直看向韩子云。

「我只是想给你擦擦汗而已。」看着夏夜雪一脸的戒备，韩子云不免在心中苦笑，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吗？

看了韩子云片刻，他重新阖上眼帘。

得到默许，韩子云轻轻解开他的外衣，轻柔地擦拭着被汗水浸湿的身体，第一下触碰的时候，夏夜雪抖了一下，在习惯了

对方擦拭的方式后，逐渐放松了身体。

韩子云想到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从全总管那拿来的「伤清」，取出一点，轻轻地在他旧伤上仔细涂抹。

起先，夏夜雪的身体有些僵硬，慢慢的，他紧绷的身体变得柔软起来。韩子云原以为这上药的过程会在一片静谧中结束，

没想到，刚到一半的时候，夏夜雪突然出声：

「那个已经是旧伤了，何必呢。」

「呵呵，就是觉得你会疼嘛。」跟着他身后两个多月了，对自己向来少言少语的夏夜雪，难得今日主动开口，韩子云一直

心情大好。

「放着它吧。」

「试试这药吧，不错的，就算没有效果，冰凉冰凉的也很舒服吧。」

知道就算再说什么也毫无用处，夏夜雪不再开口，直到沉睡前，四周寂静无声。

拉好夏夜雪的领口，小心地盖上被子，韩子云看着那张沉睡的容颜，轻轻说了一句：「你还真的是相信我呀」，便转身离

去。

转身的时候，韩子云没有看见身后一双淡漠的眸子里闪动有别有深意的目光。

六个月后，初秋。

「师父，师父，我跟你说哦，我今天爬上云峰了，我今天终于成功爬上去了，呵呵……」

远远的，夏夜雪就看见柯月轩一边欢快地挥动着满手灰尘的小手，一边兴奋地大叫，汗水浸湿的俏丽脸蛋布满健康的红晕

，比初生的太阳更灿烂明快。人没到跟前，轻亮的声音就先一步飘进耳朵里，接着一个身影飞快地从十几丈开外低头猛冲

，直直扑进他的怀里。

「师父，师父，是真的，今天我上了云峰顶啦，好兴奋呀，从上向下看，白茫茫的一片云彩，太阳大的出奇，好壮观呀，

如果不是晓哥和子云跟在后面叫，我都不想下来。」经过几个月的磨练，看得出肌肉线条的细长手臂向外伸展，画了一个

大大的圆，柯月轩兴奋不已地描绘清晨看见的奇景。

「你上云峰了？那么陡峭的悬崖你都上得去了？」夏夜雪略微吃惊地看着那双骨碌直转的黑色眸子。

「是真的，是真的，不信你问晓哥和子云！虽然，速度没他们俩快，我可是凭实力自个儿上去的。」粗鲁地抹了一把脸上

的汗水，得意地翘着小嘴，眨巴眨巴乌黑的眼珠子盯着师父等着夸奖呢。

「月轩，你的努力没有白费，师父没错看你。」怜爱地拍拍摇晃的小脑袋。

「那我很乖也很努力，是不是有奖？？」食指指着自个儿的小脸，期待万分地问。

「恩，你想要什么？是好好的玩上一两天，还是让晓哥带你到集市上去玩？」

「不是，不是，都不是。」头摇得像波浪鼓。

「那你想做什么？」

「我要——师父亲亲我，啊……好痛，好痛。」指着红红的脸颊，话没说完，一个暴栗在头顶开花，痛得柯月轩大呼小叫

，泪水急急往外涌。

柯月轩来不急和师父道别，便被脖子上牵制的力量拉得踉跄着后退，带着微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这个死小孩，一个

不留神就给我玩花样，给我洗澡去。」

「呜呜……师父……呜呜……师父……子云，放开我啦，让我亲一下师父嘛，哇！！！！」

哀号的声音夹杂着怒火飞扬的吼声逐渐减弱，只留下一脸茫然，同样来不急反应的夏夜雪，和笑看着一高一矮，一气一哭

，渐渐远去的两个背影的木晓。

「六个月了。」兀自的，响起木晓略有所思的低沉的声音。

「是呀。」夏夜雪点头。

「你每晚都去竹园，他每晚都一声不响地跟着。」木晓道。

「嗯，我知道。」知道木晓说的那个他是谁，莫名的，心跳漏了一拍。

「你每晚都吹那首少爷谱曲的《长相思》，他每晚都在竹园外聆听。」木晓思量了一下又说。

「我也知道。」想到每天接近清晨走出竹园的时候，一眼就看得见的孤独身影和那双追逐的眼睛，总是又被动摇一分。

「每天你睡下以后，他总是到你屋里去。」

「这……我都知道。」夏夜雪顿了一下，身子有些发烫。

「你没拦着。」 木晓试探性地问。

静默。

「今年是大少爷离开的第五个年头了。」

是呀，五年了。

「少爷，你也该放下了吧。他是个好孩子，而且不久的将来一定会是个好男人，他坚毅、强悍，重要的是他背得起您一直

背负的东西。」

「除了君竹，我没想过……「

「给他一个机会，给自己一个机会，同样也给离开的大少爷一个机会。」不等夏夜雪说完，木晓打断他。

闻言，夏夜雪转身面对木晓。

「什么意思？」

「就算大少爷那个时候没有挨那一掌,他也活不过次年的开春。」

「你说什么？」木晓的话如同当头一棒，震惊之余夏夜雪瞪大了眼睛，无法置信地盯着木晓，他抖着双唇，在几次无力的

开阖之后，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他医生明明说他已经在康复中，用不了两个月他就可以完完全

全的像正常人一样，离开病榻，离开苦涩的汤药，和我一起生活，一起生活的！！」

映入眼底的是夏夜雪毫无血色的容颜，琥珀色的瞳孔沉浸在一片伤痛和悔恨纠缠的潮汐里挣扎不断，木晓不忍心看着这个

被爱伤得太深的男人，他垂下眼帘，缓缓地摇头，道：「事实不是这样的。」

我在心底挖了一个洞，然后遵照了他的要求把这个秘密关在木匣里并且上了锁，然后埋藏了起来。看着痛不欲生，五年来

没有一刻停止自责的你，甚至抗拒着另外一个幸福开始的时候，我发觉我错了，秘密有时可以救人，同样也伤人。

「大夫那么说是因为大少爷要求的，早在入冬前，大少爷就知道他将不久于人世，所以他瞒了你，对你说了慌。他怕，怕

你急，怕你躁，怕你为了他不顾一切，因为太在乎，所以更不敢说。」看似平静的木晓，在道出藏匿于心底许久，久到几

乎忘却的秘密后，居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低声叹息了一下。

「如果他早点告诉我，如果你早点告诉我，我一定会早一步带他离开，这样竹君也许不会死，也许会活得更久一点，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