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小榛果 下——师小札

“老骥，别跪着了，我不问了。”

老骥看唐小榛。

唐小榛故作轻松地耸耸肩膀：“如果是。。。让人难过的事情，不听也罢了。。。而且我已经习惯没有妈妈的生活了，其

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有外公，有哥哥，一切都够了。”

老骥抽抽鼻子，慢慢垂眸，他的睫毛一向很长，投下忧伤的阴影。

“你应该是卿林的孩子，你们的眼睛很像。”

唐小榛一怔。

“你别怪卿林，她也是没有了办法。。”老骥苦笑，“女人谁舍得离开自己的孩子？”

“哦。”唐小榛应着，他心里没有料想的震撼，只是默默地接受，毕竟事情已经发生这么多年了，自己已经被抛弃这么多

年了，也无所谓追究什么原因了。

“你不想问问原因吗？”老骥沉沉地开口。

“随便吧，你想说吗？”唐小榛反问老骥。

老骥沉默。

“算了算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弄清楚也没有意思了。”唐小榛苦笑。

老骥看着他圆圆的脸盘上强撑的笑容，一时表情复杂，默默转身，垂眸，好久才开口。

“你不想知道。。你爸爸的事情吗？”

“我爸爸？”唐小榛回过神来，他几乎已经忘记自己还有一个父亲的事实，“我爸爸。。他在哪里？”

老骥回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唐小榛，最终又垂首。

“他不在了。”

“啊？”

“我杀过人，和你说过吧。”

。。。。。。。。。。。。。。。。。。。。。。

唐小榛一时间感觉整个脑袋炸开来，他本来单纯的世界一下子挤入了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每件事情都和他息息相关。

“我。。

“老骥，你别说了！”唐小榛大嚷，捂住耳朵，“我没听到，我什么也没听到，我要回去了！”

“你。。

“我要回去！这些和我没关系，我是唐小榛，我和外公，哥哥在一起生活，其他的事情和我完全没有关系！”唐小榛怒极

，伸出食指颤颤指着老骥。

“好。”老骥轻咳一声，走向玄关打开门，“你回去吧。”

唐小榛一路狂奔，街上没有车，行人也很少，他不知跑了多久，终于在一盏路灯下停下，气喘如牛。

世界竟然变成了这样，唐小榛面色发白，不敢往深去想，原来外公，唐雨桐，云云，都不是自己的的亲人，而自己的生母

，生父，那些匪夷所思的关系。。。唐小榛猛烈地摇头，提醒自己不要去想，那些和自己没有关系，自己是唐小榛，今年

二十岁，最爱的人是外公和哥哥，最喜欢吃的是烤肉丸子。。。

想着想着，唐小榛的眼角慢慢湿润了。

“为什么要抛弃我。。。为什么不要我。。。”唐小榛胡乱地抹泪，轻声呢喃着，“为什么我是弃儿。。。。”

老骥坐在地上，手里捧着一个木头娃娃，慢慢地看，他想着唐小榛，那个可怜的孩子，怪不得第一次见到他就产生了一种

亲切的感觉，原来他不止是长得像卿林，他就是卿林的一部分，二十年前还抱过那孩子。

那把铮亮的刀搁在一边，刀光印在老骥额头上，老骥低头，他这一辈子为卿林做了很多事，再傻再痴他都没有后悔过，儿

今天看着唐小榛，一股子的罪恶感涌上心头，他以为自己早就麻木了，浑身沾染着血淋淋的罪恶直到这一刻才感觉心被揪

住，无法动弹。

看着唐小榛，心底那抹未泯灭的良知复苏，老骥苦笑，笑容凄凉。

二十年前的老骥大概也就二十几岁，是一个最普通的男孩子，没有多余的钱，却有着炽热纯真的感情，他知道自己只是一

个仆人却还是默默地喜欢着东家小姐。

仆人和小姐，多么老套的戏码，可是这个戏码不是轰轰烈烈的，一切不过是老骥一个人的单恋，他第一眼看见卿林就喜欢

上她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女孩，如瀑的长发，碧眼樱唇，皮肤如瓷，她是一个喜欢山茶花的女孩，而他是看守

山茶花的园丁。

他当然知道卿林是不会喜欢自己的，但他觉得无所谓，只要自己喜欢她就够了，默默地看着她，看她一颦一笑，听着她的

轻声曼语，他便可以心潮澎湃，独自完成一个人的爱恋。

他和很多书里的配角一样，一辈子只能做配角，他甚至不算是公主的骑士，充其量是一个阿西莫多罢了。

他背着她上山看朝霞，陪着她偷偷溜出去玩，甚至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充当出气筒的角色，她将蛋糕砸在他脸上，他还是

会笑，笑着用手背抹干净，他永远是在笑，笑容憨厚，纯真，以至于到了四十岁，他充满细纹的笑容依旧和一个婴孩一样

。

老骥这样男人注定是充当悲剧的角色，永远最炽热，最纯真，最忠诚的情感为她披荆斩棘，为她扫除前路的障碍，为她犯

下罪恶。

家道中落，卿林被迫嫁人，永远沉默，木讷的老骥鼓起勇气开口，他人生第一次开口，表达了自己的“非分之想”，却立

刻被拒绝。

其实他知道自己会被拒绝，毕竟卿林是不能吃苦的女孩，她的生活充盈着瑰丽的诗歌，雪白优雅的山茶花，甚至连缤纷的

蝴蝶都会停于她的发间，这样的女孩永远不可能是会属于他的。

她拒绝了和他一起走，甚至露出一些震惊，轻蔑的笑容，她宁愿嫁给一个陌生未知的男人也不愿和他一起走，她知道自己

对他的感情，她甚至有些恼怒他怎么敢向自己提出如此荒谬的想法，她潜意识里是瞧不起他的，她再落魄也不会跟着他。

其实到了很久后。。这个很久是多久后卿林也记不得了，总之是很久后她才知道，或者说她才承认也只有老骥会等她，在

海边，在小木屋里等她。

等她已经没有目的了，只是一种本能，对老骥这样的永恒的配角而言。

老骥默默松开木头娃娃，闭上眼睛，嘴角还是保持微笑。

罗伯爵回国了，杂志报纸都大条幅地刊登了这则消息，罗昭山那个胖乎乎的脸显示着富贵和名望，他是英籍华裔，被授予

伯爵贵勋。

罗夫人照着镜子，两个女佣为她整理那头如瀑的长发，为她缀上最美的钻链。。。一袭紫色的长裙，罗夫人立刻明艳动人

。

今晚是应接罗昭山回国的盛宴，邀请了不少名流政要，罗夫人此刻心情忐忑不安，她不知该怎么和丈夫说小泰弟的事情。

。。

“夫人，该出发了。”

“嗯，知道了。”罗夫人又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末了露出完美动人的笑容。

华国饭店，政客，名流，精英聚集，记者媒体早已守候一旁，当罗氏夫妇挽手从车子里出来时立刻抹杀了无数菲林，大家

都呆呆地看着明艳动人，璀璨熠熠的罗夫人，天下竟真有如此美丽的女人。

罗昭山依旧是腆着肚子，很和蔼地笑着，笑容里也有得意和炫耀。

众人围堵在华国饭店门口，警员保镖出动，人群才慢慢散开，罗氏夫妇顺利进入了饭店。

罗夫人回头向记者媒体招手，一副轻车驾熟的姿态，显然是经历过这样场合不知多少次了。

她回头的那个瞬间，众多摄像机捕捉到她美丽的碧眼和灿烂的笑容，这样的笑容也落到了远处那人的眼里。

老骥站得很远，但他可以在众人中一下子捕捉到卿林的影子，他追随她的影子已经整整二十年。

老骥低头，微笑，他知道卿林是最喜欢这样的生活，也只有这样的生活才是卿林最想要的。

老骥转身离开。

齐夫人有些疲倦地回到别墅却意外地发现齐谦正坐在客厅里，心里莫名喜悦面上却不动声色。

“知道回来了？”

齐谦抬头看看母亲。

“你不是翅膀硬了吗？可以独当一面了吗？”

“妈妈，为什么要找人绑走小榛？”齐谦起身直问。

“什么。。什么？”齐夫人被儿子突如其来的诘问震住，一时心虚地说不出话来。

“小榛的事情，是你派人做的？”齐谦直视着母亲。

“谦子，你竟然这样和我说话！”

“没想到你会这么做。”

“对，是我做的！谦子，我是为你好，你看你现在浑浑噩噩，脑子都不清楚了，为了一个毛头孩子竟然。。

“行了。”齐谦掏掏耳朵，微笑，“妈妈，这个事情我不追究了，但是，以后你不可以再碰小榛了。”

齐夫人几乎怔住，她从儿子的脸上看见一种警示和威胁，儿子竟然这样看着她，带着一种敌意。

话毕，齐谦耸耸肩膀，径直走向玄关，开门，离开。

齐夫人简直要晕过去。

齐谦打开公寓的门看见唐小榛正躺在沙发上，目光游离。

“怎麽了？吃过没有？”

唐小榛点点头，又摇摇头。

“怎麽了你？”齐谦坐下，将唐小榛抱入怀里，撩撩他的卷毛。

“哥哥。。。我的头好痛。”唐小榛使劲拍自己的头。

齐谦立刻制止他。

“到底怎麽了？”

“哥哥，你会不会离开我？”唐小榛急着问。

“不会。”齐谦亲吻唐小榛的手背。

“那。。。你家里不同意呢？”

“再说。”齐谦笑笑，“走一步算一步，我保证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丢下我的小榛子的。”

“什么叫不到万不得已？”唐小榛又慌了。

“总会有万不得已的情况，世上事情不会绝对的。”齐谦亲吻唐小榛的额头，“作为凡人不要做无谓的担心，只要现在我

们在一起就够了。”

唐小榛听不太懂，但他明白一点，哥哥不会离开他。

这就够了，他突然不那么害怕了，即使更多匪夷所思的事情还会突如其来，他也不怕了，只要和哥哥在一起，一切都可以

阻挡。

唐小榛幸福地掉下眼泪。

52.正文终

老骥回来的时候看见唐小榛正蜷缩在公寓门口。

“你怎麽来了？”

唐小榛起身，鼓足勇气地说：“我不害怕了，什么都不怕了！”

“哦？”

“我想知道，我想知道为什么妈妈要抛弃我。”唐小榛轻声地说。

老骥沉默，打开门，唐小榛跟着进去。

“老骥，你告诉我。”

“为什么突然不怕了？”老骥笑笑。

唐小榛立刻想到齐谦，心里暖暖的。

“其实那些和你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你何必要知道？”老骥坐下。

“我想知道，为什么不要我，从小我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他们都有爸爸妈妈，只有我没有爸爸妈妈，他们叫我野孩子，

拿石头砸我脑袋。”唐小榛说着说着，心酸起来。

老骥静静地看着他。

命运有时候总是那样悲摧，卿林被迫嫁的男人竟然是一个禽兽不如的斯文败类，他看中的不外乎是卿林的美色和青春，他

疑心很重，生怕美貌的妻子被人多看去一眼，限制卿林的自由，

卿林嫁过去没多久便不能忍受这个男人的粗鄙，离开这个男人的想法一直存在卿林的脑子里，她不想一辈子和这样一个粗

鄙不堪的男人生活在一起，她想要的生活不是这样，她下定决心要离开却怀上了孩子，男人一定要卿林将孩子生下来，卿

林反抗，她大喊大叫，奋力捶打肚子，她不要这个孩子，她讨厌为这样的男人生孩子，她那时的确是恨死了肚子里的孩子

。

当时的卿林被男人囚禁，百般不愿意下生下了这个孩子，孩子的出生带给男人天大的喜悦，分散了男人的注意力，卿林借

此计划着逃走。

没有人会帮卿林，除了老骥，老骥义无反顾地帮卿林逃跑，为了卿林他付出一切都愿意。

“那。。。你们逃跑了吗？”唐小榛轻声问。

老骥点点头。

“那个。。。男人呢？”唐小榛双眼看着地板，声如蚊呐。

老骥笑笑，摇摇头。

“那个男人一直不肯放过卿林，后来还打她，卿林本来都要放弃了。。。但我不想看见她过着这样的日子，她不会开心的

。”老骥悠悠地说着，眼神突然有些凌厉，“那次我找他出来，我弄死了他。”

唐小榛如雷亟顶，几乎不能接受。

大概是这么多年的事情了，老骥说出来没有恐惧之情，他已经完全过了恐惧期，已经可以坦然地说出来。

“你弄死了。。他？”唐小榛不可置信，他默默退了几步，退到玄关处。

“你在怕我吗？”老骥看着唐小榛。

“你。。。杀了人。。。”唐小榛颤抖着肩膀。

老骥点头。

“我也不知道他会死，我记得当时带着一把刀，不知不觉中那把刀就插在了他的身上。。”

唐小榛尖叫，正欲夺门而出却被老骥拉回来。

“你做什么？！”唐小榛立刻伸腿击中老骥的下腹部。

老骥没有反坑，只是双手按住唐小榛的肩膀。

“你恨我吗？”

“你。。是杀人凶手！”唐小榛深深吸了口气，直视老骥。

“我不否认。”

“你是逃犯！”

“我不否认。”

“老骥。。你不是老骥！”唐小榛闭上眼睛，他已经完全陷入了恐惧之情。

“老骥本来就是这样的，不是个好人。”老骥笑笑，慢慢松开唐小榛，“我一直没有后悔过，直到前段日子我知道你就是

卿林的孩子。。。突然有些后悔。。。我对不起你。”

唐小榛怔怔地看着老骥，他曾经幻想过老骥是自己的父亲，却没想到真实的情况是老骥杀了自己的。。父亲。

老骥不是童话书里的人物，一个人住在海边的小木屋，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出的日子，他是现实中的人物，他是个逃犯

，是个从事人口买卖的逃犯，是个喜欢卿林几十年的逃犯。

他的一辈子全给了卿林。

可是唐小榛无法恨老骥，无论老骥做了多少恶事，老骥是那个每日为自己捉蟹吃，奋力救过自己的老骥，是那个整日如孩

子一般只知道刻着木头娃娃的老骥，老骥是温柔的，是深情专一的，是善良的。。。老骥，唐小榛无法将他当作恶人。

“老骥，我没办法将你当作恶人，也没办法恨你。”唐小榛颤着身子摇头。

老骥看着唐小榛，这个孩子的眼睛和卿林很像，却比卿林的更清澈，更纯真，他有点笨，有点傻，好吃懒做，但心底却比

很多人都善良，也比很多人都容易满足，也比很多人更懂得宽宥。

老骥抚摸着唐小榛的头发，静静地看着他，沉默许久。

这是老骥，这是熟悉的老骥，唐小榛渐渐退去了恐惧感，对他来说无论老骥做了什麽事情，曾经是怎么样，以后会怎么样

，他还是老骥，和自己在海边一起生活了四十五天的老骥。

“你回去吧，以后。。不要来了。”老骥轻声说，“我没脸再见你。”

他害怕看见唐小榛这张脸，让他回忆起自己做的一切罪恶之事。

唐小榛又看了老骥一眼，他不知道还该说什么，只能是最后轻轻地说了句保重。

老骥一个人坐在地板上，又拿出那个木头娃娃，看着，很认真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