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桥————猪神的黄昏

作者:猪神的黄昏  录入:04-21

“我不会把这部分时间算到家教时间里的。”

又一声怪叫,“才怪!如果今天不是我打麻将回来的早,谁知道你会不会把这部分时间算进去呢?”说着又走过去拧起胖小子的耳朵,“死小子!枉我白白花钱给你请老师,你个不争气的东西,浪费我的钱啊!你还吃,还吃!”转过头来又问江雪生,“你今天都教了些什么啊?”


“乘法口诀,汉语拼音。”

“什么?这……这都是一年级的玩意!”

“是。可是你儿子根本不会。只能从一年级补起……”

胖女人打断了他,“江老师,请你告诉我,我儿子上重点,你有多少把握?”

江雪生愣了一会儿,老实地说,“依他现在的情况来看,根本上不了。”

“什么!!”胖女人暴跳如雷,“我花钱请了你就是为了让儿子上重点,你现在竟然说他根本上不了?那我请你来干什么?”

他是真的很想忍,可也真的再也忍不下去了,他清了清喉咙,一个字一个字清楚的说,“太太,您的宝贝儿子天资聪颖,是我水平不够,教不了他,请另请高明吧!”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转身大步走出房间。到了门外,他大大的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觉得心情好极了。


晚上和薛浩一起吃饭的时候,薛浩打量着他的脸色,笑着问了一句,“生子,你那家教,又黄了吧?”

“笑话我!”江雪生瞪了他一眼。

“岂敢岂敢。”薛浩扯过张面纸抹抹嘴巴,“你呀,还是好好认真的看书,学习,准备考研吧。别再想着打工了。你真不是这块料。”

江雪生怒目而视,“我怎么不是那块料了?”

薛浩嘿嘿一笑,“你先别生气,这两个月你至少换了五个工作,从售货员,保险,到上门推销,发传单,家教。噢,家教这已经是第二个了,你自己算算,哪份工作你做着超过了一个星期?”


江雪生垂下头,把碗里的粉丝恶狠狠地往嘴里塞。

“你呀,”薛浩往椅子背上一靠,拿出一根烟来,嗅嗅,架到耳朵后面,“天生是靠脑子吃饭的,不是靠嘴吃饭的。听话,考研吧。”他又凑上前来,压低了声音说,“我打听过了,只要每学期考试都能在全班排第一名,保研没问题。怎么样?凭你,保证能上去。”


看着江雪生还是一脸不服气的样子,薛浩又加了一句,“做技术是你最好的发展方向。”

“可是做技术发不了财啊。”江雪生垂头丧气的说。

“怕啥,有我呢。”

“你?”江雪生睨了他一眼,“少来。你是你,我是我。你将来总得结婚吧?你老婆能让你把钱给我?”

突如其来的尴尬和沉默。

终于,薛浩把面纸扔到脚底下,“吃饱了。咱们走吧。”

江雪生也扯过一张面纸慢慢地抹嘴,没再说什么。

不再打工了,江雪生又恢复了以往的自习习惯。那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特别冷。图书馆是全校唯一有暖气的地方,临近期末,位置抢手的很。

薛浩不上自习,只是晚上会来图书馆找江雪生,然后两个人一起回宿舍。当然,从图书馆到宿舍如果一个人走只要十分钟就足够了,可两个人走一般能走上一个多小时。从图书馆出来先往与宿舍相反的人工湖走,在人工湖旁边散四十五分钟的步,如果天气不错还可以考虑出西门买点烤红苕,如果天气实在冷得厉害,再掉过头回宿舍也不迟。


但今天江雪生没等薛浩来,他一个人出了图书馆,在人工湖旁边发了半个多小时的呆,这才慢腾腾往回走。还没到宿舍楼底下,隔老远就看见薛浩只穿了个夹克,站在楼底下东张西望。江雪生心里一跳,他不会是在这儿等着我吧?


他脚底下越发磨蹭,可还是让薛浩看见了,急匆匆走过来,“你怎么不等我啊?我还以为你生气了呢。”

江雪生摇摇头,“哪能啊。我心里闷,想一个人走走。”

“怕考不了第一?放心,你准能行。你不行没人行了。”

江雪生没说话,默默往楼里走。

“怎么了?心情不好?”薛浩赶紧跟着往上走。

江雪生还是没理他。

薛浩叹了口气,“算了,见着你就行。可冻死我了。”

江雪生停下来,看着薛浩让风吹得红红的鼻子,忍着痛说,“薛浩,找个女朋友吧。”

薛浩愣了。江雪生继续默默地上楼,好象刚才那话不是他说的一样。

上了六楼,拐过楼角,各个宿舍里飘出的灯光忽明忽暗,打在薛浩的脸上仿佛阴晴不定。直到来到616门口,江雪生要推门的时候,薛浩突然说,“我不要别人,就要你。”


江雪生怔怔地看着他,仿佛不能相信。末了,他苦笑着摇头,咬着下唇,慢慢吐出几个字,“我们,不可能……”

“我不管!”薛浩的声音不高,却很坚定。

“学校也不会……”

“学校算老几。”

江雪生慢慢垂下头去,蒋慕华的事情让他心有余悸,感触颇多。他不再多说,慢慢转身,开锁,推门进去,不等薛浩进来,便顺手带上。

薛浩气得想砸门,如果不是在宿舍,他真想大喊一声,江雪生,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死玉米!!!!

三十一

江雪生对薛浩还和从前一样。他并没想薛浩怎么样。或者可以说,他根本也没想过和薛浩的未来会怎样。男女之间的爱情都鲜有天荒地老,还指望男人之间能海枯石烂么?


元旦的时候,薛浩非拉着江雪生去照相。“咱俩还没一张合影呢,不象话!”

站在学校大门口前,阳光难得的灿烂,映着脸上的笑容,青春飞扬。

“笑一笑!”照相的师傅扬扬手。两人脸上的笑意更浓。

“咔嚓”一声,两个年轻挺拔的身影锁在了这一秒钟。

回到宿舍,江雪生给薛浩倒了一杯水。薛浩笑嘻嘻地接过来,吹了吹,“明天就能取出来了。也看看咱的英姿。”

江雪生斜了他一眼,懒得理。薛浩又接着问,“你复习的怎么样了?第一没问题了吧?”

“还行。”江雪生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在自己的书桌前坐下。

“你不能坐我旁边啊?这又没别人。”

江雪生抿抿嘴,不理他。

薛浩贼笑了一下,站起来,往江雪生身边凑,江雪生瞪了他一眼,“老实点!”薛浩眯起眼,“怕了啊?怕了你就叫啊?”

“怕你?怕你我就不姓江!”

门突然开了,叶小天气吁吁地跑了进来,“江雪生,幸好你在啊,刚才班长交给我的,说是你家来的电报!”

薛浩和江雪生心里都一紧,赶紧接过来看,上面只有几个字:母病危速归。

“你什么时候走?我给你请假买车票去。”薛浩说。

“可你这个时候走,来回怎么也得十来天,那就赶不上考试了。”叶小天说。

江雪生咬着嘴唇想了想,“那就回来补考吧。”

“那样会影响你的总成绩!”

江雪生知道,总成绩关乎着申请保送的成绩排名。他看了看薛浩,平静地说,“帮我买明天的票。如果明天没有,就后天的,越早越好。”

薛浩点了点,跑了出去。

叶小天拍了拍江雪生的肩膀,“天有不测风云,无论如何,你自己要多保重。”这些安慰的话虽然苍白无力,却聊胜于无。江雪生勉强咧咧嘴,权作回答。

“雪生!”李碧媛无力的呼唤着,从梦中惊醒过来,撑开眼睛,费力的看了看四周。很安静,同室的几个病人都沉沉的睡着。她再次合上眼,希望能继续刚才的梦,至少在梦里,她能看见她的儿子。朦朦胧胧的,她好象又听见儿子在叫自己,“妈!”


“嗳!”她在心里应着。她看见儿子穿着白衬衫蓝裤子,还是上初中的模样。儿子那时个头小,她总担心他在学校会受人欺负,抽空就站在他们教室外面看着,直到儿子跟她大发脾气,她才不敢再去。后来上了高中,儿子个子也蹿起来了,成绩也不算差,总算让她松口气。可这一上大学,又离着这么远。她想儿子,想得在夜里哭,想得在白天恍恍惚惚,想起来就忍不住掉眼泪。别人劝她,孩子大了,出息了,你应该高兴啊。她是高兴。可她还是忍不住掉泪。谁让她是当妈的呢?


“妈?!”

“嗳!”她在心里应着。儿子的呼唤怎么听也听不厌。她多想这样听下去,一直听下去。可是她知道不行了。她快不行了。她要去见江雪生的爸爸了。她也想他,想了这么多年。虽然,他根本就没爱过她……


“妈!!”江雪生扑在床前大声哭着,把同室的另外几个都哭醒了。薛浩急得去把护士叫了过来,“同志你快给看看,老太太这是怎么了?”

护士过来看了看,赶紧又把大夫找来,大夫仔细检查了一下,吩咐护士去准备一些针剂。护士出去了。大夫回过头,悄悄地和江雪生说,“大姐怕是不行了,准备准备吧。不是今晚就是明早。”江雪生呆呆地立在原地,眼泪无声地流下。薛浩伸出手臂,江雪生一头扎进他的怀中,鸣鸣的哭起来。


护士给李碧媛拿来了输液架子,把针头扎在李碧媛瘦如干柴的手上,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就出去了。薛浩给江雪生张罗了一张行军床。江雪生不肯躺下,就那么伏在李碧媛的床边,眼望着输液瓶子。薛浩也不敢睡,只得在旁边东倒西歪的陪着。


不知不觉,天蒙蒙亮了。李碧媛嘴里有了一声含糊的呻吟。

江雪生立刻扑上前,“妈?妈?你醒了?”

李碧媛慢慢地睁开眼睛,声音轻而颤的,“雪生?”

“妈!是我!是我!”江雪生紧紧握着母亲满是针孔的手。

“雪生……你要好好的……读书……工作……将来……娶个好媳妇……我在地下……也就……瞑目了……”

“妈!您别说了!”江雪生的眼泪一直流个不停。连薛浩也受不了了。

李碧媛忽然颤危危抬起另一只手,薛浩赶紧跑到床的另一边,握住。

“薛浩啊……你比雪生大……你要帮我……照顾他……我把他……交给你了……你替我……”

声音陡然停住,好象突然间变得空落落的,紧握的手一瞬间变得无力,开始慢慢失去温度。江雪生痛哭着扑倒在病床上,紧紧抱着李碧媛的身体。薛浩在旁边轻轻扶把住他的肩头,什么也没说。


一连三天,薛浩成了江家的顶梁柱,帮江雪生四处奔波安排李碧媛的身后事。从灵车到火化到葬礼,都是他一手操办。总算把李碧媛安安妥妥的下葬。而江雪生就是每天不吃不喝的抱着母亲的遗相呆坐着,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薛浩很担心,三天来江雪生就喝了一口粥。再这样下去,别说期末考试了,估计连上火车的力气都没有。

要怎么办才能让他吃东西呢?薛浩眉头紧皱,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这么愁过呢。

傍晚,江雪生还是了无生气地坐在床上,眼神呆呆的,看着有点吓人。

薛浩小心翼翼的捧着一只碗走进来,“来来来,吃东西啦。”

江雪生毫无反应。

“来,乖啦,把这碗粥喝了。快点的!男子汉大丈夫,你象个男人行不?”

江雪生转转眼珠,没有答话。

薛浩把碗放在一边,拉起江雪生的手,“生子,你别这样,咱妈走了,可你还有我啊。”

江雪生眼光停在他的脸上,眼中好象又有莹莹的水光。

薛浩柔声的说,“相信我。你不是孤单一人。”

江雪生垂下头去,开始无声的抽泣起来,又拼命强忍着,不想大声。

薛浩拍拍他的背,“想哭就哭出来吧。我绝不笑话你。”

江雪生开始哭出声来,然后,扑倒在薛浩怀里,嚎啕大哭。

等江雪生哭得没了力气,薛浩才抱着他,把粥给他一口口喂进去,“我自己煮的。跟你学的,放了点糖,好喝么?”

江雪生点了点头,脸上勉强露出一点笑容,虚弱之极。

等江雪生的身体恢复了,薛浩就去买了回学校的车票,算算日子,还能赶上几门考试。

“少交几门补考费也是好的。”薛浩如是说。江雪生根本不关心这些。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记住那些科目,他的脑子里空空荡荡的,看过的那些书已经消失的一干二净了。他不管,不管这些。他想多看看这个“家”。这个只属于他和母亲的地方。他只有在这里还能感觉到母亲的气息,感觉到母亲并没有离开。那些家俱,那些被褥,那些花草,无一不是母亲的影子。他不想出这个门,他没有勇气再次迈进来,面对失去母亲的事实。


薛浩不管江雪生怎么哀伤,还是死拖活拖的把他拉上了火车。事实就是事实,不管他怎么不肯面对,也还是要面对的。只是,需要时间。

火车开动的时候,江雪生靠在车窗上,痴痴的望着窗外。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了雪花,天地很快就被银白色覆盖。仿佛天堂一样洁白无瑕。好象一瞬间,就变成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他不认识的世界。


一个他不认识的世界。刘思存走了,母亲也走了。在这个小小的地方,已经没有他眷恋的人了。他默默地转头,看着一边坐着的薛浩,一双眼里,再次浸满泪水。

薛浩,薛浩,我一无所有,只有你了。

三十二

那个寒假,薛浩没回家,陪着江雪生在学校里准备考研。说是陪着,其实是看着,他怕江雪生一个人出点什么事。学校里没什么人,他不放心。已经两个寒假没回家过年,薛浩不得不给老爸打了一个很长很长的长途电话解释。老爸在电话那端暴跳如雷,幸好他不能从电话线里蹿出来。


打完电话赶紧赶回宿舍。还没到宿舍门口就听见宿舍里面传来女生的说话声。

“你输啦,挨罚!快点伸手!”

只听“啪啪”两声,江雪生的惨叫声杂着笑声传了过来。薛浩一把推开门。俞晓梦惊讶地回过头来,看见是他,灿然一笑,“薛浩,打扑克,来不来?”

薛浩扫了扫桌上的纸牌,眼光落在江雪生的脸上。他在笑。唇角微微的上扬,眼睛里也含着笑意。这样子的江雪生,真是非常俊俏。

薛浩心里隐隐有股怒气,为什么他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就笑不出来,跟这个小丫头在一起就能笑得这么欢畅?

不过怎么说也是同班同学,面子上也不能过不去。薛浩打着哈哈,“不了。你也没回去啊?”俞晓梦点点头,“准备考研啊。”

薛浩瞄了扑克牌一眼,心说就这样还说准备考研,鬼信啊,也就骗骗老爸老妈吧。“你们玩吧。我就是叫生子去吃饭的。”他嘴上说,心里还是非常不满江雪生的重此轻彼。


俞晓梦看了看表,“呀,都十二点啦。我回去啦。”站起身又同江雪生说,“你自己要知道照顾自己啊,我走了。改天再来。”

江雪生微笑着点头。俞晓梦冲薛浩笑笑,娉娉婷婷地走出去了。

薛浩在江雪生的下铺坐下,抽出一支烟来,点上。江雪生瞄了他一眼,“要抽出去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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