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桥————猪神的黄昏

“你就那点出息吧。抗个大米也能累死你。你看你将来怎么办。”两个人吃得满头大汗，时不时就点啤酒消汗。江雪生趁嚼菜的间隙仔细地打量着刘思存。他有点胖了，看来还是家乡的水土养人。江雪生忿忿地想，又往嘴里猛塞米饭。一不小心噎住了，瞪得眼珠子鼓出来，两手乱抓找酒瓶子。

“熊样！你慢点吃能饿死啊？放心，回家了，大米饭管够。哥们这个还请得起。”刘思存大力地拍着他的后背，终于把这口饭顺了下去。江雪生灌了两口啤酒，喘了口气说，“可TM噎死我了。”

“你今年回来的太晚了，不然就能看见你嫂子了。”刘思存忽然慢悠悠的说。

“什么？”两秒钟以后江雪生才明白刘思存说的是他女朋友。

“你有女朋友了？”江雪生几乎不太敢相信。果然是世界变化快啊，当他还在为话剧，为考试，为奖学金苦苦奋斗的时候，人家竟然都搞定了自己的未来发展方向了。

“漂亮么？”江雪生逗他。

“那当然。”刘思存话听着是挺得意，可不知道为什么，江雪生觉得刘思存脸上的那点得意劲好象不太自然。

“切，不会是钟无盐吧？”江雪生把最后一口饭扫进嘴里，拿起餐巾纸抹抹嘴巴。

“哪天给你看照片。”刘思存也结束了战斗，点起一支烟。

江雪生看着刘思存吸烟的样子，忽然觉得他和薛浩很象，都是性格豪爽，不拿文明和道德这些字眼打扮自己的那类人。

“现在还有没有人跟你说你抽烟的样子很酷？”江雪生继续逗他。

刘思存甩了个得意的笑容，“当然有，毕竟哥们专业练过！”

在他灿烂的微笑中江雪生忽然想起了另一个人：不知道那人不经意间骨子里流露出来的落寞，还有背过身去点烟时阳光照射不到的孤寂，是不是也专业练过？

好累……不多说了……等下还得去更新《牢》……

十一（上）

和薛浩除了在来成都的路上见过面，开学的一个月里，就没再见着他。江雪生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江雪生自己也忙，同时也是想用忙来让自己没事不要胡思乱想。他从图书馆借了很多书回来，一个人没事的时候就随便翻翻看。

奖学金下来的时候，虽然钱不多，可江雪生非常高兴，他打算先到学校唯一的长途电话亭给妈妈打个电话。然后请薛浩出去一起吃顿饭。平时都是他吃薛浩的，这次他想做回东。

因为是周末，长途电话间里挤了很多人，打完交费的，陪同的，排队的，挤了一屋子人，队伍都排到门外头去了。一共也才三部电话，跟电台热钱似的忙。

江雪生一边排着队，一边看着长途电话亭旁边的学生食堂。食堂的楼上是学生舞厅，此时已经开始热身曲了。彩灯打得五颜六色，亮闪闪的，音乐开得震天响。

他正看着，忽然听见有人叫他，回头一看，是俞晓梦，和几个女生在一起，看样子是准备去跳舞的。

“嗨。”他笑笑。

俞晓梦跑过来，热情地说，“等下和我们一起去跳舞吧。我请客。”

江雪生微笑着摇摇头，“不了。我想回去看看书。”

俞晓梦轻轻嘟起嘴来，眨着眼睛，带点撒娇的味道说，“刚开学你看什么书啊？来嘛来嘛。男生太少了。而且，我们好几个女生都想认识你噢。”

江雪生朝另外几个女生望过去，她们也正朝这边望过来，还不停的指着江雪生嘻嘻哈哈。江雪生有点窘。

“好吧。”他说，“等我打完电话去找你们。”

“那说定了啊！”俞晓梦摆摆手，连蹦带跳的走了。

等江雪生好不容易排上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快七点了。他挤到一台电话前，迅速地拨了妈妈小卖店的电话。电话占线。他不甘心，又拨，还是占线。一连拨了几分钟，后面的人等不住了，不停在催他。他只好放下电话，慢慢地走出来。

说不上什么心情，有些郁闷吧。他看着对面的舞厅，已经有人在陆续进场了。突然好奇心起，想进去看看是什么样子，突生出的念头，好象杂草一样疯长。他顺着水泥台阶上到二楼，有两个人模狗样的家伙端坐两楼平台两边，一边卖票，另一边收钱。

江雪生交了五块钱买了张票，伸头往里面看了看，漆黑一片，背后不知道被谁推了一把，就一头栽了进去。

震耳欲聋的音乐，打击乐器，热烘烘的气息立刻扑面而来。舞厅里就象一锅温吞的老汤，中间翻着水花，向四周滚漾开去。五味杂陈，什么东西都有。

江雪生站在门边适应了一会儿，这才看清里面的大致情况。大约两百平的场地，周围一圈是黑色带坐垫的靠背钢管椅，坐着的大部分是女生。男生也不少，但基本都在围着舞厅中心的地方站着。乐声一起，就开始四下寻找猎物。

江雪生感觉不太舒服。想待会看见俞晓梦她们打个招呼就走了，可找来找去也没找到。此时正在放一首旋律轻快的曲子，江雪生只觉得眼前人影乱晃，止不住的头晕。突然肩膀被人结结实实地拍了一下。回头看，竟然是蒋慕华。

蒋慕华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连脚上都是浅白色的皮鞋。上衣扣子敞开着没系，露出里面浅色羊毛衫，胸前挂着一条闪闪发光的链子，链子坠竟然是一个凶像毕露的骷髅头。舞厅里只看得见白颜色，其余的颜色都看不清。所以蒋慕华的这身打扮在舞厅里可谓是闪闪发光。江雪生低头看看自己一身纯黑，真难为蒋慕华怎么发现他的。

“嗨，你也来玩啊？”江雪生大着嗓门说。蒋慕华笑着点点头，一个笑容在灯光下竟然生出千万种姿色，江雪生有点看呆了。

蒋慕华把他拉到一边，正好乐声停了。

“你这么快就堕落到这里来了？”蒋慕华仍然笑着，脸上神采飞扬，与平时的他竟然大不相同。

江雪生挑起一根眉毛，不服气的说，“怎么着，许你们都进来堕落，就不许我也堕落一把？”

蒋慕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张年轻的脸明明白白地写满了三个大字，我有病。

“你要堕落？好啊。来吧。”说着，蒋慕华猛地拉了一把江雪生，把他拽进舞池，动作娴熟地架好姿势。没等江雪生反应过来，已经落在蒋慕华的怀中。他的左手不知不觉地搭在了蒋慕华的肩上，右手正被他轻柔的握住。

一支慢四的舞曲响起，蒋慕华拥着他开始在人群中缓慢行进。

“我……我还不会……”江雪生立刻脸上发热，幸好舞厅里灯光昏暗。

蒋慕华对着怀中的他微笑，“很简单的，放心。”

正说着，有另外一对向他们直冲过来，蒋慕华立刻带着他迅速地滑开。在蒋慕华两手围成的架子里，他就象一条小船，在港口里静静地起伏，不管外面的风浪如何凶猛，这里依然是一派悠然。

这种感觉真是妙不可言。

十一（下）

他偏着头向四周看去，一对对的人影在他们身边晃动，有的人认识蒋慕华，与他们点头致意。还看到了很多男生和男生在一起笨拙的练习。

江雪生回过头来注视着蒋慕华。后者的眼睛并没停在他身上，而是不时地观注着舞厅里的情况，偶尔对他投来平静无波的一瞥，好象根本不带任何情感，又让人感觉到是种极为合体的绅士风度。

“你跳的真好。”江雪生由衷的赞叹，眼光又瞟向旁边那一对总是停下来的男生，每次他们经过那两个身边时，总听见他们在抱怨踩了脚。是的，相比起舞厅里的这些人，蒋慕华带人的技术简直可以称为出神入化。江雪生在他的牵引下，无须多想就能走出很合拍到位的舞步。江雪生的心被惊奇充满着，这种感觉太新鲜了，让他几乎无法立刻平静下来。他看见了俞晓梦惊讶的眼睛，他冲它们微笑。然后，又迅速地旋转开去，直到自己跳得满头大汗，热气腾腾，这才和蒋慕华说不跳了。

蒋慕华淡然一笑，拉着他出了舞厅。他们在宿舍区内的小卖部里买了两杯可乐。

江雪生第一次喝这种饮料，被呛了一口。蒋慕华温柔的看着他，不说话，只是笑。

江雪生脸红了，“什么破玩意啊，这么难喝。”

“去我宿舍坐坐吧？”蒋慕华提议，接过他手里的饮料，倒在路边。江雪生想了想，摇摇头，“不了，我得回去了。”

蒋慕华唇边的微笑加深了，这让他的脸上显现出一种罕见的光华。“现在回去太早了，才九点钟，宿舍里都不会有人。到我那里坐坐，我有些老磁带，毕业了也不能带走，你看着哪个好就直接拿回去听好了。”

这个提议让江雪生有点动心，他有一个二手的随身听，用来听英语的，可平时舍不得拿钱去买音乐盒带。有了音乐带听，以后就可以晚上在宿舍里边看书边放音乐了。

江雪生跟着蒋慕华来到学校宿舍区最边缘的一幢楼。这幢楼已经贴近围墙了。从朝北的窗户望出去，就能看见一片正在施工的居民区。大型的夜明灯高高的挂在工地上，宿舍里不开灯也很亮堂。

蒋慕华住的是大宿舍。这种宿舍一层楼只有一个，条件非常不好，一屋子要住六个人。

蒋慕华这里还好，有一张床上铺着大大小小的手提箱，这表示有这张床没有常住人口。

蒋慕华挨个拎了拎暖水瓶，都是空的。他无奈的冲江雪生笑笑，“你坐着，我去要点水来。”

他拎了个暖瓶就出去了，江雪生开始无聊地打量起这间宿舍。

很干净。竟然不太象男生住的地方。江雪生弯下腰去看看床下，也没有发现太多的臭球鞋堆在一起散发臭气。蒋慕华的书，笔记，都整整齐齐地堆在书架上。书桌上过于干净，连一个带照片的相框都没有。

出于一种习惯，江雪生站起身来去书架前浏览，都是些课本。他又随手翻翻书架下层，也都是以前的旧课本和笔记。

突然，他的眼睛盯住了一本书，那是本黑色的小薄册子，背脊上写着几个字：同性恋亚文化。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向了那本书，就在这时，走廊响起了脚步声。江雪生赶紧坐回到床上。蒋慕华拎着水瓶回来，给江雪生找了个杯子冲茶。

“我不习惯喝茶。”江雪生赶紧说。

“没事。”蒋慕华笑笑，“四年以后你就习惯了。”

他倒好水，任茶叶在水里翻滚，就这样递给江雪生。然后拉开床下的一个纸箱，“看吧，自己慢慢挑。喜欢哪个就拿哪儿个。”

江雪生嘿嘿一笑，“那我就不客气啦。”他弯下腰去看了看，发现都是些有年头的带子。比如九二年的张学友，九零年的张国荣等等。他认真捡了几盒出来，又想起薛浩好象很喜欢赵传，又把赵传的带子捡了个干净。这才站起身来腼腆地说，“就这些吧。”说完了自己也觉得脸红，手里竟然拿了不下十来盒。

蒋慕华没说什么，只是微笑。今天的他笑得如此纯净，透明，仿佛与忧郁，孤独，没有一点关联。他把纸箱推进去，拍拍手说，“以后你想听别的什么，尽管来拿好了。”

江雪生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说谢谢，暗暗高兴地出了蒋慕华的宿舍往回走，神经还处在一种兴奋当中。他不知道，蒋慕华站在对面宿舍的窗前，一直看着他走过宿舍楼的拐角处消失不见。

他再次点起了一支红河，深吸一口，让刺激的感觉在胸肺里扩张。

灯影里的人，依然寂寞如烟。

其实《同性恋亚文化》是一九九八年出的，一时间想不起别的书名，就顺手拿了这个，还望看文的大人表太挑……

十二（上）

大清早江雪生就被薛浩从床上揪了起来。名副其实的揪，一只手拎着江雪生的耳朵愣把他给弄醒的。江雪生痛的直哎哟。其余三个对薛浩的这种行为已经见怪不怪，翻个身继续睡。

“起来起来，兄弟，嗨，别睡了。”

江雪生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你干嘛啊？这么早……拷，才六点？？？”

薛浩满脸兴奋，“走走，快点起来，跟我出去一趟。”

“什么事啊？”

“快点吧你！”

被薛浩莫明其妙地拽出了宿舍，外面春风一吹，江雪生缩了缩脖子。已经四月份了，成都的气温还是偏低。

薛浩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不带着围巾啊？”

江雪生撇嘴，“都什么时候了，你看全校有几个还戴着围巾的。”

薛浩哼了一声，“你那小体格吧，还跟人家比。有人家一半健康你去年就少感多少冒？”

江雪生不说话了。是，他去年是感冒了不少次，而且还都是薛浩拿来的感冒冲剂。

薛浩也没有继续追问的打算，“你昨晚干嘛去了？我找了你好多次。”

“啊？我去蒋慕华那了。”江雪生还有点没太睡醒，脑子晕晕的，没注意到薛浩停下了脚步，看着他，“你去他那干嘛？”

江雪生走到前面了才发现薛浩站在原地，他奇怪地停下，“没干嘛啊。他说有些旧的碰带，让我去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明年他毕业了，就不用带走了。”

薛浩的表情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怒。不过他很快地调整了自己的情绪，虽然声音里还听得出有一丝不快，“你以后少和那个姓蒋的来往。”

“为什么？”江雪生有些惊讶。薛浩不是这样的人，他不会在别人背后议论别人。

没有回答，薛浩走上前，笔直地越过了江雪生，继续向前。

江雪生愈发糊涂，追上去，“为什么啊？嗳你说明白点行不？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跟着薛浩来到自行车棚，薛浩给了他一把自行车钥匙。

“怎么着？今天还打算长征啊？”江雪生跨上车子，试了试车闸，还行，好使。基本上学生的自行车十辆有九辆是没闸的。

“嗯，哥们带你去游游山玩玩水。”薛浩好象把刚才的事忘了，低着头伸着一只脚去弄车蹬。

“到底去哪儿啊？你就别卖关子了行不？”

薛浩嘿嘿一笑，“跟我走吧你，我还能把你卖了啊？”

江雪生只好跟着他往外骑。出了学校西大门，直奔二环路。江雪生是路盲一个，跟着薛浩闷着头从二环路往西走，一口气竟然骑了四个多钟头。好不容易来到一个很热闹的公园大门前，薛浩兴致勃勃地跳下车子宣布，“到了！”

江雪生抬头一看公园大门，差点笑背过气，只见白色的条幅上书三个大字：“桃花沟。”他知道龙泉驿的桃花很有名，但没想到薛浩竟然会拉着他骑着自行车来。放眼望去，山坡上到真有一片片的桃花开得红云烂漫。

“怎么想起上这儿来了？”江雪生一边锁车一边问。

“早听人说桃花沟的桃花不错了。正好今天有时间，反正你也没事，就当陪我出来吧。”

江雪生翻翻眼睛，“我没事？我……”

薛浩一抬手止往他，“我知道你忙，不过咱哥俩多长时间没见面了？你个小没良心的，一点也不想我啊？”

江雪生本来想说“想啊，想死我了。”舌头一翻，成了，“别没事往自己脸上贴金。你林青霞还是王祖贤啊？还想你……没事我想想小姑娘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