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晓仍然望着海面,目光一刻也没有移开,直到摩天轮升到最高空,然后又缓缓下降。
“该走了。”快到地面的时候,苏宇杰又说,陆晓这才转过头来,若有所思地在想些什么。门从外面被锁着,苏宇杰等待着中年人来开门,
然而直到摩天轮再度上升,也并没有人从那个小亭子里走出来。
苏宇杰惊诧地看着陆晓,“他不会走了吧?”
“他喝得那么醉,说不定忘了我们还在上面,”陆晓也开始有点惊慌,“怎么办?”
摩天轮再度攀升至顶点,然后又下落到地面,仍然没有人。
“陆晓,”苏宇杰苦笑了一下,“明天早上会有人过来,总能放我们出去。不过……今晚我们说不定要在这过夜了。”
陆晓懊恼地摇摇头,苏宇杰伸出手去,轻轻碰了碰陆晓的手指。
“你冷么?”
摩天轮是四处漏风的,海风从各个缝隙里灌进来,虽然是夏夜,可也实在谈不上温暖。陆晓的指尖碰着苏宇杰的,他没说冷,也没说不冷,
于是苏宇杰就站起来,坐到了陆晓身边,伸出手来抱住他。
“这样暖和一点。”像是给自己的行动找个理由似地,苏宇杰没什么意义地说了一句,陆晓笑了笑,把头枕在他肩膀上。
“如果晚上有鬼的话,那就惨了,”陆晓说,摩天轮在一阵风里晃了晃,发出吱嘎的响声,很有些糁人,“跑都没有地方跑。”
苏宇杰正直地回答,“世界上就没有鬼。”
“你怎么知道没有?”
陆晓问得异常认真,甚至抬起头来较真地看着他,星光散碎的银辉散落在他脸上,那双眼眼睛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澈,苏宇杰的心剧烈
的跳动了一下,然后就柔软得再也跳不动。
“可能有鬼,”苏宇杰说,“但是有我。”
陆晓审视似地看着他,苏宇杰在那目光里又不自觉地有些脸红,然后陆晓攀住他的肩膀,在他嘴唇上很轻地亲了一下。
“下个月,”陆晓轻轻地说,“大概月初我就要走了。”
方才那一点温馨美好的氛围,即刻被这一句话驱逐得干干净净,苏宇杰转过脸看着窗外,海平面在远处与天连为一体,混沌一片的漆黑。
“我们不说这个,行么?”
“苏宇杰,”陆晓固执地把他的脸扳回来,迫使他看着自己,“早晚都是要说的。”
星光照亮了男人受伤似的神色,陆晓用一只手捧着他的脸,低声说,“你肯定觉得我很自私。”
“我没这么想。”
“我欠你太多东西了,所以有时候我想应该弥补你,但是——”
“陆晓,”苏宇杰打断他,“你不欠我什么。”
陆晓摇摇头,垂下眼睛,苏宇杰出神地看了他一会,又说,“陆晓,你走了……还会回来么?”
陆晓沉默了片刻,“我不知道。”
“那么——”
“可是不管我回不回来,”陆晓抬起头来望着他,“再没有一个人像你——”
粗暴的钢铁碰撞声打断了他们的话,摩天轮的门被骤然打开,一个清洁工模样的人诧异地看着他们,仿佛在揣测这两个人男人为何会在夜晚
依偎着坐在摩天轮里。
陆晓站起来,没有看他径直走了,苏宇杰跟在他身后,走出门的时候,客气地对清洁工笑了笑,“麻烦你了。”
那清洁工冷淡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开了,苏宇杰在原地站了一会,看着陆晓在夜色里远去的背影,海浪声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一声声冲
刷着他的心。
两个月后,太平机场。
走到了安检门口,蒋震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两人,发觉陆晓仍然没有要走的意思,于是他走过去,低声说,“我进去等你。”
陆晓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倒是苏宇杰对他说,“再见。”
嘱托的话之前已经说了太多遍了,这个时候再重复什么都没有意义,倒是真正想说的说不出口,怕的是说出来,就不得不面对残酷苍白的现
实。
“陆晓,”苏宇杰似乎是想抱抱他,但终究没有动,“走吧。”
广播已经在催促登机了。
“苏宇杰,我不能骗你,”陆晓平静地说,“我可能三年回来,可能五年回来,也可能永远都不回来,你明白么?”
“我明白。”
“但是不管我回不回来,”陆晓抬起左手,一枚戒指静静滴闪着光,“我一辈子都不会把它摘下来。”
苏宇杰微微地笑了,却仍有些伤感似地,“可是不管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也一定还在这。”
陆晓静静看着他。
“你明白么?”
他等待着,可是陆晓并没有回答,只是用力地拥抱了他,那巨大的冲力几乎让他站立不稳。然后,他又迅速地松开了手,头也不回地快步走
向安检门,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蒋震看见陆晓,语气里带了些责备,“只剩两分钟了。”
“别跟我说话。”
他凶狠短促地甩下这样一句话,就径直从蒋震身边走了过去,然而就在交错而过的短暂瞬间里,蒋震还是有些惊讶地看到了他满脸的眼泪。
独弦26(结局)
三年后。
主题:你去哪里了?
发件人:苏宇杰<[email protected]>
时 间:200x年3月5日(星期四)晚上11:49
收件人:陆晓<[email protected]>
正文:
刚才我打电话到你家去,房东的意思我听不大懂,但应该是说你不在。今天我给你打过电话,你没接。收到邮件以后给我来个电话,我很担
心。
你的房东好像特别反感别人打电话来?
上次你说要的东西我已经买齐了,明天上午去发快递,吃的东西我都对过保质期,放到秋天没有问题的。
箱子有点大,拿快递的时候最好找个人帮你,基辅最近一直下雪,我帮你买了个新热水袋,一起放在包裹里,空调再修不好的话就换一个吧
。
前天你问我的事情我帮你问过了,你那几张信用卡还是要处理一下,电话卡我帮你改过套餐了,回来你可以继续用。
你说丢了的那本书我昨天找到了,在衣柜里,应该是你上次回家的时候落下的,收衣服的时候一起收进去了。如果你还要,我一起快递给你
。
昨天博嘉有没有给你打电话?他想考C院,我不大放心他出国,不过有他和你做伴也好。你一个人在外面,凡事还是要忍让一点,不要总是跟
别人起冲突,有事情不要总不找别人帮忙,蒋震其实人很好,你不要总怕麻烦他。
还有一件事,昨天就想和你说的,慕尼黑那家企业给我回了信,如果要走的话,六月就可以去报道。
明年你就毕业了,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来慕尼黑定居?那离维也纳也不是特别远。
RE:你去哪里了?
发件人:陆晓<[email protected]>
时 间:200x年3月6日(星期五)晚上7:00
收件人:苏宇杰<[email protected]>
正文:
我在莫斯科,交流访问,有人不能去拉我临时顶上的,手机我落在学校了,走得太急没跟你说。我现在用别人的手机在给你回信,键盘我用
不惯,可能有错别字,我懒得改,你将就看吧。
你不用理那个房东,但是下次来电话别再跟她讲英语或者德语,你直接我名字她就知道是找我了。
我在她那住了半年,还没见过她喜欢谁,上周她还威胁我说要报警,因为我在房间里烧电热毯。
空调修不好了,我打算回去换,分摊费用的事情估计又折腾半天,扯到钱就没有痛快的时候。
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跟他们相处不好绝对不是我的问题,一间房子里住着一个乌克兰人,一个中国人,一个韩国人,一个日本人,和睦才
不正常。
那本书我不要了,上个月买了新的,你怎么不早点找出来,还有不可能是我放进衣柜里的,因为我没收过衣服。
博嘉给我打过电话了,我让他去报Eastman试试看,考不考得上看运气了,我觉得他还行。最好不要来基辅,学了三月俄语连字母都认不灵清
,语言关他过不去的。
郑重警告你一下,别再给往我卡里打钱了,要不然我就换卡。
还有,上回的包裹刚到,水煮鱼料我没拿到,据说是海关没过去,我不清楚,下次别再寄那个了。茶叶我收到了,但是没剩下多少,都被同
学分光了,他们让我谢谢你。
课程安排我昨天拿到了,今年暑假不长,要七月中旬才能走,几号回去到时候再说吧。我应该先到哈尔滨,还是在那停一周,你来接我也行
,不来接我也行,不过既然每次都来了,这次最好不要破例。
这次的雪很大,可能还要下一周,不过我是在基辅不是西伯利亚,所以——
“陆晓!”
难得有人叫他的名字这样字正腔圆,陆晓拿着手机抬起头,同是中国留学生的同学匆匆走进来,“快到你了,热热手吧。”
陆晓叹一口气。
“手机你用好了么?”
陆晓抱歉地说,“不好意思,马上。”
他低下头把那封信写完。
“先写到这,回去找你SK。
Ps:慕尼黑是个好地方。”
按下发送键,那封邮件以极缓慢的速度发出去了,陆晓把手机还给他,同学随口问他,“你怎么这么高兴?”
后台也兼作化妆室,墙壁上都是雪亮的大镜子,陆晓转过头在镜子里看了看,才发现自己不自觉地弯着嘴角,正十分愉悦地笑着。
前台有人压低了声音叫他的名字,他拿起琴,在暗紫色的帷幕后站好,等待了几秒钟,主持人吃力地报出了他的名字。
他缓步走出去,在台中央站定,对着观众举一个躬,稀稀拉拉的掌声里,刺目地舞台灯打在他的脸上,带着灼人的热度。
这只是两个学校之间的交流活动,二百多人的小剧场都坐不满,小得不能再小的场面,后排有教工带了小孩子来,正不安分地吵闹着。然而
不管演出了多少次,不管是什么样的场合,在举起手的一霎那,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紧张。
台下没有什么人在看他。他们漫不经心,他们满不在乎,但再等一会就会完全不同了。他决心要震撼他们,要让他们了解到站在这里的并非
平常之人,他要用音乐的力量狠狠地打击他们,他要让他们喝彩欢呼,要让他们痛哭流涕——总有一天,凭借着他手里的琴,整个世界将对
他顶礼膜拜。
陆晓这样想着,习惯性地触了触左手的戒指,然后落下了琴弓。
——THE END——
独弦后记
终于完结了,大喘一口气。《独弦》这两部是我写得很累的文,苏宇杰那种隐忍的付出,还有陆晓和蒋震那种磨人的性格,写起来都非常难
受,但写完的这一瞬间我还是很幸福的。
其实真正想写的东西并没怎么表达出来,但现阶段也只能这样了,好在故事还是被我讲完了,如果有表述不当的地方还请大家谅解,也感谢
大家能一直看到最后。
留言真的是更文很大的一个动力,没有大家认真的留言我不可能一直坚持写到这个时候,深鞠一躬,除了感谢真的说不出来其他的话了。
关于苏宇杰和蒋震的结局,不能说不圆满,也不能说很圆满,毕竟谈过远距离恋爱的人都知道那是怎么回事。苏宇杰说他会一直等下去,好
在他没等多久,陆晓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但实际上还是很快就回来了。
毕竟在现在,再远的距离,有心往返的话,也不见得有多远,这两个人谈恋爱,注定不温不火,但不管以后有什么变迁,也就一直这么下去
,不会有变动了。
所以对于他们,我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希望大家也不要有遗憾。
真正让我觉得有故事没讲完的,是蒋震。越写到最后对于蒋震就越关注,他的很多事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反正最后都跑到我脑袋里来
了。毕竟他是配角,再怎么样不能盖过主角的风头,所以关于他始终不能写得很透彻,憋了很久之后,我决定……再挖新坑= =。
大概等《欲望悬崖》写到一半以后,我会开始动笔写蒋震的故事,希望到时候大家还没有忘了有这么一个别扭的艺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