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雨流云——龙暮沧

仅有十七平方米的监室中，林烨合着眼靠坐在床上，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甚至在听到响动时也没有睁开眼。短短几天他已清减了许多，但仍旧是仪容整洁一丝不苟。

叶翎，你这样让我怎么办？谁不爱自由？可你走上的路却让我别无选择。叶翎，你能够明白吗？你是叶翎也是银狐，在你和国家之间我只会也只能选择国家。银狐、叶翎，二十年的找寻竟会是这样的结果吗？

无声的在床沿坐下，孟璠沉默着注视着一脸漠然的林烨。

“医院传回讯息，艾莉回复的很好。如果你想见她，我可以帮你。”良久，孟璠开口。他知道，以林烨现在的态度，无论耗多久他都不会主动开口的。

林烨似乎完全没有听到孟璠的话，仍然保持着沉默。

“不用这样抵触所有人。烨，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胜负已定，你这样做有能有什么好处？”孟璠叹了口气。看这样子，无论自己再说多少林烨都只会当作没有听到了。但是，任务使然，孟璠只能再三劝说。

一个半小时后，孟璠终于败下阵来。林烨的定力的确不是一般的好。谁料刚走到门口孟璠却发现进出必须的身份辨识磁卡不见了！一脸黑线走回林烨身边却看到林烨正将磁卡夹在指间把玩着。

这又是在什么时候难走的了？孟璠汗颜。

“烨，还给我。”孟璠啼笑皆非的开口。

林烨终于睁开眼，冷笑着将磁卡丢到地上，还手胸前如石雕般静坐着。

“烨，你……”孟璠捡起磁卡，抬头，正对上林烨嘲弄而带着挑衅的目光。孟璠叹息，林烨这样做是在向他挑战。这样做不过是为了告诉自己，只要是他林烨想要办到，那么，从这儿安全逃走也是完全可以的。

好吧，叶翎，我接受你的挑战。我保证，你永远不会有机会从这个牢笼中逃走！孟璠想着平静的走出了监室。

第 13 章

……自诡异的突然昏迷中醒来，林烨一片茫然。周围的环境已完全改变——浅蓝色与银灰色的窗帘直垂到地，宽大舒适的木质床和轻软的薄被。木质外套的复古式台灯与衣柜等家具一样不少。这儿，绝对不可能是什么监室。当然，林烨也不会认为那些人会有那么好心让自己离开他们的二十四小时监控。

思索了片刻仍然不得要领，林烨起身走出房间。但接下来看到的更是让他茫然不知所措。如果实在监室那么他完全可以调整自己的思维，作出判断。但是，这儿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从现状看来，这儿似乎是高级白领们常住的复式楼房，双层，面积绝对足够一群孩子在里面玩捉迷藏。装修虽然简洁但品味非凡。更让林烨惊讶的是，其中一半左右的设置竟是他自己自幼便十分喜爱的风格。对此，林烨觉不认为会是一个简单的巧合。能够查到这么多关于他的资料，他知道是对自己的对手更感兴趣了。

走到阳台拉开滑门向外一看，林烨险些吐血，竟然是在二十四层？！！楼体墙壁是经过打磨的花岗岩，光滑有不至于反光。但是，问题的关键是，除非他变成一只苍蝇或者壁虎，否则他永远不可能从这没有任何可攀援物的地方下去。从大门走？除非国安部的人都是白痴，否则自己决不可能出去！

算了，反正在哪儿都是被监禁着，呆在这儿总比呆在那个封闭狭窄的空间要好得多。极为阿Q地想着，林烨舒服的伸了个懒腰，仰头眯起眼看着高空中偶尔飞过的鸽群。

“看来你对这儿的环境还算满意。”

带着笑意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林烨有些吃惊地转身，见孟璠倚着客厅的门框微笑着看着自己。身上不再是制服或西装，而是红色的薄上衣与白色长裤相搭配的休闲打扮，十分养眼。

见林烨难得显出愕然的神色，孟璠笑意加深：“你就暂时在我家里住一段时间吧！我个人认为我们需要一些时间好好谈谈。当然了，我所指的是除了我的工作之外的事。还有一点，工作原因，我可能大多数时间都不会住在这儿，所以饮食和扫除问题都得麻烦你了。”

家政服务员——这是林烨第一时间想到的职务。

“那么，希望我们相处愉快！”孟璠带着轻松的笑容说道。

冷静冷静！林烨压下自己想要打人的冲动，调出一个森冷的笑容：“孟上校，说说看吧，你是以什么为交换条件让他们同意你将我从监室里带到这儿来的？说服我为你们工作？还是想要从我手中拿到那些你们感兴趣的资料？”

“都有。”孟璠坦然点头。他的态度反而让林烨有些意外，本来还以为他会否认，没想到他竟然回答的如此干脆。

“孟上校，我不得不说您实在为难您自己了。”林烨懒懒将手支撑在护栏上，睇视着孟璠，“作为国际间谍，我是很讲究职业道德的。资料，您永远拿不到。为你们工作？除非我死了你们还能够控制我的灵魂。”

“我还以为你会是个无神论者。”孟璠皱起眉，“仇恨只会让你变得偏执。烨，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这样仇视这个政府。烨，无论如何，我只有三个月的时间。我会尝试。你，敢赌一赌吗——最后的结果？”

结果？林烨失笑：“孟上校，你似乎很容易在工作中投入太多的个人感情。失陪！”

丢下情绪显然有些起伏的孟璠回了房间，林烨狠狠咬唇，这一次，恐怕是比自己所想的还要麻烦的对局。

不行，太过急躁了。冷静，恢复到平时的状态。再这样失态的话只会满盘皆输！

告诫着大失水准的自己，孟璠深吸一口气，沉默着久久凝望着窗外。

起初几天的相处倒也平安无事。林烨生性喜静，每天除了看书就是发呆。顾及到林烨身体刚恢复和他的精神状态，孟璠也不便多说什么，只是包揽了一切事物。直至第六天，孟璠难得的睡过了头，醒来时已将近七点半。匆匆忙忙穿上衣服直奔厨房，还未进去便闻到一阵奇香。正暗自琢磨着今天似乎可以一饱口福了就看到林烨端着一份精美的早餐走出了厨房。见到孟璠，林烨冷冷不冷不热一句“你没有说过要做两个人的早餐”就很干脆的将孟凡打发了。

磨牙，孟璠憋着一肚子火气强作笑颜：“那么，请你以后做两人份的早餐可以吗？”

“当然可以。”林烨干脆的应下，坐到桌边开始享用自己美味的早餐。

孟璠咽了一口口水，无奈地饿着肚子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第二天，孟璠看着自己面前简单而粗糙的早餐沉默了半晌，又看看林烨面前仍是那样精致而美味的早餐，气恼的等了林烨一眼：“能否请你用心一些做？你这样也太厚此薄彼了。”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用心？”林烨视若无睹。

孟璠无语。

两天后——

“林烨！！请你以后作两份等量，口味和品质以及热度……都相同的早餐、午餐和晚餐！”孟璠在吃足了苦头后终于忍无可忍地吼道。几天以来，他被林烨折腾的够呛。林烨钻了他话中的空子，故意做出大量让他食不下咽的东西。再这样下去，他只有饿趴下的份。

看着冲着自己大吼的孟璠，林烨若有所思地沉吟了。这个人的举动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作为一个一流的谍报人员，他们都是可以完美的掩饰自己情绪的人。但是这个人在他面前却完全对他自己的情绪不加掩饰。这样的做法在谍报界中是犯下大忌的。自己只是一个因为无聊而作出的恶作剧的举动竟然让这个人有这样的反应，实在是出乎意料了。但是，与其说他是在生气倒不如说是从容和无奈来得贴切。

“三个月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九天。孟上校，你不会只是为了解决温饱问题把我弄到这儿来的吧？”林烨向后一靠，双手交握放在桌上，略显狭长的眼注视着孟璠。

“那么你认为我该怎样做？对你说什么‘回头是岸’还是‘浪子回头金不换’之类诱降的废话？？这些对你根本不会有用吧？与其浪费口舌不如顺其自然。还有八十二天的时间，足够了。”孟璠微笑，甚至带着几分自负。

林烨难得的微微一笑：“孟璠，你太自以为是。不过，对与我们这样的人，有对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孟璠但笑不语。

“孟队，一起去吃宵夜！”罗素大大咧咧拍拍孟璠的肩，“难得工作可以提前完成，还以为又是一个通宵。呵呵，今天似乎格外顺利。”

“不了，我还有一些事。”孟璠眨眨眼，“大家都辛苦了九天，借机去轻松几天吧！三天的假期，别浪费了。”收拾起东西，孟璠匆匆离去。

时间，已经到极限了。捂着额头，林烨忧心忡忡，不祥的预感比以往更加强烈。失去特别护理的爸爸能支持多久？黑狐不是一个好应付的对手，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黑狐也该动手了。失去自己庇护的同伴们，又能支持多久？不担心同伴的忠诚，但是，面对残忍狡诈的黑狐，忠诚又能有什么用？

但是，真的要将自己的同伴交给中国政府么？不，不能！我，无法相信这个政府，这个只会出卖所有人的政府！林烨重重叹了口气，焦躁不安的来回走着。

仇恨，还是救赎？林烨明白自己面临的选择终是将决定自己同伴的未来。看看自己的手，林烨深深吸了一口气，或许，已经别无选择，无论怎样，只要有人活着，就好。自己的仇恨没有必要让同伴们也为此付出代价。

“烨？”孟璠看看表，已是凌晨三点，林烨却仍坐在客厅中。

“孟璠，你对我了解多少？”淡淡的口吻，其中的忧虑却十分明显。孟璠有些意外，以林烨的为人，怎么可能将情绪如此外露？毕竟情绪的外露是他们这一行的大忌。

资料，只是纸页，正真想要了解一个人所需要的并不是几张纸页。而是……“林烨，并不是你的本名。”孟璠微微笑着，脱下外衣在沙发中坐下，注视着林烨，看来是时候了么？“叶翎，二分之一中国血统，四分之一日本血统和四风之一俄罗斯血统。母亲柳玥，本名大野芳子……日俄混血。父亲叶清，曾任国安局副局长，二十六岁已是陆军中将。”

林烨脸色微变：“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这一切，不应该有人知道。他是叶清的儿子样该不会有任何人知道才对！这件事，除了先生和父亲及自己应该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因为，叶家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在这片国土上完全消失。那场大火中，叶家人，没有幸存！！！消失的记忆，怎么可能有人知道？！这一切，早已和那在火中化为废墟的一切消失殆尽，为什么孟璠却如此清楚这一切？？？！！

“二十年前九月七日下午三点半至四点在竹风苑突然燃起大火。大火整整燃烧一小时后才有人接到报警，大火中，无一人幸存，叶家所有人尸骨无存。叶翎，当年年仅八岁的你是如何自大火中逃生的？二十年来，你又是如何生存着的？当年立志继承父亲意志的你又为何走上了完全相反的道路？”孟璠定定注视着叶翎。“还有，当年你的父亲说过，无论发生任何事，只要你落单就去找他的挚友伊安国，你为什么没有去？二十年，你是怎样走过的？一个八岁的孩子，你究竟经历了些什么？”

手指紧了又紧，林烨再也难以保持平时的淡定。孟璠知道的太多，多到让他极度不安。如果在平时，这个男人肯定会在一天之内永远消失。但是现在，办不到。被人探知底细而自己对对方的底细却全然没有如此详尽的了解实在不是什么好的感觉。

“二十年了，叶翎。你从未想过去找你父亲的挚友么？他们答应过你的父亲，他们的家门永远为你敞开。”

林烨目光暗沉，神经质的绞紧手指：“你，究竟知道些什么？你，是什么人？”

“呵呵，那些事，我知道得比任何人都清楚。你似乎忘了什么，叶子。”孟璠伸出手，食指扣住手背，轻叩额头，手中，一枚小巧而精致的吊坠银色的光泽刺痛了林烨的眼。

记忆中的影子似乎变的清晰，林烨变了脸色，嘴唇微颤：“伊……凡……伊凡？？？？怎么可能？？！！！你，究竟是谁？？？！！”

“我会成为最好的将军，保护你，不让你受任何伤害。叶翎，二十年前的誓言我从来没有忘记过。这个吊坠，你还留着，说明你并没有忘记过去的那些时光。这个吊坠，是在你七岁生日的时候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那一年，你的父母都外出公干，只有你一个人留在家中。那一天，你躲在地下室，除了我，没有人找到你……”

“够了！！！！住口！！！你？孟璠？你会是伊凡么？？！！不是！伊凡死了！！那一场车祸中伊家没有人幸免！！孟璠，你究竟是谁？？！！！”愤怒的打断孟璠，林烨目光灼灼如在燃烧。伸出手，林烨冷漠地看着孟璠：“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为什么不信我？”孟璠为难地皱眉。

“因为伊凡已经死了。孟璠，我不想知道你是如何知道这些事的，但是，我不会信你。”林烨冷冷说着。心早已麻木，为什么想起以往的一切还是会痛苦？？？为什么记忆中已模糊的一切还是萦绕不去？为什么还是无法忘却一切？自己，是想忘记的啊！！

孟璠注视着林烨，似乎，林烨是不会相信自己了。他完全忘记自己了吗？难道，连一丝印象都不存在了么？？可是，如果全然忘却了，为什么他的脸上会有这样近乎于绝望的神色？痛苦而悲哀，隐忍而冷漠……你在挣扎什么？？

“还给我。”见孟璠不动，林烨脸色愈冷。

孟璠轻轻摇头：“叶子，不行。”

是吗？冷笑，林烨突然出手，手肘一沉重击向孟璠胸口。

万没有料到林烨会突然出手，孟璠狼狈避过后出手如电扣住林烨手腕一记膝击撞向林烨小腹。一时之间，两人战在一处……

将林烨压制在地上时孟璠已是累得气喘吁吁。被激怒的林烨简直疯狂，即便是他想要在不伤害到林烨的情况下制住林烨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搜有人都会这样死去。为什么牺牲品总是我们？？”低喃，林烨一脸漠然的悲哀。

看着林烨的目光，孟璠没来由一阵心慌。越来越消沉悲哀的目光。这样的目光，叶翎，你究竟在想什么？

“叶翎，叶子，你为什么总是不信我？二十年来我一直在找你啊！！”俯下身抱紧林烨，孟璠苦笑。

“找一个死了二十年的人？呵，抱歉鄙人实在无法理解您的幽默。”林烨冷笑，目光落在天花板上。

灼热的水滴滑过颈间，林烨微微愕然，孟璠在哭？为什么？

抱紧林烨，孟璠无声地流泪，二十年，为什么现在近在咫尺的叶翎却始终不肯相信自己？伊凡，已经死了吗？没有啊！叶翎，你为什么总是不信我？叶翎、叶翎，信我，求你！！！

林烨咬紧了唇，该信吗？孟璠真的会是伊凡？幼年的记忆纵然已经模糊了许多但伊凡那总是明朗如阳光一般的笑容与他对自己的宠溺自己却从不曾淡忘。记忆中伊凡的面容早已模糊，只留下一个影子和他的话语。

那个总是会将自己抱在膝上一遍遍告诉自己他会成为最好的将军的大男孩；那个总是会在自己孤独时微笑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伊凡；那个总和是可以找到哭泣的自己的伊凡；那个总是会在自己迷路时牵起自己的手将自己引回正确的道路的伊凡……一个个影子重叠，林烨死死咬住下唇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自幼，除了父母，他唯一肯亲近的人就只有伊凡——那个总是将自己护在身后的温柔的哥哥。那时的自己何等崇拜而喜欢他！！可是，梦碎了……八岁时那一场大火燃尽的不只是他的家，更是他的梦想和未来！之后不足一个月，自己又从先生那儿得知伊安国一家三口死于车祸。那一天，他的世界终于彻底崩溃，复仇，成为了他唯一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