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身的日子 下——刹那风影

“可是我也还没有跟我父母说这件事情，他们……不一定能接受这件事。”孟云裳不无忧虑地说。

方笛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孟云裳的父母是工人出身，思想难免有些古板，跟他们坦白了也不一定能得到理解，不过他现在要思考的不是这个问题。

“没关系，你父母的事情我们可以以后找机会慢慢解决，今天你先来见见我爹和我娘……还有我哥。”提起哥哥方笛的心里难免惴惴。如果他想得不错，爹娘应该是支持他的，要说理由其实也没什么理由，只不过因为他是小的，天生便比较受宠。但是哥哥这一关能否过得去就难说了……如果碰巧小概率事件发生哥哥改变心意把那约法三章取消，或者哪怕只是取消那一章……即使哥哥固执己意，坚决不允，自己总还可以拉上爹娘做靠山，这样虽然对哥哥多有得罪，可总比就生生地让他跟自己喜欢的人分开要好得多了，难道和哥哥关系破裂的苦自己还没有吃够么？

所以一定要赶在这个时间让孟云裳光明正大的站到历史的舞台上！

说到底，方笛的小算盘也只是用爹娘来压阵，买一份从哥哥手下死里逃生的保险而已。

“听我的！一定要去！我爹娘很随和的……”方笛从前挡风玻璃望出去，紧紧地盯着前方的道路，看起来心里十分焦急。

孟云裳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握着方笛的手，眼中藏着些许忧愁。

“虎子，”齐天碰了碰坐在身边的齐闯，把头探过去附在他耳边问，“苗苗怎么回事？”

齐闯看了哥哥一眼，像是在祈求帮助，“哥……苗苗他……”话未说完，房间的门便打开了。方笛当先走了进来，孟云裳被他牵着手走在后面，在座的七个人纷纷停止了交谈，一齐望向两人。

方笛深吸了口气，虽然在路上的时候已经想过几遍了，但张口还是结结巴巴的：“齐叔叔，宋阿姨，爹，娘，这是我……我的同学，孟云裳。云裳，这是齐叔叔、宋阿姨……”介绍完众人最后说：“这是我哥哥，方宙，你……应该见过的。”说着偷偷看了一眼哥哥。

孟云裳礼貌地向所有人问了好，同时向桌旁的七个人扫视了一圈。桌上除了两个人以外剩下的人表情都很僵硬，好像觉得很突然，都愣着没有说话。齐闯是早就知道的，看样子心里跟方笛还有自己同样不安。最特别的就是方笛的哥哥方宙，从见到他就是一副很平静的面容，嘴角微微含笑，双目炯炯有神，随意地在人身上扫过就让人感到一种极强的自信，仿佛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的感觉。自己的突然出现都没能带给他哪怕是一丁点的惊讶，好像他早就预料到了一样，想想就让人心里很没底。

“啊，快坐吧。”方母很热情地说，又招呼服务员多加一个位子和餐具。

这短短几秒钟的时间，每个人的心里都明白了，大家虽然都默不作声，不过心里却是各有想法。

齐天不用说，只是很纯粹的惊讶，苗苗的这点地下恋情对于他来说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只是他没有想到苗苗竟然会选择这样一个两家人齐聚的时候来如此勇敢的把它披露出来……虎子这小子肯定是知道了，竟然一声不吭，真是太能胡闹了。

齐闯的父亲在大学里面任职，也算是学术精英，经常出国，对于这方面的事情多少也能够理解，只是若是要他准许齐闯在这个年纪谈恋爱，他是万万办不到的，在这一点上他和妻子能够达成共识。齐闯的母亲也表现得难以置信，方笛这个孩子从小没少吃苦，哥哥管得严厉，几次方笛被打得重了需要到医院处理她也模糊的记得，虽然方宙管教弟弟的方法欠妥，可毕竟总是方笛自己犯错在先……可是到了现在长这么大了，竟然做事还是这么大胆，难道以前的教训他全都不记得了吗？

“小孟你喜欢吃点什么就自己叫吧，千万不要客气。”方母笑着说，让服务员把菜谱递给孟云裳。

“阿姨不用了，您做主就好，我什么都可以的……”孟云裳微笑着说，一副羞涩的样子。

方母开始有点惊讶，转而心里乐开了花，没想到小儿子如此有出息，小小年纪连女朋友都找到了，给人的第一印象也很不错。心里想着便用腿轻轻碰了碰丈夫。方父微微侧过头，跟妻子对视了一下，眼神中稍微有点无奈，其实他不希望儿子小小年纪就在这方面上多花心思，但是又能如何呢？自己毕竟上了岁数，每次见到儿子开心的样子心里就像被蜂蜜浸透了似的，既然苗苗不是个败家的孩子，那就由着他的性子来好了，这又不是什么出格的事情，只要他高兴就让他去吧。

方笛虽然表面上还是微笑着，不时地和齐闯说两句话，但是心脏却像是刚跑完万米一样，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他的手在桌下紧紧地捏着孟云裳的手，手心全都是汗，刚才哥哥那道凛凛的目光依然如在眼前闪现，自己的那点心思瞬间就被看透了，好像被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扒光了衣服钉到墙上一样。他强自压抑着慌乱的心情，隔着圆桌又偷偷地向哥哥望了一眼。

方宙一边听着齐天关于出国留学的问题，不时地回上两句，一边目不转睛的盯着小弟，连他望向自己时那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也都看在眼里，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顶得自己太阳穴砰砰乱跳。

照理说方宙是不应该这样生气的，弟弟还小，难免有犯错的时候，他也不以为意。但是这次显然情况又不同了，小弟无视自己订的三条规矩也就罢了，这半年对他来说一定是很难熬的，心情绝望之下想要寻求一点寄托是难免的，即便是找了一个女朋友来也无可厚非……最为不可饶恕的是他竟然选择这样一个时机来公开他的幼稚行径，简直就是对他的公然挑战！

方宙隐忍了一整个晚上，直到九点多钟大家才尽欢散去。方宙坚持要送孟云裳回家，便将一家人全都拉上了车。

“爸，妈，先送你们回酒店吧，明天上午的航班，今天晚上先收拾收拾东西，早点休息吧？我明天早上会把要带回去的海鲜封装好送过去的，你们放心吧。”见父亲点了点头便驱车前往酒店，在门口停稳便下车去给父母打开了车门。

“老大，我知道你不满意弟弟今晚的表现……”方父关上车门，一边向酒店里走一边对儿子说，“不过我可告诉你，做事要有分寸，别忘了你是为什么才回来的！你今天要是再打了他我就要跟你好好谈谈了。”语气中竟带了威胁。

“放心吧，爸。我还要赶着送小孟回家，就不送你们上楼了。”方宙毫不在意，表现一如既往的无懈可击，目送着父母进了电梯后又到一楼的商场里面赶在店员关门之前迅速买了些东西回到车上，转过头去对孟云裳说：“小孟，你看，方笛今天给我们来了个突然袭击，搞得我们毫无准备，连一点简单的见面礼都没有提前备好，这点小小礼物希望你不要推辞。”说着将一个橙色的小方盒递给了孟云裳。

“没有没有，方家哥哥，”孟云裳向前欠了欠身说，“反倒是我，作了一次不速之客，打搅了你们的家宴，您还这么客气，我真是……真是不知该如何感谢才好了……”看了方笛一下，礼貌地当面打开了盒子，是一条橙黄色的丝巾，虽然是没有见过的牌子，不过料想五星级酒店里的店面售出的货品必然是价格不菲的。“谢谢您，送这么贵重的礼物给我……”

“呵呵，这么说就客气了……先送你回家吧。”等到驱车赶到孟云裳家楼下已经是十点钟了。

“小孟，实在是不好意思，家父和家母明天早上还要赶飞机回去，所以先送他们回去了……我跟方笛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算是他的半个家长，你看如果方便的话……我能不能跟他去你家里拜访一下伯父伯母？否则就太失礼了。”方宙微笑着说。

孟云裳的样子有些为难，不过既然方宙的话都说到这里了，自己无论如何也是不能推辞的了。“如果您不嫌我家里太过寒酸的话，父母和我都很欢迎您来。”

方宙笑了笑，看起来十分和蔼可亲。他喊了方笛提了几个装着烟酒茶叶的袋子，跟着孟云裳上了楼。

孟云裳的家里虽然简朴却也整洁，时间已经不早，她的父母就快要准备休息了，只是因为女儿还没回来才依然坐在屋里看电视，看到方宙和方笛倒是出人意料地非常热情。方宙简单介绍了一下家里面的情况，态度十分客气，方笛坐在一旁，如芒在背。

哥哥的态度实在是太反常了，尤其是在那一道凌厉的目光之后还做出了这样的事情，他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若是在那之前，他宁愿相信是那小概率事件发生了，可是在那之后……他究竟想要做什么？方笛猜不透，只是隐隐地有一种不安的想法，来源于他从小养成的直觉。

寒暄了半个小时，方宙便找了个借口告辞了，面对孟云裳父母“有空来玩儿”的热情邀请，他很礼貌的点了点头。方笛临走之前依依不舍地看了孟云裳一眼，她的样子很高兴，全部的满足感都从她闪亮的大眼睛里显示了出来。

回到车上，方宙摘下领带，将领扣也解开，打开了车窗。一阵寒冷的夜风吹进来，让车内憋闷的感觉散去不少。他发动汽车，在夜路上平稳的开着。

“给你十五分钟时间，想想有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方宙用冷冷的目光扫了一眼身旁如坐针毡的弟弟，直让方笛凉到了心里去。

于是一路无话。

第五十一章

嘭！厚重的大门在身后被哥哥关上了。

方笛心里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一路上哥哥稳稳地开着车，眼睛始终没有朝他这边看一下，就连话也只说了那么一句，他不知道该怎样解释，心里错综复杂，要交代些什么呢？

难道……我真的做错了吗？

方宙一声不响地上楼去了，剩下方笛一个人呆呆的站在屋里，心里乱成一团麻。他拖着沉重的脚步上了楼，悄无声息的进了房间，把忙了一天浑身是汗的衣服脱下来，用三分钟冲了个澡，换了套衣服走出了房门。向右边望一眼，书房的门是敞开的，从里面透出来昏黄的光。他知道哥哥正在等着他，紧张得咽了口唾沫，还是走了过去。

方宙侧着身子坐着，见弟弟耷拉着脑袋走进来，站在那里一句话不说，气就不打一处来。他气冲冲的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方笛面前，大吼一声：“跪下！”

方笛犹豫了一下，还是顺从的跪了下来，虽然低着头上身却依然笔挺，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你还不服？”方宙抬起弟弟的下巴，看着他的眼睛，果然是满眼的倔强。

“不知道哥审的是哪一桩……”方笛偏了偏头从哥哥的手里挣开，重又看向别处，有些不忿地说，“若是为以往种种不肖，小弟认打认罚，若是为今晚……小弟不服。”话说得十分坚决。

“你胆子越来越大了！”方宙一拍桌子，大声咆哮道，“让你想了一路，这就是你要说的？”

方笛虽是想要装得硬气些，可当了哥哥的面终究还是怕的。细细想来，自己今天晚上做的事情确实有点胆大妄为的意思，若是外人自然看不出来，可同桌吃饭的人都是自己十分亲近的人，不用说明大家也都心里清楚，他这么做只是为了拉爹娘给自己撑腰，逼迫哥哥接受自己早恋这件事。这毋庸置疑，是对哥哥的挑战和背叛。

“是。”方笛想了一会儿才回答，虽然只有简单的一个字，却明显地少了底气，呼吸也慢慢地变得急促起来。

“你！”方宙下意识地扬起手臂就要打下去，方笛低下头，紧紧地闭了双眼，强自克制才没有像往常那样抱着头躲开，过了半天见哥哥也没有动手，才慢慢地睁开眼，向哥哥看过去。

方宙的脸色好像有些发青，在黄色的灯光照耀下看得并不明显，只是额头两侧的血管微微凸现出来，显然是气得要命。

“很好，”方宙放下手臂，深吸了口气，虽是笑着却依然感觉得到那股难以平息的怒气，“你觉得你做得没错？今晚这出闹剧不是你的责任？”

“哥……”方笛抬起头，望着方宙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这，不，是，闹，剧！”

“啪”方宙一巴掌重重地打在弟弟的脸上，把他的头打得侧了过去。方笛耳边嗡嗡直响，眼前金星乱冒，他用手撑着地，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又直挺挺地跪好，眼睛盯着前方，没有任何表情。

“爸妈不让我今晚打你，我听他们的。”方宙轻轻地握了握打得生疼的手掌，看着弟弟脸上一道红色的痕迹明显地肿了起来，咬牙切齿地说：“你继续想，好好想清楚，否则你就不要起来！”说完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方宙回到房间，坐到椅子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情依旧难以平静。小弟今天的所作所为让他简直无法理解，一个高一的学生，不顾繁重的升学压力去谈恋爱也就罢了，毕竟小弟已经十五岁了，至于能不能考上名牌大学也不过是父母脸面的问题，最恨人的是他对待整件事情的态度。

先前自己进家门的时候便看到那女生孟云裳，他没有立即解释也无所谓，可拖了这么多天也不跟自己说明，直到今天竟然就这样突然地把整件事情当着齐家四口人的面抖了出来。你我之间可还有信任可言？若是你笃定我一定会反对你们两个人的关系，那必然是为了你好，你就应该果断地放弃，高中时期的恋爱对你若是利大于弊，我会如此坚决的阻挠吗？

若是你心里还希望我能改变想法，就应该私下里找我说清楚问明白，现在可好，大家都知道我对你严厉，你明知道自己错不可饶还一错再错，用父母做挡箭牌？做靠山做后台？我成了笑柄无所谓，你把父亲母亲和方家对晚辈的教育都变成了笑料！且不说齐闯的父母是如何考虑的，单是你的“女朋友”孟云裳！我若是不把礼尚往来的功夫做足，你以为她以后不会嘲笑方家的家教吗？

方笛，你犯了多少错我不在乎，我的脸面也无所谓，你尽可以拿来败坏，可你竟然不思悔改，到现在还一口咬定自己没错……看来这些年你的打都白挨了，一点记性都没有！

方宙越想越生气，几乎坐不住，立时就要揪住小弟痛加箠楚一番，走到书房门口突然停住了脚步。既然答应了父亲今天放过他，便不急在这一刻了。方宙闭上眼睛，一下一下地数着自己的心跳，过了一会儿便平静下来，他站在门口看着里面依然跪得笔挺的小弟，轻轻咳嗽了一声。

方笛听见声音，犹豫了一下才转过头，看到哥哥正站在门口，目光中满是责备的意味。他也毫不畏惧地对上了哥哥的眼睛，昏暗的灯光下闪闪的眼睛像只凶猛的小豹子，丝毫没有悔过的意思。看哥哥没有说话的意思，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坦白的，于是又把头转回来，将衣衫的下摆向下拽了拽，深吸了口气重又跪好。

好小子！我看你硬气到几时！方宙咬牙切齿地想，转身拂袖离去，回到自己的房间，胡乱从书架上抽出本书翻了起来，本想平静一下心情，结果一看竟是《中国近代史》，几页翻过心情更加憋闷，将书往桌上一摔，走到楼下去从冰箱里拿了瓶水，咕嘟咕嘟灌进去，坐进前厅玩起游戏机来，不一会儿便全情投入，把该忘的事情都暂时忘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