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河西
沈非离还活着,林嘉木揉皱了手里的信笺,这个混蛋,不骗人他会死么!林嘉木去见萧如风,他不是大度,他只是坦荡惯了,不屑于欺骗。
萧如风正在书房里整理从兵部借来的档案,将军府一场大火,毁了的不仅仅是雕梁画栋,那些烧掉的历年文书才是最大的损失。理着理着突然看到了林嘉木曾经给他看过的那份战报,一字字划过上面的朱批,心一下子揪得疼,为什么他们总是阴差阳错的不能在一起?
"咳,"林嘉木轻咳一声,萧如风收了手里的战报微笑,"怎么?今天这么早回来。"
"云若兮有信来,"林嘉木斟酌着开口,萧如风神色茫然,云若兮有信跟他有什么关系,要特地跑来说?
"沈非离在玉璧城,跟潋滟在一起,他们......似乎成亲了。"林嘉木看萧如风一下子脸色苍白,手里的文书揉得皱成一团,坐了下去,失了魂一样,自己好像也跟着他下了地狱。
"这可......真是......好消息......!"萧如风一字一字地说道,低着头伏在案上,把方才揉皱的文书一点点抹平,可是心里的那道伤,也能这样抹得平么?
"或许他有隐衷,你该去问个清楚。"林嘉木说不出来此时是什么心情,只是单纯地提出建议。
萧如风盯着案上的一方砚,声音沙哑,"这半年来,每天我都在想,或许他还活着,也许他根本没有死,可能他又在骗我,每次这么想,我都觉得从前给他骗来骗去的日子最幸福。还有什么比知道他还活着更好?他想骗就让他骗吧。"
林嘉木沉默了一会,突然说道,"这话听着真让人嫉妒。"
萧如风忽然笑,笑得居然很轻松,"光明磊落如林少将军,也会有这么阴暗的想法,真是稀奇。"
林嘉木两手撑在案上俯视着他,"光明磊落不敢当,这世上,又有谁没有暗藏一点私心?"
萧如风沉默片刻,问道,"他跟潋滟,还好么?"c
林嘉木手掌抚上他浓密鬓发,"云若兮说,他们在玉璧城过的平淡快乐,人缘也好,沈非离看起来精神了很多。"
"我一直不知道,原来他竟喜欢潋滟,我从前一定很让他困扰。"萧如风微笑,眼底有淡淡苦涩。
林嘉木手指纠缠住他头发,两人离的更近,"那么大度如萧大老板,是不是还要给他们送上一份贺礼?"
萧如风微笑不改,眉梢微动,"潋滟跟了我那么多年,嫁妆总是要有一份的,非离他当我是兄弟,贺礼也该送,你说呢?"
林嘉木手指微微用力,拉近了他,"你的事情,问我作甚?"
"我以为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萧如风修长手指埋进他发间,眼神温柔的让人恨不得淹死在里面,林嘉木突然就觉得耳朵开始发热,心跳也快了起来,隔着书案拥住了萧如风,轻吻在他耳边,"我很喜欢你说,我们俩。"
"是,我们俩。"
"我是谁?"
"林嘉木,大周安国候,建威大将军,金印紫绶,位列三公之上,讨伐瀛台清寒有功,加封......唔......"
........................
........................
"为什么每次都是我在下面!"
"嗯,因为我技术好......"
"你可以让我试试!"
"下次,下次......"
"呃,砚台掉了,文书,喂,镇纸......掉了......"
..................
"好了,全都没有了!"
"我......"
"你可以不说话,林将军,或者你是因为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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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换我!"
"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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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若兮摇着扇子看猎鹰飞起,眨了眨眼睛,棒打鸳鸯,唔,罪过罪过,林嘉木你要怎么谢我?
这个人送走了那封半真半假的信,继续一摇三晃的去沈非离和潋滟的小院子报到,似乎这个镇北候每天也没什么公事。
沈非离继续泡在温泉里,看书。潋滟跟云若兮不打不成交,俨然已经是老朋友的样子,两个人洗了水果吃着下棋。琴棋书画潋滟无一不精,吃喝嫖赌云若兮样样皆通,两个人倒也颇合得来。
沈非离泡够了时辰自己爬上来换了衣裳去买菜,自从给云若兮找了上门,他也就没有整天猫着的必要了,潋滟忙着下棋消遣,一应家务杂事全都落在了沈公子头上,潋滟美其名曰,适当的活动对他的病有好处。
"嗯,我今天要喝淮山桂圆鲢鱼汤,非离你记得买桂圆,家里没有了。"潋滟落下一颗黑子,头也不回地吩咐道。
"素炒青菜,素炒青菜!"云小候酷爱素炒青菜,眼看自家白子被潋滟逼得快没了活路,仍然没忘了点菜。
沈非离不知道怎么自己会落到这个田地,默默地地提起了菜篮子,他还没有找好零钱,隔壁的阿婶已经来寻他一起去集市了,笑呵呵的在门口等着他,沈相公不会还价,邻里们都很乐意帮他。
这一天傍晚沈非离提着这俩人点好的菜回来的时候,云小候居然提前走了,他舒了口气,总算晚饭不用再听这个人聒噪着叫他娘子了,奇怪潋滟现在居然也不再跟他作对,两个人把他夹在中间娘子相公地叫着的时候,沈非离很强烈的感觉到,自己似乎是坐在了人家夫妻俩中间。
潋滟低着眉垂着眼,坐在院子里,确切地说是坐在院子里的一大堆箱子上,默默地垂泪。
"潋滟?"沈非离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潋滟身边,"怎么了,这都是什么?"
潋滟搂着他的腰靠在他怀里,声音哽咽,"嫁妆,老板送我的嫁妆,还有送我们俩的贺礼。"
沈非离拍着她的背,"很难过?"
"嗯,"潋滟点着头,"怎么会不难过,我想嫁的人是他。"
"我很抱歉,潋滟。"沈非离把她圈在怀里,"让你离他这么远,还要你背上这个虚名。"
潋滟擦了擦泪水,"我就知道帮你就不会有什么好事,老板一定被你伤了心。"
沈非离轻轻擦着她脸上泪水,"对不起,"
"你在对我说还是对老板说?"潋滟看着他温柔眼神,也不知道是更心疼萧如风还是他还是自己。
"都有,"沈非离在她额上轻轻一吻,"今天有新鲜豆腐,我给你做云腿蒸豆腐,你一定喜欢,从前顾师姐就最喜欢这个菜。"
潋滟看着沈非离提着篮子进了厨房,用手轻轻描画着箱子上的暗金色花纹,低着头,"其实我可以跟老板解释,"
"不必,"沈非离远远地答道。
"你是故意的!"潋滟跳下箱子,恨不得把这堆东西都踢到温泉里去。
沈非离手上慢了下来,盯着案上鲜红云腿,雪白豆腐,我是故意的,本来就是故意的......
潋滟推脱心情不好,晚饭只吃了半碗就回房睡了,沈非离慢吞吞收拾了碗筷,到院子吹了一会风,出了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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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北候府看起来戒备松散,却是外松内紧,三步五步的地方也有暗哨埋伏,边城护卫果然非同一般。
尽管如此,对于绝顶的高手来说,这些暗哨再多也是形同虚设。四更,正是人最容易松懈的时候,一个黑色身影悄无声息地摸进了镇北候的书房,侯府重地。
轻巧地掀开窗子翻身进去,落地无声显出来人轻功佳妙,也不点灯,这人就着淡淡月光,开始仔细地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看起来来了也不是一次两次,开书柜翻文书轻车熟路的很,一路找到了屏风后面,忽然这人就被人搂在了怀里。
"别出声,外面的侍卫尽职的很!"压的低低的声音,正是镇北候,云若兮,此地主人,竟鬼鬼祟祟的躲在这里。
来人的确不出声,他出手!
两个人在黑暗中无声地拆解了起来,云若兮一把抓住了这人的右手,"非离,我知道是你!"
沈非离停下了手,转身便退,被云若兮拦腰抱住,两个人滚到了书房里云若兮用来午睡的榻上,云若兮很无耻地压住这人,"别动,不然我喊人。"
沈非离不挣扎,却不代表他不动,左手顺着云若兮背脊上划,还没有到他背后要穴,被云若兮伸手扯了下来按住,"就知道你没这么老实,我不是萧如风,没那么容易上你当。"云若兮低低笑着,"天天来我家,是想我么?"
沈非离被他制住双手,眨了眨眼睛,不说话。
"你不说我便当你默认了,"云若兮头发垂下来,扫在沈非离眼睛上,他努力地侧开脸避过这缕发丝,却自己碰上了云若兮双唇,云若兮弯着眼睛笑,"果然是想我,"毫不客气地便把这自己送上门来的美人吃了下去。
"你天天半夜来天明去,在找什么?"云若兮当真无耻之极,占足了便宜仍不放人,开始学卓璿刑讯逼供那一套,牙齿咬在沈非离肩上,有淡淡的硫磺味道。
沈非离眯着眼睛,不愿动弹,老老实实答道,"城防守备分布图。"
"要来做什么?"云若兮继续与他耳鬓厮磨,贪恋这难得的温柔。
沈非离冷笑,"通敌叛国。"
"当真?"云若兮抬起头看着他眼睛,伸手拨开他汗湿的头发,露出他漂亮的额头。
沈非离懒洋洋地抬手拿衣裳,"当真!"
云若兮把他手里衣裳远远扔开,"刚好!"
"刚好?"沈非离挑眉问道,这人难道真的有毛病?我说通敌叛国他说刚好?
云若兮看他神情可爱,忍不住低下头埋在他肩窝,吃吃笑着,"刚好给我个借口把你关起来,再也不放出去!"
沈非离不说话,手上动作却快,银针一闪便刺入云若兮颈后穴道,正要起身,云若兮反手把那银针拔了出来,趁着沈非离惊讶的片刻,顺手封了他周身要穴,直起身子摸了摸颈后被刺之处,"你一定不知道,云家有一门家传绝学,全身穴道统统偏了半寸,沈公子!"
云若兮仔细地把银针给沈非离缠在了指上,眼睛闪闪发亮,"你得承认,我天生就是来克住你的,"看着沈非离终于动怒,这人笑意更深,"再告诉你个秘密,我百毒不侵!"
沈非离彻底给他气死了,眼睁睁地看着这人起了床穿好衣裳,"我去吩咐早饭,你在这里稍等,我会告诉尊夫人,呃,你暂时不会回去了。"这人说完回身低头亲了亲沈非离鼻尖,"我这里的温泉也不错,你知道的!"
云若兮精神饱满,扬眉微笑,施施然出了书房。
沈非离牙齿咬的咯咯响,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主意却想不出来哪一个能对付得了眼前这个面皮堪比城墙的镇北候!
万物相生相克,果然有其道理,向来专门克人的沈非离,竟然也有被人死死吃住的时候,真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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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敌叛国!他果然是当真的!云若兮盯着手里密信,眉头纠结,他居然与瀛台清寒互通消息了这么久,只怕从京城一路过来所有的城关要塞,兵力部署,城防守备,瀛台清寒此时都已一清二楚!他缺少的就只有玉璧一城的情况,只要再得了这份情报,他大可以一路直杀到京城!他来真的!云若兮攥紧了手里密信,秋风乍起,草原上兵强马壮,非离,你真的要陷大周千万百姓于战火?!真的要拿无数无辜的性命来为你的仇恨陪葬?!
云若兮凝眉望天,写了信给林嘉木,放了猎鹰出去,天空湛蓝,猎鹰双翼展开直冲天际,英姿夭矫。
非离,别逼我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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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心是什么滋味?卓璿苦笑,水榭外荷花已残,细雨如丝,淅淅沥沥,打在半枯的荷叶上面,听起来寂寞无比。卓璿眼前有酒有茶,酒是同喝过的酒,茶是共饮过的茶,只是人却不在了。想不到只是一刹那的动情,最后却化为刻骨的相思,卓璿看着手里的细瓷杯子,细腻的白瓷衬的茶水格外青碧,浅尝一口,淡淡的清苦味道,竟然与那人身上的药香有些相似。
想到伤心处,卓璿挨着手边的茶盏酒杯一件件的往水里扔着玩,他有什么办法?十几年了,他那个情种哥哥先是疯着,什么事情都要他来抗,他来做,可是十几年前他也不过十几岁,凭什么所有的担子都要他来背?好了,他终于为了他心爱的人死了,他还在吃奶的儿子登了基,有什么区别?他还是一样不得闲,朝堂上孤儿寡妇,他不撑着谁撑着?毕竟他也姓卓,人都说宁安王命好,兄长护着,太后宠着,可是他的苦有谁知道?
卓璿扔完了手上的唤人上了新的继续扔,看着水面涟漪一圈圈荡开,他也不过只喜欢过这么一个人,却连他的命也保不住!如果他还活着,多好!
林嘉木收到云若兮密信,想了很久,这件事关系重大,重新调整布置整个西北四省的防务不是他一个人就可以说了算的,又不能拿到朝上说,没有理由无缘无故的做这么大动作,总不能说,有个活死人出卖了整个西北军情吧!
卓璿还在府上做颓废忧郁失恋状,下人来报,安国候造访,卓璿眼睛都不抬一下,"本王没空见他。"
"安国候说有要事相商!"这传话之人胆子不小,卓璿不耐烦,"商议国事等明日早朝,本王没那么多闲工夫!"
这人领了命,却去了又回,跪在地上迟迟不敢开口,卓璿一只杯子扔过去,这人立刻头破血流,"不看你服色,本王还当你是将军府的人,说吧,林嘉木说什么!"
"安国候说,沈非离还活着。"这人动也不敢动,血就顺着下颌直淌到了地上。
卓璿忽地站了起来,"快请!"
两人商议的结果就是,宁安王请旨西巡察看各省军务,大张旗鼓也好,不动声色也好,把这四省的守军全部换过,其他一应制度也都全部重新调整,反正卓璿喜怒无常惯了,别人最多当他抽疯,不会疑心有他。
正事说完了,卓璿让人重新换过新茶,准备谈私事,若不是为了他那一句沈非离还活着,他也没这么容易听林嘉木啰嗦。
"他当真还活着?"卓璿强自镇定,不激动是假的。
"活着,"林嘉木心里暗自惭愧,他也不想用这种事情作为见卓璿的筹码,可是有什么法子,这人就吃这一套。
"他现在在哪里?"卓璿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眼神急切。
"玉璧城,"林嘉木低着头喝茶,越发的觉得此事卑鄙,如果让萧如风知道了,一定很不高兴。
"好!很好!"卓璿有点迫不及待地想要开始此次西巡,甚至有点冲动地想要先从终点开始,要不要直奔玉璧城呢?卓璿突然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他成亲了,希望王爷不要去打扰了他。"林嘉木明知道这话说了也是白说,可是不说他实在过意不去,就算沈非离通敌叛国也好,把他卖给卓璿,他总觉得很不仗义,心里头矛盾得很!
"成亲?"卓璿眼中浮现笑意,看起来他过的还不错,这人拳头握得咔啪响,他在这里几乎伤碎了心,那人居然跑到玉璧城成亲逍遥去了,"跟谁?不会是云若兮吧?"卓璿突然想起了玉璧城还有这么一号人,突然问道。
林嘉木一口茶喷了出来,这都是些什么人!安国候擦了擦衣裳,"不是,是他心仪的姑娘,叫做潋滟,人家新婚燕尔,你莫要去煞风了景!"
"姑娘?"卓璿笑了笑,"不是云若兮就好,姑娘的话本王可以把他们一并收了,想来沈非离的眼光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也该是个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