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莫无味想,这种美,他确实是见过的。
"她叫什么名字?今年有多大了?" 莫无味脱口问道。
"我只知道她叫小央。" 少虎稍带嘲讽地看着一边仍未收回目光的莫无味,故意冷笑道:"在你还没失望之前,我先把话说白了。本来,哪里有美人,哪里就有不停的乱子,泸州大多的男人都张眼睛的,可这里的形势却是微妙得很。人家虽是婢女,但也长在陆家,无名小卒连陆家大门都不敢去碰,而那些门当户对的富家子弟又不可能自降身份去娶一个丫鬟......"
"于是?" 莫无味眉头稍稍一扬。e
"于是,有人就在想,不如把小姐连带丫鬟一同娶进门了再说。只可惜这么想的还真不止一个。"
少虎眯着眼,极尽享受地观望着楼下那群彼此心照不宣的人,脸上一副惟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有些场合,就算自己被人拥着捧着,也不想就这么被人当戏看。没过多久,陆剑屏便不顾旁人数声挽留,带着小央离开了金月楼。
人一走,那失了踪的点心绿茶自然很快就端上来了。
少虎不客气地拿了就吃,莫无味则坐在一旁沉默不语。少虎或许在暗笑他必定还在对那美人念念不忘。他只想对了一半。
此刻莫无味心里其实是在庆幸,那原本断了的线,终于又被接上了。
章二
正开始琢磨着如何找机会去陆家一趟,从窗外隐约传来阵阵骚动。虽然这拥挤的主街上出些乱子也没什么奇怪的,可莫无味暗暗嗅到了些麻烦。
楼下似乎还有人迫不及待的跑出去看热闹。楼上倚窗而坐的两个人向外一张望,便是将此时金月楼前的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贼子!放开你的脏手!!"
厉声喝叱的是陆剑屏。满面粉妆的俏脸涨得通红,一双锐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高大的男人。
被男人拽着的并不是她,而是小央。一只坚实粗糙的手如八爪鱼似的抓着女孩细嫩的后颈,像提小鸡一般。惊恐失措的小央已是两眼泛泪,想要挣脱却又动弹不了,只得哀怨地盼着她的小姐来救她。
看清男人的脸,少虎几乎叫了起来。
"什么人?" 莫无味即刻问道。
"段坊的六爷啊!门下有大赌坊,金楼,酒荘,缎铺......这可是泸州富甲一方的大财爷,总之只要是这人经手的地方都是金银玉翠堆满天,随便从他身上一摸就能摸出个稀世珍宝来。"
换句话说,是足以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找陆家麻烦的角色。
莫无味俨然打量了段六一番。此人张得并不算差。脸方正有棱,五官也算端正。鼻子稍显肥厚,但还好够挺拔。而且身高体壮,若稍稍内敛沉稳些,倒也不乏威严之气,只可惜他似乎天生就喜欢歪头斜眼的,原本人模人样,居然落得一副贼头贼脑的样子。更别说他现在一个大男人硬抓着一个弱女子,明着仗势欺人,更着实像个流氓。
"姓段的,你少欺人太甚,还不快放了我家小央!"
陆剑屏欲上前阻拦,被对方几个家丁拦住。
"你家的?!" 段六抬高了调,狠狠冷笑一声,道:"这丫头分明是我段家的人,被你们陆家藏了十多年,我还没找你们算帐呢,居然敢先开口咬人了!"
一句话引得周围的人顿时又一阵骚动。
陆剑屏闻言一怔,随即嗔怒道:"胡言乱语!小央从小就跟在我身边,这里有谁不知道的,怎么会是你段家的人!"
段六眯起了眼,嗤笑道:"陆大小姐,这丫头出世的时候,我看你也不过是在吃奶的娃儿,你怎么知道她打哪儿来的?"
"你......" 陆剑屏羞愤交加,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驳。
周围已有不少人在暗笑段六胡闹。六爷想当街劫美,用的法子似乎也太过荒唐可笑了吧。
莫无味却竖起了耳朵,带着一份莫名的专注,就怕听漏了一个字。
只见段六将小央往自己身边撵了撵,像是对着满街的人朗声道:"这丫头并不是生在陆家,也并非泸州出身。十多年前,段某一个远亲家里诞下一女,本是可庆之事,却得一道高术士指点,说着女儿八字有鬼,留在在本家只会招灾引祸。本来无人相信,可没多久那镇里就泛发了原因不明的疫病,周围的人接连受染。结果家人只得信以为真,忍痛将这孩子送走。段某受亲人书信所托,打算收养这孩子。那女婴本该由一老奴带来泸州,谁知段某久久等不到其人。半年之后,得知远亲家里已全被疫病所害,无从询问。段某从此暗中探寻这孩子的下落,直到几日之前才查出,着女婴当年居然阴差阳错进了陆家,成了你陆大小姐的丫鬟!"
一番言辞终了,周围顿时鸦雀无声。
陆剑屏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搞得一阵哑然,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势头不对,即声回道:"荒谬!什么叫阴差阳错?那老奴莫非连段陆两个字都不会分吗!!若小央真是被你远亲派人送来泸州,就不可能进了我门家。这未免太奇怪了!"
段六倒丝毫面无难色。"这其中的来龙去脉只怕隔了这么多年已无法查清,不过段某有一猜测。也许那老奴途中起了歹意,知道故乡疫病泛滥,自己回不去,不受人所制,于是打算干脆把孩子卖给富人家,自己拿了钱远走高飞。正值十多年前,确实有人在济来寺附近见过一个面目生疏的老妇寄留在寺旁的旧屋,只是过了不久便没了踪影。段某猜那人因带着一个女婴,为了掩人耳目所以才故意隐蔽自己。若她没有见不得人的秘密,有何必这么偷偷摸摸的呢。"
说完对陆剑屏懒懒地一笑,眼神实有挑衅之意。
"一派胡言。" 少虎在一边轻声骂道,脸上却也有了疑惑之色。
"是吗," 莫无味淡淡一笑,"我倒觉得他这故事合情合理。"
"你说什么!" 少虎瞪了他一眼。
"你激动什么?我只是说合情合理,并没说他所讲的都是事实。"
不错,并非都是事实......莫无味心里暗自忖道,可也并非全是无中生有。这段六或许真的有去探寻过小央的来路,亦或是只是阴差阳错地被他撞到。不管怎么样,这一番故事讲得颇有条理,各中的疑问都想得周全,看来是下了不少工夫。莫无味不禁对这段六有些佩服。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围观的人开始交头接耳。一扫人们的表情,便能看出段六的话并没有被所有人当成是胡言乱语。再看看小央,他的话就更添一番说服力。本来嘛,这么一个绝代佳人,别说她长的根本不像做丫鬟的,就是一般人家的小姐都没她这般姿色和气质。本是金枝玉叶,却身世曲折,落得被贬为奴。愿意接受这种说法的人似乎并不少。
陆剑屏沉色想了一会儿,渐渐收起怒容,冷冷道:"口说无凭。你这故事讲得再漂亮也只是你的片面之词,没有证据的话就还我小央来。"
段六悠悠看着身边梨花带雨的可人儿,嘴角毫无掩饰地露出一丝奸笑。
"证据自然是有的。可要在这里拿出来个人看可真有点......"说着,还窃笑了几声。
陆剑屏表情有些僵硬。"证据......在哪儿?"
"哼。" 段六另一只手搭上小央的左肩, "就在这丫头的身上。"
小央本能地一缩身,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陆剑屏紧抿着双唇,脸上满是疑虑,却又隐约透着一丝不难察觉的畏惧之色。
莫无味怔怔望着眼前的一幕,抓着窗沿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凝眸深处不经意间划过一道异样的光芒。
"当年段某所收到的书信中,有提到着女婴身上的一个特征。这孩子有一个胎记......"
红如朱砂,形若竹叶......
莫无味脑中瞬间闪过那个人颤着唇吐出这几个字时的情景。脸颊已清瘦憔悴如风中残菊,眉翠若薄云,鬓发似残雪。只是那韶华已逝的脸上,却依然能看见绝伦的美丽。
"......在左边的后背,说是有一枚棕红色的胎记,形状犹如一片竹叶,尤其好认。"
言语之间,男人的左手有意无意地扯了扯小央的衣衫,白皙如玉的脖颈和半块锁骨即刻一览无遗。围观的有人知趣地扭过头去,也有人的眼睛更专注地定在了她身上,再也离开不了。
小央脸上满是惶恐,睁大了泪湿的双瞳,紧咬着如血的双唇,臂腕相交紧仅环抱着自己娇小颤抖的身体,那模样真是人见我怜。只是这样的姿态是何等的让人觉得羞辱,又是多么能引起人的欲念。
段六眼中暗暗燃起一股似要烧尽眼前一切的灼焰,周围的人似乎没有发现,可却没能逃得过数十米之外,一对俯视观望的眼睛。
"陆大小姐既然无言以对,那这丫头,段某就带走了。"
"等......等一下," 陆剑屏冲动地迈上前去,"就算小央身上是有块胎记,可这事还是蹊跷得很,让我先带她回去,来日我们再从长计议。"
"啧啧......" 段六摇了摇头,回道:"大小姐啊,人一被你带回去,段某只怕是没机会再见着了。何况,你又不是当家的,她的去留你又哪里有权做主。"
"可我哥他......人不在泸州。"
"就是了,那等风少爷回来之后,若觉得此事还有争讨余地,段府随时恭迎大驾便是。"
说罢,再也不理陆剑屏,一手抱住小央,半扛半拖着就要离去。
莫无味心里大叫不好。可不能就这么让他把人给带走了。
瞬间撩身一纵,由窗口飞跃而下。
少虎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看见刚才还坐在自己对面的人现身于人群之中,毅然挡住了段六的去路。
段六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从天而降的青年,心里又惊又怒。泸州城里有谁敢当街拦住他段六爷的!见这人轻功了得,如影如魅,不知是何底细,心里又即刻多了一份警惕。
莫无味微微一笑,开门见山道:"恕在下直言,这位姑娘是不可以让阁下您给带回去的。"
段六一听,眼睛立即瞪得像铜钱一般。眼看就要成事了,怎么半路又杀出这么一个小子?!
"你是什么人!"e
莫无味见他脸上怒容,更是满脸和气地笑道:"在下叫莫无味,只是恰巧路过此地的城外人而已。"
一眨眼的工夫,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落在了这个来路不明又实在堪称大胆的陌生人身上。
"刚才阁下也亲口说了,这件事待陆家的当家回来之后还可继续商讨,既是如此,这位姑娘到底归属谁家现在还没个确定的说法。在真相未彻底水落石出之前就让阁下将她带走,倘若日后发现她其实并非阁下门户之人,便表示她以未嫁之身独自留宿在陌生人的屋檐之下,岂不是会有损姑娘的清誉吗?"
这话说得够白了。段六根本毫无招架之力,若是硬要反驳的话,反而会招人怀疑。几十对耳朵可都听着呢。段六想了一会儿,只得换个路子走。
"可段某也说了,绝对不能再把她交给陆家。当初这家人是不是有意将她藏起来还不知道呢。反正,要让她就这么回去,段某绝不会依。"
莫无味淡淡一笑,道:"这个在下自有提议。不如先把这位姑娘安置在客桟里,在下愿意在五日之内帮两位查明她的身世,如何?"
"你?" 段六明显不喜欢这个提议,满是狐疑地瞧着莫无味,"你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在这里管什么闲事!"
"阁下此言差矣。就是因为在下并非泸州出身,也不认得在场任何一个人,所以才没有理由偏袒你们任何一家。阁下既然在街上强行要人,就该料到这件事已不再是两家人的私人纠纷。今天在场的所有人都该得到个明确的交代。若是两家私下解决,只怕无法信服于人,让一个外人插手,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段陆两家在泸州都是有头有脸的,小央姑娘也是这里众所周知的人物,大家想要的,不过是个真相而已。"
话刚完,就有不少人出声附和。本来那些纯粹来看热闹的人,此时也不由得连连点头称他说得有理。
段六知势头不对,虽不情愿,但众目睽睽之下只能暂且罢手。沉默了片刻,他终于松开小央,高声道:"好,今天就依你。段某也是明理之人,绝不会强人所难,若五日之后你还未能查明真相,段某就将此事交由官府做个定夺。"
这小子明着不让自己耍手段,自己就陪他玩公正严明。
只不过,段六心里在打什么主意,莫无味自然是一清二楚。
小央的脸色依旧苍白,可此刻已添上了一丝宽慰和感激。她知自己暂时回不了陆家,回头去看小姐,陆剑屏脸上的漠然让她看得心寒,两脚居然下意识地朝莫无味所站的地方挪了几步。
莫无味温和地对她笑了笑,道:"在下听闻此地金月楼备有上等客房,不但幽静,而且隐蔽安全,让姑娘在此安身几日,是再适合不过了。姑娘意下如何?"
小央垂下眼帘,轻吐一句:"就有劳公子安排了。"
跑出来看热闹的小二一听这话脸上突然一副僵硬为难的表情。傻子也看得出这小子和段六爷在对着干,帮他收留小央不是把麻烦往自家带嘛。可是说过的话如泼出去的水,人家照着你的话往你脸上贴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反悔只会告诉人家自己胆小怕事。
待莫无味在那小二手上放了一锭白银之后,本来还不情不愿扭扭捏捏的表情突然之间好看了很多,马上恭敬又利索地将小央迎进楼,说是一切都会照顾妥当。
有些似乎颇赏识莫无味的过路人自告奋勇地上前向他表明,愿出绵力相助。莫无味只是含笑拒绝,说此事已由他一人接下。
待人群渐渐散去,再望街上已恢复如常的人流,段六和陆剑屏早已双双没有了踪影。
章三
夜幕降临。
酷暑的气温渐渐退却,白天那生机昂然的繁琐与嘈杂也随之消失殆尽。微暖的夜风吹得人一阵舒爽,也不免带来了一丝慵懒之意。
皓月之下,小楼之上。
透过雅致的木格纸窗,可见两个人隔着烛火相对而坐。女的垂眸抿嘴,羞涩满面,楚楚动人。男的手秉紫壶,莞尔带笑,温文尔雅。
莫无味只有到了这个时候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此番有多么幸运。泸州寻人一行,本来已如一滩死水,即使花尽时间与精力,也难求进展。谁知柳暗花明,竟因为一场偶遇的事端而有了彻底的转机。
人世间巧合一事,真是奇妙无穷。
小央安静地坐在面前。有问便答,否则就沉默不语。目前从她口中所听到的事与自己推测的几乎一致。小央确实并非生在陆家,父母是何人她一无所知,姓氏生辰本籍更是无从查起。她只道陆家的人对她视如己出,爱护有加,她自小感激在心,誓要以忠心回报,自己本来是谁家的孩子根本不重要。
莫无味若有所思地望了她一番。这个女孩虽然外表极为羞怯,可一旦出声,倒是无半点扭捏。话虽不多,却句句出自内心,毫无做作。言语之间,带着一种让人耳目一新的坦诚与信任。
"小央姑娘,在下只想最后问你一句,你的背上是否真的有一块红色的叶形胎记?"
小央闻言霍然抬起头,刹那间双颊通红。
莫无味见状,忙解释道:"姑娘别误会,在下并不是要亲眼查证,只是希望姑娘亲口证实此事,在下才好就此确认。"
小央微微一点头,柔声道:"小央本来当然是瞧不见的,但小时候听院里同住的大娘说过,后来自己透着镜子也见过,确实很像一片竹叶。"
话说到这里,与段六所讲并无实质上的冲突。只不过莫无味此刻心里已深知,这个女孩绝不是那人口中所称的亲眷之女。
段六今日在众人面前的那段说辞,明显是久经琢磨几番选句择词之后的产物,故事的内容几乎是编得毫无漏洞,让人甚难质疑。口中的远亲,即小央所谓的亲生父母,已在十几年前死于疫病,也就是死无对证。再来,多年前永州一带确实因为瘟疫泛滥而被大规模封锁过,遇害者不尽其数。算算年月,倒是正好与小央的年龄吻合。一有联系,听者自然不会觉得段六当时在信口开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