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压下心里强烈的不安,我依依不舍地看着兴致勃勃的少风上飞机。其实,我很清楚自己在担心什么。少风是一个性欲很强的人。也许因为以前的经历,他的身体对这种事特别敏感。长长的一年……他耐得住吗?想信他吧!我告诉自己……
灰朦朦的天气,连我肚子里的孩子都显得忧郁。
怀孕一年有余,顺利度过最脆弱的八个月和上次的危险期后,小生命长得很好。
夏晶孩子和普通孩子最不同的地方就是夏晶人的胚胎是先有思想情绪,才有形体。要孩子自己觉得被爱,想来这个世界,母体才会开始培育孩子的身体。最初八个月,所谓孩子其实只是一个生命,后来才慢慢地有了身体。第二个阶段会一直维持到孩子出世才正式结束。在体内时,胎儿是很小很小的,所以夏晶人不会象女人一样身材走样。虽然算是到了安定期,但夏晶孩子还是需要父母的呵护,等待身体的完成。很少夏晶夫妇会象我和少风一样,在怀孕期间动不动就分开。
少风不在倒不是不无好处的。我可以大大方方地弄安胎药和进行一些胎教,对孩子说话也不用偷偷摸摸地怕少风听到……只是我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孩子也和我一样,非常想念他爸爸。
这几个月,远在世界彼端的爸妈都很担心我的身体。虽然秃头医生说我现在状况好得,要他们放心,但他们一有空就会过来看我,有时候连还是孤家寡人的二哥也会跟着来,一住几个星期。就算少风不在身边,我过得还算愉快。
我和少风本来每天至少会有三四通电话,但是,最近次数渐渐减少,因为少风在纽约的工作越来越忙。几次他本来打算回来三藩市的计划也因为忙碌的工作而夭折。我一方面为他事业上的突破感到高兴,另一反面又为无法见到他而感到沮丧。
我想,这也是人生必经之路吧?
随着孩子越来越成熟,我心里的喜悦也越来越强烈。将为人母的心情,是绝非笔墨所能形容的晶莹剔透。尤其是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纯真的小生命已经懂得期待自己的诞生时,那种难以言喻的幸福在我心里慢慢沉淀。我希望他会是一个快乐的宝宝,更希望这个美丽的花花世界不会让他失望。
转眼又是秋天。
最后一个月,我拿了假回墨尔本待产。虽然纽约也有一家秘密医院,但一来我不打算让少风知道,二来妈妈执意要我回家生产以方便他和爸爸照顾我和孩子。夏晶婴儿并不容易带,因为体形很小,所以得非常小心。夏晶婴儿到了三个月还比刚出世的普通婴儿要小一点。很多细节就算理论知道再多也没用,还是有个经验丰富的人在身边比较好。
这次,我至少得在墨尔本待三个月。
飞往澳洲前,我突然决定到纽约看看少风。
分开已经半年,我很想在生产之前见见他。我们最后一次通电话已是两天前的事了。我告诉他我将回家三个月。他没说什么,只是叫我玩得开心点。最近他每隔两天才打一通电话给我,但不管我什么时候打过去都找不到他。他说他常加班……
绵绵细雨,这个秋天越发萧条。
在纽约机场,我拨了一个电话给他。我在他的留言机里留下了口讯,说我一半小时后会到他在纽约的住所。一个半小时,应该足够他做完他在做的事吧?
很久以前,我就学会不可以突然造访他的家。那是个不好的习惯……
两个小时后,我来到了他的住所,但是是敲了半天的门都不见有人开门。
我正犹豫该不该在门口等他时,他一位热情的邻居刚好经过。
“你找那位华人先生啊?”
“是啊!太太知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噢,他去旅行了!”
“旅行?” 不是说工作很忙走不开吗?“是公干还是旅行?”
“是旅行!” 年轻太太肯定地说:“他跟我说难得能够拿长假所以决定去旅行。”
难道我跟少风擦肩而过?
“请问是什么时候的事?”
“噢…让我算算…”年轻太太每伸出一根手指,我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一个星期了!” 年轻太太愉快地说。
“谢谢……”
冰冰冷冷的太阳,纽约大街一片死气沉沉。
挂在我胸前的夏晶石又是久违了的忧郁蓝。
信任,究竟需要多少勇气?
第十二章
下机前,我无奈地取下了挂在身上美丽的夏晶石。每一次回家,我都会把夏晶石藏好,不让家人看见,所以爸妈在很早以前就以为我不再戴这条链子了。我知道到了这个阶段,我绝对不能让自己消沉,但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我还是无法让夏晶石变回本来的淡红色。无力收起自己混乱的心情,我以为我早已习惯……
全家人都到机场接我,连我那才三岁大的侄女都会叫叔叔了。
身高一八七公分,健硕帅气,有点粗线条的大哥,黄子岩,用力地拍我的肩膀一句:“我们的小母鸡终于要下蛋了!”立刻让我有“家”的感觉。都三十七岁两个孩子的爸爸了,说话怎么还是那么难听?!
很久很久以前,当我还小到连话都不会说的时候,我这两个智商当时还不怎么高的哥哥
不知道是哪一个根经出了毛病,在知道他们的小弟弟是夏晶体质后,就似懂非懂地把我和某种家禽联想在一起,结果我这个交叉零蛋的外号竟然就这样莫明其妙地跟了我大半辈子!
身高一九三公分,长发飘逸,英俊潇洒的二哥黄子奕跟着唱双簧:“大哥,别逗子勋了。狗急了会跳墙,母鸡急了可会撞墙!尤其是我们家这一只!”声音大得半个机场的人都转过头来看我。我靠!老子不发威你们两个把我当病猫了!有时我真恨不得买几块豆腐把这两个人砸死!
不过,我不急,这两个笨蛋哥哥太得意忘形了,竟然忘了自己正可是在太岁头上翻跟斗!
“你们两个混小子有完没完的?还不把子勋的行李搬上车!一个两个欠揍!”青筋暴起,妈妈一手搭在我一七零公分,神采飞扬,风度翩翩的爸爸,黄耀宗,的肩膀上,对我两个哥哥大声吼道。
这个外号是为我取的没错,不过家里绝对不只我一个人和这三个字犯冲。每次哥哥们取笑我的时候,妈妈自然会跟着发火。因为尽管妈妈私底下很喜欢听我们叫他妈妈,但他心里最介意的也正这回事!也许这就是身为夏晶人的悲哀吧!
两位哥哥马上识相地闭上了嘴,而我这时才从容不迫地拿出我的王牌。
“二哥,米高要我把这个交给你。”一个设计独特的坠子镶着一颗艳红美丽的夏晶石。这份礼物意义匪浅,因为这可是米高带了一辈子的夏晶石。二哥脸色煞白地看着我,一副世界末日的样子。
“米高对你二哥真的有意思?”妈妈紧张地问。
我微微一笑:“是啊!米高对二哥赞不绝口,说他是世界上最出色的男子汉。我看这次一定能水到沟成。” 我故意加重语气。
米高为人热心,知道我怀孕后不但为我祝福,还常常带些好东西来我家探望我。上次,二哥到美国看我的时,就无意中遇上了特地来找我的米高。有时候我真怀疑丘彼特射箭的时候是不是在打磕睡,米高这么出色的男人竟然会对我这不修边副的二哥一见钟情。
其实很早以前,妈妈在为我操心的同时,也非常希望二哥能够为夏晶人未来尽一份力,所以时不时也会设计让二哥和一些“待字闺中”的夏晶人相亲。可是一来二哥毕竟是普通人,二来二哥也机灵,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跑得无影无踪,所以妈妈一直也不怎么坚持。可是这一次不同。米高既然已经动心而且也表了态,妈妈就绝对不会放过二哥的。天可怜见,终有这么一天让我狗嘴里长不出象牙来的二哥尝到我当初的苦。
“太好了!子奕啊,没想到你这么好福气。你以后要善待人家,快快生个小宝宝,知道吗?” 眉开眼笑,妈妈开始打他的如意算盘。
“是啊,子奕。米高这么好的男孩你要惜福啊,知道吗?”温柔的爸爸妇唱夫随。二哥脸色越发惨白,无助地看着暗自得意的我。终让你也有机会尝尝做种马的滋味,看你还敢不敢乱说我。我对我亲二哥抱歉地耸了耸肩。
“二哥,不是我不帮你。谁叫你无缘无故要去招惹人家。”我言出无心。
“……”
“招惹?子奕,你和米高不是已经有什么吧?”妈妈听者有意。
“……才不过一次……”原然事出有因。可惜悔之晚矣。
“兔崽子!我警告过你多少次不许到处乱放炮,你当我死的!”我二哥为人豪放,喜欢到处风流的个性早让爸妈非常生气。不过二哥一向紧守一个原则,就是从不碰夏晶人,因为他就怕这种情况。没想到最后还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想救你也难,我和大哥无奈摇头。
“……我怎么知道他是夏晶人……”
“是不是夏晶人根本不是重点!你是想把我气死!”妈妈怒发冲冠。
我可怜的二哥,你完了。这次你铁定会被妈妈五花大绑押上花轿。
其实,二哥这点和少风很象。他到处玩别人,而我就在美国给别人玩……也许这就是所谓报应不爽。
突然有些黯然,机场外的冷风刺骨,了无春意。
少风,我想相信你,所以你千万不能让我失望……
一只胖嘟嘟的小手轻轻地扯着我的裤子,我低头看见我活泼可爱的侄女温柔地对我伸张双手:“母鸡叔叔,抱抱!”我休克!臭老哥,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我抱起小侄女亲了亲她白析无瑕的脸颊,然后慎重地告诉她:“叫我小叔叔!”
露出无比纯真的笑容,我这如天使般的小侄女亲了亲我的嘴唇,然后很严肃地对我说:“母鸡叔叔,我喜欢你!” 单纯可爱的宣言,倒是成功地冲走了我不少的忧郁。
回到家里又是一阵混乱。不知道谁打的广告,几乎整个墨尔本的夏晶伯父伯母都知道我怀孕回来生产,一个个叔叔伯伯不惜千里迢迢地来道喜祝贺,搞得我象一个快要滨临绝种的动物让他们参观研究。自然地,大家对少风这个神秘的爸爸充满好奇,拉着我东拉西扯地问个不停。
我漠视妈妈阴沉的脸色,强颜欢笑,面不改色地撒着弥天大谎。
表面笑得越甜蜜,心里就越苦涩。
已经四天没有联络,少风连电邮也没有给我一封。
忙乱了一个星期,一切又恢复平静。
独自坐在花团锦簇的花园里,我慢慢喝着又苦又黑又恶心的汤药。
这是帖古方,专门给即将生产的夏晶人宁神安胎,帮助生产。想我寒窗苦读十几年,结果怀孕到现在喝的尽是些没有医学根据的东西,如果让我的教授知道不气死才怪。
放下汤碗,我又象个白痴一样,傻傻地瞪着桌子上静悄悄的手机发呆,长长的一个星期,少风只打了两通电话给我,每通仅仅五分钟。想着想着心思自然飘到了两天前最后的一通电话上。
他说他很想我。
他说工作很忙。
他说纽约很冷。
我听不出他背景的声音,但至少没有男人或女人不堪的声音。我是不是应该庆幸?
我说澳洲很暖和。
我说我玩得很开心。
我说我差点忘了他。
我听出他的不悦,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地说:那就好。
难得的十分钟,我们竟无一句真话。
兜了一圈,原来我和少风只是在原地踏步。我还以为我们至少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轻轻按住了自己的肚子,好奇的小生命最近似乎特别安静。
孩子,对不起,是我的情绪影响了你,对吗?
生产,对任何生物都是一个危险的过程,就算是在这个医药发达的时代里。
而我却偏偏在最关键的时刻心绪不宁……
又过了一个星期,我随爸妈来到了悉尼。
悉尼是澳洲人口最稠密的地方,也是全球最多夏晶人居住的地方。所谓多也不过只有三千多个夏晶人。理所当然,这里的秘密医院也是全球最好的。
我就是在这个地方出世。
爸妈在悉尼的闹市里一直都有间房子,特地为我留着,就等这一天。
才把行李放下,我就被爸爸押着出席姑妈特地为我们而设的饭局。只有我和爸爸,因为妈妈和两位哥哥何其有幸,都被列入了不受欢迎名单。
爸爸有一个姐姐,即我姑妈。老一辈的人,对同性恋这种事情还是无法接受的,就算自己的亲弟弟和一个男人一起生活了快四十年,她还是不能原谅爸爸。其实这也不能怪她,她那一代的人都有很浓的香火情结,就算街上一个招牌掉下来也可以砸到好几个黄氏子孙,但她还是希望自己的弟弟能够传宗接代。有始至终,她都不知道我和两位哥哥都是爸爸的亲生子。在她眼中,我们都是爸妈领养回来的孤儿,就算我和爸爸根本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她都当做是机缘巧合。
其实,这种误会很容易解释的,大不了我们都去做个DNA检查不就结了。可是我那雄纠纠、气昂昂的妈妈死活也不肯让刻薄的姑妈知道他的糗事,所以耗着耗着,一晃眼就四十年。
这几个活宝明明彼邻而居,却喜欢花一大笔冤枉钱来给晚辈练金鱼瞌,我们这些做晚辈的还能不知感激涕零吗?可怜我只不过是无辜地长得和妈妈有八分相象,每次都逃不掉……再上多几堂金鱼瞌,我就可以拿博士了,我无聊地想。
“子勋都这么大了啊!”三十年如一日的开场白,我姑妈不是一个有创意的人。“结婚了没有啊?”
“还没有。”
“都三十好几了还不结婚怎么行?姑妈给你介绍几个好女孩子怎么样?”
“不用了姑妈。我已经有对象了。” 而且都快生了……
“是吗?” 姑妈秀目一转:“是女孩子吧?” 爸爸眼神一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