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雪（第一卷）——青纱帐

绯雪（第一卷）BY：青纱帐
　　
　　1
　　
　　我的名字叫凌决绯，家里排行第三。我的父亲有十三个子女，各个奸诈恶毒，当然，你也可以说成是聪明伶俐。
　　
　　凌蓝生，这是我父亲的名字，江湖上无人不晓。自从十年前他剿灭了魔教，一手建立起栖凤楼，这个名字在江湖人的眼里就成了一个神话般的存在。
　　
　　我很讨厌我的父亲，理由有很多，但揪其根本，我只有归结为，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对同类的排斥。
　　
　　他和我是同一类人，我六岁第一次见他就明白了。同样的自私自利，不择手段。那双冷冰冰的眼睛里有我再熟悉不过的东西，那是我每天照镜子都能见到的东西。那种隐匿在虚伪表象下的恶意与狠毒。
　　
　　我看了就想吐。
　　
　　同样的理由，他也不喜欢我。子女多了就是有这样的好处，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也无所谓，更何况我的母亲不过是一个青楼的妓女，对他一点利用价值也没有。
　　
　　所以他随手把我丢在一群如同豺狼虎豹一样的兄弟姐妹中间，任我自生自灭。他放任他生下的孩子们明争暗斗，你抢我夺，冷眼看著我们的种种丑态。
　　
　　他一定是一个冷血的怪物，我不止一次地想。
　　
　　他生下我们的原因恐怕就是为了看这一出出骨肉相残，兄弟相争的剧码。只是，同样能够明白他心思的自己，又何尝不是一个让人恐惧的怪物呢？
　　
　　凭借著自己的聪明头脑和母亲给我的欺骗世人的外表，我成功地在几个兄弟姐妹里崭露头角，栖凤楼的三公子，也渐渐取代了我原来的名字。
　　
　　我十四岁的时候，发现了一样让我很感兴趣的玩具，那是我第七个弟弟，凌决钰。那可真是个美丽的小东西。
　　
　　我的容貌完全继承自我的母亲，眼角眉梢尽得她的妩媚与妖丽，但身为男子同时又有著男人独有的俊美与英气，这混合了男与女的独特外貌带给了我不少的便利。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美丽的外貌如果好好利用，一样是锋利的武器，我一向如此认为。
　　
　　凌决钰的美丽却出乎我的意料。那是一种孱弱的，病态的美丽，奇异地没有丝毫的压迫感与侵略能力，只是柔顺，却让我心痒难耐。
　　
　　如此的脆弱地不堪一击，仿佛可以让人随意攀折，让人忍不住想狠狠地撕碎他，蹂躏他，让他在自己身下痛苦的挣扎！
　　
　　那种感觉吓了我一跳，毕竟那时侯他还只有八岁，对一个孩子产生欲望是一件让我震惊的事情，更何况他还是我的弟弟。
　　
　　凌决钰的性格很懦弱，欺负他的人从来不用担心他会报复回来；他同时也是一个很孤僻的人，老是一个人静静的呆著，也不和旁人讲话。从仆人口里我了解到，他一出生他的母亲就疯了，原因不太清楚，问急了那些人也只是瑟瑟发抖，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也许因为这个原因，旁人也不喜欢接近他，认定他是个不详的人。我知道他常常偷偷地去见他的母亲，可每次回来後却总是一身的伤。
　　
　　那个女人一定很痛恨他，我肯定。但，为什麽呢？我发现我的好奇心越来越大了，那是一种带有恶意的好奇，因为我知道答案的背後有让他很痛苦的东西，而我，喜欢揭人伤疤。
　　
　　直到发生了那件事，我才知道那个女人为什麽如此痛恨自己的儿子。
　　
　　“天哪！他……他是妖怪啊！！”二哥尖叫著摔倒在地上，一边是凌决钰被他强行拖下来的裤子。
　　
　　我也呆住了，楞楞地看著他的下体。那稚嫩的花茎下面隐藏著怎样的秘密啊！非男非女的构造让我们一群人都惊呆了。
　　
　　下一瞬间，天空被撕裂了，我冷漠的看著凌决钰发疯似的尖叫声。
　　
　　难怪一向柔顺的他刚才挣扎地那麽激烈，难怪他从来不和旁人亲近，难怪……
　　
　　“你们在干什麽！”
　　
　　我看到那个被我称为父亲的人走了过来，身边还跟著一个穿白衣的少年。
　　
　　“闭嘴！”
　　
　　只见他走到凌决钰的身边，吐出这两个字，语气像冰渣子那样冷。可是，就是这麽两个字凌决钰居然就不哭了。
　　
　　“自己站起来。”看到凌决钰乖乖的爬起来，抽噎著拉住父亲的下摆，我心里一阵不舒服。
　　
　　父亲毫无温度的眼睛从我们身上一一滑过，最後停在了我的身上：“今天的事，如果让我在外面听到什麽，後果──自己想象。”说到这里他居然朝我笑了笑。
　　
　　“决雪，下面的事交给你了。”冷冷的抛下这句话，父亲就牵著凌决钰的手走掉了。
　　
　　直到父亲走远，我全身才回暖过来。刚刚父亲的那个眼神让我不寒而栗，而那个嗜血的微笑更是让我心惊。看来他知道今天这出戏是我的杰作了。的确，从头到尾我都没有动过手，我只碰巧看见二哥和他手下的人在戏弄凌决钰，碰巧说了句：“七弟长得可真像女孩子啊，不知道他会不会是女扮男装啊？”一夥人便嬉笑著去脱他的裤子，没错，这一切只是“碰巧”而已。
　　
　　只是没想到会被这老妖怪看到，还被他一眼看穿了，果然道行尚浅，我恨恨想著。不过今天也不是没有收获，毕竟让我发现了这麽个惊人的秘密。
　　
　　我沈浸在今天意想不到的收获里，完全忘记了刚刚父亲最後那句话和他身边的那个少年。
　　
　　直到被那个少年杖罚了二十後，我才想起来，凌决雪，那不是我素未谋面的大哥吗？
　　
　　在几个兄弟姐妹中，凌决雪的年纪最长，地位也最高。他的母亲是镇北大将军的女儿，同时也是当今皇後的亲妹妹，身份尊贵自不在话下。八岁时被少林寺的空为大师看中收为俗家弟子，我到凌家那会儿，他已经去了少林寺学艺，所以到今天才算真正看见他本人。空为大师身为当今武林的泰山北斗，多少人想拜在他的门下却不得其门，可他偏偏就对凌决雪一见如故，一口答应收他为关门弟子。如今他学成归来，父亲更是立刻让他坐上了栖凤楼的第一主簿的位置。
　　
　　真是天之娇子啊，我不无感慨的想。心底的恶意似乎又蠢蠢欲动起来，兴奋莫名。处在云之巅的人，如果摔下来，会有多惨呢？
　　
　　我乐呵呵的笑出声来，却因此牵动了臀部的肌肉，痛得我龇牙咧嘴。
　　
　　痛死了，居然一罚就罚了我二十棍，如果不是我武功底子不弱，非废了不可。後来我知道那天除了我和二哥，剩下的那些人都被“发配边疆”去了，至於回不回地来，我们心里自然有数。
　　
　　真是厉害的角色啊，轻而易举就削弱了二哥的势力，好一个借刀杀人，不愧是一个爹生的，又是一只成精的狐狸啊，我愤恨的想著。
　　
　　当然，後来证明，我是看走眼了，凌决雪绝对绝对愧对於我给他的狐狸封号，他根本是脑筋扭不过弯来的铁板加木头！
　　
　　许多年後，我跟他说起我对他的第一印象。结果，听完我的评价，他一本正经地说：“比起你来，全天下的恶人恐怕都只能算做善良的小绵羊了。”
　　
　　我听了，抱著他，笑地开心极了。
　　
　　2
　　
　　我正筹划著怎麽接近凌决雪，他倒自己先找上门来了。
　　
　　那日我还正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无聊得只能诅咒那个把我搞成现在这副德行的罪魁祸首。
　　
　　天气很好，万里无云。昨夜里下了一场小雨，空气里还弥散著湿润的水气，清爽宜人，而我的心情却正好相反，乌云密布。
　　
　　我被杖罚之後，原来那些和我热络的兄弟姐妹立刻不见了踪影，树倒猢狲散，我在心中冷笑。真是我的亲人啊，一样的翻脸无情，见风使舵！可惜啊，如果是我，肯定还会落井下石。给我翻身的机会，倒霉的可是你们！
　　
　　就在我思略著怎麽害人的当口，凌决雪来了。
　　
　　还是那一日的白衣长衫。纤尘不染的颜色，更衬的他眉目清朗，温润如玉。虽然不想承认，但这个天之娇子的确有一张让人嫉妒的好皮相。
　　
　　“三弟，你的身子好些了吗？”看我卧在榻上不理他，他好脾气地问。
　　
　　“托大哥的福，还有口气在。”我笑眯眯地顶他，一脸天真无邪的样子，话里却是加枪带棍。
　　
　　其实我的原计划是准备摆个小可怜的样子骗骗他，毕竟和他搞好关系对我日後在凌家的地位很有好处，但不知为什麽，看到他那副兄慈弟熙的样子我就受不了，血液里隐藏的恶劣因子翻腾得厉害，忍不住就拿话刺他。
　　
　　“三弟是在记恨我罚你的二十棍？”他倒也不生气，捡了个凳子在我床边坐下。
　　
　　废话！换我打你试试看？当然，这话我也只敢在心里说说。
　　
　　鼻尖隐约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我抬眼细细打量他。
　　
　　香气是从他身上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檀香味，像勾引人似的撩人。那日被他杖责，我光顾著痛了，还来不及瞧清楚，只觉得是个极清秀的少年。今日近看之下，更是觉得他翩翩少年，清俊无匹。
　　
　　我的心情因此变的更坏，原准备讨好的话也通通打道回府，销声匿迹。
　　
　　“决绯，你是我们几个兄弟中入门最晚的，大哥出门在外也不曾好好照应过你，”他的声音温和清悦，可惜那教训顽劣孩童的强调让我反感，“前几日刚见面又出了这样的事，我知你六岁前过的日子……并不好，性子也因此更加要强，被人欺辱是很不好受的事，我想你是应该更明白的。决钰……他是个可怜的孩子，你身为兄长……决绯？”
　　
　　我躲开他伸过来的手，偏过头去不理他，我怕我一看他就忍不住拿自己那双怨毒的眼睛狠狠地瞪他。
　　
　　从前，从前。那之於我只是一场噩梦。我以为我已经忘记，其实没有，只是在上面糊了层窗户纸，单薄得可笑的伪装，今日他简单的几句话就可以轻易地戳破！这种感觉就像是大白天被人剥光了衣服，羞愧难当！
　　
　　原来什麽都不曾改变，可怜我还在那里沾沾自喜，以为当上了凌家的三公子变不再是过去的凌决绯！心里真是恨极了，巴不得他现在就死在我面前！
　　
　　脸被他强硬地掰过来，修长有力的手指托著我的下颌，指腹的茧子蕴藏著不容拒绝的味道，可惜却在看见我眼睛的瞬间失了力道，连脸上一贯镇静神色都失去了，代替的是震惊以及慢慢爬上来的慌乱的颜色。
　　
　　“决绯？”
　　
　　我在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摆出一副凄楚无助的神态，不过眼睛里的怨恨可是货真价实的。
　　
　　微微垂下眼，让长长的眼睫覆盖住眼里的得意，这掩饰的动作在旁人眼里应该是脆弱无助的少年情态吧，我不怀好意地想。
　　
　　眼角滑下一滴泪，落在他的指尖，惊得他立刻收手。
　　
　　毕竟还只是个少年，飞凤般漂亮的眼里立刻浮现出心痛的色彩，如果是那老妖怪，这戏就不用演下去了。
　　
　　这可是你逼我的，本来没想陪你演戏的，不过谁叫你触犯了我的禁忌！
　　
　　僵硬地扯动嘴角，我拉出一个笑容给他，我当然知道这个微笑绝对说不上好看，但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我扮演的可是被人触到过去伤口的倔强少年呢。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我自嘲地想。
　　
　　“大哥，我累了，你先请回吧。”低垂著头，我保持著微笑对他下逐客令。
　　
　　因为是低著头，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猜到他应该是在观察我，我於是装得更加可怜。笑话，想看穿我凌决绯，你先练个百八十年吧。
　　
　　果然，过了一会儿，只听见他叹了口气，温和地说：“那我就不打搅了，三弟你就好好休息吧。”临走了，他从怀里掏出什麽东西放在桌上，“这是伤药，给你疗伤用的，记得别忘了擦，不要和大哥赌气。”
　　
　　等脚步声远，我才伸手去拿那个药瓶。
　　
　　天香延露。好东西啊，武林中的疗伤圣药，这麽一瓶可是要多少金子啊，他倒是一点都不心疼。
　　
　　摸著精致的玉瓶，我笑得阴冷。凌决雪，看我不玩死你！
　　
　　接下来的日子，凌决雪成了我绯红院的常客。前几次我还是照样不给他好脸色，否则不是明摆著告诉他我在演戏嘛，等到他诚意表现够了，我再一点一点地亲近他。这就叫欲迎还拒。我想起那个女人对我说过的话。虽然是青楼女子对付客人的常用伎俩，不过用在这里效果也不错，我满意地想。
　　
　　因为凌决雪的关系，连带四周的人也对我恭敬起来，一口一个三公子叫得那个谄媚。我表面上虚以尾蛇，暗地里却开始培植自己的势力，这次的事情让我意识到，凭我一个人想在这凌家出头是不可能的，我得有一批忠於自己的亲信才行，这才是我的长久之计。
　　
　　我立刻把主意打到凌决雪身上。主意是这麽打的，可我自己也没几分把握，毕竟我和他的关系才刚开始，他虽然对我不错，但不见得就会放权给我。
　　
　　不管行不行姑且试一试吧，抱著这种想法我向他提了这件事。
　　
　　当时他只是不动声色地看著我，那目光看得我心惊啊，还以为事情要糟，结果他却只是笑了笑，便说：好。随後便拨了批人给我，我心里立刻乐开了花。当然我也知道，凌决雪给我的人我只能让他们做些抬面上的事情，至於私底下，我还是得自己想办法，谁叫我不是好人呢。
　　
　　对於凌决雪的性子，我自以为没有摸清楚八分也有七分。他就是那种别人口里常说的正人君子，吃喝嫖赌样样不沾，对任何人都是那副温文淡雅的样子，从没见他发过脾气，我想这性子大概是他在和尚庙那会儿养成的。但是在公事上，他又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手段厉害，栖凤楼里经过他手里的人各个都对他服服帖帖，恭恭敬敬。好在私底下，他对他的几个弟妹还是一直关爱有加。
　　
　　十八岁时，他那个皇後姨母送了他一把千年寒玉制的古琴，琴名冰清，倒是和他的人十分贴切，玉洁冰清，我嘲弄地想。也是在那一年，他独自一人击败了武林追捕已久的原魔教的左使血魔厉天魁。
　　
　　那一战，天下惊动。
　　
　　雪衣玉琴，一曲翩阡，少年风姿，英雄意气。
　　
　　从此，天琴公子的名号开始在武林中声名鹊起。
　　
　　3
　　
　　四年後。芙蓉帐暖度春宵。
　　
　　像往常一样，情事过後，我推开身上赤裸的女人，毫不恋栈地起身穿衣。
　　
　　“三公子，这麽快就要走啊。”娇滴滴的女声，隐含幽怨，苏媚儿侧卧在红绵床上，豔丽的锦被衬得她一身冰肌玉肤，只是上面尽是情事过後的痕迹，凭添了几分消魂妩媚。
　　
　　“没办法，”我抬起她的脸，在她唇上烙下一吻，“今天我大哥回来，不早点回去不行。”
　　
　　“栖凤楼的大公子不是前些日子刚去江北处理云天堡的事吗？事情还没解决，怎麽这麽快又回来了？”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我咧嘴一笑。
　　
　　“那是自然。我倚红院的消息网可不是作假的。”苏媚儿横了我一眼，可惜眼波太过妩媚，怎麽看怎麽像是在勾引，“什麽事那麽急，要把天琴公子请回来坐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