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猜呢?”
苏媚儿咬咬唇,半晌,动了动口,却只是吐出两个无声的字。
“倚红院的消息果然厉害!”我抚掌一笑,转身离开,不去看也知道她瞬间失色的娇容。
“他果然是回来了。”我听到她在门後喃喃自语。
回到栖凤楼,天色已晚,红锦报告说凌决雪已经到了,七公子已经在他房里呆了好久。
红锦是我从苏媚儿那儿要过来的,当时我见她被打个半死都不愿接客,就知道这个女子性格刚烈,若放她在倚红院不管,肯定是活不长的。救她出来并不是我一时好心,我只是看中了她的顽强固执。像她这种人,只要你给她一点恩惠,绝对会对你涌泉相报,是做手下的一等良才,我当然不会浪费了去。而她也没有辜负我的期望,短短两年时间,打理起事情来已经是井井有条,吩咐做的事也办的妥帖稳当,对我更是忠心不二。
“东西准备了吗?”
一伸手。红锦立刻递上一个精致的小锦盒,我满意地点点头,起身去见凌决雪。
凌决雪住的雪天院地处偏僻,我曾经抱怨过他,栖凤楼里那麽多好地方不选,偏选了这麽个荒山野地!结果他的回答是:这里清静。我只好立刻闭上嘴巴。从这里看出,我和凌决雪真是两个品位完全不同的人。我的喜好是越华丽奢侈,我越喜欢,所以我的绯红院是清一色的红豔,描金绣银,绮丽夺目。而凌决雪的雪天院则正好相反,素净淡雅的风格看在我的眼里简直就是粗陋。所以我很不喜欢去他那儿,同样道理我想他也一定很讨厌去我的绯红院,但是他却从没表现出一点嫌恶的模样,既然如此,那我也就当作不知道,反正恶心死他活该。
还没进门就听见屋子里隐隐有哭声传来,那样独特的细弱嗓音,我一听就知道是凌决钰。嘤嘤的哭泣声里间或还夹杂著凌决雪温柔的安慰。我在心中冷笑,摆好早预备好的表情走进去。
屋里的摆设很简单,屋正中是一张梨木的八仙桌,铺了藕色的桌布,上放著一盏青灯和一卷还未合上的经卷。他空暇时常会看看佛经。
窗边的竹帘放了下来,下边摆的是一张长榻,供平时休憩使用。此刻,我倚在门边,看著榻上形态亲密的两个人。
凌决钰倒在凌决雪的怀里,绝美的脸蛋上满是泪痕。通红的眼睛里泪珠儿不停地掉下来,却只是无声,偶尔忍不住了才抽噎两下,那稚嫩娇弱的声音真是柔肠百转,动人之极。恐怕连江南第一美人苏媚儿听了,都要甘拜下风!
再看看凌决雪,一脸温柔体贴地帮他擦泪,手掌小心翼翼地贴著对方的脸,线条优美的指尖一下下地从凌决钰的眼角抚过,坚定深情,却只是引出对方更多的眼泪,凌决钰两只手死死地拉住凌决雪的衣服,连身体都在颤抖了。
真是良人如玉,美人垂泪啊!可惜,可惜,美人虽美,却是个非男非女的怪物!我恶毒的想。本以为整个凌家就这两个人人品稍微正常一点,今天一看,还有待考量啊,啧。
“咳,大哥,七弟,你们都在啊。”我怕我再不出声,凌决钰就要哭到地老天荒了,只好呛个声提醒两人。
凌决钰一听见人声就立刻吓得跳起来,一脸紧张地看向门口,见到是我,漂亮的小脸上立刻浮现出恐惧。
“决绯,你来了,”凌决雪倒是没什麽太大的反应,还是那副招牌式的淡然笑容,“你来得正好,决钰哭个不停,我都不知道怎麽办了。”
“是吗?”我笑著走近几步,凌决钰立马吓得连连倒退,还差点摔倒,幸亏凌决雪一把扶住。
看见他那副恐惧惊惶的神色,我心里立刻有一种欺负弱小的满足,真是非常有成就感啊。可脸上还得装出十成十的诚恳,道:“七弟,怎麽过了这麽久你还这麽怕三哥呢,小时侯大家年纪小不懂事才会欺负你,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啊。”
“不,不会……三哥。”凌决钰垂著脑袋,极小声地说,说完抬头小心翼翼地看我一眼又迅速地低下头去。
一副受气小媳妇样!真不是男人!我不屑地想,心里却又痒起来。
那件事後不久,老妖怪就把凌决钰送到药王谷拜了神医沈飞!为师,一去就去了七年,直到一年前才接了回来。我一直忙别的事,再加上凌决雪,就一直没去找过他麻烦。
真是越来越漂亮了。我在心里琢磨。如果说年幼的凌决钰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那现在的他,就是已经盛放的天香国色了。
那已经不是属於尘世的绝色丽容了,非男非女的样貌尤让他带上一种禁忌的神秘感,刺激著我的神经!真是尤物啊!
“好了,好了,终於不哭了,还是你三哥有办法。”凌决雪松了口气似的拍拍凌决钰的脑袋。
“大哥,我……我要回去了。”凌决钰依旧埋头看地,只剩个油亮的头顶给我看。
“不坐一会儿吗,难得见到你三哥。”凌决雪放柔本就温和的声音,那诱哄的调子我听了都有点晕。
“不了,我……有点累。”
“那我送你。”
“我……”凌决钰一脸惊喜地抬起头,却在看见我脸色的瞬间又低了下去,“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凌决雪还开口要说什麽,我马上接口:“我让红锦送你吧。”
看来这个主意凌决雪还算满意,於是点头答应,我便吩咐红锦带凌决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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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今年新到的碧螺春哦,我可是特地为你留的。”将早准备好的锦盒扔给他,我随意地往榻上一滚。
“难得你倒有心了,知道大哥喜欢什麽。”他笑著平平接住我扔过来的盒子,一脸的云淡风轻。
我立刻变色。
刚才那一下,我用了八成劲道,凌决雪居然这麽随便就接了!可恶!
我低下头掩饰自己眼中的嫉妒,半嗔半怒道:“你的嗜好,我可调查得一清二楚!……大哥,许久未见,你的功夫又精进不少啊。”
“怎麽?玉萧公子又想和我比试啊?”
“我才没兴趣,你每次都不认真!”
玉萧公子是江湖上的人给我取的名号,对於这个俗气的名字我可百般不愿的,可惜了我的朱玉萧,那可是难得的绝世之物。
其实十八岁那年,凌决雪除了寒玉琴还得了一样宝物,那便是朱玉萧。一样是千年寒玉的质地,朱玉萧却更为清澈透亮。如水一般莹透的萧身上,布满丝丝缕缕朱红色的血沁纹络,瑰丽非常。当时我第一眼就看中了它,却苦於无法开口,毕竟是御赐之物,谁知我弱冠那一年凌决雪却把这只萧送给了我。那是我第一次觉得凌决雪还有点可爱之处。
朱玉萧音色缱眷缠绵,幽咽凄清。如果说寒玉琴弹的是天上仙乐,那朱玉萧吹的便是地府鬼哭。
朱玉一曲,断魂摄魄。栖凤楼三公子的千魂引便是由来於此。
凌决雪坐在桌边,难得的露出淡淡的倦色,我从榻上起身,取了茶具替他沏茶。
“决绯,你的茶艺是越来越好了,”他看著我熟练的动作,感叹著,“大哥在外面就惦记著你泡的茶呢。”
那是自然,为了讨好你,我可是下足了工夫,光是泡茶这项就练了我好久!
慢慢将水冲入薄薄的白釉茶杯,氤氲的水气里,一汪碧色渐渐散开,蜷曲的茶叶也缓缓地舒展成完美的形状。
我将泡好的茶递给他,看他浅呷一口,眉间的倦色似乎舒展了不少。
“这麽急赶回来,很累吧。”三天便从江北赶回来,即使他是凌决雪,也毕竟只是一个常人。
“魔教对栖凤楼下了战帖,我怎能不急著赶回来……没想到萧何真的没死。”那缓缓的调子似是感叹。
当年魔教教主萧何和当时的武林盟主楚仪约定在落月崖比斗,却不料双双在落月崖失踪,传言他们俩人已坠落崖底同归於尽,却从未有人发现过尸体。
凌蓝生,也就是我父亲,当时是楚仪座下第一高手,在得知楚仪和萧何失踪的同时率众攻打魔教。当时魔教群龙无首,以至於被轻易剿灭殆尽,而父亲也在这一战中奠定了他今後在武林中的超凡地位。
这十年来,魔教的余孽一直隐於市野,销声匿迹,众人也渐渐放松了对他们的警惕。近几年他们却突然活跃了起来,更有传言说萧何未死要重出江湖,只是这个消息一直未有证实。前些日子,栖凤楼的三位管事相继被人杀害,尸体被人用棺木送到栖凤楼,死状凄惨,验尸发现三人皆是死於萧何当年的独门武功炎冰掌!虽然立即封锁了消息,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消息一经传开,天下哗然,人人自危。要知道当年萧何是何等厉害的人物,十九岁接任教主之位,便连连打败空洞、武当等十大门派的高手,武功智计世上难出其右,当时若不是还有一个楚仪,这武林恐怕已经是他囊中之物!这样一个可怕的敌人,谁不胆寒?
对於栖凤楼来说,更糟的消息是在三位管事的尸体上发现了萧何下的战书,战书上约定八月十五中秋之夜便要来栖凤楼一聚!
听完我的细述,凌决雪沈默了。
我轻噬了口茶,慢慢地让茶液在舌尖上滚过,清香伴随著淡淡的苦涩在唇齿之间弥散开来。我其实不喜欢喝茶,相较於这苦苦的茶味我更锺情於甘醇的美酒。
但是凌决雪喜欢。
因为他,我学会了喝茶、品茶,学会了体味这其中的乐趣,甚至还为了他学了一手的好茶艺。想想自己真是因为他改变了很多。
从升腾的水气里望过去,凌决雪的侧脸显得更加温雅沈静。
从那一天起,这个男人一直是我追求的目标。这麽多年来,我在他身上花了那麽多的心思,试探了多少次,却依然看不透他,反而越来越搞不懂他。
他似乎从没失控过,动摇过,永远是尔雅清隽,凛然高贵。
我找不到他的弱点。
这让我很恼火。
那麽这一次呢?面对著这样的危机,你又当如何?
我发现我很期待,期待到时他将会展现出怎样的痛苦绝望亦或是无能为力,不管什麽样子也好,我想看看他动容的样子。那样一张俊美的脸庞,如果染上痛苦应该是很吸引人吧,长久以来,这样的念头因为屡屡的失败而变得更加强烈!
俊美的外表,高贵的身份,悲天悯人的心肠,高强的武功,凌决雪毫无疑问是当今武林後起之秀中最优秀的一个!只是世上哪有如此完美的人,我凌决绯不信!我偏要撕碎他的面具,看看那璀璨夺目光环背後是怎样的真实!
心念一动,我不经思考得问出一句话:“决钰是你弄哭的?”
凌决雪一愣,转过脸来看我,思略半晌,脸上还是浮现出无奈的苦笑:“我也不知怎的,明明没说什麽,只是些寻常话,他却突然哭起来,怎麽哄也停不下来,我实在也是不明咎里。”
“那一定是你无意中说错了什麽话,七弟的心思可不比旁人,玲珑剔透得很哪。”
我状似随意地说著,眼角的余光却紧盯著他的表情,不放过一丝变化。如果他说的是真的……我在心里恶毒地笑,这倒是一个好机会。
“也许吧。”他苦笑著回我。
接下来的话全是围绕怎麽对付魔教到时的进攻以及栖凤楼的部署问题,刚才的对话也就这麽忽略了过去,不过我的心里却已有了计较:
凌决钰和凌决雪,呵。
我发现我已经迫不及待展露自己的毒牙了。
刚从凌决雪那儿离开,就撞上急急忙忙赶回来的红锦。一向端庄严谨的她居然一身的狼狈,显然是和什麽人纠缠过,我一看就知道不妙,果然她告诉我:凌决钰被二哥强行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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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真是好雅兴啊!”
我一脚踢开房门。大门!当一下发出巨响。
这一脚我运了十足力气,连带门口挡我的那两个愣小子也一同踢了进去。
看到房里的情形,我暗自松了口气。
床上的两个人因为这一下突变,一时之间都愣了下。虽然凌决钰样子有点狼狈,好在衣服还没来得及脱,看来二哥应该还没来得及下手。
“凌决绯!你别管闲事!”下一秒,二哥立刻像被咬了口的兔子一样跳起来。而凌决绯显然是被吓傻了,半天只是愣愣地瞪著我瞧。
“话不能这麽说,二哥,”我慢条斯理地走过去,“不管怎样,人是大哥交到我手里的,出了事我不好向他交代啊!”
听到这里凌决钰总算明白我是来救他的了,拼命挣扎著想往我这儿靠,可惜双手被绑在床头,嘴里又塞了布巾,什麽求救的声音都发不出。
真是可怜的小东西。我好笑地走过去帮他松绑。一只手伸过来制止了我。
“三弟,你也是明白我的心思的,”二哥看著我,咬咬牙道,“这样吧,我让你先上,怎样?”
我一时无语。
我知道这一年里,二哥身边的男宠是一个接一个不断,明眼人一看就可以发现,每个被他看上的人身上都或多或少有凌决钰的影子。眼睛,嘴巴,鼻子……他搜集著所有凌决钰的形似品……看来这个男人是忍到极限了,才会做出今天这样不顾一切的蠢事。且不说事後怎麽过老妖怪那关,凌决雪那里他就先得扒层皮!
见我半天不开口,凌决钰急了,拼命地朝我摇头,明若秋水的眼睛里嗜满了泪水,啪嗒啪嗒地往下掉。被布条绑住的手腕更是因为剧烈的挣扎勒出一道道青紫红痕,印在雪白的皮肤上,意外地让人心动。
真是个磨人的小东西!我在心中咒骂。再看下去,我本来不打算禽兽的人都要禽兽一下了!
“二哥,”我叹口气,“决钰怎麽说也是我们的亲生兄弟,我怎麽能做出这等败坏门风的事。”我摇摇头,一脸你是白痴的表情。
本来因为我的沈默而面露得色的二哥,听了这句话立刻变色,连原本称得上俊逸的脸都狰狞了起来。
“你少给我装样子,不要以为我和凌决雪一样傻!你是什麽货色,你我心里都清楚!”他突然放手退至门边,“今天你若不识相,就别想走出这个门!”
我看看门口聚集的一帮子人,他们都是二哥的手下。地上那两个被我踢晕的护卫也已经转醒过来,一脸警惕地看著我。我来得急,身边一个护卫也没带。看来二哥知道事情难以善了,打算和我撕破脸了!
“平日里就见你对凌决雪装巧卖乖,一脸狐媚样!恐怕也早就爬上他那张床了吧!实话告诉你,我忍你很久了!”
的确,二哥对我也算积怨已久。
他的母亲是漕帮帮主的女儿,论身份在栖凤楼里也只在凌决雪之下,本来这二把手的位置一准是他的,只是不料平白无故多出个我来。平日里,因为凌决雪对我的宠爱,什麽好处都让我占了,他心里早有记恨。今天又坏了他的好事,新仇旧恨,他恐怕杀我的心思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