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赶上小镇落脚,支付房钱便又是一番争执,肖隐养尊处优惯了,每每便是上房一间,熏香,锦被,膳食也是精挑细选,这银子自然便也不低,然肖盟主被押著离开正气山庄时身无分文,身无长物,当然更不何能让他堂堂武林盟主去做工赚钱,秋袭水自然不会放过任何嘲笑他的机会,大肆讥诮一番後,横眉一挑:"各善其身。"
得意洋洋地斜睨著肖隐,肖盟主也不烦恼,优雅浅笑:"好吧,不才便留在这里等人来赎。恩,不知从正气山到此需多长时间?不才当不会被赶至大街上吧?"
秋袭水一噎,气得脸红脖子粗,最後两人各退一步,上房退了,通铺一间,秋阁主负责掏银子。
隔日天才将亮,秋袭水便拖著还睡意惺忪的肖隐采办粮水,赶在早集散时上路。
如此晃晃悠悠地过了两个多月,天气渐冷,冬风呼呼地刮起来,秋袭水虽然内力不怎麽济,但他经年流荡,这点风霜於他而言,家常便饭,也不甚难过,但肖隐却极为受不了这样天寒地冻,饮霜宿寒的日子,提著面子撑了几日,终於忍不住抱怨,"能不能不要再走山路?好歹晚上能有个遮风的屋子,有桶热水洗洗脚也行啊......秋阁主虽然是铁打的身子,不才却只是肉体凡胎,经不起折腾。"
秋袭水白皙俊美的面上罩著风霜,被寒风吹得红通通的,闻言只斜眼一横:"肖盟主就这麽娇弱麽?说出去岂不笑掉江湖人大牙?这麽点风霜......肖盟主且不看看那些村妇,冒著风雪捡柴......还有那些普通村夫,一入冬,为了多赚点体己钱,一个冬天便蹲在深山里,为的不过就是能挖上一两只人参......或采摘到些珍奇异草,别说这样的天气,便是削山折树的风雪,他们也不会退缩,那时候肖盟主在做什麽?在烧著暖炉的屋子里啜著热茶,吃著鲍鱼鸡翅?朝戟便从不会这般娇贵柔弱,他有你这种贪图享乐的师兄真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颜面无光......"
......
肖隐按著被风刮得隐隐作痛的脸颊,像有刀子一寸寸地划著似的,火辣辣地疼,耳里听著秋袭水讽刺的义正言词,只觉脑袋隐隐作痛,真是......这人怎麽什麽都拿朝戟和我比啊?朝戟被师父带回来时可是个孤儿......我肖隐好歹也是出身武林世家......哪有吃过什麽苦,又怎麽知道普通百姓的苦楚......再说我完全没必要来受这份罪麽却为何要陪你在这里风餐露宿?
今天滴第二更。。。哈哈,写肖同学的故事还是挺痛快滴,这俩都这麽简单,写来也不费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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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晚辞10
肖隐少有的烦躁地捂了捂耳朵,皱眉打马越过秋袭水一阵狂策。
秋袭水在身後错愕地愣了愣,哼哼地冷笑,心里极度不爽。
这一路上肖隐要有多配合便有多配合,倒是鲜少因他讽刺两句便使性子的时候,此时他也不过说了这麽几句,说的也是事实,肖隐倒发起脾气来了!哼,果然是含著金汤匙出身的富贵人家,也不过吹了几日冷风,宿了几天野地,便受不了了麽?想当初,他和朝戟游遍大江南北,时常是天为被地为席,饿了也是自己挖菜根,猎野兔,寒冬腊月,两人打著雪仗,嘻闹过後,在即将结冰的河水里洗澡亲热......
此时回想起来,那一切的一切都遥远得仿佛是上一世的事情,有许多模糊不清却又是刻骨铭心,隐隐作痛。
朝戟,为什麽?为什麽悄无声息的离开我?至少......也该告诉我一声,至少给我一个理由?我是还不够好吗?
恍恍惚惚地策马走著,不由眼泪盈眶,惆怅惶然,一波深过一波,恨不能结茧将自己深藏其中。
晃晃悠悠地行出一里地後,开始飘起雪花来,真正是入冬了,奇怪,按说他们一路往东......这边的冬天不该有雪才对呀?
秋袭水脸胀得通红,随後煞青,不由咬牙切齿起来:"肖隐......又走错了,该死的,为什麽不说一声!"
作为一个常年游荡在外的人来说什麽最可怕?
不是风餐露宿!而是他分不清东南西北!
天知道他花了多少时间才终於走对路到达正气山庄?!
他拖著肖隐一起去大蔺为的什麽?还不是为了有个带路人......
恨恨地勒著僵绳,又驰出一里地左右便看见肖隐笑吟吟地站在一参天大树下,牵著马指著左侧一角:"今天就到这里吧,今晚可以宿在岩洞里。"
秋袭水顺著他的目光看去,不远处的山壁下果然有个小小的洞口,肖隐盈盈地笑:"不是很大,但下著雪,总比蹲在树上过夜好吧,秋阁主没意见吧?"
秋袭水皱眉,没好气地哼道:"肖盟主不必费心了,下山,赶得及的话,晚上可以住客栈。"
"?咦?"肖隐瞠目,随即叹气:"现在下山,便是走到明早也未必到得了山下的镇子,还住什麽客栈?秋阁主就行行好,饶过不才吧,不才还不想英年早逝。"
秋袭水冷著脸哼:"肖盟主明知道秋某走错路了为什麽不吭一声?现在要折回去,肖盟主难道就没有一点责任麽?"
肖隐讶然而笑:"这关不才什麽事?不才只负责乖乖跟著秋阁主走罢了,秋阁主并没有说要不才来指路,再说,不才便是说了,秋阁主又会采纳麽?"
秋袭水脸上一青,气得瞪眼:"为什麽不会?"
"啊?不才以为秋阁主并不待见不才......所以不敢妄自多语。"
肖隐装作惊讶地点头。
"你!"
秋袭水恼羞成怒,衣袖一扬,一根银针飞出。
肖隐吃定他不会杀自己,也不躲避,只微笑相迎,那银针钻入肩头,便化为水,冰凉的触感,肖隐惊讶了下,这居然是用内力凝成的冰符......只不知秋袭水又在上面下了什麽药?
就见秋袭水张狂的笑脸:"肖盟主一路妄语还少了麽?秋某这一路与肖盟主同行,少说也折了十年寿命......都是肖盟主的功劳,生生把秋某气成短命鬼。"
这......拐著弯儿讽刺他聒躁麽?
肖隐张唇想顶回去,却发不出声音......
......
秋袭水得意洋洋地对他瞪眼,嘿嘿地冷笑,心情极为惬意的样子。
肖隐叹气,这人......这性子......哪里像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分明就是小心眼小气鬼外加幼稚。
算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所谓龙游浅滩遭虾戏,他如今便是那游龙,而秋袭水正是小人得志的小虾米......
识实务者为俊杰,便风水轮流,且说谁死谁手。
在心里安慰了自己一翻,肖隐浅笑吟吟地回视得意洋洋的某人。
然後,那某人脸有点绿,忿忿地瞪著眼睛跳下马背气休休地钻进了岩洞。
咦......原以为秋袭水会接著赶路的肖隐惊讶了下,摇头无声地笑。
这人......其实也不如他嘴上心硬。
把马牵好,也跟著进了岩洞,内里狭小,但没有狂风刮进来,确实暖和许多。
秋袭水将洞中的枯枝拢在一起点燃,出了洞,一会儿,拖著棵树干进来,虽然是湿的,但劈碎後,放在火堆上烤上一段时间便也可以燃烧了,这些柴块足够今夜取暖。
秋袭水这才取出包裹里的干粮,馒头硬得可以砸死人。
秋袭水抛了两个给肖隐,嘴里低声咕咙:"将就著吃吧,总比饿肚子强。"
说罢将手里的硬馒头放火上烤了烤,勉强有点热度便干干的咬著。斜眼看向肖隐,却见肖隐捏著干馒头苦笑。
翻了翻白眼,没好气地哼:"好娇贵的盟主大人......"
却将自己烤得松软一点的馒头给肖隐换回那个冷冰冰硬梆梆的硬馒头回来。
肖隐微微张眸,惊讶地看著秋袭水,捏著暖暖的烤得金黄的馒头,垂下头低笑了笑。
"哼......"
秋袭水哼哼地翻了翻眼睛道:"你饿死了,怎麽带我找朝戟?"
武林晚辞11
却说肖隐勉强吃了几口,被噎得不轻,胸口闷得难受,虽然之後秋袭水便把下的哑药解了,又连讽带剌地嘲弄了他一番,无外乎就是娇弱胆怯云云......肖隐听著也不反驳,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二十五年前,当他选择了盟主之位时就注定了要抛弃许多......道德伦理......为了登上盟主之位他连一直看著他长大的师伯庄九师都可以陷害了......他的道德底线又能有多高?
他确实没有朝戟的正气,也没有他的骨气,更没有他禀冽的风华。
正如当年,他没有碧晴空的清冷狠媚,他小心翼翼地经营著与那人的关系,不敢太近,怕吓跑他,太远又令自己心痛,可是碧晴空却一点也不珍惜那人对他的痴情,总令他伤痕痕累累,看得自己愤怒心痛却又无能为力,因为他不是碧晴空......
而他也不是朝戟......所以......
所以什麽?
可笑,他拿自己与朝戟比什麽?
秋袭水不是他!
迷迷糊糊地睡下,心尖针刺地痛,昏昏浊浊地难受得想吐,恍然间,似乎看见了桂冠苑里那个夜晚,刚过八月十五不久,夜色明亮得醉人。
晚风下,那人酣醉於桂冠苑,夜风抚过,泪痕斑斑。
拨花弄影,酒气在满园桂香中飘荡。
渲染著无尽忧伤。
他终於忍不住去靠近他,想安抚他,却听见他声声泣泣地念著碧晴空的名字,肝肠寸断地喃呢。
他去扶他的肩,送他回房,那人却把他当成碧晴空......那时的他,正年少风华盛,被心上人抱著,勉不了情难自抑,於是将错就错的跌进帐内......一夜风流,最後,他得到的不过一块玉石,而那人的心里,却始终只有碧晴空。
再一转眼,又看见那人撞上碧晴空的剑尖,整个剑身穿透他的胸口,他涌著血,却笑看著碧晴空,痴痴地说著对不起,请碧晴空原谅他......
他却只能苦涩地看著碧晴空抱著那人的尸体跳下深渊,连尸体......他也没资格得到。
"梦清......梦清......"
喃喃地念著,心痛得无法呼吸似的......好累好累......
"肖隐?"
耳边有人低叫,一只伸过来探他的脉,温热的触感令他如获光明,急忙抓住了,便再也不愿放手。
那人惊讶地叫著他:"肖隐?肖隐......放手......你发烧了。"
放手?不放!抓住了还怎麽能放手?曾今,他连去争取的勇气也没有,所以从来没有机会抓住他想要的,难道在梦里也要放弃麽?
不放!
他死死捏著那只温暖的手,压在自己胸口,喃喃地念:"梦清,别走......"
对方沈默许久,得不到回应,肖隐急促地睁著眼睛,却看不清楚,依稀只有一双明亮的凤目,俊美的脸庞,是他......是梦清!
"梦清......梦清......不要走,他有什麽好......碧晴空,从来不懂是......珍惜你......只有我......一直默默等著你,二十五年......我只求你回眸一眼而已......你眼里却总只有碧晴空......梦清......梦清......我的心好痛......那一剑、那一剑,仿佛也扎在了我的心口上一样,二十年了,我的心一直在滴血,你知道麽?你知道麽?"
秋袭水僵硬地任肖隐握著手,听他急促地诉说著,心里惊震难平。
肖隐......曾听朝戟提过,记得依稀比朝戟大了十多岁吧,如今至少也是四十岁的人了,这人一派斯文,终年青衣不变,面带微笑,手握江湖统驭武林,虽然他一直觉得肖隐贪生怕死,胆小怯懦,不是侠义之辈,但他能稳坐盟主之位二十五岁,至少也是有些过人之处,何曾想......
这人,原来也心怀伤痕,萦萦缠绕,二十五年......比他和朝戟的纠缠还要久......
碧晴空,昊剑门九剑碧晴空。
梦清......便是昊剑门上一任门主苏梦清吧......伏羲剑的主人。
二十年前的天岭崖之战,他也略有听闻,手持伏羲剑的苏梦清和祈月教教主生死之战。
被誉为剑圣的苏梦清......
肖隐心里居然藏著这样一个人......
低眸看著脸色朝红的肖隐,捏著他手掌麻痛的力道,急促地问:"梦清......梦清......答应我好麽?答应我好吗?"
心弦不由一震,放低了声音,轻柔道:"......好。"
肖隐听到承诺,松了口气,甜笑,盍眼握著他的手安心地伸展四肢,低喃:"你答应了......不准反悔......即使碧晴空来了也不准......"
"嗯......"
秋袭水低应,看著肖隐满足的闭上眼,却在心里苦笑,苦涩映在眼里。
肖隐......真是烧糊涂了,苏梦清都已经死了二十年了......他怎麽还做这样的梦?
用被肖隐紧紧抓著的手反握著肖隐,腾出另一只扶著肖隐的手把脉,极不放便地取出药瓶,喂他服下一颗保元药丸,退烧药却还须得出去采摘。
过了一会,看肖隐呼呼渐渐平稳下来,悄悄扎脱肖隐的手掌,解下身上的报风盖在肖隐身上,将柴火烧得更旺一些,走出岩洞。
武林晚辞12
肖隐醒来恍惚地忆起梦中情景,他拉著梦清的手请他留下......梦清答应了......
苦涩地自嘲了番,睁开眼就见秋袭水也不知从哪时寻来的瓦罐架在火上正熬药,浓浓的药味盈满整个岩洞,令肖隐一阵反胃,无力的身体和昏沈的脑袋,茫然地笑:"秋阁主这是做什麽?"
秋袭水只回头淡淡瞟了他一眼,也没有一惯的冷嘲热讽,静道:"熬药。"
......
肖隐暗暗掀唇角,废话麽,他也看得出来他在熬药啊,他是问他为什麽熬药!
秋袭水似乎看出他的意思,清了清嗓子道:"你发烧了。"
......
肖隐惊讶地瞪眼,这......居然是为他熬的药麽?
他以为凭秋袭水对他的蔑视,恐怕是要兴灾乐祸额头称庆的吧......
却没想到居然为他采药煎药。
肖隐轻轻哆嗦了下,秋袭水......秋袭水......这一点也这麽像梦清。
梦清从来不掩饰对自己的厌恶,但自己去请他帮忙将师伯逼下盟主之位时,他却仍是答应了,他去请他帮忙歼灭祈月教时,他也答应了......
都是嘴硬心软个性......
正茫茫然地胡乱想著,秋袭水将拿到洞外凉好的药递来:"喂。"
肖隐怔怔地看著黑漆漆的汤药,虽然看著便觉得恶心,却还是颤颤地接过一口气灌下去,还没放下药罐,秋袭水伸手贴上他的额头,惊得他手一抖,差点将瓦罐打翻,只听秋袭水道:"过一个时辰应该就退烧了,你睡一下,等退烧後下山。这里不适合养病。"
肖隐已经惊讶得有些失态地张著嘴,噙著笑看著秋袭水,虽然还是板著一张冷脸,但那冷漠下,却是极其心软的性情......朝戟便是喜欢他这一点吧,总是凶神恶煞张牙舞爪的外表,却又隐隐的温柔善良,矛盾的交错著,显出别样的纯粹,这大千世界,人有百态,各有各异,秋袭水无疑是其中很可爱的一种。
永远透著童真的性情,纵然朝戟心冷如石也会不由自主的沈醉,可是......可是......世事无常,感情却是世间最难以琢磨的事情......
如镜中花水中月,一触即散,却又朦胧地诱人深入,最终......堕入万丈深渊。
胡思了一阵,迷迷糊糊地睡著,一这觉轻松甜美,舒畅痛快,不多时隐约间被抱起放上马背巅箕地往下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