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瑞斯忖思着这评语给雷森倒是刚刚好。
「你离开魔界后,很多人都得放下手里应该干的事,处理你留下的烂摊子。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你失恋了,想不开,所以要跑到人界散心。」拉穆尔用一副厌恶的语调说,「父亲给你下了十三道重封印,也没法子让你回心转意,我只想跟你说,你不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法瑞斯。」
「你想怎么样,杀了我?」法瑞斯说,摊了下手。
拉莫尔看了他一会儿,有那么几秒钟,法瑞斯以为他要爆发了,可是并没有,拉莫尔慢慢坐回椅子上,「实际上,你离开魔界给了我很多方便,我不是说实际上的方便,而是因为我想到和你存在在一个世界,就感到心烦。如果你要去人界浪费你那大量的时间,我一点意见也没有。」
「那么你该对我避着走,而不是弄了个莫明其妙的传送阵,强迫我和你待在一间屋子里。」他装模作样地四下打量,「和你在一起,再大的屋子都嫌挤。」
拉莫尔叹了口气,「应该说,待在一个位面,都嫌太挤了。你显然很有讨人厌的天分,法瑞斯,我本来想着你在人界当你的纨绔子弟,手无缚鸡之力地花着父亲给你的钱,到处花天酒地、浪费时间,这听上去很好,而且本来就是你来这里的目的。可是谁知道呢,你干嘛非要出现在最关键地点,然后把别人好好的计划全给搅糊了呢。」
法瑞斯看了他几秒,脑中迅速整理出现在的情况。「我并不是故意的,拉莫尔,但我很高兴搅了你的好事。」他说。
「他是一个驱魔人,法瑞斯,他的本质属性,就是对魔族满怀憎恨。你介意我问一下,你到底是怎么撞到了一个倒霉版的彩票,和他混在一起的?」拉穆尔说。
这个说来话长,法瑞斯想,而且说出来将十分丢脸,于是他决定把重点蒙混过去,否则将会是他一生的耻辱。「只是一次意外,他离家出走,又没有钱,也没地方住,所以我给他提供了居所和食品……」他说。
拉穆尔瞇起眼睛,显然一点也不相信他的话。「我不知道重封印改变性格的情况如此严重,它让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界将军,变成了一个慈善家,而且专门帮助自己的天敌。」
「他无家可归,总是挺可怜的,是吧。」法瑞斯心虚地说,他的兄弟用一副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他。
「你善心大发,免费为他提供住所,还和他一起来破坏我的计划?」拉穆尔说,「我真该在你出生的时候就掐死你,法瑞斯,我很多年来都在后悔没有这么干。」
「很明显那是因为你当时没找到机会。」法瑞斯笃定地说,「不过那是件聪明事,不然谁现在来继续破坏你愚蠢的计划呢。」
「林边镇的事我计划了很久,法瑞斯。当我找到那个太古空间,我花了大量的到那里时,我就只等着坐收成果了——我花了很大力气才培育出这么个能切开空间的生物。结果呢,你出现了!当我发现你时,我简直以为人界污染太严重,我又待得太久,出现幻视了!」
「那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现在的体力还不如正常人类,如果因为你自己没有考察清楚,计划失败了,你不该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
「如果你破坏了一切,也不该说那全是我不好。」
「你没立场这么跟我说话,拉穆尔,如果你是想解开雷森的封印——你确定你知道他体内的神圣系力量有多强吧?——让那种魔族杀手满世界乱跑,就别在这里 冲我大叫大嚷,好像我破坏了什么正事一样。」他停了一下,「说真的,我一直对雷森当初硬拉着我去林边镇不高兴,但现在你恐怕把我唯一怨恨他的理由给剥夺了,你在告诉我,那一行我实际上干了一件有利于自己的好事!」
拉穆尔瞇起眼睛,「你说『唯一怨恨他的理由』?继幻视之后,我又出现了幻听吗?」
法瑞斯在心里头诅咒了一句,后悔自己太冲动,冒出了一句自己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是足够丢脸的话来。「什么?我没说过这样的话。」他坚决地否认,这种事传出去够他被嘲笑好几年了。
「要我回放一遍吗?这里的声音和画面,都可以在水晶里回放。」拉穆尔说。
这个变态!法瑞斯恨恨地想,他咳嗽一声,「不要把话题扯开,拉穆尔,重点在于,你为什么要去解开雷森身上的封印,那显然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在你和一个驱魔人上演搭档情深的时候?行了,法瑞斯,你连自己的事都处理不好,无论是你那个总是和你过不去的未婚妻,还是你现在和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一股神圣系力量称兄道弟的行为。」拉穆尔冷冷地说。「力量不代表一切,比如你管不了我怎么想,也管不了我去解封神遗之剑。」
法瑞斯怔了一下,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个名词。「神遗之剑?」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它是现在世界上唯一存在的圣器了,传说中是破神所遗留下的。它本来有个更好听点儿的名字,叫寂灭之剑。因为传说中如果这个世界毁灭了,那就是因为这柄剑。」拉穆尔说。
「我当然知道那把该死的剑!可那把剑——」他停下来,突然感到一阵入骨的寒意。
「虽然你和你那位驱魔人朋友看上去关系不错,但我猜他不会和你透露这种事情。」拉穆尔说,「没错,亡者,雷森帕斯就是那把剑。」
法瑞斯瞪着他,这表情似乎让拉穆尔觉得很愉快,他露出一个不大明显的笑容,「驱魔人的力量从千年前就开始衰微了,你以为他们凭什么一直能和魔界对抗。因为那柄剑,法瑞斯,那东西天生就和魔族过不去,而自古以来,寂灭之剑始终由雷森帕斯家保存。你肯定还记得二十多年前我们入侵人界的结果吧?我们甚至没来得及把大军开过来。」
法瑞斯记得二十多年前的事,比如那一年,冰蒂尔死了,理由很可笑。她在一次打斗中受了重伤,法瑞斯想用自己的血救她,毕竟他的血脉里蕴含了很强的能量。可是发生了反噬。那血把冰蒂尔吞了。
他这辈子注定就不是能救任何人的人,他只会伤害人。冰蒂尔的力量成为了他的一部分,她并不特别强大,他本来能在几个小时内消化干净,可是事实并不是那样。他发生了严重的对抗反应,以至于差点把命送掉。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告诉过自己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是似乎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抵抗那吞噬,如果不是奥里兰森把他送到陵墓里睡了五年,直到冰蒂尔的力量彻底消失,他恐怕早不明不白的死掉了。
他渴望得到一切力量,但却拒绝了她。于是她至死都是他的未婚妻,而不是他的「一部分」。
但虽然他没有参加那场战斗,法瑞斯却清楚知道那时候的一些细节。因为决定入侵是计划了很久的事——寂灭之剑的属性独特,它的侵略性如此之强,以至于无法独自存在于空间之中,过度的挥发会让它很快消融成纯粹的力量,而非可以自由拿用的剑。
所以寂灭之剑始终都佩有一个拥有生命、可以规制它力量的剑鞘,在大约三十年前,魔族们偷走了那把剑鞘。
那把剑鞘现在仍好端端地放在魔界,他们盘算着时间,在大约十年后,这把剑再也无形无影,于是他们决定开始入侵人界。
法瑞斯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方法,但雷森帕斯家确实依然掌握了这柄剑,在那一战中,仅仅是一个下午,他们损失了一半的军队,当那把剑出现时,足有半个魔界都陷入了一片银白色的光芒中,当它离开,留下的是半边江山的白色灰尘,那都曾经是拥有强大力量的生命。
当法瑞斯从睡眠中清醒时,被这景象吓了一跳,他第一次看到魔界如此的荒凉。那大片的土地,有很长一段时间寸草不生,神圣之力毫不犹豫地侵入了他们的领土,展示它霸道的威力。
雷森说他曾参加过第一次魔族入侵。但那是不可能的,当事情发生时,他该还是个婴儿。
「可他是个人。」他虚弱地说。
「你真的猜不出来,雷森帕斯家用什么方法,保持了寂灭之剑的稳定吗?」拉穆尔柔声说。
法瑞斯觉得有些想吐,他用了自己的儿子,他想,他用了自己新生儿子的身体做剑鞘,这个人真是疯了!
「确切地说,亡者就是为了成为剑鞘才出生的。」拉穆尔说,「他叫亡者,虽然魔族现在解读为死神的意思,但我想照他父亲最初的意思来看,应该是『为了死亡而出生』的意思吧,这样做至少可以让寂灭之剑再保持十年左右的稳定,他可真舍得下本钱。」
「可雷森还活着!」法瑞斯说。
「他父亲并没有想到他能继续存在下去,当活人成为剑鞘,把剑取出来时,这个人类的形体将不再存在,他彻底溢散成无边无形的力量,再也无法恢复。彻底丧失人类的形态,对有些人来说也许比死更可怕,特别是在他长大成人、明白自己的本质属性以后。我查了很多这方面的数据,才找到寂灭之剑的去处,雷森帕斯家的人很聪明。」拉穆尔说。
「可他仍维持着人类的形体……」
「战争发生时他还太小了,也许只是个婴儿,孩子和母亲的牵系非常强,而且样子十分的简单和易于想象。我想也许因为他母亲对他的记忆太清晰,才让他再次回复人形的,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拉穆尔说,「那以后,老雷森帕斯开始必须习惯一个预定外的孩子,看来他把他教导得不怎么样。」
雷森和他父亲关系不好,他们关系当然不好!法瑞斯想,任何一个人知道自己就是为了死亡而出生,而且体质还被父亲搞成这个样子时,不抓狂才是件奇怪的事!
而自己这些天竟然是和那把恐怖的寂灭之剑混在一起,还和他成为了搭档…… 不,那不是一把剑,那是雷森。他只是个刚出生,就被一个混蛋当成剑鞘封印寂灭之剑的倒霉家伙!
他有点艰难地开口,「那你现在想干什么?解封寂灭之剑?你是不是疯了,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的吧。我们想尽了一切办法,就为了避开寂灭之剑的力量,你现在大费周章的跑来解开它!?」
「你们想避开什么,恐惧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拉穆尔冷淡地说,「我不喜欢魔界,不喜欢那些计划、生存方式、力量的衡量什么的,而寂灭之剑,是这世界唯一一件可以让这一切『寂灭』的东西。」
法瑞斯瞪着他,「很显然你疯了。你、你想毁灭魔界?」他说。
拉穆尔没有说话,他转头去看水晶,映射珠感应到他的思想,水晶里的画面迅速切换到地牢的某一层,法瑞斯看到雷森站在那里,那熟悉的样子让他有些恍惚。
雷森正站在走廊里看一幅画,植物远远跟在后面,它似乎照例在抱怨什么,但是离得太远听不清楚。法瑞斯看到雷森面前的画,那是魔界入侵时的画,倒是有些像宗教画,一样的庄严和痛苦。
云层洒下光芒,照在凶神恶煞的魔王军上,沐浴到光线的那一部分化为白色的灰,剩下的似乎还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惊骇地抬头张望。最让人注目的,是黑白两色的线中,正被化为白灰的魔族的样子。
他们张大眼睛看着上空,像接受审判的灵魂,面孔因为痛苦而扭曲,而更多的是一种绝望和惊骇,在一秒钟内,它们灵魂和躯体的属性会被彻底改变和毁灭,变成细得不能再细的白灰。
「我画的,我画了很多这样的画,是件能让人安心的工作。」拉穆尔柔声说。
法瑞斯可以看到长长的走廊全摆满了这样的画,挑的是最为残忍和痛苦的表情,他不知道拉莫尔何时开始对这件事感兴趣,虽然他和这个人一向合不来,但他也确实是奥里兰森家的血脉,他从不知道他抱有这么疯狂的念头。
「是的,毁灭魔界,用最彻底的方式。也许很多年后,我可以重新建立一个稳定的、不那么讨厌的魔界。」拉穆尔柔声说,死死盯着水晶,带着强烈的情绪。
水晶里,雷森猛地抓住那幅画,把它从墙上扯下来,狠狠朝地上砸过去,法瑞斯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从每一个动作都看得出,雷森正处于极度的愤怒中。
「哈,他的反应很可爱,不是吗。」拉穆尔说。
法瑞斯可不觉得有什么有趣的,他看到雷森又粗暴地拽下一幅画,恶狠狠地丢到对面的墙上,那画框折成两半,狼狈地落在地上,只留下扭曲的画面。雷森踩过它,朝走廊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看来他不太喜欢我的画。」拉穆尔柔声说。
他当然不喜欢,法瑞斯恼怒地想,你把他最不想回忆的事画得满走廊都是,还指望他有什么反应!
拉穆尔死死盯着水晶里的那个人——也许该说那把剑才对,他眼中的疯狂和贪婪让法瑞斯不舒服。
「你什么时候开始这么疯的!」他压低声音,「毁灭魔界然后重建?倒的确是个占据魔界的好法子,可那会让我们灭绝的,而且寂灭之剑光临过的地方会有很长时间都是神圣属性——」
口袋里突然传来一阵震动,法瑞斯把手机拿出来,有一封未读信息,号码是保罗的,他刚才一直在和那棵植物互通简讯。他按开它,上面写着:我不知道我家的地底封印着什么,父亲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但那需要夏克菲尔家的血才能打开,哥哥死了,如果不是我,你觉得会是谁?PS:丽迪娅也向你问好。
法瑞斯抬起头,拉穆尔稀奇地看着他看简讯的样子,他们以前不太有机会接触这种通讯工具。
他看看手机,狐疑地问,「为什么解封的地点选在这里?」
「这是个好地方。」拉穆尔说,「大凡古老的驱魔人家族,都会有些有趣的过往,我费了不少力气才挖出来……」
他的话没说话,水晶块那里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叫声,有些像发疯女人凄厉的惨叫,却又不完全是人类的声音,有些像鸟类的怪叫,法瑞斯下意识地转过头,「那是什么!」他问。
「哦,那是提示音。」拉穆尔说,「表示好戏开始了。」
水晶块非常大,极度的纯净,因为收看效果也很好。法瑞斯看到雷森正慢慢走进一个……那玩意看上去有些像球场。直径足有上千英尺长,全部用淡灰色的石块累筑而成,透着那么点儿暗红,却让人感觉更加阴森和寒冷。周围的座位像杯壁一样高高耸起,这是为了更好的回音效果,容纳个几万观众不成问题,正中央则是一片完美平整的圆。
天顶是弧形的,法瑞斯猜这肯定是拉穆尔弄出的建筑,夏克菲尔家下面可能会有地牢,但多半不会变态到去建一个超大号的足球场。
植物挥动着它的两片小叶子,从后面远远跟过来,一边嚷嚷着,「我觉得我们应该先去找法瑞斯,他一点用也没有——」
「砰」的一声,厚重的铁门在雷森身后重重关上,把植物隔绝在了门外。那声音如此的大,仿佛一声惊雷,在完全密闭的空间无数次的回响着。
雷森独自一个站在那里,相对于那么巨大冰冷的石制空间,他看上去渺小得几乎有点儿落寞。
「也许连夏克菲尔家的人自己都忘了,在很久很久以前,这个家族曾经奉命看管各类不洁的生物。」拉穆尔柔声说,「所以夏克菲尔家祖宅的地下,特别适合怪物生长,简直就是个巨大的培养槽。」
法瑞斯没理他,虽然他有一堆的问题想问这个人,但现在,他只是死死盯着水晶里的雷森。那人顺着走道慢慢向前走去,和往常一样优雅但是充满警惕。
「要些茶水吗?」拉穆尔问,找了个椅子,舒适地坐下。
「不。」法瑞斯冷冷地说。
「你应该喝点茶,看格斗时,需要些点心相伴。我准备了好些年,就是为了这么个享受的时候。」他说。
享受!?法瑞斯攥紧拳头,没错,他刚才都没想起来,这建筑很像古代的竞技场,这个混蛋就住这里喝苦茶,看着热闹,一点一点逼迫雷森完全解除他的封印!他发现他一点也不想在这里看这些。他盯着水晶里的雷森,那个人停下脚步,看着那片巨大平整的地面。那种空旷几乎是一种压力,这是片注定要沾染鲜血的地面,因为它就是做这个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