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其他人呢?云淡风轻的表述,内中下了多少功夫,我全然不知,尽管提醒了自己不要在意,然则心还是抽搐了那么一会。
呵呵,他一仰头把咖啡喝干净,笑道,其他人?活到这把年纪,谁没有个负累?有了就好办,什么叫断子绝孙,我想当他们站队的时候,应该已经考虑过这个后果了。
我懂了他的大意,是以对方家人的安全为威胁,尽管知道问的是一句废话,还是忍不住:那些人就这么轻易投降了?
为什么不?我没傻到来虚晃一枪,跟他们谈判的时候,枪是指在那些人子孙的脑门上的。洛翔索性半身侧躺了下来,语气平淡。
心潮彭湃,我克制着一切冲动,故作笑意:你之前都安排好了?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
告诉你什么?
见他还在装傻,我真的来气了,怒道:你的意思是没必要告诉我?我不是......
我不是你的同伴吗?想这么说,但话到唇边,又生生咽了下去。何必说出口,原本该是心照不宣的才对。
洛翔倒是在我的怒气下笑了起来,他刻意拍拍我的腿,声音懒得仿佛马上就要投入周公的怀抱:别生气么,不是故意瞒着你,只是这点小事,还犯不着让你出面。再说了,你瘸着条腿呢。
凝视着他的脸,眉宇间有着难以掩饰的倦怠,这是他耗费精神的表现,我疼在心中,不敢声张,这时候他欠起了身,倏然朝我一笑:苏进,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苏晶原说要等她回来亲自给你个惊喜,不过,我怕你又来骂我什么事都瞒着你了。
端正了坐姿,洛翔笑道:苏进,你快当舅舅了。
什......什么?我被吓得差点就跌到了地上,洛翔的笑得得意洋洋,宛若童年时突然从拐角跳出来怪叫唬我一般。
闹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但第一反应还是大笑了起来,我挥掌拍到他的背上,用上了半身的力气:嘿,好小子,什么时候的事情?小晶出国就是为了这事?
是。我不能她受到任何伤害。洛翔温和得笑着,四个月后,你就会多个外甥女了。可惜不是男孩,不然可以取名叫进了。
我笑骂:少来,你还真想让我当你儿子啊!
第四十二章、
如果可以,我想一直这么笑下去。
我们突然沉默了下来,不止是我,洛翔也是,那瞬间,由多年相处堆积起来的默契像火炬一样照亮了一切,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
良久,我笑出来:洛翔,恭喜你。等小晶回来,你又多了个新家人,有妻有女万事足。
他点点头,也牵出一个微笑:谢谢。稍停了一会,他又道:你还记得,在我们结婚的头天晚上,你要我发誓一辈子爱护小晶的事吗?
我耸耸肩,喝了口牛奶,遗憾杯中为何不是药用酒精。
记得。我说,知道你最重承诺,答应了我,你一定会做到。
苏进......这段时间来,我想了很多,也问了自己无数次......洛翔缓缓起身,再给我往杯中加了点开水,你的苦,我多少是明白了......
洛翔,打住吧。我笑,就此打住,我也明白的。
好,我不说。他断然得挥了挥手,但我想告诉你,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无法接受你独自去承担背负一切--同时,你该知道,失去你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洛翔的语气不重,很轻,轻得仿佛是梦,我又笑了:有酒吗?陪我喝一杯?
不行,你的伤还没好。不容商量的口气与表情,我没有坚持,考虑着要不要再来杯热牛奶,至少上升的蒸气可以稍许遮掩脸上的动态。
苏进,洛翔的手放在我的肩上,像从前我劝慰他时那般,我......
还把我当兄弟吗?我低了头,双手紧握,克制不住得在发抖。
除了你,没人有这个资格。他道。
我仰头,直面他的郑重严肃,没有开口,他紧跟了一句:还是说,你仍要我发誓?
这下,我忍不住真笑了起来,少见他在我面前这般沉稳,发誓?一诺千金重。誓言在心,心照不宣,本不是口舌能表达的东西,莫若无声。
洛翔,沉默就好。
我反拍了拍他的手,淡淡一笑。
够了,我都懂。别担心。
敲窗的雨声愈发清晰,室内的气温已是带了凉意,我想起身,但似乎动作得太快,左腿一阵剧痛,累得半边身子一歪,洛翔急伸手扶住我。
也许,我看着他,放缓了声调,还是带着微笑,我要出去旅游一段时间,那时候,帮我跟小晶解释,好吗?
一定要这样?
我点头。我拿自己没办法。要时间,要距离。
洛翔微微颔首,但你答应我,会回来的,而且回来以后,不会再离开。
那肯定的。我示意他松开手,笑道,苏晶是我妹妹,你是我兄弟,我还会有个小外甥女,我们是一家人不是吗?
话说出口,洛翔与我都不禁笑了,他变得愉快起来,转对我道:你饿了没有?我们边吃东西,边说说下步的计划怎么样?
我自然是满口答应。
很快厨房就送上了蛋糕点心,在洛翔的坚持下,我们移动到了一楼的房内,乃至将食物搬到了床上,恢复了少年时期胡乱的作风。
等到洛翔开口,我才晓得原来下午他已经跟海伦略谈过了,合作没有问题,只不过他是坚持要辛铭恩亲自出面,说来这也合理,倒不是身份相当的问题,而是必须要个能说话算话的角色才可以。
至于怎么联络辛铭恩,以及怎么订立约期,洛翔表现得兴趣并不浓厚,我理解他的骄傲,在他眼里,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有外援固然好,没也无所谓,更何况与黑鹰联手,是不是外援,到紧要关头会不会落井下石都还是个问题。
经他的一番置疑,闹得我的头脑也跟着冷了下来,迟疑了许久,我才苦笑着含糊其辞吞吞吐吐了与辛铭恩之间的一些事情。
洛翔听得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看我仿佛怪物一只,可惜地上无洞可钻,否则我真不介意变身成一只蚯蚓。
等到石化状态结束,他的首句话是:天啊,苏进,你疯了?
我不免尴尬:我承认我是有点毛病。
......没想到是他......洛翔喃喃自语,苦笑连连,猜到你的情人一定跟黑鹰;有关,但我真没料到......
感慨完毕,他脸色一正,道:那么这事还变复杂了,我问你苏进,你怎么考虑?
我状若无辜,伸手抓过一个奇形怪状的小糕点。
苏进!这是大事!洛翔拍我的手。
......我不知道啊。面对他,我才终于可以半带呻吟得叫起来,我能考虑什么?我想过接受他,但......摇了摇头,始终觉得不可思议,兼不太现实。
天啊!洛翔长叹一声,抱头苦闷得道,那你叫我怎么办?信还是不信,照了我,实在不怎么愿意放手与黑鹰;合作,变数太大......但你......你......
他接不下去了,不过我是晓得洛翔的意思,万一我对辛铭恩真的有了下文,以我的身份跟他的地位,似乎双方帮派间闹得太僵,也是尴尬。
只是尽管明白,可我也接不下话,开始反省自己急于让两边联手,是否有点一厢情愿了。
末了洛翔叹口气:我听你的,苏进,你拿主意吧。
张了张嘴,没有出声,我不禁颓然:怎么又是把这种问题推给我?
一觉醒来,恨不得现实也不过南柯一梦,梦醒时分,人已早登极乐。
我伸了个懒腰,迷糊的视线触到床头柜上文文给我的地址资料,不禁苦笑:到底我还是没有修炼成佛,多少还有那麽些许的争强好胜之心,这份资料,被我选择性遗忘,总是不想让洛翔全揽了戏码,怎麽也还是该有我出场的机会才是。
从床上起来,我踢了踢受伤的腿,觉得疼痛已经渐隐,正欲欢跳几下,恰好海叔推门进来,一见我脚下已经安装了弹簧,即刻喝止,怒道:苏进,你这是干什麽?过来换药!
我见状,乖乖得停止骚动,等海叔换完药,我也换上一张谄媚的笑脸,直恭维道:海叔,你医术真是高明,三两下,我就痊愈了,厉害!
海叔瞥了我一眼,亦笑道:少来这套,痊愈不痊愈是医生说了算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不服气,还想再起来蹦达两下,海叔按住我的肩膀道:行了,别作戏。直接说,你这个样子想窜高纵低是不可能的,不过散步走路还是没问题。今天又想怎麽个不安分?
我还想去趟老城。我见瞒不过海叔,也就照实说了。
不料海叔闻言,眉头一皱:你要找文文麽?她不在老城了。
尽管我此行并不想再骚扰文文,不过闻得此消息不禁一愣,眼神征询,海叔摇头笑而不语。但看他表情,却是让我大可安心的意思。
知道文文已经听从我的劝告,暂时回避了,我松了口气,笑对海叔道:不找文文了。海叔你若不放心,就送我到老城吧?
海叔点头同意,不过还是强要我吃了早餐,才许我出门。
到达老城,海叔脸上现出犹疑的神色,我知他所虑,挥手笑道:海叔你尽管去出诊吧,我只是四处看看,不会有危险的。
海叔迟疑了片刻,把手机给我,又问:你带了武器?
得到我的肯定回答之後,海叔便离开了。
再次独自来到老城,我第一个念头是想去探望林缪,把这个荒谬的念头甩开後,我从口袋中取出地址,对著街道的名字和门牌号,一路找来,不知不觉就拐进了窄巷小道中。
这路宽只够两人并肩,而四周的屋檐高耸,几乎遮天盖日,按图索骥,我从交缠密布的电线网下穿进一个矮小的公寓,踩著年久坑洼的台阶上到五楼。
五楼的布局比较古怪,其它楼层密密麻麻得挤了四到五个房间,而唯独五楼仅有左右相对的两间。我再看地址,文文并没有写明房号。
这样就没办法了,我随著脚走,来到门牌501的房间前,左右没发现门铃,便用力敲了敲门。房内并无动静,我又移步到502,同样没人。
不多试探,我转身下楼,未到拐弯处,倏然听到了异声,猛回头,两条身影已然闪现,不及看清,身便本能得俯下,果然数声闷响袭来。因著早有准备,我即刻也掏出手枪回击。
你来我往了数下,我借著楼梯扶手的屏障慢慢往下挪移,然对方也在穷追不舍,尽管双方的枪都安装了消声器,但在这狭窄的地方,那仿佛憋屈的声音却是异常得刺耳。
我为自己第一下就能摸中头奖的运气而倍感欣慰。
不知不觉中已经下到了二楼,我正全神贯注躲避上方的子弹,蓦然一声轻嘘响起,二楼靠左的一扇门悄然打开,露出一双熟悉的眼睛。
我自然也不疑有她,拼著未伤的腿一跃,纵身跌在房中,说时迟那时快,阿里巴巴的山洞再次紧锁。
你还真是......神出鬼没啊......
这个词形容你比较贴切吧?你说,你是怎麽摸到这里来的?
她拉起我,做个噤声的手势,恰门外传来下楼的脚步声,待它们消失後,我对室内的环境也观察得差不多了。
这是个及其小的单间,除了独立的卫厨外,房内就摆了张床,连衣服也是晾在屋内。可以看出,这是个单身女子的住所,我窝在其间,难免是要尴尬的。
不过还好,主人倒是爽朗有加,把我拍起来之後,展颜笑道:我正想著怎麽才能避开耳目跟你联系呢,谁想到你居然自己找上门来了。
怎麽?你又有什麽情报?
小苏,我问你,全国有危险,你帮不帮忙?心眉示意我坐到床上,正色得问道。
我有些不解:周大哥有危险?跟你有关麽?
嗯,是M帮。小苏,我想彻底脱离M帮,先得把全国救出来。
救出来之後呢?心眉,如果M帮这次的入侵计划成功,那今後,恐怕你的麻烦照样不断。我并不是在危言耸听,心眉应该也能了解。
你说得对。若你帮我,我就和你们合作。
笑了笑,我向心眉道:我不喜欢跟你做交易。
当然,这不是交易,对吧小苏?似有所悟,心眉露齿一笑。
快结束了,我心想,看著眼前这个女子自信满满的笑容。
第四十三章、
我在心眉的居处待到了晚上,方借著夜色的掩护离开老城。
跟心眉商量的结果,是她暂时按兵不动,以免打草惊蛇且让对方有所警觉,避免伤害到周全国,而我则要招兵买马,负责英雄救美,等到把心眉的美人救出来以後,她就可以无所顾忌得与我们会合了。
算盘是打得蛮如意,其实事情还是颇为棘手,比如周全国现在被监禁在何处,心眉全无所知,还得我从头调查起。
手机响过一次,是海叔,我没有接,回了条短信过去。如今步行过了大桥,凉风嗖嗖得钻进了脖子,我不由瑟缩了一下,从口袋中掏出从心眉那里顺手牵羊的烟和打火机,迎著风点燃。
明明有乱麻一样的事情等待著解决,而我却突然得陷入一种有心无力的状态。
路灯下迤逦著长长的身影,依然车水马龙的街道,让我倍感孤寂。与世隔绝的感觉,在心中骤然升起,我深吸了口烟,觉得好笑,我都多大了,难道还会为了这点事情而难过麽,看不开麽?
真是荒唐。
理智说,该回去了,面对现实,还有一摊子的事情。然则脚步却还是不由自主得带我进到了路边一家闹哄哄乱糟糟的小酒馆内,走到吧台,要了一大杯劣质的酒,对自己道,最後一次,让我堕落跟放纵吧。
酒精真的是个好东西,在我的刻意之下,脑细胞也配合默契,很快我就有了醉意,在微熏中盘算,该用什麽方式才能让这结束显得正式一些?
或者打一场架?
找些街头小混混,来个一对多的发泄式血战?我再把不知第多少杯酒倒入喉中,开始在这个肮脏嘈杂的小酒店寻找挑衅的对手,视线在众多怪形怪状的人身上绕了一圈,蓦然间,我几乎全身定住了──
不该出现在此的一个人,安静得呆在角落里,默默得看著我──自然他知道我发现了他,於是微微一笑,做势起身。
我登时觉得狼狈不堪,急忙掏出钱扔到台上,想趁著人群混乱溜走,此时原有八分的酒意已然醒了五分。
然,酒馆内的人口密度实在超乎我想象,而我对酒精的抵抗力也过於高估,力气仿佛只剩下一半,挤了片刻,临出门前被一只手紧钳住了胳膊。
在手的帮助下,我被硬生生拉出了酒馆,重新回到了冷风之中。
禁不住打了个冷战,顺理成章得他人开口嘲笑:你最近比较喜欢自虐?
......你怎麽会跑到这里来?这压根不是你来的地方......
也不是你来的地方,苏进。他也紧咬不放,全不怜恤我那为酒精影响而有些失常的神智。
我开始认真得考虑,是否把这个人作为打架的对手。如果突然发难的话,会不会被他本能得开枪射死?
一拳挥出,力道是用足了,可惜速度跟准头有差,他轻松避过,眼中流动著错愕,掌纳下拳,倒像足了孩子的猜拳游戏里布包锤。
我笑出声来,力道消尽,无心从他身边挣扎开去。
跟踪我多久?还是忍不住有疑问。
......不久,听说你孤零零一个,就过来看看。回答得很轻松,而我心头却是一热。他又接著问,发生什麽事了?你今天有点不正常。
什麽都没有。我说。而话到一半,竟然是声成哽咽。我急忙止了声,背转身去仰头望天,眼眶发热,内中似乎有液体涌动──不,就算打死我也不能在这个人面前掉泪,多丢脸啊。
他在我身後长叹口气,道:这里不是地方,跟我来。
我有预感若我不服从,他肯定要来硬的,便把头一低,整个犯人一般随在他身後,跟著他上了车,被他载到某不知名的地方等待拍卖。我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好到了地方能帮辛铭恩数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