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雪衣神色有异,“慕容……慕容什么?”
老人并未发觉他的异样,仍悠然道:“慕容雪衣啊,真是个好听的名字……想那鲜卑族前前后后,建了多少个燕国,都不长久,唉,这江山……”
慕容雪衣早已听不见那老人还在说些什么,整个脑中就只回响着“慕容雪衣”这四个字。身旁的人群也仿佛全看不见,眼里只有不远处在往树上扔那情签的路萧。
路萧是用暗器的,这个当然难不到他,他轻轻巧巧一扔,就飞到了最高的枝头,极显眼的在那晃,底部的坠子滴溜溜的转着。
他笑笑,拍拍手跑回来,一见慕容雪衣看着他发愣的表情,就猜是那老人多嘴,瞪了他一眼。
“雪衣!”他拉住慕容雪衣就走,“我们去别处玩!”
慕容雪衣痴痴的被他拉着走,路萧不时的回过头来对着他笑,慕容雪衣忽然觉得自己愚蠢无比,原来路萧对自己……他为什么没有早早的看出来?
他想起路萧对他的态度,以路萧那种洁癖的性子,居然不介意与他同床共枕,与他发髻交磨,在他面前耍性子撒娇,对他绽露最真实、自然的笑容……路萧的这副样子,何时有对他之外的人表现过?
原来如此。
原来幸福离自己那样的近,近的就在手边,一用力就可以抱到怀里来。
他轻轻地笑了。
他看着对着他笑的路萧,觉得他是那样的可爱和天真。他也笑着,是发自内心的感到高兴,快乐,仿佛这世上全部的幸福都降临到了他的身上。他情不自禁的握住了路萧的手。
路萧回头看了他一眼,只笑了笑。
焰火飞了起来,五颜六色的火光映在他的脸上,身旁传来一阵又一阵喧闹,嘈杂,可慕容雪衣都听不见,看不见。
他的眼里只有路萧一人而已。
身旁的人群挤着他们,推着他们,可他们的手握的那样的紧
那样的紧……
中篇·锦瑟.二十七
夜深,花市里的热闹场景逐渐平息。
他们已不可能赶回竹林。
慕容雪衣找了家可以住宿的小店,让路萧休息。
路萧很兴奋,恋恋不舍的看着窗外的余兴,一点想睡的意思都没有。
“雪衣,”他说,“我从没觉得这般好玩过。以前在京城,虽然也很热闹,但都没有今天这样开心,为什么?这里这么偏僻,只是个小镇子罢了,为什么呢?”
慕容雪衣只笑了笑。
“他们这是庆祝什么日子?”路萧问。
“七夕,”慕容雪衣深情地看着他说。
“……七夕……”路萧轻轻的说,心沉了下去。
七夕不久,便是处暑了。
慕容雪衣也轻声说:“睡吧……”
那夜,慕容雪衣失眠了。
他尽管一直都睡不安宁,但却从未失眠过。
很多有关幸福有关爱情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起伏翻腾,让他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他偏过头就是路萧甜蜜的睡容,那样宁静而优美的面容令他心动不已,他几乎忍不住要亲吻他。
他伸出手轻轻的拂开一丝垂落在路萧面庞上的黑发,入神的看着他
眼神温柔而深情。
他就这样看了一整晚。
天亮之后,路萧发现慕容雪衣还睡着。
他有些意外,通常慕容雪衣会比他早醒很久。他当然不知道慕容雪衣整晚看着他,直到天微亮时才不知不觉地睡去。
“雪衣……”他推推他,“雪衣……”
慕容雪衣睁开眼,才意识到自己竟睡着了。他很少睡得这样沉,尽管时间不长,醒来后却毫不困乏。
两人相视一笑,路萧突然说:“今天我来帮雪衣梳头。”
慕容雪衣温情的看了路萧一眼。
路萧这辈子没给任何人梳过头,手艺很差——当然慕容雪衣也没给路萧外的人梳过——最后他只能放弃。尽管如此,慕容雪衣的心里,已是十二万分的幸福。
一路上,两人拖拖拉拉,走走笑笑,回到竹林,已是午后。
路萧发现慕容雪衣今天似乎特别的开朗,他从没有见他笑的这样开心过,他心里也高兴,所以并没有在意。
夜,两人坐在屋前的石板上看月牙。
天,是深色的墨蓝,点缀着群星无数。
竹林幽暗,静如永恒。
路萧轻轻的说:“雪衣,再过几日就是处暑了……”
慕容雪衣低头看他,眼神温润如水,“反正只几日的路程,以后随时可以过来……”
路萧看着远处深幽的林木,有些难过的说:“……回了宫……哪有这般自在、快活……雪衣……我……真想一辈子和你住在这里……”
慕容雪衣一震,“萧……”,他情不自禁的把手放在了路萧的肩上,将他揽到自己的怀里,“我知道你的心……”
路萧一怔,他不明白慕容雪衣为何突然这样对他,正要推开,却看见慕容雪衣低头看他的眼神。
那里面,有一种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
很深很深
可他看不懂。
他困惑不解的看着慕容雪衣,听得他极深情的对他说:“萧,其实我对你,也是一样。”他嘲笑般笑了下,“如果我们能早点知道对方的心……就好了。”
路萧只怔怔的看着慕容雪衣,他正温柔的说道:
“这是我第一次,清清楚楚的明白对一个人的心意,萧,我绝对不会离开你,我们生在一起,死在一起,我要给你幸福……”
路萧连眼都睁大了,他惶恐不安的看着慕容雪衣。
他几乎已听明白了慕容雪衣的意思。
但是他不敢相信。
慕容雪衣继续说着:“我会想办法,让他成全我们……”
路萧变色,猛地一把推开慕容雪衣,“雪衣!”他连嗓音都变了,“你说什么?!”
慕容雪衣微微一愣,然后说:“你如果不喜欢,”他说
“我可以不碰你。”
路萧的面色如同见鬼,他窜起来,逃一般躲开慕容雪衣。
“萧!”慕容雪衣喊道,追了上去。
路萧冲进了林子,他听到慕容雪衣的足音,内心一阵收紧,他发狂般的喊:“你别过来!”
他从没有这样害怕,这样恐惧过。
慕容雪衣?
这简直荒谬
慕容雪衣!
你怎么会
慕容雪衣
你刚才说的那些……
怎么可以
怎么可能
这太荒谬……
他曾信以为赖的世界,在那一瞬间
片片剥落
他仿佛看见了地面裂开了口子,从内里伸出尖利的獠牙
他抬头,天空也变幻了模样,长出阴森的倒锋
这个残酷无情的世界,想要把他吞噬。
他发足狂奔,四处逃亡。
而慕容雪衣在追着他。
他完全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他不知道路萧究竟在逃什么。
竹林中阴暗而冰冷,每一株竹子都仿佛在静默的注视着他们。
他终于抓住了路萧。
“萧!”他大声喊,“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放开我!”路萧仿佛崩溃般挣扎着,“放开我!”
“萧!”他不顾一切的抓着路萧喊,“我爱你!我不会伤害你的!”
路萧发狂般的喊起来,他闪电般的打出一片暗器,撕声喊着:“你闭嘴!男人爱上男人这种事!我想一下都觉得恶心!”
慕容雪衣惊住了。
路萧这句话像天上劈下来的一道闪电。
他如同化石般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路萧已逃的不见踪影,而他手中小小的暗器,头一次这般轻易的,就钉上了慕容雪衣的额角,胸,腹,手臂。
血丝淡淡沁出,化作极细极细的流,悠悠然从他脸面划过。
他突然变得无法言语,无法思考,无法呼吸,无法动弹。
他的眼前是黑暗一片。
他的心里
是永无边际的痛苦。
和
灭顶般的绝望。
后篇·流年.一
丁冼之回宫之后,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他的那两个徒弟,似乎闹了别扭。
平日里两人总是在一起的,就是一时半会分开了,眨眨眼的功夫,又粘住了。
可他这次一回来,却发现路萧在非常明显的回避慕容雪衣。
他简直连看都不要看慕容雪衣一眼。
一日夜,丁冼之将路萧抱在怀里,轻笑着吻着他说:“雪衣对你做了什么吗?怎么就怕成这个样子?”
路萧没有看他,只说没有。
丁冼之笑,又唤人去召慕容雪衣来抱路萧回去。路萧有一瞬的惊恐,而后很快恢复自然道:“我不要走……”
丁冼之半闭着眼瞧他,“我累了……”
路萧不说话,只抓着丁冼之把头埋在他怀里。
丁冼之闭了眼笑,“你怎么变得这么粘人……罢了。”抱了他睡到天明。
次日,丁冼之召来一人。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他们都去了哪?”他轻飘飘的问着。
那人跪在他的脚边,头也不抬,只低低的将那竹林之事一一道来。
“他们都做了什么?”丁冼之又问。
“每日只是练武。”
丁冼之重复了一遍,“只是练武?”
“是!”那人略一迟疑,再说:“还去了临近的镇里。”又想了想,“初八那日晚,他们突然闹起来,小公子连夜赶了回来。而七公子,在那林里耽了很久才回了宫。”
“他们闹什么?”
那人的声音中透出一丝恐惧,他结结巴巴的说:“那竹林极不方便隐蔽,属下等不敢靠得太近。”
丁冼之不说话了,他的脸色逐渐变得认真起来。
那人赶快说:“可这一个多月来,七公子确未曾染指过……”
“我知道!”丁冼之打断他,冷冷的说,“下去吧。”
他话音刚落,那人便如同来时,仿佛一片影般迅速般消失不见了。
慕容雪衣站在路萧住处的门外。
门紧锁着。
“萧,”他继续说,“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想让你知道,无论你怎佯,我对你都是不会改变的。”
路萧在屋里一声不吭。
“你……怎么对我都没关系,”慕容雪衣说,音色中透着一丝酸涩,“反正我……也没妄想过什么……只要你能过得好……我……”
路萧咬紧牙,清清楚楚的说出了两个字,“你,走。”
慕容雪衣露出痛苦的神色,正要开口,突然感到身后有人来。
他很清楚那是谁,马上转身跪下。
丁冼之居高临下的瞅着他,又看了看那扇紧锁的门,笑一声,“哟,你们,这是在演哪一出啊?”
慕容雪衣的脸立即变得惨白,他不知道他刚才的那番话丁冼之究竟听到了多少。
路萧突然开门出来,走过慕容雪衣的身旁,直直的看着丁冼之说:“我要他传我内力,他不肯,我生他气!”
丁冼之瞟他一眼,又瞟一眼跪在地上的慕容雪衣,略一思索,便笑着携起路萧的手,一边带着他走一边说:“雪衣传了你不少了,你还要?真是贪心……”
路萧没有回头,只跟着丁冼之走,他很快的回答,“内力这种东西,难道不是越多越好吗?”
丁冼之笑着说:“虽说如此,可若突然传得太多,你的身子受不了,还是要慢慢来……”
两人渐渐走远,慕容雪衣才慢慢的站起来,望着路萧消失的方向,露出哀漠的神色。
丁冼之知道这两人之间定有什么在瞒着他。
他不会去拷问路萧,他太了解路萧的性子。心思狡黠,玩花样。他经常拿不准他说得究竟是不是实话。他若真想知道什么的话直接对慕容雪衣下手比较快,也比较有把握。
他径直去了竹苑。
慕容雪衣并不在房里。那里甚至连个看门的丫鬟都没有。
丁冼之知道慕容雪衣素日里来对他给他的那些女人,连话也不多说一句,就更不要说去要求她们做什么事了。所以她们很是自在散漫。
丁冼之进了屋,一个人也没有。他看见桌上有一叠写了字的纸。
他随便的拿起一张。
有片刻的停顿。
扔掉再看第二张。
第三张
第四张……他翻纸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疯狂,突然,他顿住了。
他看着一张纸,脸色逐渐变得非常难看。
这张纸上写着:
蓼彼萧斯,
零露湑兮。
既见君子,
我心写兮。
燕笑语兮,
是以有誉处兮。
蓼彼萧斯,
零露瀼瀼。
既见君子,
为龙为光。
其德不爽,
寿考不忘。
蓼彼萧斯,
零露泥泥。
既见君子,
孔燕岂弟。
宜兄宜弟,
令德寿岂。
蓼彼萧斯,
零露浓浓。
既见君子,
鞗革忡忡。
和鸾雍雍,
万福攸同。
丁冼之慢慢的把这张纸拿起来,放在一边,继续往下翻,可很快便把剩下那堆纸一把抓起来,全部扔了出去。
写了字的纸在屋里纷飞着,慢慢飘落。
这么多张纸,除了一张是写着诗外,其他的,都只写了一个字
一个“萧”字
后篇·流年.二
丁冼之气得浑身发抖,此刻从外间传来了慕容雪衣的声音,“你怎么还没有拿去烧掉?”
一个女子的声音说:“刚才莺儿让我去帮忙,一时忘了,现在就烧。”正说间,两人走到了门口,看到了站在桌前的丁冼之,看到了扔得满地的纸。
绿箩立即按宫里的规矩跪下了,她不识字,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慕容雪衣的脸在瞬间变的如同死人。
丁冼之慢慢的走过来,目光阴冷的盯着慕容雪衣。
他盯着他看了很久,突然恶狠狠的说:“我说过,我不介意你玩他,但是”,他的语气越发冰冷起来,“我很介意你对他动了情!我——非——常——介——意!”
说罢一把抓住慕容雪衣,一跃出门,飘然飞起,拖着慕容雪衣把他带到了他的寝宫里。
慕容雪衣一路上并未反抗。
丁冼之飞进那间宽阔而华丽的内庭,把咬着牙一言不发的慕容雪衣摔在地上。然后进去内屋,没过多久便扯着路萧的头发出来,慕容雪衣立着身跪着,看也不敢看。
路萧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丁冼之突然冲进来抓住他,然后硬拖去外面,直到慕容雪衣的跟前,然后当着慕容雪衣的面撕开他的衣物。路萧稍作抵抗丁冼之便一耳光打过去,“你这个贱货!”他恶狠狠的骂道,路萧的嘴角流出血来,
慕容雪衣低着头,面露痛苦神色,可他清楚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也不能做。
丁冼之很快的便剥光了路萧的衣服,然后把他扔在慕容雪衣的跟前,
“你不是想要他吗?要啊!”他恶狠狠的对慕容雪衣说,“我让你要啊!”
慕容雪衣悲哀的看了路萧一眼。路萧光着身子伏在冰凉的地面上浑身发抖,虽然丁冼之有时也会很粗暴的对他,但从没有个样子过。
慕容雪衣抬头看着丁冼之,说出了他这一生唯一一句忤逆他命令的话。
“没有他的心。强要他的人。有什么意思?”
丁冼之瞪大了眼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