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他心静如水,完全没有因为手术台上的人是自己朝思暮想的最爱而慌乱。
手术做得很漂亮,在一旁协助的温诚和其他的医生、护士都暗暗称赞。
直到黎明到来,凌毅才被推出手术室,送到了病房。
温诚看着面露疲态的童阅,关切地说:"你先回去休息吧,凌部长只怕一时半会醒不过来。"
童阅看了他一眼,倔犟地摇了摇头。
温诚理解地笑着,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好了,听话。看凌部长的伤势,要在这里住不少日子,你如果不养精蓄锐,怎么打好以后的仗?回去吧,休息一下再来。"
童阅知道他说得对,这才点了点头。
他精疲力竭地回到医院的宿舍,洗了个澡,便沉沉睡下。
以后的日子还很长,他确实需要保持着充沛的精力,好照顾他爱着的那个人。
读你 5
凌毅醒来时,映入眼帘的便是童阅的脸。
那个年轻人穿着白大褂,坐在病床边,深秋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仿佛是个亮丽的背景,将他的俊颜衬托得更加引人注目。
凌毅看着他,眼神却十分平静,就像是看见任何一个不相识的医生般,情绪上没有丝毫波动。
童阅看着他醒来,立刻朝他微微一笑。
细想起来,他们第一次见面,就在秋天,那时候凌毅也在住院。已经过去两年了,却仿佛就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当中的时光仿佛没有存在过。童阅像是一觉醒来,就来到病房,然后守在他的身边,自然得天经地义。
凌毅看着他的笑容,客气地说:"童医生,谢谢。"他的声音很轻,却很稳,丝毫也听不出重伤之后的虚弱,仍然会给人如山一般的安定感。
童阅温和地笑道:"不用客气,凌部长,这是我应该做的。"
"加个副字。"凌毅一丝不苟地说,神情却变得有些柔和了。
"是,凌副部长。"童阅笑得很愉快。
凌毅的眼中掠过一丝笑意,平静地问道:"童医生,我要多久才能出院?"
"至少两个月。"童阅很认真地说。"作为你的主治医生,我建议你静养三个月。"
凌毅闭上眼睛,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又像在自我检查身体的受损状况。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淡淡地道:"好吧,我住院治疗一个月,童医生,拜托你了。"
童阅瞠目结舌,却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沉默半晌,只得点了点头。
两年来,童阅只听他说过几次话,每次都是轻描淡写,听在别人耳里却仿佛重逾泰山,谁都只能乖乖地听从,没人会想到去反驳,就连自己也是,明明他是病人,自己是他的医生,却会让他牵着鼻子走,根本无所置喙。
在治疗方面,凌毅很合作,他的身体底子又厚,伤好得很快。只是,一周之后,便不停的有他的几个助手来来去去,将文件拿到医院来让他审阅签署。他的床边也安上了可折叠的电脑,一直与国安部联着网,供他远程指挥行动或者召开网络会议。除了检查和换药外,就连输液的时间他都在工作。
童阅看着,觉得很心疼。而凌毅在工作时,总有警卫守在房间门口,一副闲人勿入的架势,他一时也拿不准该不该进去干预。那些老资格的护士本是神鬼不惧的,这时也不敢随便进凌毅的病房,这些都给了他很大的压力。
在凌毅周围,总是仿佛有一道铜墙铁壁,把他跟周围的世界隔绝开来。他完全没有把握突破进去,真正地接触到他。
初冬的冷雨连绵地下个不停,暮色早早地就扑了过来,笼罩着整个北京城。
医院有独立的供暖系统,屋里温暖如春。童阅已经下班,却留在办公室没有走。他脱了白大褂,穿着黑毛衣和灯心绒裤,端着一杯咖啡站在窗前,看着绵绵细雨淋湿了整个世界。
出了一会儿神,他觉得饿了,这才放下杯子,看了看表。想了片刻,他下定决心,走出办公室,直趋凌毅的病房。
床头灯开着,柔和而明亮,凌毅半躺着,一直盯着眼前的电脑屏幕,偶尔在键盘上敲两下,显然还在工作。
守在门口的警卫已经撤到了特别医疗区的大门口,病房里只有凌毅一个人。童阅大步走进去,不由分说地就要去抓他的电脑。
凌毅一伸手便挡住了他的胳膊,对他笑道:"好好好,童医生,再给我十分钟。"
童阅板着脸,作势看了下手表,便在他的床边坐了下来,那架势很明显,今天他一分钟也不会通融。
凌毅哑然失笑,匆匆在几个文件上做个记号,以便明天接着干,便关上了电脑。
童阅见他很听话,满意得笑了笑,起身将电脑拿起来,收到墙边的衣柜里,温和地说:"准备吃饭吧。你要不要先去洗手间?"
凌毅第一次看到他不穿白大褂或者正式的西装,那样子还真像个尚在读书的大学生,气质却仍然是温文儒雅,像个早熟的学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以"您"来称呼自己了,也不再叫自己的职务,听上去却有一种别样的亲切。两人的距离就这样被他一步一步地拉近,凌毅居然有点无计可施的感觉。
等到他从洗手间里出来,护士已经将晚餐送来了。
凌毅的一日三餐都是由医院的高级营养师配的,由特级厨师做出来,他自己却仿佛没有什么好恶,无论是什么,他都会吃下去,从来也不挑剔,更不会专门提出想吃点什么,这也让人有点挠头。
童阅想照顾他,却不知该从何入手。他是部长,身边有的是助理、秘书、警卫、保姆,而他自己偏偏又物欲极淡,根本看不出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现在他的伤势仍然严重,又失血过多,还不能多走动,连到院里散步都不行。除了工作之外,他平时在病房里也就晚上看看电视,还大多是新闻频道,偶尔看看体育节目。真想不到,世界上竟然会有这样的人,简直是针插不入,水泼不进。童阅每一想起,都会暗皱眉头。
他却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他之外,还没有人敢伸手去抓凌毅的电脑。其实在不知不觉间,凌毅已经放宽了尺度,对他近似于侵入的行为容忍得多了。
童阅让护士离开,自己将病床旁的小桌板升起来,然后把菜和汤一一放到桌上,再盛好饭送到他手上,怕他端不动,只盛了小半碗。
除了开头几天实在动弹不了外,凌毅不肯让任何人喂他,一直坚持自己动手。
童阅将他的床头调高,在他的身后又塞了一个柔软的枕头,这才微笑着说:"好了,吃吧。"
凌毅看了看旁边的饭钵,对他说:"你也一起吃吧。这么多东西,我一个人哪儿吃得完?"
童阅很开心,过去拿起准备给他喝汤的空碗,也给自己盛了饭,然后就站在床边,与他一起吃了起来。
凌毅打开电视,看着国际新闻。
童阅的英语也很好,默默地陪着他边吃边看电视,偶尔瞄一眼他的饭碗,看是不是需要给他添饭,或者从床头柜上的纸巾盒里抽一张纸巾递给他。
凌毅没有拒绝他的照顾。这个年轻人对他怀着的异样心思他早已洞悉,为了不使他难堪,凌毅对他与对别人一样,都是礼貌地保持着适度的距离,并很好地配合着他的治疗。
长期以来,也有不少人试图想要追求他,或者向他表达自己的倾慕,却都会在他这种不动声色却颇有力度的拒绝中退避三舍。不过,这位看上去温文儒雅的年轻人却恍若未觉,常常会主动代替护士来照顾他。他曾经委婉地要求由护士来做这些,但这个孩子却理直气壮地说:"我是你的主治医生,你应该谨遵医嘱,并全面配合我的工作。"
这个理由听上去光明正大,连他都无言以对,只好由着他去。反正等他出院了,这位年轻而才华横溢的医生也就再也没有渠道接触他了。然后,时间会冲淡他心里的执念,他就会抛开这些不适宜的想法,找到适合他的伴侣,去过正常人的生活。
吃完了饭,童阅将桌上的碗全都收走,然后把装着饭菜的小车推出病房,放在过道上,一会儿自然会有护工来收走。
屋里有通风装置,很快便把菜香抽走,灌进来新鲜的空气。
童阅去拧了把热毛巾来,让凌毅擦干净脸和手。他站在床边,准备等他擦完后接过毛巾,放进洗手间去。
这时,虚掩着的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了。
读你 6
门口站着一个清秀的少年。
他身材高挑,略微偏瘦,一双清如水明如镜的眼睛安静地看着他们,水色的薄唇抿着,皮肤在灯下似乎散发着晶莹的光辉。他穿着铁灰衣的套头毛衣,外面套着一件黑色夹克,腿上是黑色的牛仔裤,少年人的沉静中似乎蕴含着一种奇异的不知名的东西,让人不敢小觑。
不但是童阅,只怕谁看了他都会一目了然,他与凌毅有着绝对的血缘关系,两个人从相貌到气质都像极了。
凌毅看了他一眼,将手中的毛巾搁到床头柜上,这才淡淡地道:"你回来了?"
"嗯。"那个男孩子将手上滴着水的伞倚在门外的墙上,缓步走了进来。"爸,你怎么样?好些了吗?"
"好多了。"凌毅温和地介绍道。"童医生,这是我儿子凌子寒。子寒,他是我的主治医生,童医生。"
凌子寒礼貌地对他微微一躬身:"童医生,谢谢您照顾我爸爸。"
童阅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感到奇异之极。通常情况下,一个自幼丧母的孩子见到了父亲,难道不是应该兴奋雀跃吗?尤其有凌毅这样位高权重的父亲,想来他的儿子从小就是娇生惯养,这时应该扑上来撒撒娇吧?可这个孩子真是老成持重得令人难以置信。
看凌子寒那么客气,他略一犹豫,还是按照通常的惯例称呼他:"凌公子。"
这个少年似乎被人这么叫惯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神情,只是默默地瞧着父亲,眼中隐隐的闪烁着关切。
凌毅靠着床头,轻声问他:"这一段的功课都完成了?"
"是的,都完成了。"凌子寒静静地答道。"等考核完了我才回来的。"
"嗯,我今天看到了你们的成绩。"凌毅满意地看着儿子。"你都是优等,我觉得很高兴。"
凌子寒的小脸上有了微微的笑意:"爸爸开心就好。"
童阅听了两句,给凌子寒倒了杯茶,放到他旁边的床头柜上。凌子寒赶紧说:"谢谢童医生。"
"不用客气。"童阅温和地笑。"你们谈吧,我先出去了。"
凌毅微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童阅看到他的笑容,心里十分欣喜,缓步走出门去。
凌子寒看着他离开,忽然说:"童医生不错。"
凌毅淡淡地道:"是,他是个好医生。"
"可他现在没穿白大褂。"凌子寒的神情也很淡。"我看他很照顾你。"
凌毅平静地说:"他只是帮护士做点工作。"
凌子寒微微一笑,不再多说。
凌毅伸手过去,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温和地道:"别胡思乱想。天也晚了,你回去吧,好好休息。"
凌子寒倾前去,拥抱了他一下。
凌毅迟疑着,没有回抱他,只是轻柔地拍了拍他的背。
凌子寒感受着父亲身上的温暖,暗自汲取着他的气息,心里觉得很满足。
凌毅没有推开他。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有抱过儿子,也没有好好地抚慰过他。有太多的感情,人就会软弱,做起事来就容易出错。对于儿子选择的职业来说,出错就意味着危险。只是,此时此刻,外面下着雨,刚刚训练归来的儿子在寒夜中冒雨前来探望他,难得的有一点感情流露,他也不忍心扼杀。
过了一会儿,凌子寒便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平静地放开父亲,直起身来,低声说:"爸,我走了,你也休息吧。"
"好。"凌毅看着儿子,声音很柔和。"你怎么来的?"
"打车。"凌子寒愉快地微笑。"鸿飞陪我来的,他在外面等我。"
"是吗?"凌毅略带关切地轻声道。"那就快些出去吧,外面挺冷的。"
"嗯。"凌子寒深深地看了一眼父亲,便转身走了。
童阅一直等在护士站,见那个孩子提着雨伞走了出来,便迎了过去,关心地问:"你一个人来的吗?"
"不,我有朋友。"凌子寒很有礼貌地欠了欠身。"童医生,再见。"
童阅却微笑着说:"我送你出去吧。"
凌子寒略一犹豫,没有拒绝。
他虽然只有十二岁,不过个子已经很高了。童阅的身高将近一米八,凌子寒却已经到他的肩头。挨近了看,更能感觉出他的纤细和精致,简直让人有一把搂进怀里好好疼爱的冲动。
他们无言地一起下了楼。凌子寒打开黑色的伞,温柔地对童阅说:"童医生,请留步。我走了。晚安。"
"好,晚安。"童阅没再坚持,站在不断有冷雨打进来的大楼门口,他温和的笑颜犹如和煦的阳光。"下雨路滑,你要多加小心。"
"好的,谢谢。"凌子寒对他笑了笑,便打着伞向大门外走去。
童阅非常喜欢他的笑容,那样的纯净,犹如一泓清泉,沁人心脾。他看着那孩子从容地向前走去,就连背影都像极了凌毅。
凌子寒走到门口时,一个比他高了半个头的男孩子从门卫室窜了出来。他长得高大魁梧,满脸都是灿烂的笑,伸臂就搂住了凌子寒的肩,似乎在与他开着玩笑,随即举拳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胸口。凌子寒笑着,用伞遮住了他,与他一起往医院外面走去。
童阅看着他们消失在夜色里,脸上一直有着一缕笑,那是被那个阳光般的男孩子感染的。看了看表,他又返身上了楼,忍不住再次往自己心心念念的病房走去。
凌毅已经放下床头,让自己平躺下去。他伤势未愈,元气未复,天天坚持处理公务,再是钢筋铁骨,这时也觉得疲倦了。他按了床边的按钮,将顶灯和壁灯全都关了,只留下了墙角的一只夜灯,很快便熟睡过去。
童阅轻手轻脚地推开门,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站在床边,凝视着凌毅那略显憔悴的脸。幽暗的灯光里,凌毅那轮廓分明的五官更形深刻,从高挺的鼻梁到苍白的薄唇,都有着优美而诱人的线条。他闭着眼,沉睡中没有了醒着时的气势,安静中有着超脱尘世的干净。
童阅看了一会儿,心潮澎湃,不可遏止。他慢慢俯下身,轻轻吻上了这个一向强势的人的双唇。
凌毅没有一点动静,呼吸仍然轻缓,节奏一丝不乱。
他的唇干爽,微凉,就像他的人一样。童阅着迷地辗转轻吻着,渐渐地沉醉其间。
半晌,他才微微抬起身来,凑近凌毅耳边,很轻很轻地说:"我爱你。"
凌毅仍然没有动静,睡得很沉。
童阅知道他很累,也不再打扰,心满意足地悄然离开了。
过了好一会儿,凌毅才睁开眼来,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孩子,真是太执着了。
读你 7
凌毅真是说到做到,在医院里只住了一个月就决定出院。
童阅替他仔细检查了一遍,认真地说:"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你有两根肋骨骨折,现在还没有长好,不宜全天候工作,最好继续住院,接受治疗。"
凌毅站起身来,从容地穿上外套,淡淡地道:"我不能再躺下去了。照老规矩,我可以定时过来换药,每周检查一次,直至痊愈。"
童阅似乎早有准备,立刻说:"我查过以前的一些病例,如果要按老规矩,那么我们医院必须派一名医生去给你做特护,每天去你家替你检查身体,并为你治疗。"
凌毅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静静地看着他:"童医生,我不希望是你。"
"非常抱歉,令你失望了。"童阅胸有成竹地微笑。"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