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华传说————路玛门[上]

作者:路玛门[上]  录入:01-20

因为我忽然想到,那天苏清文跟他说,小人叫苏清文,不叫泯儿。
他说,你别昏了头,对我来说,你要么是泯儿,要么,就什么也不是。
我又忽然想起他发烧吻我的那天,他迷惑地看着我问,是泯儿吗?
心痛欲裂。我想不出还能说什么,就只笑笑地看着他,他却愈加慌乱,猛地伸手把我抱着怀里,抱得很紧,声音有点凄凄的凉:"你不要那样看着我。"
我靠在他肩上,我实在不懂,为什么分明想流泪,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在笑。
我轻声道:"我不是泯儿。"
"我知道。你是温染。"
我慢慢推开他,看着他的眼睛,继续微笑:"我和泯儿很像?"
他眉头皱起来,眼神像撕成一条一条的碎缎子,厉声怒道:"你不要这样看着我!"
我于是垂下眼睛,但还是坚持问道:"我和泯儿很像吗?"
他亦坚持,又重新把我抱在怀里,声音从我背后传过来:"不,你一点也不像他。"
我笑出声:"也是,我是什么人,怎么好跟他比?"
他胸膛剧烈起伏着,声音因为愤怒而带上了颤抖:"不是那样的!"
我觉得我快忍不住了,胸口太疼,我真的快要哭了,这怎么行。
我强打着精神,把他推开一点,把他的手从我臂上拿下来,慢慢扶他坐回椅子上,就转身奔了出去。
他没有拉住我。也一直,没有再说话。
我两只手按着胸口,一路跑出去,也不记得往哪里去。只觉得心头疼得一阵狠过一阵,张开嘴大口呼吸也没用,看什么都像在摇晃。
走着走着似乎到了清源溪边,我定住脚,看见柳树底下,一个雪白的修长背影,静静站立,看着脉脉河水。
我都忘了,这个世上,还是有一个人会对温保卿好,虽然只有一个。
不管他对我好是因为他哥哥,还是因为那是管家分内的事儿,至少,他对温保卿很好。
我没命一般奔过去,从背后抱住他的腰,脸贴在他背上,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程云,好痛。"

第二十章

刘程云的手按在我手上。
他的手和黄桓熙不一样,细长软滑,像书生。
"保卿,你怎么了?"声音是一贯的温柔。
他叫我保卿,真好。
听到他的声音,就觉得自己一下子很坚强,我居然很快平静下来。
真的很疼,怪了,怎么会?好像我哭了?真丢人。我赶紧把泪水逼回去。
刘程云掰我的手,想要转过身来。
不行,现在不行。我紧紧勒着他。他不动了。
"保卿,你到底怎么了?"
"没事,让我抱一会儿。"深深吐气,赶紧调息,没用,还是痛。
"你不是说痛,哪里痛?"
"没哪里。"
"你先放开,让我转过来,我看看。"他又开始挣扎。
"不要。云大美人,不要小气,就给我抱一会儿么。"
我晓得,刘程云就只有一个缺点可以让我钻空子,就是脸皮儿薄。
果然刘程云不动了。不晓得过了多久,我确信我终于平静了,疼得也稍微缓和了一些,就把手放开。
刘程云转身过来,看了我一眼,凝眉道:"保卿,你哭了?"
我望天翻了个白眼。玉帝爷爷王母娘娘!不要让我做人做得这么失败,好不好?
我窘,就咳了一声,可这一咳不要紧,心窝里一阵要命的绞疼,我立马又皱起了脸。
"怎么了怎么了?"
"胸口好痛。"话音刚落,就浑身失了力,啪嗒,跪倒在刘程云面前。
哎,被小爷一跪,怕是折了这小子的寿。
我又想笑,又疼,一张脸估计早已扭曲得不成样子。
刘程云惊了一惊,伸手去扶,没扶住,我整个儿歪倒在地上。
刘程云连忙蹲下,把我地下放平,上身揽在臂弯里,焦急地问:"觉得怎样?"
我只顾摇头:"怪,疼得紧。"摇着摇着,没了知觉。
闭上眼的瞬间,我想,爷今儿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醒来是在刘程云床上。他在床边坐着,握着我的手。
我睁开眼的时候,他有些许窘迫,便放开了手。我冲他笑笑。
他把我扶好,背后垫了枕头靠在床板上,唤丫鬟端药过来。
我瞧着那黑浓的药汤子就讨厌,抬眼看着他道:"我没有病,可不可以不喝?"
刘程云不看我,只慢慢拿勺搅着那药,轻声道:"这药不苦,喝好了再吃糖。"
我还是不情愿,便道:"我不爱吃糖。再说,我又没有病,做什么要喝药?我病了么?"
他搅着汤药的手停了一停,随即微笑道:"不是,这是补身子的,喝了罢。喝完了,你想吃什么,我唤人给你做便是。"
我恍惚地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家里。
以前生病的时候,我大哥也是这么端着药跟我说,温小三儿,老实喝药,喝完了,你想吃什么,哥都叫人给你做。
只是,一样的话,两样人说。
刘程云说的时候,表情很温柔,我大哥说的时候,表情很狰狞。
想起我大哥来,又有点闷得慌。我老实喝完了药,依旧躺下。
刘程云看着我,欲言又止了好几次,终于还是开口道:"大夫说你身子有点虚弱,怕还是前些日子劳累了没调理好,也没什么大碍。近日就好好养着,可千千万万别再动气,过几日就好了。"
我被他说的心里一颤。照着刘程云那周到细致的性子,若是小事情,他定然不会说出来让我烦心。既不得已开口说了,可见这事,必定不是他说的那么简单。
心里有数就是了,我可别显在脸上,白白惹他操心。
我展颜笑道:"哪有那么娇嫩,我又不是姑娘。没事,我养着,长短有人侍候。"
他笑一笑,也没言语。
我又道:"我还是赶紧搬回去罢,住你这儿,总不大方便。"
刘程云轻声道:"庄主说要你这段日子搬去碧华阁。"
提起来,心口又有点疼。我只咬着牙忍。
缓了一缓,我道:"我不想去。"
刘程云微微笑了,轻声抚慰道:"庄主这是对你好,还是去罢,碧华阁清净,下人们也规矩,离胡神医住的地儿又近,总比我这儿、比你那儿都方便。"
刘程云越像对待小孩似的跟我说话,我在他面前就越觉得自个儿真是个小孩。
我不想惹他担心,便点了点头。于是我搬去了碧华阁。
我没想到的是,黄桓熙居然叫人把我安置在了东厢房里。
我躺在床上,看着他道:"我住这儿,你住哪儿?"
黄桓熙一张冰面脸,淡淡道:"我也住这儿。"
"不......方便罢。有公子过来侍......侍寝,我还得躲出去。"
"没人来,你就住这儿。"
我撇撇嘴,不言语了。
反正碧华阁东厢确实舒服得很,我干嘛跟自己过不去?住了。
黄桓熙每晚都和我一床睡,却不再抱我在怀里,其实是根本一指头都不碰我。以前他总有的惊夜的毛病,可我养病的那些日子,却从没有过。我原道,他守着个病人,反而睡得更踏实,真是怪人。后来才知道,他睡得没我想的那么好。
有天,我半夜忽然醒过来,睁开眼,看见黄桓熙侧躺着,手撑着脑袋,正在看着我,着实吓了我一跳。他眼睛在黑暗里,依旧特别的亮,闪闪地发着水光。
见我醒了,他便略微露出些紧张的神色,问道:"怎的?不舒服?"
我没有不舒服。但是看见他那个样子,很想折腾他倒是真的。
我于是坐起身来,淡淡道:"我要喝水。"
他点点头,翻身下床,倒了水端过来,放到我唇边。
我扫了一眼,又道:"我要喝茶水。"
他点点头道:"行,我唤人烧。先喝这个。"
我摇头。c
他只好放下碗,走出去喊了丫鬟。吩咐完毕,依旧坐回来床边,他不吭声,我也不吱声。
过会儿,丫鬟提了壶过来,沏好了茶。他摆手遣走丫鬟,端了小茶碗过来递给我。
我没接,扫了一眼道:"烫。"
他稍一愣,点点头,慢慢把茶吹凉,又搁我唇边。
我低头看了看,又道:"我不要喝铁观音,我要喝茉莉花。"
他又点点头道:"茉莉花。"起身下床,走进堂屋,接着我就听到了拉开橱柜寻东西的声音。天下第一山庄庄主侍候我吃茶,小爷我挺满意,就缩下身子继续睡了。
我想,他端着茶碗走进来,却看到我已然睡着的样子,不知道是个什么德行。
我终于晓得了,原来晚上的时候,黄桓熙脾性比较好。
接连好几天都没有人来看我。白天黄桓熙连个人影都看不见,刘程云也不来看我,别的公子更是别提,丫鬟们也无趣得紧。
我心里很是不爽。
五六天后,没心肝的刘程云终于晓得来看看我。看到我便笑了,道:"胖了。"
天天躺着,吃了便睡,不胖就怪了。
我假嗔道:"你也不来看看我,我死了你都不晓得。"
刘程云赶紧道:"不要胡说!"
我笑问他:"你这几天怎的也不来瞧瞧我?我许是没得罪你罢?"
刘程云微笑:"什么话。你在碧华阁住着,我没什么不放心的。近日庄里的事庄主问都不问,都交给我打理,故而有些忙,没得了空。"
我奇了,便道:"那他人呢?"
刘程云道:"我也不晓得。"
刘程云走后,我喊丫鬟过来,问她:"庄主人呢?"
"回公子,庄主在西厢房歇息。"
"睡觉?"
"是。"
"这几天都是?"
"是。"
"你下去罢。"
"庄主之前交代,若十三公子有事,便随时叫他起来,要不要奴婢......"
"不用,我没事,你下去罢。"
难怪看不见人。
其实,他老是冷冰冰的,就算说他是条蛇精变的,我也没什么不信的。可都到春末夏初了,哪条蛇精这时候冬眠?还真是反应迟钝。
静养了一段日子,我发现自己确实是想忒多了,大概就像刘程云说的,只是有些劳累欠养。
我很快就好了,通体舒畅,心口轻松得跟以往一样,再也没犯过疼。
我又欢实起来,就搬回了我的小院。
啊,我俊俏的树杈子和老鸹窝,我温柔的菊意和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应微,可想死我了。


第二十一章
天越来越暖,越来越热。
这是件好事,因为天越热,衣裳穿得越薄。七个公子加上刘程云再加上黄桓熙,一个赛一个身板儿长得好看。我单手摸着下巴,眼睛一圈一圈的在他们身上扫,看得心花怒放。一瞬间忘了自个儿的身份,只觉得温三爷我才是碧华山庄的主人,他们一个一个都是我的男宠,快活得连走路都是蹦跶着。
自从上次那件事之后,我瞧见黄桓熙就觉得不自在,大约他看见我也觉得尴尬,彼此就不怎么照面。我于是没事就去找刘程云玩,品茗下棋,风雅得很。
刘程云长得当真是好看。符春园,亭子里,摆上棋盘,拈了子儿,看他看久了我就老忘了下。
那小模样,又白净又清秀,扔池子里就是一朵小白莲,还带着水盈盈的露珠子。
好罢,公子我近日里,颇有些心痒思春。
可是这么过了也没几天,刘程云就没再有空跟我下棋品茗了。在庄子里看见他,也总是来去匆匆。问他,他道,庄主嫌他平日太闲,就又不管事了,什么都扔给他管。
咦,怪了,黄蛇精又冬眠了?夏眠?
我又回到了坐在院子里看老鸹窝的时候。
小日子过得挺滋润,悠悠然然的就到了七月底。
那天,苏清文来找我,跟我说,晚饭不必去素香苑,改在了随芳庭。
我一边和苏清文并肩走着,一边问:"有客来?"
苏清文道:"今儿个是贵客。"
"什么人?"
"我也不晓得。"
"那你如何晓得是贵客?"
"我听到刘管家吩咐厨子包兰花鲍鱼饺。是好东西哟。"
我忍不住,就扑哧一笑。
苏清文摇着扇子,慢悠悠道:"你太不识货,那可都是一头鲍,正一品官吏进贡朝廷的稀罕物件。待会你可别抢着吃。"
我又笑。好东西是好东西没错,只是我从小就没有吃海味的习惯。不是我不爱吃,是宇墨他不能吃。他稍微沾一点海鲜就浑身发红疹子,严重了还腹泻发烧,所以,我很小的时候就不吃那东西了。
我拍拍苏清文的肩膀,道:"俺人穷福薄,吃不了那好东西,我那份儿都让给你。"
苏清文感激到不行,含泪带笑看着我,我哆嗦。
转进随芳庭,一片荷花香。
我看了一眼夕阳照着的一池的荷花,忽然就想到我小时候,有次读到孟东野的诗,"试妾与君泪,两处滴池水,看取芙蓉花,今年为谁死",感怀相思之情,叹惋了很久。
我觉得写的是真好,便捏着书,唏嘘地拿去跟宇墨看,宇墨扫了一眼,说了四个字:"作孽。做作。"
我呆立了很久,又唏嘘地捏着书走了。后悔死我了,跟董宇墨这种人,就只能谈高常侍、辛稼轩,只能谈"轮台九月风夜吼",只能谈"相看白刃血纷纷"。
宇墨后来,一定没有想念过我......不晓得他有没有想念过我?
呸呸呸。我真没出息。我怎么会老是想起他?
我跟在苏清文后面,慢慢走进去。抬头一看圆桌,我傻了。
中间坐着黄桓熙,左边是刘程云,右边是......董宇墨?!
我脚底下停了一停,眉头一皱,抽了一口冷气,老天爷,不带这么玩我的罢?
但我随即释然了。没有这种事,一定是我看错了,必然是我看错了,绝对是我看错了。
我乐呵呵地低头走过去,桌前凳上坐下,咳了一声,再抬眼看。死心了。
老天爷还真就是玩我,而且还是笑眯眯地卯足了劲儿往死里玩。
董宇墨。
不是他是谁。
瞧那一身娘胎里带出来的贵气,世上要还第二个人有这气派,我改名叫温卿卿。
我瞬间撞墙的心都有了。嗯,我要不要再去跳次湖?
宇墨看着我,眼睛睁得老大。我赶紧低了头,气也不敢大声喘。
我想趁着还没开席赶紧溜出去,黄桓熙淡淡开口道:"洛郡王大驾光临,敝庄蓬荜生辉。"
他几时成了洛郡王?
听见宇墨回道:"黄庄主客气。"他倒挺笃定。
我闭眼,咬牙。逃不掉了。
不管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伸脖子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
我是一条认命的鱼,翻着白眼静静躺在砧板上。
菜一道一道上,样样儿都是珍馐玉食,虽说是招待贵客,碧华山庄可也真是够有钱。
我打定主意宇墨不会在众目睽睽下拿我怎样,便硬着头皮稳坐,只管扒饭,不看也不听。
忽然身边的苏清文重重的牵了牵我的衣袖。我抬眼看,原来是他的宝贝兰花鲍鱼饺到了。小家子气,用得着这般激动?
我瞟了一眼,却看见宇墨朝那盘冒着热气的鲍鱼饺子伸了筷子过去。
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我飞快的伸出手,抢先一步,捏起盘子整个端过来,把饺子哗啦啦全倒进我碗里。
齐整的一桌子抽气声。是这家人改不了的毛病。
抽气声中,又有一声怨气特别重,来自苏清文。
我不理。反正不能给他沾这东西。
刘程云赶紧开口打圆场:"没关系没关系,原来十三公子偏爱这个。"又吩咐丫鬟再去煮了过来。
我也不管,也不问,谁也不看,只埋头吃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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