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朝纲————我意逍遥

作者:我意逍遥  录入:01-16

赵景业错鄂了一下,冲口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秦慕归委屈得扁了扁嘴,道:"不是皇上亲自下令,让微臣日夜监工改建芙蓉殿么?"
赵景业这才回过神来,确实是下过这么一道圣旨,让秦慕归宿在宫里。
秦慕归歪着头问他:"皇上改建芙蓉殿,莫非是有后妃将要入住?臣看这图纸,画得颇有北域风情。"
这话已不是为臣下该当问的了,赵景业却懒得和他计较,答道:"辽国耶律秀即位,他叔叔趁机起兵谋反,前日耶律秀派了特使与朕密谈,想将长公主嫁来大宋,求得宋国不会落井下石。宋辽相争已久,若是能因此有十年和平,也算是一桩好事。"
秦慕归望着他似笑非笑,漫天星光倒映在那一双晶亮的眸子里,看得赵景业呼吸一滞,心上连日堆积的抑郁烦闷仿佛都稍稍地移了开去。
秦慕归身子向旁边挪了挪,大宋高高在上的天子居然走过去与他并排坐在了台阶上。
汉白玉的阶梯散发着透骨清凉,赵景业将手撑在身后,无意间摸到门廊,仿佛被针刺了一下,跳了起来。
门廊下,刻着一棵小小的镏金柳树。
"秦慕归!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慕归莫名其妙地应了一声,顺着他手指望去,笑道:"那是臣亲手所刻,莫非不称皇上的心意?"
赵景业沉下脸,方才一瞬间的轻松如一场幻梦,他怎么会觉得看到他便忘了些许烦恼?这个有着狐狸眼的妖孽本身就是最大的烦恼!
秦慕归把台阶当作他家里的软榻横卧于上,认真地道:"臣本以为皇上打算一道圣旨斩了柳怀生,然后偷梁换柱将他软禁在此,填充后宫。"
赵景业气得几乎将眼前这个青年五马分尸,一伸手揪住他的衣领把秦慕归从地上扯了起来。
秦慕归目中毫无惧色,忽然冷笑道:"若非如此,皇上何必明知道龙袍并不是柳怀生所制,却不闻不问?"
赵景业脸色变了几变,内心翻腾,终究冷冷地回道:"你怎知不是他做的?"
秦慕归凝眸看他:"当年辅政大臣司徒未权倾朝野,柳怀生的兄长身为司徒家的乘龙快婿,官拜右相。若是柳怀生当真存了谋反的心思,三年前就不会替你搜集证据,从旁协助一举推倒了司徒氏!"
赵景业缓缓松开秦慕归,凄凉道:"你也知道此事。司徒未千刀万剐,他家眷无一幸免。朕杀了柳怀生的哥哥,他一直记恨朕。朕让他接任右相,他不肯,每年五月初五他哥哥的忌日,他就关闭房门谁也不见。他哥哥的东西他都留着,朕送给他的他却一样都不要。好不容易让他做了大学士,三年,他看到不合法度的事情当堂就奏,前后开罪了多少人?有一次居然有官员俜了刺客去杀他......他哥哥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你当柳怀生他当真不懂得为官之道?他不过是根本就不贪生路!此次他一言不发,一句辩解的词都没有,就算明知那龙袍不是他所做的又能如何?!"
赵景业咬了咬牙,见秦慕归一直看着他,这才觉得从未对人讲过如许多的话。

第二十八节
秦慕归学着赵景业惯常的样子来回踱步,道:"你说他留着兄长的东西,是确定那龙袍是柳意之的了?"
"箱子里除了那件龙袍,还有许多鹅黄色衣裳。"赵景业肯定道,"他从来不穿鹅黄色衣裳,只有他哥哥喜欢。"
秦慕归笑道:"我还在扬州的时候,就听说淡墨探花郎柳意之人淡如菊,是昔年翰林院的第一美人。"他凑到赵景业跟前问道,"当真比怀生还要美么?"
赵景业皱了皱眉,想起昔年,柳意之初中探花,当街夸官。旁人都穿着红袍,唯独他仍旧一身鹅黄衣衫,人群中含笑而立,眉目如描如画,衣抉翩飞,那般风神俊秀,无人能出其右。
赵景业起初也醉心他谪仙风姿,后来却发现此人城府极深、世故圆滑,直至他入赘司徒家便愈发不喜,此时随口答道:"天壤之别,有什么可比的。"
秦慕归笑得弯下了腰,道:"你心里只有一个柳怀生,竟然连那样的美人都不放在眼里。"
话说到这里愈发不像样子,赵景业惊得喝止道:"胡说什么!柳怀生为国有功,正直敢谏,朕自然是放在心上的。旁的大臣朕难道忘了......"
秦慕归伸手掩住他的嘴,挑眉道:"我又不曾说你对他是哪般心思,你着急否认什么?"
赵景业被他反问,一时哑口无言。秦慕归见问住了他,笑得眯起了眼,万种风流,都化在了这一笑里面。
眉目间光华流转,那般神采,竟些许与当年夸官的柳意之相仿。
赵景业怔了怔,秦慕归回过身漫步走进花丛中去,御花园里无不是精挑细选的名贵花种,他在星光下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回,却没有一枝看得上眼。
冷不丁地忆起永清县知府衙门里那一枝冬日绽放的梅树,秦慕归弯起柳眉,问赵景业道:"既然挂念,又为何一连三天不闻不问?"
赵景业踌躇一阵,心中发苦,道:"不是不闻不问,是不能问。柳府上下对柳意之敬之爱之,人死了三年,他的房间仍旧每日打扫,和旧时一般无二。就算柳府失火也断不会是从柳意之房前烧起来的。朕这些时因重修五代史的事常常召见柳怀生,怕是因此使他遭人嫉恨。朕此时再去看他,即使最后真能证实龙袍一案与他无关,旁人也必会说是朕袒护的结果。"赵景业苦笑了一下,叹道:"他那般孤傲性子,怎能被人如此作想?"
秦慕归撇了撇嘴:"你倒是替他想得周到!我听说大理寺卿今日夜审柳怀生,一番刑讯下来,要是逼供成一个谋反的卷宗,他连此刻都过不了!"
赵景业脸色白了一白,冷声道:"你当朕的柳怀生是个瓷娃娃?"
秦慕归被喝斥得怔忡片刻,低下头去。声音在夜风中显得遥远:"你......哪里知道牢中肮脏处......"
寒冷彻骨的水泼到面上,柳怀生一个激灵,眼动了动,周身的疼痛一时全都涌了上来,他死死地咬住嘴唇,口中泛起一片血腥味道。
那年禁卫到家中宣旨,柳意之在那金盘中挑挑拣拣,鹅黄色的宽大衣襟华贵温暖。柳意之放下那鹤顶红,说吃下去脸色会发青,又不肯用匕首,说鲜血淋漓地弄脏了衣裳。后来拿起白绫挂到屋梁上,柔柔地笑着回头问柳怀生:"人家说,吊死的人若化成了鬼,舌头会伸得很长。怀生,你怕不怕?"
那是柳怀生第一次闻到嘴里的血腥味,他咬破了嘴唇,只为了不出声叫他一声哥哥。
常德揪住他的头发迫他张开眼睛,柳怀生顺了他的意思,一双眼睁开来从容坦荡,竟没有一丝怨恨或悲凉。
常德恶狠狠地哼了一声,把烧得火红的烙铁伸到柳怀生眼前,狞笑道:"你这一双眼好看得很,不知道烫瞎了会怎么样。"
烙铁嗞嗞作响,柳怀生眼皮颤栗了一下,目光却毫不退避:"要是烫瞎了一只,我还能看见你笑得如何狰狞可怖,要是烫瞎了两只,我就不必看见了。"
常德气得暴跳如雷,手一伸,灼热的气息滑过柳怀生的眼角,落到他的肩上。
肩上的焦灼撕心裂肺,柳怀生倒抽了一口气,脑中一片空白。烟雾散开,白衫燃起一点火星翻卷开,鲜红的皮肉看去竟别有一番魅惑妖娆,常德下腹串起一股别样的火,揽住柳怀生的腰身,嘴里骂道:"果然是狐媚子!你那死鬼哥哥年纪轻轻做了宰相,还不是靠一张脸,现在他死了,换你接他的班伺候我们皇帝主子......你们兄弟俩都是媚乱朝纲的狐媚子!今天......我来清君侧......"
柳怀生全身一颤,眸中终于有了癫狂愤恨,一口血气堵在胸口,狠命地挣扎,怒骂道:"住口!我哥哥是天上明月,岂容得你这种小人胡言乱语!"
常德伸手去撕他衣襟,身后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太监总管仆地跪下,道:"三千学士跪在宫门外为柳怀生请命,皇上下令,暂缓审理!"

第二十九节
天空一点一点泛白,金色的阳光洒进御书房,洒在青衣青年白皙的脸庞上。
秦慕归的怀里抱着那件惹祸的龙袍,细致温柔地一点一点摩挲,仿佛是抱着孩子的母亲,满脸的母性光辉。
赵景业看得头皮一阵阵发麻,龇牙道:"你到底看出什么来没有?"
"看出来了。"秦慕归仰头一笑,"你来看。"
赵景业从书桌后站起来走过去,立在秦慕归旁边,和他头并着头一起瞧。
秦慕归忽然"咯咯"笑起来,道:"这样就像你是爹亲,我是娘亲。"
赵景业怔了一下,脸色一沉,秦慕归举起龙袍挡住他的怒容,赵景业一把扯下来,对面那张精致的容颜微微错愕,忽然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
房里一刹那寂静无比,御花园里繁芜似锦阳光明媚、宫殿里金碧辉煌大气磅礴、初夏琉璃瓦上晶亮滚动的露水都没有这一笑动人心弦、干净纯粹。
赵景业蓦然恍惚,以为那是错觉,从相识起就一直骗他气他的那只妖孽,却原来也有这样的笑容。
他本以为这样和美的笑只该出现在柳怀生清秀的容颜上。
秦慕归看着他,目中染上了一层戏谑玩味,赵景业些许窘迫,背过身去,冷道:"你说龙袍上或许有证据能证明柳怀生的清白,结果呢?区区一件衣裳,你能看出什么?"
秦慕归起身把龙袍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回箱子里,笑道:"我看出它好生精美。"
他招呼道:"来人,跟着我把这箱子抬到常德府上去。"
赵景业听闻他要出宫,跟着他走了几步,看他上了小轿,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秦慕归回头看了他一眼,挑眉道:"想问你就直接问,我今儿出去,傍晚前肯定回转。怀生断断不会让他有事情。" 一眼瞧见他右手上缠的纱布,秦慕归撇了撇嘴,哼道:"怀生前脚进了牢,你的总管后脚就带着圣旨跟了进去,三千学士一早暗中找好等在殿外,生怕有个万一......你当真是不闻不问!"
赵景业被堵得说不出话,薄怒道:"要去便快去。"一拂袖回了御书房。
秦慕归上了轿子,想起昨夜太监总管匆匆来报,赵景业正跟着他在芙蓉殿里品茶,一听到柳怀生满身是血被常德搂着,赵景业手上那只茶杯瞬时尘归尘土归土,滴了一地的血在芙蓉殿来回转悠,却又硬是忍住没直接扑到死牢剁一只救一只。秦慕归实在看不过去,把赵景业拖回了御书房说是要看看那只罪证箱子,免得这鲜血淋漓弄脏了芙蓉殿没了自己睡觉的地方。
身后忽然有些动静,秦慕归挑起后窗看了看,却是赵景业从御书房又探出半个身,嘱咐抬箱子的那两个护卫。
秦慕归狠狠跺了一下脚,让众人即刻出发。
昔年赵景业还是太子的时候,太子太傅就曾说过:"此子最善忍耐,心思深沉,喜怒爱憎少显于颜色。"
赵景业少年登基,隐忍七年不发,表面上看司马氏权倾朝野风光无限,直到三年前柳怀生从旁举证,朝中文武誓讨逆贼、各路番王立举义旗勤王保驾,才知道这个言听计从的傀儡天子原来暗中经营。
秦慕归远望着御书房外明黄色的身影,犹如发现最有趣玩具的顽童,露出一个兴奋的微笑:"逗了一夜,连一句‘怀生'都不曾叫......我看你能忍耐到什么时候。"

第三十节
大理寺卿常德的府邸在离昭华巷不远的街上,一顶小轿慢悠悠地抬到了常府门口,慢悠悠的放下。一个青衣的青年慢悠悠地下轿,慢悠悠地等着开门。打开大门的管家看了一眼青衫翻飞的青年,快快地把他拉进了府。
周围的邻里小声地议论着:"你瞧那水灵灵的孩子,这一进常府不知道还出得来不?"
旁边的人回道:"我看难哪,你看那脸俊俏的,都及得上咱们貌比潘安的柳大人了。就算出得来,只怕......也是......谁叫这门里的大人有这么点嗜好......"
闻者纷纷摇头叹息,抬轿子的两个轿夫等在门外面,听得对望了一眼,充满同情地看了一眼面前的高墙。
人都说侯门深似海,只要......进去的不是那个......
大门忽然"砰"的一声打开,常德衣冠不整地从里面冲出来,扒在小轿上,喊道:"快走!快走!"
门里晃出来那个青衣青年,一柄折扇在手边晃啊晃,端的是神采风流。
常德简直就像看见了鬼,哀号一声:"你别过来!"
青年笑眯眯地飘过来,折扇挑起常德的下巴,声音销魂蚀骨:"常大人,下官不过是想看看大人衣裳的里面。"
围观群众"噗"地吐出一口鲜血。
常德哭叫挣扎,却硬是被那青年扯了衣服,拖回大门里面去。
金漆大门轰然关上,隐约仍可闻惨叫哭声,街坊邻居面面相觑呆若木鸡,随着慢慢移动脑袋,互相对视了一眼,拍拍肩膀:"肯定不是真的。嗯。回去吧。"
繁华的大街上一瞬间人烟杳然,家家户户大门紧闭。
两个轿夫又对望了一眼,争先恐后地钻进轿子里拉紧了轿帘。
青年一呆好几个时辰,其间常府川流不息,直至傍晚,大门再次打开,青年仍旧如来时一般慢悠悠步出常府,慢悠悠上轿,慢悠悠离开。
皇帝在芙蓉殿召见秦慕归,君臣对饮畅谈,一夜尽欢。
第二日早朝,常德上奏,柳怀生私制龙袍一案已经审明,谋逆之罪断不成立。
赵景业在龙座上皱了皱眉,道:"爱卿接掌此案不过三日,朕听闻审讯也只有昨夜一次,何以这么快得出结论?柳怀生虽是龙图阁大学士,为国也立过不少功劳,可是爱卿也决不能因此袒护于他!"
常德抬起头来瑟缩地望了一眼,结结巴巴地道:"臣和柳怀生不但不甚亲密,甚至还有点......私仇......要不是柳大人确系无辜,臣也决不会如此断案......"
赵景业看着他惨白的脸色,悄悄怒视了秦慕归一眼,比了个嘴形道:你这也做得太过了点。
满朝文武谁都不敢抬头窥视龙颜,秦慕归大大方方地回瞪回去,比嘴形道:他能对怀生上下其手,我为什么就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一句勾起赵景业满腔怒火,于是安安然坐在上位看常德辩解。
常德往旁边站了站,禀道:"臣有些证人,皇上可宣他们上来。"
赵景业允了,一列女子走上殿来,这些女子年轻的不过双十,年长的已是四五十岁的老妇,容貌有没有丑,身上的衣裳却无一不是绝品。
常德道:"这些女子都是天下数一数二的织绣好手,有几位还是专门织宫廷服饰的御用女工。臣昨日让她们试着织这件龙袍上的花纹,这些女工辛苦一日,织出来的龙爪龙须、日月星辰却没有一样及不上它半分。"太监总管接了他递上来的那一摞试织的绸缎和龙袍一起承给赵景业,赵景业装模作样地看了一回,又拿去给文武百官挨个浏览。
常德接着奏到:"此龙袍上的花纹精致异常、栩栩如生,臣四处查访,天下能够织出这样花纹的,三十年来只有一位。就是三年前被处死的罪臣柳意之。"

第三十一节
淡墨探花,虚竹宰相,人淡如菊,织绣无双。若问是谁?京城柳郎。
三年前,全天下的孩童几乎都会唱这首歌谣。
常德此言一出,朝堂上寂静无声,念起那个冠绝天下的青年,人人都有些感慨枉然,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
柳意之这样的人,何止是三十年,只怕三百年才出一个,而一个便可以让世人津津乐道三百年。
赵景业问那些女工:"当真只有柳意之织得出来么?"s
一个御用女官答道:"宫廷织造里还有一幅柳意之献给皇上的锦绣山河图,一对便知,织法一模一样,没有其他人会。"

推书 20234-01-16 :入夏————素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