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情和语气说不出哪里不对来,可就是让人心里毛毛的。他是方才的那个样子,嘴角还停着笑,面容里没有一点的威胁,也没有一点的凝重,很浅淡地说的那话,那话也是寻常的话,只是让人觉得不对了,只是让人觉得怕了。
以为他会这样地拂袖而去,没想到他好好地坐在那里,想要逃的人反而是他。
气氛一下子低迷了起来,他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该再问什么。
"亓记者,是我的话让您觉得不舒服了吗?"带着点关切,却让人更毛了。
是,当然是,可以说吗?当然不可以,"是我觉得自己的问题超过范围了,还请您原谅我。"
好象都是这样的,他问得有些过了,那个人随随便便就说一句,他就自动自发地道歉,没看过他对谁这么客气的,没看过他对谁这么小心的。
此君......
没想到他说了出来,"当年那事我是目击者,从头到尾我都看到了。"
但是话题到那里就结束了,因为主编像领只小鸡一样把他逮回了杂志社。
"亓琅。"
是主编大得可以堪比雷声的吼叫。
好吧,是他错了,不该在杂志社里逃了班去采访詹晓明,也不该挑了詹晓明会被郑老找的时间,看看那两老头碰到一起的结果,就是火星撞地球,可怜他这个地球人啊。
"要不是郑老告诉我,你在采访詹晓明,我还不知道你居然敢和詹晓明提当年的事情,是谁告诉你的?你怎么想着去问那事的。"
"我碰到了我原来的师弟,他是那个圈子里的人,他告诉了我一点关徐渭然的事。"
"啪。"辞海被砸到了桌子上来。"那你就敢去问詹晓明,你知道多少了。"
"就知道詹老师可能知道一点内幕,大体我是一点都不清楚的。就......想问问看,那帮助我对詹老师的采访,帮助我塑造出一个很丰满的形象"完了,连写作课的东西都逼出来。
"编,再编。"
冤枉啊,他就是这样想的啊,好容易知道了一个大八卦,想想那个人知道他知道那八卦的样子而已。"主编,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想着吧,詹老师的老师遇一点......作风问题,想问一下詹老师的态度而已。"
"你也配叫他老师。你就不知道尊重一下老师,你该知道,当初那么大的事被压了下来,小詹要抗多大的压力,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你干吗要去问他。"
他闲啊,他就想知道,当年那事,他就是想知道,詹晓明原来是个什么样子的人,想要分析他现在这么不是人的诱因。
"你知道吗?要是你再问下去,会有多大的麻烦。"
那么大的事?
多大的麻烦?
有这么严重吗?"那不过就是一个编导出了一点问题罢了。"虽然杀人罪很重的,但是人都死了,还能怎么样呢?
"来,我告诉你,也让你知道知道你刚才到底有多危险。"
7曾有不堪回忆事
主编的脸是铁青的,"那事儿我告诉你,你不要再和詹晓明说了。"
那人因为那事受过刺激神志不清过,至于吗?这么严重。"主编您说,我听,可以用录音笔。"
"你说呢?"瞧瞧这音量,要谁都有这音量的一半,麦克风就不用卖了。
詹晓明真的就是那件事的目击者,当年徐渭然是看重詹晓明的,说来也是恐怖,他那个时候和现在也差不多了,就是那般的平和、安静,因为他身上的那种古典气质,让徐渭然很安心地把自己的心血交给他。但是阮杰并不甘心,和徐渭然闹了很久,后来做了些徐渭然很不好高兴的事,主编说得含糊,但是想到林中正那句骨子里透出媚来,就知道是那些说不出口的事了。时间长了,两个人关系就紧张了很多,又因为徐渭然的关系,那支舞很自然被封杀了,不让参赛,也不让公演,徐渭然和詹晓明虽不高兴,也不能做什么,也只有默默地完善,默默地练习。阮杰并不知道这一些,出于小孩子的心性,到处破坏,也就让《流云》更加地受到了限制。徐渭然的精神已经很紧张的,再被那孩子一闹,在阮杰故意地撞倒了正在练习中的詹晓明,一时把人给推开了,那阮杰撞到把杆上就这么死了,徐渭然抱着尸体对着练习镜就这么撞了过去。
詹晓明就那么看着,什么都没有做,也是什么都做不来的,为那事儿一连三个月都没有说话,十多年前谁知道忧郁症,还以为他是疯了,送到了精神病院里去。詹晓明也就随他们,就说一句,"我老师的舞我一定跳给全世界看。"还有大夫还有些本事,照看了半个月也就让他回来了。
郑老是徐渭然的老师,很疼这个徐渭然和詹晓明,后来徐渭然发生了那么多事也就对徐渭然因爱生恨,把所有的精神投给詹晓明,想把全部的本事教给他。却没想到,詹晓明很顽固地要把《流云》拿去参赛,他原也是个小有名气的演员了,把全部的家当拿去疏通,为挣钱哪里都跳过,郑老原也不想管的,后被那人给感动了,动用了自己的关系把《流云》推了出来,这却已经是六年以后的事了,24岁的詹晓明到处跳《流云》,就那么跳了三年,最后参加了一场舞剧,巡游了一年,28岁的他技术还在,可是没什么人愿意看了。最好的时光就浪费了,回了学校当了老师,跟着郑老学编舞,就这样到了今天。
"我因为那事认识他,原也是想报导件大事出来的,小詹劝了他一句。才知道原来也有过一个记者想去报导,文艺圈把他被封了。那时都是五十多的人,什么事都遇过,差点也就毁了这间杂志社。那是件文艺圈里太大的事,《流云》成了,徐渭然就更不能成,他的事一定给被盖了,这个人从名字到人都该被人忘记。"
给封了?
真是危险,他想不到自己除了做记者还可以做些什么,在这行太久了,那些规矩也该明白,只是,"主编,你说,詹晓明告诉我实情,是不是下一步就要把我封了。"
主编愣了一下,很沉痛地点了头,"哪怕不是他,郑老出马,你也是一样下场。文艺圈里的人,都是滚打过来的人。小詹本性是好的,但遇到那么多事,谁还是当年的那个孩子?"
于是很多的事情都有了解释了,詹晓明过得算顺,不顺的也只有那件事,可那件事他可以和谁说,苦是不能说的,痛也不能说的,他一连三个月都不说话,就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那种平和是经过大风大浪后的平和。
他可以是大师,也能是个大师,但是文艺圈中的那么多的条条框框的,他是爬不出来,也就不爬了,安心做他的老师,本份给那些圈中的人看。他搏过了,这一生可以有的拼搏都在《流云》里耗尽了。
他震慑他人的不是他的语气和神情,而是他自己的经历,他遇过了最可怕的事,那些事让他坚韧,也他明白了有些事有些人是可以放弃也是必须要放弃的。
他已经不是少年了,他已然是个等待垂暮的人了。
"主编,你告诉过我,你让我采访他,是因为他不希望他被忘记。"
主编点头,"那是一个不该被人忘记的舞蹈演员,文艺圈里他那样的人太少了。"
"我会尽我所能给你一篇稿子的。"
□□□自□由□自□在□□□
一连赶了几天的通宵,才写好今生最认真的一篇人物专访。主编很满意,他说,这些年了,也就是他明白了那孩子。
只是工作而已,他花了太多的精神,也该有个头了。
主编问他,他和詹晓明是朋友吗?
他回了他一句,若是朋友,就写不好东西了。
那篇稿纸主编很看重,放在显要的位置里,说还要参个赛,拿个奖一定是没有问题的。但这一切和他已经没有关系了。
想请假回老家看看,那一天,詹晓明却来杂志社找他。
"詹老师。"
"亓记者。"
才发现他们之间的称呼一直都是这样客气疏远的,想来,在某些方面他们其实是一类人。
"我看了那篇访问,写得很好,所以想来谢谢亓记者。"
"您太客气了。"笑着请他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告诉他,主编也就要回来了。
两人对视,才发现,要不是访问与被访问的关系,他们之间的话题少得可是可怜,本来嘛,他一个文艺圈里的人,他一个记者,说着说这也会是那种访问与被访问的关系。
突然有了一个很荒谬的想法,"詹老师,我们算是朋友吧。"
他愣了一下,反问他道:"你认为我们不是。"
不知道,就觉得和采访者做朋友是很怪的事,所以他一直和那些人保持一定距离,怕写不好,也怕关系太好被人说三道四的。"我想,以后估计是我们没有合作的机会了,那么,做个朋友怎么样?"
"原来你真的是以为我们不是朋友。"
他话说得很怪,怎么,他还一直把他当朋友吗?可他脸上那种安心的笑又是为了什么呢?"若是朋友,我想问你一句,当初为什么要告诉你是目击者,那时我已经不敢问下去了。"
"我知道你没有再问下去的想法了,只是我单纯想要告诉你,我相信你,你知道以后,会自己作出决定,就如同当年我把那事完完整整地告诉了袁伯伯一样。"詹晓明依旧是一脸平和的样子,说得简单,也让人觉得简单。可那背后巨大的隐情,难道可以真的就一句相信就可以了吗?
不敢问他,若是他执意要报导,他会做出什么来。都是成年人了,知道有些事不好问,也不该问。
"谢谢你相信我,詹老师。"
"客气了,亓记者。"
其实这样的称呼有什么不好的呢?这样的称呼让人与人之间简单,而且就到简单为止。
主编回来的时候,听到詹晓明那句"袁伯伯",那嘴角都咧到了耳朵后面去了。但对上他的眼的时候,他恶狠狠地道:"快,工作进度拉下了很多了,快,快去工作。"
这就是差距,这就是区别待遇。
"那亓记者好好工作吧。"
讽刺,这句话绝对是讽刺。"詹老师,难得来一趟,等会不如我作东请你吃饭吧。"
主编插了进来,低声对他说,"滚,工作去。"
然后就听到主编室里来这样的对话。
"来,小詹,你伯母很想你啊,等会就回我家去,我被伯母准备三菜一汤。"
"不用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对了,上次见面的时候我侄女你看怎么样啊。"
......
汗,这纯粹的一个......算了,这老头绝对被人下过降头了。
8今朝他乡遇故人
虽然只有一个星期的假,但是已经足够了,最近为的詹晓明的采访得连自己都不认识不自己,忙上个半个月,才赶回了进度,回老家休息几天再说。
"什么,你要回来,我们这里停电停水的,你好好的城市不住,到我们这种乡下地方来干什么?好了,乖,不要回来了。"
这就是他妈,那个他从小怀疑他是不是她亲生的母亲。
再次确认,他一定不是她亲生的。
那该去哪,算了,原就想要去杭州逛一圈,随便找找他爸,虽然现在杭州天气很热但还好不是旅游旺季。去逛一圈,回来再睡上三四天的,再工作也有力气嘛。
打定了主意,坐了长途汽车去了,下午就到了,在旅馆门口竟然遇到了--
"詹老师?"b
怎么会是他,他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学校苦苦教学的吗?跑到杭州来做什么?
他倒也"热情",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干巴巴地一句,"是亓记者啊?"
无名火也就这么上来了,"我来旅游,詹老师不用上课吗?"
"现在是暑假了。"
都到暑假了,才学校出来都多少年了,对寒暑假的概念是越来越少了。还是当老师好啊,一年四分之一就这么放了。"詹老师是来旅游的?也没个伴什么的?"
"亓记者不也是吗?"
这情况有些诡异,难不成是到了他们俩结伴一起去旅游,这画面怎么想怎么诡异。也就只"哦"了一声,不敢继续说下去。两人一起去旅馆拿了钥匙,因为是差不多的时间,又都订的是标准间,两个房间刚好就在隔壁,也就少不了要一起回房间了,这路上也不能不说话吧。
"詹老师,怎么也和我这个孤家寡人一样一个人来旅游呢?"
他笑笑,"怎么我就不可以是孤家寡人吗?"
也是,都是这把年纪了,朋友结婚的结婚,离婚的离婚,要陪老婆要陪孩子的,再有空的吧,也陪二奶去了,会一个人出来的,也就是他们这样的王老五。"詹老师这么个优秀青年,该结婚了。"王老五标准话题。
"都是中年的人。"
才32好不好?"说得我这个35的人老得跟什么似的了。"
"亓记者也是优秀青年,怎么也不结婚吗?"
"结过了,没这个福气,我老婆登仙去了。"
他马上道歉,立在那里不知该怎么办好了,"对不起,我不知道。"
都在社会里滚过那么多年的人,这点事也不知道怎么应对吗?"没事儿,跟着我,也是苦了她,我比你好,命硬啊,谁都不敢介绍侄女给我。"
他明白他的意思,"主编他也是好意。"
对,这好意从来就没有给他这个多年的下属,"一个人也好,一个人落得自在,你不结婚不也是为的这个吗?"
他不说话,他原就猜过,他这个人为了当年他老师的事对情和爱的东西应是怕了,也有主编那等人还能一个劲地叫他结婚。看来,是猜得差不多。
直到回了房间。谁也没说起,一起要旅游的事,这样也好,有是一个人惯的人,为了一点所谓的破缘分,就干巴巴地一起旅游也是一件奇怪的事儿。
第二起了个早,赶到他爸的名山去,化了半小时就爬到了顶,所以说,江南丘陵好啊。找着他爸,那道士装模作样地说了句"我和红尘已无挂碍。"
"滚,我是你儿子,一辈子都是你儿子,哪怕拍拍屁股养长了头发当道士了,你还是我爸。"
他白了他一眼,"怎么有空来了。"
"放假就来了,你儿子想你了。"
"你说我信吗?"
甩甩手,爬山也累的,"你不信和我有什么关系,就是来看看你,死了没?怎么辟谷还没辟死啊?"
"说的什么话啊。"拉过他进了课室,也是老辈分了的人,几个小道士乖乖地走了出去。
瞄了他一眼,"还没再婚吧。"
"管怎么多红尘事干什么?我对我老婆那是一个痴心啊,就等自然老死了去找她呢。"
他爸摇头道:"你老婆在的时候,你就该对她好一点。"
老黄历的事,还要再翻啊。"我对我老婆就没人说不好的。"
"最近有什么事吧。"
他是当道士,还是当相士,怎么每次来没说半句话,都被他看出来了。"工作那个烦啊,遇到一个采访物件,那些事堵在心口不舒服。"
"各人各遭遇,干你什么事啊。"
"所以,才堵啊,就想着这人和我又没多大关系,就怎么一直放不下呢?"才想着来旅个游,在旅馆前还遇到了,那个堵啊。
"男的女的?"
什么语气,这么多年,遇到个什么人,都问,男的女的?他一个当记者,心怀天下,慈悲为怀还不行啊,老想着这种情情爱爱的,"当道士的,注意点哦,告诉你,男的。"
"小子,危险了,就叫你和林中正那小子保持点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