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妳开始激动了......我不是告诉过妳,‘作为雷煌家族的人,很应该在任何状况下都保持冷静'......"
说到一半的话,少妇停住了,因为相同的话语,已从日殇的口中以狠狠的语调重复了出来。
"曾经我以为您说的都是对的,甚至在离开雷煌家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是这样认为......但您错了,母亲大人,您错了!能够做到这样,根本就已经不是一个人了!"看着表情从一开始就没变过的母亲,日殇怒道,"您看您现在像什么?在我眼中喜怒不形于色的母亲大人,根本就像个人偶一样了!"
"......"
"这叫可悲,您知道吗......没有喜怒,不会哭笑,就只是没有意义地摆出一副微笑的样子,这就叫可悲了,母亲......"
"孩子,妳到底想说些什么?"依旧笑着,少妇问。
"我想说我绝对不会让夜弟有像妳这样的一天!"
静了,一切都静了。日殇和少妇就这样彼此对望着,久久无语。
"......妳的言下之意,就是妳和夜殇都不可能回来,为我重建雷煌家了吧。"
"是的。"
"我明白了。"轻叹了一口气,像是对任性的孩子没办法似的,少妇仿若秋水的瞳眸中,仍旧是那样的多情,"那么,至少让我拥抱妳一下吧,我的女儿,就让我以一个母亲的身份。"
沉思了一会儿,日殇站起身走到了少妇身边,然后顺从地、依偎在她张开的怀抱里。
抚了几下日殇黑长的秀发,少妇垂下了手,只一抖,便握住了从袖子中滑出的精致的小匕首。小匕首的刀刃不长,但要刺入心脏,也就足够了。
"母亲大人......"
"嗯?"
"您知道我再见您之后,最庆幸的是什么吗?"
"不知道啊,是什么呢?"
"我最庆幸的,就是夜弟的记忆里没有您,从来都没有您......"
"!"
少妇一惊,手里握着的匕首反射性就要刺下,但一发力,少妇才知道自己的手已是动弹不得。
"您就是这样以一个母亲的身份来拥抱儿女的吗?母亲大人!"夺去她的匕首掷出和室,日殇怒斥道。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日殇,我教过妳的了!与其留妳日后处处与我为敌,倒不如我现在就先杀了妳,这就是我做母亲的方式!"
两个身影疾移、踫撞,只一息间,便已过了四十三招。
最后,两个人的目光都放在了和室内唯一的武器──古琴之上。
对一个优秀的杀手来说,一草一木都能成为杀人的利器,何况是一台镶满利弦的古琴。
不停的争夺,到手,复又被打脱的过程中,日殇稍不留神,古琴便已落在了少妇的怀中。
"女儿,来跟母亲说声再见吧......"
突兀地,少妇的话再一次地停住了,不仅是因为日殇已盈满着泪的幽眸,也因为她指间弹挑着的,被扯得细长紧绷的一线琴弦。
"如果您爱过我和夜弟,哪怕只有一瞬间,您都不会有今天的,母亲大人......"
话语之间,日殇挑断了琴弦。顿时锋利的弦便似一破空的利刃般,在少妇白皙的脖子上划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再也无力捧住怀中的古琴,少妇和它一起倒在了地板上,发出了很大的声响。
望着躺倒在地上奄奄喘息的母亲,日殇的泪流了下来。
"最后再告诉您一件,您听了一定会觉得很可笑的事吧......其实我爱过您,真的爱过您,母亲......"
少妇人偶般完美的瞳眸中终于显现了惊愕,随后那点光芒一点一点地黯淡了下去,最后泯灭于那汪多情的秋水中。
"永别了,母亲大人。"
第九章 日夜之殇
三十分钟了,残羽在梦境的门外站了足足三十分钟却还没止住腹中笑虫的原因,就在于那里面他最宝贝的精灵和两只小萝卜头。
三人围圈而坐,正中央放着一杯被夜殇与头号大敌划上等号的牛奶,旁边的,便是坐到有点石化的三个小人儿。
"......再来吧。"双胞胎小鬼之一的鸷首先发声,见其它两人没有异议,便低数,"一、二、三!"
三人出拳。同样的速度,同样的动作,同样的手形,又是没有结果的一次对战。两只小鬼正有点泄气,却因夜殇突如其来的一声"再来!"而反射性地出了拳。
布、布、石头。鸩输了。
无法置信地看着自己出的拳头,鸩转头看向鸷,在得到一个无辜的笑容作响应后,鸩便直觉他是被自家兄弟出卖了。
残羽在门外简直笑翻了。因为双胞胎的心灵感应,以及夜殇过人的观察力,所以半个小时的猜拳他们都是在出同一个拳形,根本就分不出胜负。但刚才殇儿与鸷一个眼神的交会,以及他让人注意力分散的一声断喝,傻傻的鸩,便这样被人谋害成功了。
牛奶,哈,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
眼看鸩面无表情地凝视着那杯牛奶,再面无表情地拿起它,接着面无表情地灌下后,显现的那比喝了毒还青的脸色,残羽终是没忍住地大笑出声。
传说鸩日后对牛奶的深恶痛绝和莫名恐惧,便是从此时发展出来的,这是后话。
"羽!"听到残羽的笑声,三只小东西终于发现到了他的存在,夜殇更是高兴地大喊出声,对他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残羽笑着摇摇头,走过去抱起已张开双臂等待的夜殇,亲了亲他的小鼻头,"怎么了殇儿?好高兴?"待看得他点头后,又问,"又欺负人家了?"
呵呵呵......夜殇笑而不答,残羽见状,也跟着他傻傻地呵笑出声。
好啊殇儿宝宝,会装傻了......以为我这样就会放过你吗?
"我叫你喝的牛奶呢?"
呵呵呵......夜殇继续装傻。
"喝完了?"
呵呵呵......
"给别人喝完了?"
呵呵呵......呵呵......
"殇儿宝宝,我们有帐算了。"
>_<..................
"小萝卜头,我上次教的招式练好了吗?"放下夜殇,残羽转而对两只小鬼问。
"嗯!"
孩子们齐齐点头,收腹抬身冲拳踢腿鹤立,各自摆出了不同的接招姿势。
"好,那我就来验收一下吧。"残羽笑,轻身一跃加入战阵。
微笑着看着残羽和双胞胎的对战,夜殇无聊,打了个小哈欠,顺便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在抬头望见一片灿烂的阳光时,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呵,今天的天好蓝哦......
唔......虽然昨天的也一样......
相信明天也不会变......
在梦境中,真的没有不蓝的天呢......
夜殇笑着,稚气的笑容中带了一点八岁的孩子不会有的、恬静的落寞。
抬手稍稍遮去眼前温煦的阳光时,夜殇却在那一片的灿烂中,感到了突如其来的晕眩。
周围的声响都在一瞬间静了下来。唯一清晰的,只有左胸深处传来的颤动,扑通、扑通......扑通......扑────
伴随着心脏一阵剧烈的抽痛,浓稠的黑暗渐渐弥漫了眼前。
"夜殇哥哥?"
"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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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殇儿......殇儿!"
随着一声声焦急的叫唤,夜殇慢慢地转醒过来。
"羽哥哥,醒了、他醒了!"
"殇儿、殇儿你觉得怎么样?......啊,吓死我了......"
被残羽抱在怀里抱得紧紧的,夜殇笑,轻轻环上他宽阔的后背,"没事,不过是觉得累了,睡了一下而已......咦?羽,怎么你的背宽了这么多?"
啊,他说话也流利了许多哦,呵呵!
推开残羽的怀抱,正想向两个孩子的关心报以一笑的夜殇在看到鸷和鸩时愣了一愣,"咦,怎么我睡了一觉,你们都长大了?......哇,羽,你老了好多!!"
残羽黑线。
两个孩子交换了一下视线,然后异口同声地说:"夜殇,你又睡傻了?"
又?
不明所以的夜殇歪了歪头,继续傻笑,呵呵呵......
时间,已是八年之后。
"殇儿,你真的还好吗?不会什么都忘了吧?"摩挲着夜殇即使已十六岁却还是充满稚气的小脸,残羽担心地问。
"还好还好,"不过像是一觉醒来已过了八年而已,"刚才只是刚睡醒了有点迷糊,我什么都记得啦!"
"小东西,你可不是睡过去的好不好......"把夜殇紧拥进自己怀内,残羽的语气里满是疼惜,"自从八年前你突然从我们面前晕过去之后,这样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我好怕好怕有唤不醒你的一天,医生也说你的心脏已经越来越弱了,如果有一天它......"
用唇堵住了残羽接下来的话语,夜殇退开,甜甜地一笑,又再柔柔地补了一记,"没事,羽。放心好了,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但是你......"
又是一记柔柔的亲吻,夜殇低头,把红透了的小脸埋进了残羽的肩窝里。残羽对这样的人儿没辙,轻叹了一声,也笑了。
"殇儿你啊......"
"呵呵呵......"
羽,我不要你记着我是个天才,也不要你挂念着我是个病人,在你面前,我就是殇儿,那么那么单纯地,只做你的殇儿。
所以,什么都别想,什么都不要提,求你了......
"明天就是鸷和鸩入失乐园的日子了,羽,你觉得他们能行吗?"
"你创作出来的失乐园,自己应该很了解啊,怎么问我呢?"不负责任的话语换来小孩不依的一个肘撞和怨怼的大眼攻击,残羽投降,"好了好了,说了......"唉,怎么那脾气和日殇一样呢......唔,寒颤寒颤~~~~~~~~
"其实,那两只萝卜头是我们教出来的,应该不用太担心才是......而且,我总觉得他们只要有彼此,便不会有问题呢......"
"也对,呵呵!"
"你啊,就会打哈哈,和你那净会问人问题,自己却什么都不说的姐姐一个样。"
"呵呵!"
只要有彼此,便不会有问题吗?
羽,如果我们也能这样,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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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色蜃楼
安宁静谧的一个下午,繁花飞舞的樱色庭院。在这美得仿似蜃楼的一个景致里,若说有什么突兀的话,应该就是其中传来的阵阵金属撞击声了吧。
想到这里日殇笑,因为她想起了八年前曾经在这里发生的那一幕。温柔俊逸的樱,乖顺可人的夜浓儿,以及那个、一切一切都与眼前相似的下午......那么熟悉,仿佛所有都还触手可及,但是她明白,有些什么已经不同了,永远地、不会再相同了......
淡雅的笑,悄悄地从日殇的唇边隐去,随后她矮身,摘了一朵在樱树下怒放的鲜嫩花枝,细细地用指腹抚过柔淡的花瓣后又复站了起来。
看着正在专心对战的两人,日殇笑了笑,对花朵轻柔地落下一吻,然后看准夜浓狂放飞舞的黑色丝弦偶尔露出的一个间隙里,把花枝向对她毫无防备的樱劲射而去。
突如其来的飞击让两人在一瞬间都闪了神。夜浓在看清掷来物时收回了手,让失去凭依的丝弦轻柔委地,而樱,却是以长刀轻轻地一划,把那娇嫩的花枝从花朵至枝茎劈成了两半。
看到散落一地的花朵碎瓣,日殇黑红色的幽眸中啜含的笑意悄悄地寥落了。
以往的樱,从来不会对美好的事物下刀的,哪怕它不起眼到如这朵野生的花儿,也一样......
悄悄地叹了口气,日殇步前,对还弄不清状况的少年说:"夜浓弟弟,我有事想找一下你的樱哥哥,借一下好吗?"
望了望一脸恬静笑意的樱,夜浓不知为何有着不安,"但是......"
"夜浓儿......"带着温宛的笑颜,樱抚了抚夜浓的后背,柔声道:"你乖,听话。"
"嗯......"轻点了头,夜浓转向日殇说:"日殇姐姐,不准欺负樱哥哥哦!"
"一定。"
望着默默地离去,临走前还贴心地把门关上的少年,樱笑了,笑意中流露的宠溺直达了眼底。而日殇却只是看着这样的樱,眼中有着谁也看不懂的深沉。
"樱......"
"嗯?"带笑看向日殇,樱却在她认真中带着忧郁的眸光下愣了愣神,"怎么了?"
"你的视力,什么时候已经差到这个程度了?"
樱笑,"日殇,妳说什么呀......"
"别骗我了......"低低地喃语着,日殇看向那地散碎的花瓣,"刚才那场对战,你只是凭本能在还击......其实那时候的你,根本什么都看不见了对不对?"
顺着日殇的视线望向那地碎瓣,樱静默,但随后他笑了,"这意味不了什么,日殇。"
"这已经意味着你总有一天会完全失明,而这天......已经不远了......"喃念出这句话,日殇垂下了头,"如果我早知道那份程序根本救不了夜弟,或者会连累到你,我一定不会让你去的......"
"没有谁能预知些什么,而且,我很庆幸去的人是我,真的!"轻托起日殇的小脸,樱抚着她红红的眼圈,接着道:"我从来都没后悔过当初的选择,只要梧桐没事,哪怕当时我死了都觉得值得......而且,那份程序也帮了我很多啊!"
听着樱的话,日殇的视线移到了蜃楼中央最大最美丽的那株樱树之上。这株樱叫血樱,却诡异地如雪般白。重重的荧光晕着,点点细碎,瓣瓣晶莹,无风自舞的幻惑,暗夜迷梦般魅人。
这株血樱就是根据八年前樱盗取回来的那份资料,再经夜殇重新精简编译后培植出来的。当初这份内容庞大的数据整整费了夜殇五天五夜的时间才全部背译出来,但后来才发现虽然它的确是夜色所要的病毒,但针对的根本不是心脏方面的疾病,也就是说,夜色牺牲了樱,却盗取了一份相等于没用的程序。日殇当时气得打碎了一个咖啡杯和两块落地玻璃窗,甚至狠狠地虐杀了与此有关的人和资料搜集错误的影天使,夜殇却只是笑笑,把那份资料有用的部分提取出来,专门针对樱体内的辐射研制了一种药,但后来发现药性过烈,不适宜人体服用,才培植了这株樱树,让这种病毒以香味的形式散播于空气,从而治疗樱的眼疾。
不知不觉,便已经八年了......
把目光从樱树上收回来,日殇轻叹,"但是这株樱......不该是白色的......"这意味着什么,她不敢想,一点也不敢。
"是吗?"樱笑,笑颜仍是那么温宛,仿佛只要他想,上帝就会让它保留一辈子,"我倒喜欢它白色呢,不染纤尘的,多美。"
"在你眼中不美的东西,这世上怕是没有吧......"望着樱一瞬间笑眯了的粉眸,日殇叹,叹他那份孩子般的单纯。"其实樱啊,你有没有想过离开?"
"离开?夜色很好啊,为什么要离开?"
"......不管对谁而言,夜色都不是个‘很好'的地方......"抬手轻轻把樱柔顺的额发撩到耳后,日殇接着道,"樱你很聪明,你懂我在说什么的......时间越长,我就越担心你的......"
"我什么事都没有,日殇,我保证。"握住日殇探向自己的手,樱柔柔地打断了她的话语。
"少骗我了,你的保证就像凡的方向感一样不可靠。"
"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