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GE————丝绒爪痕[上]

作者:丝绒爪痕[上]  录入:01-08

"非常...非常的耻辱...身体...被当成女人使用....他们一起...我..."千断断续续的倾诉从我胸前逸出。
"不要...再说了,我明白的,明白的。"我的眼泪几乎已被他绝望的低语逼出眼眶了,可是,我撒了谎,我并不明白,我哪里可能明白......
"从来没想过会被那样对待......"稍稍平静了下来,千固执地继续,"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第二天,他们没有离开我去拿赎金,我也没有被放走......接下去的那段时间里,我就一直被...重复着那样的事,挣扎求饶都没有用,到最后连嗓子也完全哑了,可是他们,还是不放过我..."
怀中的身体颤抖得如同风中的枯叶,他已经把自己沉进了往昔的黑暗之中,也许只被人轻轻地碰触,都会让他完全粉碎,或者说,我现在拥抱着的,就已经是个碎片吧?...
"不要害怕..."我低低地在他耳边说,无用的语言。
"谁让你长了张和那女人一样的脸....那男人当时说的..."千动了下身体,抬头看着我,泪水并未在脸上肆意流淌,只是让他黑水晶般的眼眸看来起了雾似的。
"那是,什么意思?"我端起水喂他,他温顺地接受了。
"当时我怎么还有余力思考呢?...光是身体的疼痛就要让我崩溃了...每次我连把腿合上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它张得大大的...好象在邀请他们一样...获救后那女人居然问我为什么不逃跑...她大概没看到我被救出来时的样子,否则她怎么会认为我还有机会逃?"千摸出烟点上,坐直了身体,冲我勉强笑笑,不再说话。
"那两个人,和你母亲,有积怨吗?"我小心地挑选词汇。
沉默半晌,千才回答,"都是追求者。但那女人想必伤他们很深,才会让情敌联手的吧,那两个家伙,把我当成那女人来对付,一想到这点,我连五脏六腑都吐得出来。"
"怎么会,这样呢?"我无对象地喃喃道,远处的钢琴手弹起了滥俗的《AS TIME GOES BY》,但是,我却真心希望这一段痛苦的回忆能像洗脑般的从千的脑海中彻底抹去。
"是啊,怎么会呢?那神情阴郁的家伙尤其疯狂,不止身体,他似乎连我的感情也想一并掠夺,有时候看起来是个标准的绅士,可是,也是他,会在前一秒极尽温柔地吻我,下一秒就把我按在墙上,毫不留情地分开我的腿...居然能把人的精神分裂成这样,究竟那女人造了什么孽我也很想知道啊...."千又喝光了水,"你的表情,好奇怪啊..."他的手攀上我的面孔,我知道我的脸上一定凝聚着痛意,光是想象千所遭受的折磨就已经让我流下了冷汗。
"为什么警方过了那么久才找到你?"我不知道自己的嗓音也已经沙哑。
"刚开始没有报案,那女人信不过警察,也有可能是她害怕负面新闻吧,被绑匪性侵犯的儿子...嗯,可以上头条了,但是这么好的素材,当年居然没人知道,消息被封锁的实在够紧,她的手段可见一斑,"语气讥诮的千又回来了,尽管我不喜欢那样的他,但比起痛彻心肺的悲伤表情,我情愿他保持现状。
"你讨厌听这些吗?"他放松下身体,靠在我的肩上,熟悉的香水味混合着熟悉的烟草味,潜移默化地充斥着我的区域,千,我说过,我会好好接住你的。
"也许很俗套,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你,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都愿意接受,"到底是从未接受过训练,手心都出汗了,我努力调整着呼吸,"因为你是我...重要的恋人。"一语落地,如同覆水,而我也绝不想收回。
我郑重其事的语气让千也严肃了起来,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可是,你没忘记,我是男人吧?"
我抿唇一笑,"当然,身为男性这也是你的特征之一。"
千也笑了,尽管眼中残留着未及驱散的阴翳,但那笑容还是令我稍稍放下心来,不过胸口的大石仍好好的留在原位,我知道这不是可以轻易粉碎的。
"在医院的日子,我不止一次地想到了死。身体虽然在慢慢康复,但求生欲望却越来越稀薄。在那之前,我也有梦想,也有很多的打算,但那件事似乎把它们全体扼杀了。那段时间,我失眠得很厉害,几乎夜不能寐,总觉得床下有人潜伏着,白天就昏昏沉沉的,也好,否则大把的时间除了让我更绝望之外,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度过,"千像在说别人的事一般冷淡,"等出现幻听时,大家才觉得我的情况比想象中严重,我一个人不敢做任何事,但又更害怕别人靠近我...因为觉得自己很脏,所以一天洗十多次澡也是常有的。食物也几乎不碰,就靠药品维持着。那几个月,我瘦了二十多磅,变成了现在这个弱不禁风的样子,要知道之前我可是游泳健将,参加过运动会得过冠军的...现在照照镜子自己也不相信发生过。"
我从烟盒里抽出烟帮他点上,自己也点了一支。没想到你会那么坦率。
"大概看我实在不行了,那女人托了朋友把我送到法国治疗。那里完全陌生,语言不通,我又一次活在熟悉的孤独里了,意外的是,精神倒好些了,可能那样的环境让我产生了重新开始的念头吧,我认真学了法语,然后在法国境内每个城市作短途旅行,还交了几个当地人朋友。那段日子,倒也挺有趣。"千习惯性地吐烟圈,把烟草的味道也带到了我的身上。
"后来就没去过学校吗?"我问。
"当时对人多的地方恐惧得不得了,特别是认识的人,在那样的人群中我一分钟都待不下去。学校自然是回不去了,我只读到高一就辍学了,后来请过家庭教师教我,但我也只学了感兴趣的东西,语言之类,学习其他东西的脑细胞大约也在那几个月里消耗殆尽了。"千淡淡答道。
"这样啊..."
我和他并肩而坐,认认真真地吞云吐雾,我心中对千的勾勒仍是一片模糊,他是怎样的人?他的人生目标是什么?他想追求的是什么?...我还是一无所知。千只把过往一股脑地丢给了我,但却没告诉我梳理的关键。
"我,好多了。"抽完最后一口烟,他对我感激地笑笑,"谢谢你在这个时候没有让我一个人..否则..."
我感到羞愧,我一点都没有帮到他,凭什么接受他这样真挚的眼神呢...痛恨自己无能的同时,一个从未问过的问题却擅自冒了出来,"我说,到现在我好象都不知道你的年纪吧?"
千愣了一下,笑容慢慢在唇边漾开,温柔的眼色,"那么,你说呢?你觉得我有几岁?"音调也渐渐低到了近似呢喃的地步,我无语地望着他,心脏被鼓动地有些燥狂。
"薄荷酒固然不错,但是你知道它的另一种作法吗?"低沉的声音飘进了我的耳道,我盯着他玩弄着柠檬片的手不放。
微微挑起左眉,熟悉的表情,我仿佛被他黑润的眼睛整个吸进去了,见他轻吮柠檬片后,再以粉色的舌尖扫过嘴唇,冲我一笑之后,继而将柠檬汁一滴滴地挤进我的薄荷酒中,因他的姿态委实引人暇思,所以连那普通不过的柠檬片现在看来也具备了特殊的意味。
"这也是薄荷酒的作法之一哦。"他轻声告诉我。
刚才的阴郁去了哪里?被体积超大的吸尘器完全吸走了吗?我觉得脑袋的转速都变慢了,晕忽忽地问,"一定要,舔一下嘴唇吗?"
千叹息一样地笑了,眼神变幻莫测地凝视着我,眉眼之间那颗小小的痣强化了他宛若有情的视线,我呼吸急促,无力出声。
"希..."他唤着我的名字,"你的话,就一定要..."表情可以用无邪来形容,但眼中的魅惑同样显而易见,千,你这是在设下圈套引诱我,虽不像你母亲般浑然天成,但只需稍加计算,你的一举一动中流露出的风情并不比她少,即便你是个男人。
我笑了,情绪悠悠地上升,轻轻搂住他的肩膀,温柔地品尝他甘美的唇。大家都说我是个冷静自持的人,大家都不相信我的心也会因为某人而焦灼,大家都不相信我的嘴唇也会变的急切躁热...但是,确实发生的事就不用遮遮掩掩了,哪怕是瞬间的快乐我也想抓住,因为我们都明白,属于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二十六
这一夜尽是噩梦,困意让我的身体松懈,但精神似乎已从肉体中逃遁了出来,一时又未觅得新的去处,带着我浮浮沉沉,一切都混乱不堪。
"试试苏打饼干吧,会让你的胃舒服一点..."
"不是初恋,是初爱..."
"回来的话,只会加重你的恋姐情结吧?..."
"我多少能理解...你们这些会喜欢上同性的人的心情了..."
"你知道薄荷酒的另一种做法吗?..."
"我知道,我知道的!"
我站在空荡荡的迷宫中大声回答,但没有目标,声音刀一样回响在我的四周。入目皆是彻底的灰,寂寥感波涛一样地拍打着我的意识,我一下子明白了自己是多么孤立无援,没有人在我身边,连遥远的细小呼唤也一去不回了,留在我体内的恐怕只剩下我不能为之哭泣的部分,我早已是个残缺的人了吧?
但为什么要让我比十年前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冷汗在脸上结了一层凉凉的膜,我喘息着醒来,房里没有人,我睡在了沙发上。
大概是昨晚喝多了,头痛的不轻,我拖泥带水地爬起来,在屋里散步,找到了安安留给我的便笺,她和ECHO去了朋友家,今晚不回来了。
也好,现在的我恐怕什么都谈不了。走到盥洗室洗漱后比平时更仔细地刮胡子,还是不小心刮破了下巴...苦笑着望着镜中形容憔悴,眼圈青白,下巴上又有血痕的男人,陌生感油然而生,像是一夜长老了。
等到安安回来,一切都该有结局了吧?崩溃还是维持?前者的可能性似乎更大。对着镜子抬起脸,眯起眼睛,做出陌生的硬冷表情,第一次知道自己也具备着表现这种神态的面部肌肉,今后,失去妻子和孩子的我,为了维持可笑的尊严,恐怕都得以这样的面貌示人了吧?
"我的愿望是...我想去南极看企鹅。"ECHO稚嫩的声音突然在脑中炸响。
我慢慢蹲下身子,抱住了脑袋,可以的话,真想立刻带你飞去南极,管它企鹅还是别的什么都让你看个够,在一切消失以前,在一切被毁掉以前。

无可无不可地坐在宾馆的咖啡馆里喝东西,对于今后,我不知该从何打算,其实也知道,从认识安安到现在,我几乎都是半推半就的,并非不喜欢她,但却从未想过我也可以为某个女人努力改变自己的什么,我是自私的家伙吧?...
"陈...希?"身边的声音迟疑不定,但也有几分熟悉。
我掉头看去,见一衣着工整的男人站立一边,鼻梁上架着做工考究的眼镜,身形多少有点发福...不太认识,但他看我的样子倒像是我的旧友似的。
"你是?不好意思,我..."我站起来,与他平视。
男人笑了,"也难怪你不认识,我胖了二十多斤,下巴上的肉也出来了...我是丁宁啊..."他像若干年前一样伸手拍拍我的肩膀。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不知道该与他握手,还是拥抱...的确是丁宁没错,尽管肥胖和眼镜让他看来与十年前大相径庭,但是,他的表情和声音却是丝毫未变的,还是那么的热情...虽然那时我是将他归于罗嗦的人那一类的,但现在我却由衷地感谢他的主动。
见我愣在那里,丁宁爽朗地笑了,"看来十年时间过去,你一点都没变啊,我以为你至少学会了用什么高深的表情来掩饰手足无措。"
中肯的评价,我也笑了,我当然不会介意,我们并不是素昧平生的成年人,我们之间,曾经共有过一件事,虽然对彼此而言分量并不会相同,但在看到我的刹那,我敢肯定他第一个想到的一定也是...千。
"我实在是很意外,巧的像三流剧本似的...."呆滞几秒后我复原了。
丁宁拉着我坐下,要了咖啡,"起初我也不太相信会是你,我坐在那儿半个多小时了,越看越像你,所以还是鼓足勇气过来了,呵呵,你其实没怎么变,是我自信不足啊。"
我指指他有点吃紧的西服,"你和以前倒是大不相同了..."
丁宁不知是尴尬还是得意地"唔"了一声,"没办法,应酬太多了,毕业以后我进了家报社,小记者整天疲于奔命,社会版的那点鸡毛蒜皮婆婆妈妈的事实在讨厌,无聊得很,想换版面又没那个人脉,就一直混着,大概两、三年前才跳槽到了房产杂志,专门拉广告,专业是放弃了,但是钱赚的比过去多得多了,人也轻松,有时甚至觉得过去那几年是在走弯路。你呢?怎么样?"
"我啊....说来也简单..."我言简意赅地把几年来的生活履历复述一遍,听上去实在平淡得很,无高潮无奇迹的日子。
小丁大大地喝了口刚端上的咖啡,"相当不错啊,毕竟你现在可以算是什么都拥有的成功人士了,家庭事业什么都没耽误。我是去年才结的婚,老婆也有了,只不过一年时间,但我觉得自己老了很多啊。"
"理解,当初我也有这感觉,从二十五到三十这段日子过得太快了。"
我们像十年未见的朋友一样聊着相称的话题,工作,家庭,小孩,未来的打算,今后的去向。
相谈甚欢,但我想我们都知道有哪里不对劲,我们仅仅是游轮上十多天的交情,如果不是因为那个人的衔接,我们也许早已忘了对方,但理应最最重要的那个人却被我们刻意回避着。
"我以为,你和小君会有什么发展的。"我淡淡吐出当时朋友之一的名字。
"哪里可能呢?在那种超现实场合发生的感情,我可不敢随便当真,我...可不像你那么坚强..."小丁的话戛然而止,表情莫可名状,但从中我攸然辨出了十年前的影子。
"我见到他了,就在这里,前台,他退房,我入住。"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来平静如水,就像谈论小君时一样。
"你是说...叶?"从齿缝中挤出来般的声音。
我拨弄着接近空了的咖啡杯,点点头,"是,两天前。见到以为已经不在人世的人站在我身边,我实在太诧异了,所以,什么都没来得及做,眼睁睁看他走了。"
丁宁苦笑着摇摇头,"你一向就是这样,他...看起来怎样?"
"几乎没什么变化...当然不可能和那时一模一样,毕竟十年了,不过,"我顿了一顿,"坦率地说,那些当初让我喜欢上的特质倒是一点没少。神情似乎比十年前更加宁静,也许我没仔细观察,但是过去的事好象并未在他身上留下什么悲伤的记号。"
丁宁露出了释然的表情,咧开嘴笑了,"那样最好,终于过去了...不过,我一直以为你是不会结婚的了。"
我无语,目光专注地盯住杯子底部的一点残留的液体,小丁见状,也端起了自己面前的咖啡杯慢慢啜饮。
良久,我才呼了口气,"我自己也没有想到,我曾经以为,我注定要一个人了...去加拿大之后的第一个月,我的状态很差,经常失眠,上课时候也完全提不起精神,脑子里全都是他的样子,毕竟是第一次全身心投入的恋爱,但又是那样的结果,想忘记也不容易,所幸导师和同学都以为我是因为时差才失常的,我自己也不便解释什么,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好了的。"
"我也梦到过他几次,都是最后一次见他时的样子..."丁宁放下咖啡杯,伸出右手在左腕上比划了一下,见到他的动作,我的眼前闪过黑色不祥的阴翳,我闭起眼睛,妄图藉由更彻底的黑暗来洗去悄悄萌生的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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