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GE————丝绒爪痕[上]

作者:丝绒爪痕[上]  录入:01-08

"你很久没见到他了吧?"我们回到客厅坐下,姐姐问我。
"差不多快六年了,上次回来时也没遇到。"我知道,实在是刻意回避而已。
姐姐点点头,"你再见到他,也许,会不认识他了...连我这个与他朝夕相处的人,也觉得,他已经比陌生人还要陌生。"
陌生人...
忘掉我,就像忘记一个陌生人,你一定要记住,那是非常容易的事,你所要做的,只是重复这个念头。
他在最后对我说的话,我总也无法忘记,忘记他这个人就更不可能了,他怎会认为我可以做到?...也许,同庄宜一样,在被蛊惑而难以自制时,在背着永远不可能甩掉的包袱时,那种突发的愚蠢和残忍让他们说出了一样的话吧...
十一
"今天天气不怎么样啊,不知明天会不会下雨,千万不要啊。"
第四天的晚餐时分,姐姐就差没掌心合十拜求上天了。
姐夫用像在看小孩子一样的眼神注视着我她虔诚的样子,微微笑着,我与小君坐在对面,我的面前是泰式的红咖喱鸡肉饭,辣得我已经无力取笑姐姐了。
"没事吧你脸涨的通红,要喝点什么吗?"姐姐发现了怪状的我。
"我去漱口。"我后悔不迭地跑出餐厅,冲向盥洗室,咕噜咕噜地忙了好一会儿,口中火烧火燎的感觉才得以缓解。
望着镜中嘴角还在往下滴水的自己,我不知该哭还是笑。一天又这样过去了,昨晚睡的不太好,似乎梦中都有人在用嘲弄的语气取笑着我,那家伙的眼睛在梦中都不肯放过般地凝视着我,不知怎的,原本应该是雅量中带着轻蔑的眼神不是吗?但在梦中,却交杂着浓厚的寂寞,哀伤的神色让我也心情沉重。梦醒后一直恍惚地在房里活动,像是没过多久,可等到姐姐来叫我吃饭时才发现天色已经灰暗。
"先生,需要帮助吗?"仿佛会随时出现的正装侍者轻声问我。
我连忙摇摇手,拿过毛巾擦擦嘴角,整了整衣服,就走了出去。
独自站在二楼,我有点落寞地撑住扶手,望着楼下大厅里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正值用餐时间,各种熟或者不熟的面孔都争相地涌进了视线。
我看到了一条熟悉的白色身影站在楼下的自动贩卖机旁,手中拿着罐装汤力水,一只手轻轻搭住了墙壁。很少在这样的场合见到独处的他,尽管不断有过路人向他打招呼,但是...和昨天一样,我又开始不知好歹了...
下楼梯朝他那儿走去,我决定再冒一次险,但如果他再说出什么让我觉得自己傻气透顶或者正在发出错误暗示的话时,我绝对会一去不回。
又闻到了熟悉的香水味,那应该是他偏爱的味道。
昨天的感觉与其说是生气,其实倒更像是沮丧,我为什么不能让他像在其他人面前一样开怀大笑呢?我承认自己笨嘴拙舌,但也没有差到让他当场取笑的地步吧?
忐忑地轻声说了句"HI",他却猛地转过了身体,好象在燃烧着火焰的修长凤眼投注到了我的身上,那种让人不寒而栗的美貌让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是你啊..."他像是松了口气似的,表情马上转换成了平时那种淡然的样子。
尽管如此,刚才那一瞬间他的完全可以用"妖异"来形容的神情带给我的震撼却没有那么快散去,我茫然地望着他,几乎忘记了走到他身边的目的。
"喝东西吗?"他指着身边的自动贩卖机。
"不了。"我摇摇头,目光随着他刚才的视线向二楼看去。
没见到什么人,只看到了正在往别处走去的姐姐和姐夫,两人看来已经结束用餐,准备去哪里玩吧。姐夫温柔地搂住了姐姐的腰,两人举止之间,荡漾着某种自然的亲切气息。
"那边,是我的姐姐,姐夫...这次是陪他们来的。"我伸手指向他们,一边对他说。
他却只是看着我,露出了一个微笑。温和而又若无其事的感觉,但不知为何,我却嗅到了一丝搀杂着寂寞的哀伤。
"今天吃了辣的吧?嘴唇好红。"他轻声说。
"啊,这你也看的出来。"我笑了,目光仍在追逐着姐姐姐夫,他们已出现在了二楼正面的走廊上,看来打算先回舱房。姐夫看到了我,冲我挥挥手,我用力点点头,表示明了了他们的去向,姐夫的脚步却在这时慢了下来,迟滞的停顿后,重新又搂住了姐姐,走远了。
"晚上有节目吗?"我问他,却见他的脸上仍然挂着那种让我困惑的微笑。
他想了想说,"可能会去哪里喝一杯吧?...."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无聊的话,可以找我。"我毛遂自荐。
他看着我,好一会儿,才点点头,"会啊,可是,你在哪里呢?"
我不知说什么了,他却笑笑,"你不用那么小心翼翼的,昨天是逗你玩的,我只是...一时想试试看来温和的你发怒的底线是什么...SORRY,我没想到你是那么认真的人。"
清凉的感觉慢慢渗进我焦躁的心里,看着他那样的笑容,我觉得有天大的错误似乎也是可以被原谅的。
"我没有生气。"我实事求是地说着,接着又是沉默。
他冲我挑眉一笑,"早就知道你是个很好的人了,不打搅你了。"说完,侧身对我微微颔首后便朝甲板方向走去。
依旧是雪白的背影,给人以挺拔却有脆弱感觉的姿态,他留给我的感觉奇特又暧昧,像是异化的生物一样,因为种类罕有而格外珍贵,却也因此格外孤独,仿佛被意外地留在了时间的荒野里。
"今天我又看了一本欧洲史的画册,非常精美,在别处从没看到过...."
"明天我会在那不勒斯下船,你会去吗?以前听说过意大利的谚语‘朝至那不勒斯,夕死可矣',这样说来,明天应该是不虚此行的吧?"
"刚才在船上的免税店买了包希腊的烟,Karelia Shims,薄荷味特别醇正,很舒服的口感,想试试吗?"
.......
是的,这些都可以成为话题,但刚才,为何一个都想不起来?难道我只能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发呆?
几乎是不自觉的,我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
这是我最近几年来仅有的一次想要主动结交朋友,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面对他时的突发沉默却又与和其他人在一起时的那种略有不同,后者更多的是自得其乐的感觉,而不会那么无措。
他沿着慢跑道走着,接着到了前甲板。暮色西沉,原本在船上应该是阳光最为充沛的区域如今被夕阳渲染成了让人微醺的金红色,光线被打散成了雾一样的东西,四处流泻。
他独自坐着,姿势优雅地翘起了腿,一边打发掉急匆匆跑过来的服务生,一边从上衣袋里摸出烟点上,青烟与光线一起雾化....偌大的前甲板只剩下坐着看夕阳的他和偷偷看他的我了。
多么奇特的场面...我对自己苦笑着,身后却突然传来小丁低沉的声音。
"喂,做什么呢你?"
我被他吓的够呛,回头瞪他以眼神表示我的不满,他嘿嘿笑了,"还不快走,陪我喝一杯去。"
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别的事可做,迫于无奈,我点头应允,与小丁离开。

弥漫着让人的骨头都要酥软的爵士乐的酒吧。
我和小丁像老头子一样坐在角落里啜饮着手中的威士忌,小丁居然像个老派男人一样在酒中只加了冰块,而我则是柠檬汁和糖水。
酒确实很香,但小丁打量我的眼神却让我心烦气燥。
"为什么看着我?当我下酒菜吗?"我终于发作了。
"你认识叶家少爷...为什么不告诉我啊?"他讪讪地说。
我看了他一眼,只觉莫名其妙:"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啊,我也是刚知道他的身份。"
他叹口气,"陈希你不要装单纯啦,如果早知道你和他有交情我就不用那么辛苦四处托人拉关系啦,要知道,如果能搞到他的访问,简直就是挖到一桶金子。"
"那又怎样?"我瞥了他一眼。
"怎样?你居然这么问我?这有什么难以理解的吗?"说着,他竟伸手拍拍我的脑袋,我迅速躲开,他木知木觉,"怎么啦?你不知道他们母子两人是多么受媒体关注吗?好了,能不能介绍我和他认识啊?"
望着他兴奋的表情,我有点反感,但转念一想,他所说所做的也确实没有过错,完全符合他的职业操守,我也就不想再去嘲笑他,只是慢慢喝着酒,不想回答。
"行不行啊到底?"见我不答,他急了。
"我没有把握,只能答应你试试。"我淡淡地说。
"多谢,你够朋友,下船后要好好请你吃一顿才行。"他拍拍我的肩膀,笑的阳光灿烂。
我垂下眼睛微笑,脑中却全是千,挑起眉毛,似笑非笑的表情,他是属于这种慵懒而又寂寞的场所的。我几乎可以想象得出他独坐一隅,端着酒杯欣赏冰块与液体美妙泳姿的眼神。如果现在我面前的是千,那会怎样?我也许会更愉快吧,但也更紧张...
感觉到了小丁狐疑的视线,我尴尬地笑笑。
"我想去桑拿,你去不去啊?"我主动问他。
他眼睛一亮,"去啊,你终于开始享受这种奢华的生活啦。"说完,他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还想来拽我,我忙跟着他站起来一块儿走,在这样的场合拉拉扯扯实在太失礼了。
步子慢了下来,我的目光追随着朦胧光影中的爵士歌手,他忘情地唱着,露出了他远看好象在发炎一样的粉红的口腔,韧性柔软的声音,性感极了。
"知道是什么歌吗?"望着歌手陶醉的样子,我压低声音问小丁。
"不知道。"他茫然。
"是猫王的歌,歌名是〈You don't know me〉。"我喃喃道。

你不认识我,你不知道我,你不了解我......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仍不能肯定,那短短的十多天里,我是否真的明白了你。
"对了,这次搬回来整理东西时,发现了这个,是那时忘记带走了吧?"姐姐从抽屉里取出了一个精致的银灰色小盒,丝绒的,但看上去已有些旧了。
"这是..."我不记得有过这东西,但在我的手触到它的刹那,我想起来了,潮湿的海风,临水的小镇,鲜活的牡蛎,一地阳光...颤抖着手打开盒子,是它了,躺在黑色丝绒中,一如十年前那样沉静。珍珠的光芒并未因时光而减去一分一毫,光华流动,圆润优雅,我当时的选择并没有错啊。
"真漂亮..."我小心地取出戒指,仔细端详着。
"是啊,正好送给安安,她挺合适珍珠的。"姐姐挨着我坐下,我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香味。
我无言地拿起她的手,将戒指套进了她的中指,她笑了,"做什么呀傻弟弟,姐姐这辈子都不想被男人求婚了。"语气十分平淡。
我心一颤,松开了手,"姐...."我轻声唤着他,能做什么....我已过了可以向姐姐撒娇的年龄,可安慰的话有多苍白我也知道,我只是让她明白我在这里,她不是一个人。
姐姐望着我,眼睛仍然那么美丽。
十二
一大早起床后我就去了姐姐的房间,房里有些凌乱,床看上去就是曾有两人在上面翻来覆去的样子,姐姐坐在沙发上翘着腿,腿上放着地图,但她似乎一点都看不明白,快抓狂的感觉。
"姐夫呢?"我也随意地坐到了床上。
姐姐望着盥洗室,"刮胡子,男人的那点破事。"
我嗯了一声,呆呆坐着,昨晚又没睡好,虽然小丁的磨牙声也是一个原因,但似乎还有别的什么事困扰着我。
"小丁抱怨船上无美女,他都闷坏了。"我笑着说。
姐姐翻翻白眼,"他饱暖思淫欲,你可别学他,我可不想我那么纯洁的弟弟被他带坏了。"
"怎么会...."我快被"纯洁"两个字逼的吐了。姐夫这时微笑着出现在我面前,"别理她,想去哪里姐夫可以带你去。"
"百人斩。"姐姐把折叠成小块的地图朝我们俩飞来。

办完了相应的手续后,我们一行四人下了船。
真是奇妙的感觉,在船上颠簸了几天后,我反而无法适应地面的坚实感了。小君紧紧挨着我,姐姐似乎有什么阴谋...希望是我多想了。
"一块儿上车去市里吧。"姐夫建议。
"我只想在附近转转,这个港口很漂亮,够我逛一天的了。放心,我看得懂地图,不会有事的。"我在姐姐反对之前大声说。
"把你放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怎么会放心...."姐姐表情紧张地说。
"我真的就在附近,不会丢的,我带够钱了不会饿死...."
"......"
等到他们不舍地丢下我上了车,已经是半小时后的事了。
一个人在完全陌生的地方我也有些恐惧,但一想到,今天一天可能会遇到的状况却更让我头疼,在姐姐姐夫卿卿我我的氛围中贴近的我和小君,扛着"长枪大炮"的媒体记者,走马观花的市内游览和一顿夸张的大餐....不,还是算了,这比起迷失在这里更可怕。
阳光已完全穿透了云层,微微有点热,我走在铺着砖的小道上,街边风格各异的小店已陆续地挂上了OPEN的招牌,空气中有咸咸的海味,玫瑰的香气,咖啡醇厚的味道和烤面包圈的浓郁麦香一股股地涌进鼻腔。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异国的空气,就是这样的吧?
南意大利高鼻凹目的帅哥美女从我身边走过,眼中充满了友善的笑意,我礼貌地报以微笑,一个亚裔的年轻男子,在他们的眼中是怎样的呢?想想就觉得身为"异类"倒也别有乐趣。
逢店必进,我惊奇地发现历史给予这座城市的独特韵味已渗透到了每个地方,连各种饰物摆设都浸淫了各民族的文化和生活痕迹。
新奇感让我忘了时间,等到肚子饿得咕咕叫时才发现已经是下午两点了。信步走进一家看上去十分舒服的小餐馆,选择了靠窗的座位,我已被晒得够呛,吃饭的时候还是享受一下冷气比较合理吧。
英语加手势让我点到了吞拿鱼子意粉和啤酒。一个人享受午餐,一边欣赏窗外和我一样有些闲散感觉的当地人。
拜充沛阳光和湿润空气所赐,当地人的皮肤真的非常漂亮,健康的麦色,充满弹性的感觉。我大口吞着美味的面,喝着加冰的啤酒,却发现了街对面熟悉的人影。
白色T恤加浅米色长裤,同样浅米色的渔夫帽,肩背大小适中的背包,这样的装束让身材略显单薄的他看来像是学生似的。他穿的很随意,可我还是一眼就藉由他与众不同的站姿认出了他来。
他怎么会落单呢?不是应该是大批人马在一块儿的吗?今天新人们还有拍摄任务,他不用陪在母亲身边吗?我一肚子疑问,盯着他正在挑选什么的身影不放。
有人从街对面跑到了他的身边,是个当地人感觉的男人,虽然看不真切,但从无官的轮廓来看,是个帅气的男人,比我高不少的样子,所以站在千的身边看来特别高大。
两人开始聊天了,不知用的是英语还是意大利语。千又笑了,对陌生人也能无谓地露出的迷人笑容,对我似乎有点...吝啬?我有点烦闷地将啤酒一饮而尽。
那男人居然过分地把手搭上了千的肩膀,千虽然看上去像要被他压垮的样子,但竟也没有拒绝。与他初次见面后就不能忘记的挺直站姿却没有改变,他抬头仰起脸的样子简直是在迎合那动手动脚的男人。
有点热,我举着叉子呆住不动了,面条是咽不下去了。男人的脸已经离千的面孔太近了,这已经是可以吻到的距离了。这太过分了吧,几乎是在侮辱华人...我气呼呼地坐在那里,却见千轻巧地从男人的衬衣袋里摸出一包烟,用嘴唇噙出香烟,似乎对那男人笑了一下,那男人马上十分听话地为千点上了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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