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过分平静的路萧此时却现出了一些李轲参不透的异样神色。
"不。"他说。
"只除了阿满这一件事,我从来没有骗过你。"
"无论何时,"他继续说,"只要你问,我说的一定是真话。"
你为什么不问?
因为我信任你。
路萧的眼里闪动着一些什么。
"动手。"他慢慢说。
那群拿着剑的人朝李轲扑了过去,就像一群恶狗朝一只被拔掉了爪牙的狼扑过去一样。
李轲在如蜂拥而至的敌人中一个人艰难地战斗着。
他镇定地拿住自己的剑,他只要随意地挥动,手中便能闪出一片亮闪闪的剑光,而被这剑光掠过的人,全部像泥人一样倒塌下去。
可他留了太多的血,心里受了太重的伤。
一把刀突然砍中了他的背。
血,又一次从口中狂涌而出。
他倒下了。
那些人还在砍。
路萧只是静静地看着。
一个人跑过来对他行了个礼,"二公子,人死了。"
一个蒙面人冷笑一声,纵身过去,拔出一把刀,提起李轲的头,正要割,路萧突然冷冷地说一句:
"你住手。"
他一愣。路萧继续说:"给他留个全尸罢。"
那些人有些慌张地看了看路萧又看了看那个拿着刀的蒙面人。
"把他从那里扔下去。"路萧淡淡地说。
他虽然淡淡地说,却给那些人很强的压迫感。
他们很快地拖起李轲的尸体,费力地把他从崖边上扔了下去。
路萧冷漠地看着,然后往一个方向走去。
"你这个贱人给我站住!"那个蒙面人终于发作,"你不要以为你用那种下贱的方式讨好了宫主就比我们高了一级!"
路萧没有回头,继续走。
"你这个被男人玩弄的下贱货色!你除了做那些下流事取悦于人你还有什么能耐!"
路萧就像没有听到一样,继续走他的。
"你不要以为我们不知道是你勾引萧雪衣!你这个贱货!居然还不满足!你和萧雪衣都做了些什么恶心的事情!"他突然停住,因为路萧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冰冷的一眼。
他竟被镇住说不出话来。
半响,他突然又骂:"我就想不通宫主已经有那么多侍妾了,为何单留你这个下贱的男宠!"
旁边的一个蒙面人赶紧扯了扯他,说了句:"算了,走吧。"
他恶狠狠地看了路萧一眼,便和那两人飞走了。
路萧站在那里,看着染红了血的那片地。
站了好久。
剑师即墨
路萧快步走过内廊,一路上的人都垂着头恭恭敬敬跪下道一声
"二公子"
当他一脸寒霜地走过中庭时,突然停下。
他看到萧雪衣立着身跪在庭院里冰凉的卵石上,面色苍白,已不知有多久。
"你起来!"路萧有些愠怒地说。
萧雪衣一愣,赶快起身,但因为跪了太久晃了一下,路萧伸出手去想拉着他,可很快又脸色难看地缩回来。
萧雪衣在路萧面前垂着头,一言不发。
"回你房里去!"路萧又说。
萧雪衣马上垂着头转身离开。
"唉~"前方有一个人软软地叹了口气,悠悠地说,"现在雪衣听你的话已经更甚于我了啊~"
路萧冷冷地看着他,有些生气地说:"你做什么有事没事地折辱他?很好玩?很有趣?"
那人柔弱无骨地斜靠在装饰华美的墙面上,欣赏着自己保养良好的双手,漫不经心地说:"敢用这种口吻跟我说话的,整个宫里也就只有你了。"他突然嗤笑一声,"看来上次的调教还不够。"
路萧的脸色变得惨白,他咬着牙恶狠狠地盯了那个人一眼,转身要走。
"慢着!"那人突然露出冰冷的表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路萧看也不看他,"我已经叫人把尸首扔到断崖下面去了。"
"你要清楚,"那人冷冷地盯着他,"你若留情,倒霉的是自己。"
"我的刀法是你教的,"路萧也冷冷地说,"难道你还不放心吗?"
"就因为是我教的,所以才更担心。"那人死盯着路萧说,
路萧冷冷地回了他一眼,转身快步走开。
"我失策了,"这个人又回过神盯着自己那保养良好的双手自言自语似地说,"该让李轲活着,说不定他还听话点。"
夜
缥缈宫内到处灯火朦胧,各式仆从手执宫灯来往巡查,如仙境中流动的星火。
路萧坐在自己的房内,桌上有一壶酒,可他只默默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脸色冷漠。
"我要你从天山带回来的那内功心法,好像真有点用。"一个软绵绵轻悠悠的嗓音在门口飘起。
路萧没有理他,伸出手去倒了一小杯酒。
"难道你还没玩够?"鬼罗刹走进屋来,他的身后并未跟着任何随从。
他冷笑一声,"也就只有你,得要我亲自来请。"
"你不能怪我,"他走到路萧身后,伸出那双美丽的手抚上他的脖子,慢慢地把他的下巴抬起来,"要不是那帮蠢货又开始计划什么围剿行动,我也不会这么急着要你除去李轲。"
路萧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我已经给你说过,"他俯下头轻轻地在路萧的耳边说着,"不要入戏太深。"
路萧仍然只是冷漠地听着,不做任何回答。
鬼罗刹的眼中突然闪出一道寒光。
他露出凶狠的表情一把抓住路萧的头发,把他狠狠地摔到地上。
"你少在我面前摆这种脸!"他恶狠狠地骂着,粗暴地撕开路萧下身的衣服,"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路萧并不反抗,他苍白的脸贴在冰凉的地面上,无论鬼罗刹用怎样粗暴而残酷的方式作贱他,他只是承受着。
一言不发。
他的眼里逐渐变得漆黑一片。
李轲醒过来的时候是在一间柴房里。
房里非常的热。
隐约还能听到外面有劈啪的炉火声,和铁器浸入水中的滋滋声。
一个老人走进来,他穿着十分简陋而粗糙的麻布衣,苍白的头发蓬乱地披在身上。
"你不要想说话,"老人面不带色地说,"你最好不要说话。"
李轲也的确发现自己无法说话,是被人点了哑穴。
"年轻人就是心急气躁,"那个人沙哑地说,"我要你好好地在这里养着,然后我有东西要给你。"
李轲还想挣扎一下,那人却闪电般点了他的睡穴。
"嗯,"他满意地看着毫无破绽的李轲说,"是块好材料。"他大笑起来,"每次我有惊世铁器出炉的时候,就总会遇见你们这些人,这便是缘分!"
老人允许李轲下床走动时,已经是三四天之后。
李轲一言不发地看着满屋的铁器,每当看到一把剑,他的眼便明亮起来,亮得像要吞噬掉什么一样。
"你有急事?"那人问。
"我要找一个背信弃义之人。"李轲冰冷地说。
那人便淡然地笑,"可是给了你那当胸一刀之人?"
李轲的眼突然变得寒冷起来。
"我,"这个人淡淡地接着说,"认识这个人。"
李轲惊讶地盯住这个人。
"那孩子面相凶险,此生命运多舛。"他说,"我便给了他逆鳞。"
李轲沉默片刻道:"可否借我一把剑。"
"借?"那老人哈哈大笑,"借甚么!我要给你一把剑!"
李轲面露不解神色。
"我若铸出利刃,必须交给我看得上眼的人。我若要你拿这剑,你就非拿不可;我若看不上你,那我宁愿毁剑也不会交与你!"
李轲的眼中发出光来。
他不知此人便是剑师即墨,他一生所铸之利器,自我满意者虽不多,但一旦流入江湖,必卷起一场腥风血雨,一段恩怨情仇。李轲师父凌虚子手中那把霜降即是出自即墨之手。
"年轻人要先学会沉住气。"即墨说,"你要知道,你的力量再强,若没有一颗宽厚仁慈之心,手中的利刃便只会让你自己流血罢了。"
李轲不懂即墨在暗示什么。
即墨当然一眼便看出那是逆鳞所伤。
他也看出了这一刀所饱含的深意。
可他不能说出来。
若说了出来。
便毁了那孩子一片真挚的心血。
这一刀,顺着胸中脏器间微薄隔膜穿插而过,虽未损伤李轲体内任何脏器,却能致人大量流血引发休克,以造成假死之相。
仅凭这一刀便已知晓那孩子的刀法出神入化,已臻炉火纯青境界。
他不是手下留情侥幸刺错
他是深思熟虑早有预谋。
他已然看明白李轲所没有看清的东西。
路萧在赌
他在做一个非常危险的赌注
"我何时能走?"李轲只是冷冷地问。
"明日。"即墨沉声道,"明日便是宝剑出炉的日子。"
只是当时已惘然
三月初六,惊蛰。
即墨将那柄剑交至李轲手中之时,已然明白它会吃尽一个人的血。
路萧用自己的命去赌李轲的心
他输了。
"叫什么?"李轲拿着这柄寒光摄人的剑,冷冷地问。
"今日是惊蛰之日,"即墨淡淡地说
"便叫惊蛰罢。"
"你要去哪?"鬼罗刹扯住路萧的发丝,把已经起身的他强拉到自己怀里来。
"这里太闷,"路萧温驯地躺着,淡淡地说,"我想出去走走。"
"你这个小东西,"鬼罗刹笑着压住他,细碎地咬他的嘴唇,"你是不是又想偷偷地溜掉,然后几个月不回来?"
路萧笑了。
他虽然时常都是冷冰冰的样子,可一旦笑起来,便像春日的一丝暖风。
"我只是出去走走。"他温柔地说,温柔地推开鬼罗刹,慢慢地下床,披过一件衣裳。
他慢慢地走到房门的外面,仰头看初春明媚的天光。
"今天是惊蛰,"他轻轻地说
然后笑了笑。
"是个好日子。"
萧雪衣看到路萧进来的时候,已经明白他要去做什么。
他伸出手去的时候,路萧只是轻轻地拉开。
萧雪衣面露痛苦的神色,却清楚自己无法阻止路萧想做的事情。
路萧便微微地笑了。
"雪衣啊,"他说,"只有你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了解我的人啊。"
他走了。
路萧很清楚他是在哪里被李轲跟上的。
这一片他都很了解。
他清楚李轲若是从那间柴房里出来,一定会往什么地方走。
"我就知道如果你没死,一定会来杀我。"路萧淡淡地说。
"我还有一句话要问你。"
"你讲。"
"你可还记得我说过我绝对不会放过背信弃义之人?"
"记得。"
"那你可曾,"李轲咬着牙说,"那段日子,你可有真情义?"
路萧沉默片刻,"有如何?没有如何?"
"若有,"李轲冷冷道,"那我便杀你是背信弃义之人;若没有,我便只是为阿满报仇。"
路萧笑了。
他凄然地笑笑,
他已然明白自己是输得干干净净。
"你知道我是个连自己都可以卖的人,"他轻轻地说,"那还有什么人是我不可以卖的呢?而且,"他冰冷地看了一眼李轲,"我从来没有后悔杀玉满,"他慢慢地说,语调逐渐变得阴毒起来,"因为那时他已不算是个人,我杀他是给他个痛快!"
那一刻李轲眼中透出仇恨的光来,他紧紧地握住惊蛰。
"那我便是为阿满报仇。"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
路萧慢慢地说:"对,我欠你一条命。"
"我杀了很多人,但只有这个人的命,一定要用我的命来偿还。"
路萧露出一丝凄惨的微笑
"我还你就是了。"
那一刻的风是那样的冷
冷到人的心都感觉不出痛楚来
路萧伸手去拔逆鳞时,李轲已经出手。
他的速度是那样的快,以致路萧连刀都还未完全拔出来。
只有一道寒光
冰冷而雪亮的剑身上有一缕微末的血丝
慢悠悠地由剑尖坠下。
路萧的背上像突然长出一截很长很长的剑锋来,他的胸口上只留了一个剑柄。
李轲的手就握在上面。
"不要让他们知道你还活着......"路萧吐了一口血,挣扎着说
"把我的尸体毁掉。"
他倒了下去。
那把剑还插在他的胸口上。
路萧几乎没有怎么流血,因为李轲那一剑太快了。
李轲站在那里。
他突然发现自己的眼前一片黑暗。
他的身体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疼痛。
痛到仿佛连手指尖都要碎了。
他想起来很久很久以前的往事。
他失去玉家兄妹的时候。
那个时候
心里也是好难受
难受得像要透不过气来一样
而现在
他却不觉得难受。
他只是觉得心里仿佛突然被掏空了
空荡荡的
什么都没有了
仿佛自己已经死掉一样
为什么?
为什么会有这种不同?
他低头看着路萧的尸体。
他在看着那把插进路萧心脏的剑。
他突然觉得这把剑是插在他自己的心脏上。
而这却是他自己亲手插上去的
于是那种痛变成了两倍,十倍,百倍
那种痛仿佛都要把他的身体撕裂了。
"你若真爱一个人,那当你失去她的时候,你就会特别的痛苦。"
我
做了什么?
一滴清泪很快地从脸面上滑过。
我到底
做了什么?
血宫飘渺
林雁冰在天山派疗伤的时候,被冷心如收入门下。
那日他同红拂遇见李轲的时候,已经是将近两个半月之后的事情了。
"李公子,"红拂是女孩子,心细,"你受伤了?"她看着李轲掌心的那道血痕。
李轲只是淡淡地笑笑,"嗯,但是伤不在这里。"
"萧公子呢?"她下意识地看看李轲的身旁前后,然后注意到那把逆鳞正佩在李轲的腰间。
"我杀了他。"李轲平静地说。
林雁冰和红拂的脸同时变色。
"怎么会!"红拂喊起来,"发生了什么!这几个月......"
李轲看着红拂,眼里有温柔的伤,"我要离开这个地方了。"
"去哪里?"
"不知道。"他淡淡地说,"也许和我师父一样,到处流浪,居无定所,"他笑笑,"死无葬身之地。"
红拂露出悲凄的神色。
"不过在那之前,"李轲看定她,"请你帮我一个忙。"
"李公子请讲。"
"帮我问到,"李轲的面色变得寒冷起来
"缥缈宫的所在之处。"
一段时日之后
李轲站定在缥缈宫的正门。
他平静地说:"若不想死,便离开这里,否则,我一个不留。"
有很多人向他杀来,可李轲只是自然地往里面走着。
甚至也不见他出手。
可那些向他砍去的人全部倒下
咽喉处有干净利落的伤口。
若有人逃走,他不予理睬。
若有人来犯,他连眉也不皱,继续走他的,那人便成为死人。
他的眼只看着前方,他只要走过哪里,哪里便全是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