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之城————婆婆

那时小菊中考已经结束。升学考试成绩很不错，她的第一志愿是直升本校在市内算是比较有名的高中。因为那个高中部的校区与初中部只隔着一条街，所以分离并没有让水城如小菊小学毕业时那样感到焦虑。
让他焦虑的，是另外一回事。
那是自从他发现小菊有了恋人之后开始的。
大概是过了一个月之后，他有一天做了一个梦。梦中的小菊长成了和她的钢琴老师一样的大人。在打满了聚光灯的舞台上弹琴，而台下只有他一个听众。他听得那么认真，看得那么仔细。他听到了乐音如同天籁一般在两人周身盘旋，他也能看到小菊纤细的十指，洁白而修长的，聚光灯下显得透明的皮肤下有不断跳动的脉搏的震动，血管里静静地流淌着粉红色的血液。
那种沸腾的颜色让他感到相当心潮澎湃，然后在激动中醒来后，他发现自己遗了精。
学校里并没有白开青春期生理教育的课，水城当然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只是他却觉得很怪异，同时也感到羞愧。
因为他知道自己并不是小菊所选择的男朋友。
但是他越是这样告诉自己，却偏偏适得其反。梦境渐渐变得大胆，甚至有一次还出现了自己想要强行侵犯小菊的内容。
他开始因为害怕而不自觉地回避着儿时的同伴，在小菊主动来打招呼时，努力用平常心对待她。有种矛盾的心理在拔河的状况中，勉强维持着不知道何时便会因为超出临界而崩溃殆尽的微妙平衡。
而那个时候，他认识了孔彻，那是一个大他一届的中二学长，平时不爱交际的水城会注意他当然并不仅仅因为对方是篮球社的社员。
阿彻的性格并不好，他是那种常常无视校规不穿制服上学的学生；他会在教练不在场的情况下跑到洗手间吸烟而搞得那里乌烟瘴气；他也认识校外一些不务正业的流氓，大多也就是我们平时说的那些暴走族；他还曾找人打了责罚他的学校老师一顿，回头却装无辜地死不认帐。
那样的人水城当然不会主动结识，只是凑巧的是水城去参加社团报名时，平时常常缺席的家伙却偏偏在那一天正常出席了。
在教练点到水城的名字时，阿彻正巧看到了他，不在乎教练在场，他哈哈大笑地指着水城叫："那小子是不是哪根神经搭错了？长那么小的个子也想打篮球么？"
水城想参加篮球社的动机虽然的确是想长高，但在同班同学中，他其实一点儿也不算特别矮。听到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这么说当然也不高兴，但也忍了下来。只是他根本就没想到的是那人竟还迟钝地跑过来捏自己的胳膊，大叫着"根本瘦弱得像个女孩子嘛！"至少没被人这样当面这么说的水城厌恶地甩开了他的手，结果却被变本加厉地说着"该不会是假扮的吧？"而掀起了衣服。再也无法忍耐的水城当着对方低下来佯装查看的脑袋一拳头就呼了过去，没留意被口中瘦弱的孩子当着脸打中一拳的男孩相当不开心，咒骂了一声便推得水城趔趄了一步再狠狠补上一脚。那些天心情不算太好的水城于是马上便也权当发泄地反击开来，似乎对水城暴力的一面有些惊讶，那男孩竟一时落了下风，而在他还没来得及揍回来之前却被教练拉了开来。事后还让同伴取笑活该被一年级揍的对方于是拉下了脸什么也不说地离开了社团活动室。
一开始还不觉得会怎么样的水城是在事后才私下听人说起阿彻那些"光荣事迹"的，惹到了不该惹的狠角色，他当然感到有些害怕，更甚至差点对去社团有些退缩。不过也是因为那样，他才知道阿彻的篮球社社员身份基本上是挂名的。一直有两周他都没有再遇上那个人，让他烦心的，还是小菊的问题。
而那一天晚上，当他与平常一样在篮球场留到很晚时，阿彻却一个人从外面跑进来。见只是他一个人，所以水城并没在意，仍旧我行我素地打球。而之后突然开口的对方的话也让他有些摸不着边际。
他说："晚自习都下课了，一起去吃烤肉吧！我请客。"
虽然不觉得对方会在烤肉里下毒谋害，但是水城真的没有任何兴趣与一个陌生人，一个传说中的坏学生，而且是一个跟自己有过节的坏学生一起出去吃东西。所以他很简洁地拒绝了。只留下在原地的阿彻尴尬地笑着自己摸自己鼻子。
然后接下来的时间里，突然开始正常出席，并且大声宣布水城是他要罩的人的阿彻，让水城的日子过得没有想象中的单调。
虽然是不良少年，但是阿彻之所以没有在社团内树敌太多，倒是大多缘于他坦率的性格，即使他的坦率在水城的眼里觉得更接近于牛皮糖而已。
后来，他也非常"坦率"地告诉了水城那天晚上他的确刚开始并没有请客的打算，反而是叫了一帮人在校外堵他，只是晚自习放课都有过了一刻钟却还不见人，只得亲自进来找。
不过找到了人之后却有些觉得揍人也没什么意思了。
"因为我没见过人打球脸上还挂那种表情的！"
"什么表情？"
"好像被全世界都抛弃了一样，流浪小狗的那种茫然的表情。"
"呿！"
"是真的，我当时就觉得这个人已经被谋害得不成人样了，我干吗还要再凑上一脚？"
很无聊，所以才说出要请他吃烤肉的话。
见识过水城揍起人来没人性的一面，虽然那搞笑的家伙在坦白后做好了挨打的准备，但知道了内情的水城意外地没有生气，因为甚至有时候他觉得每个人心里都有坏的一面，就如自己对小菊那越来越放纵的念想。
可能是需要一个发泄的渠道吧！后来他竟鬼使神差地将那欲望告诉了阿彻。因为那个时候他身边并没有适合诉说这种事情的对象。但之后他却明明白白后悔了。他不但不应该将心事告诉对方，甚至根本就不该认识那个人。他为此后悔了一辈子。
可当时对方的反应是哈哈大笑，"如果喜欢的话，就抢过来嘛！太压抑的话会变成变态哦~"
"不行，我不想做任何有一丝一毫强迫小菊的事情。"
水城直觉的反应，阿彻却极为不屑。
"哼！不过是女人嘛！"
完全不了解他的心情的阿彻的眼中，水城的恋爱对象不过是=一个陌生女人而已。
--而不是独一无二的小菊。
□□□自□由□自□在□□□
Precious Time
不知不觉与阿彻走得近了的林水城，在平安地升上二年级之后却似乎与传说中的不良少年沾上了边，他不跷课却偶尔会参与打群架，不抽烟但常常被灌酒，在父母都出差的夜晚很干脆地住在了那个所谓的朋友家里。不过和小菊的恋情一样，因为没有影响到学习成绩，所以一直都并没有被家人察觉出异样。
周末的时候，两人还是会和往常一样结伴出门，只是当前一刻分明还挽着自己的手的小菊，在出了小区大门的后一刻扬起熟悉的笑脸与自己道别时，他总会觉得悲哀无比。
"一起走走吧！"
所以冲动之下他拉住了她。
一开始有些疑惑的小菊再次笑了。她揉揉他的头发，揶揄地道："水城，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爱撒娇耶。"
"太好了！"小菊继续说，"我原本还很后悔呢！"
"后悔什么？"
水城虽然不太喜欢被人揉头发，但因为对方是小菊便不觉得讨厌。
"后悔......"小菊撇了撇嘴巴，轻轻叹了一口气，"后悔告诉你阿勉的事情！--因为那之后，水城你就开始躲着我了！这让我觉得很寂寞。"
原来她发觉了呢！
水城虽然因此而尴尬了起来，但心底里却又止不住有一种莫名的喜悦。
小菊对我的心情，也许并不是一无所觉的呢！
"对不起......"
"那么说，你果然在躲着我咯！"
之前用的分明就是那么肯定的口气，可被本人证实后，小菊却皱起眉头，露出一脸极其不高兴的表情。
"啊，是......是啊！可那又怎样？"
水城结巴地反驳道。
"你说那又怎样......？"
"对啊！分明先抛下我的人就是你！欧阳菊！是你先喜欢上别人！"
他终于爆发。
"笨蛋！我怎么可能抛下你？！"但被小菊怒气冲冲地打断，"......我心中最珍视的人，永远只有水城一个！"
"小菊，我不要听到你说谎。"水城绞着眉毛，轻轻摇头，"小菊，你会不会离开我？"
"你这个笨蛋！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啊！"小菊看着他皱起的脸，认真道，"即使以后有一天，我不再喜欢阿勉了，也绝不会离开水城。"
怎么可能不胡思乱想？最珍视的人既然是我的话，为什么又要和其他陌生的男人约会......真是极为过份的女人！
被小菊的气势完全压过的林水城，在完全不认识李多勉的情况下，对方在他眼里，不过就是=一个勾引了小菊的陌生男人而已。
可是小菊说了--你是我心中最珍视的人--小菊赶在自己之前说出了这句话。
也许真的应该相信小菊，相信她永远不会离开自己，不管发生了什么事！
站在路中间的水城望着面前的女孩，不由自主地想到两人中间横亘着另一个陌生人，心情无比复杂。
"呃......唉，你不要哭啊！"
听到小菊紧张的声音，他才发现自己在确定了喜爱对方的心情后后流出了泪水。
也许正是性格中软弱的这一点，才会让小菊选择了别人吧！
但事实却是，越强自去抑制的话，眼泪却偏偏流得越凶。
泪珠子啪啦啪啦地直往下掉，水城自己喊不了停，于是只能在自己喜欢的女孩面前，哭得完全失去男子气概。
"求求你！"他鼓起了勇气，紧紧将小菊拥在了怀里，"小菊，不要忘记你今天说的话，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永远不要离开我！求求你了......"
女孩睁大着眼睛，有些讶异地任凭他紧抱着，心底里有某种软软的东西被触动了。
然后她又想起了男朋友那张与眼前男孩迥异的脸。
那个阳光灿烂的家伙，恐怕一辈子都无法想象，这世界上，会有另一个家伙，总是带着一张沉静而忧郁的脸孔，可以这么轻易地便表现出他的脆弱，哭出眼泪吧！
阿勉很成熟，是那种即使有再大的烦心事情也会笑笑就过去了的家伙，小菊与他脾性相投，相处起来非常惬意，两人又同是班里的骨干，一来二去便相互吸引了。
她跟水城承认了与阿勉在交往，但是她其实并不了解怎么样才算是恋爱。
她觉得跟阿勉在一起很自然，但是水城，这个从幼年时就与自己形影不离的男孩，却在这个时候，让她有种心痛的感觉。
这让她慢慢闭上了眼睛。
哭得眼眶通红的水城在放开了圈着她的怀抱之后，却仍然紧紧地牵着她的手，紧到甚至能觉察出微微的颤抖。
小菊不忍心放开，也没想过放开，她只是任凭他拉着自己。
水城的手有些冰凉，但是拉在一起后很快便变得温暖。
她感到对阿勉的歉意，但那歉意只在对方的来电被水城抢去，故意摁掉电话的时候，小小地出现了一下。
从小到大，她的确也发觉了，水城只有在面对自己时，才会露出他调皮的一面。他本身其实根本算不上是成熟的家伙，但是却很习惯于在人群中藏起自己真实的一面。所以除了自己，大家都会赞水城是个乖巧又懂事的孩子。
不过那种唯一的感觉，小菊并不觉得讨厌。
所以之前她说的水城是自己最珍视的人，并不是纯粹为了安抚的谎言。
和中学那段时候的每个周末一样，那一天水城只是像个占有欲强烈的幼兽一般挽着她的胳膊，在每一条熟悉的街道上，没有目的地乱走，仿佛只是为了让两人能够有机会好好地说话，而想要一直走下去。
9月末的天气，还残留着微微的暑意，午后的风，在城市的高楼大厦间不停穿梭。路，在两个半大的孩子脚下，是可以永远没有尽头的。
就这样直到天完全黑了。小菊微微弓起身子大声叫道，好累啊！年轻的脸上是熟悉的灿烂笑容。
水城眨了眨眼，拉她进了地铁站，要买回程的车票。
此时下班高峰还没有过，水城身上没零钱，只得在售票窗前排着长长的队伍，聪明的小菊转了转眼球，笑眯眯地转身，她跑到旁边的饮品屋，买了两罐奶茶，让老板兑开了纸币。然后赶在水城之前拿到了从自动售票机里吐出的磁卡。
她捏着两张地铁票，在水城的脑门前得意地晃啊晃啊！水城则被她挑衅得要去捏她的脸。听到小菊匆忙躲开的笑声，也不经意间注意到往来乘客对两人的侧目。水城感觉一颗心飘飘荡荡的--此时在别人的眼中，一定觉得我们是一对情侣。再明显不过了！
嘈杂又拥挤的车厢内，根本没有坐的位置，之前还嚷着好累的小菊却并没有抱怨，她只是把脑袋轻轻靠在水城的肩上，在人声鼎沸中渐渐睡去。那样的亲密以前不是没有过，但是似乎自从自己开始逃避开之后，便显得难得。而现在，水城发现只要一侧头，便能看到小菊的脸，即使是再细微的呼吸，也能轻易感觉到。她的嘴巴还散发着蜜瓜奶茶淡淡的芳香，也许可以就这样碰触到......
列车一站接着一站过去，窗外已经是一片漆黑，偶尔闪过短暂的荧光广告，如幽火一般。水城希望这一刻能永远停留，因为这一整天，小菊都是属于自己的，他并不想回家，他有种冲动，想带着小菊去一个与他们的家反方向的地方，很远很远地离开。外宿对他来说不算希奇，而这一次，他真的想要与小菊呆在一起......
"咦，水城！水城......"
小菊叫着自己的名字，在车门阖上前拉了自己急急忙忙地往外奔去。
水城被她拉得趔趄，勉强地跟上。
"天，你到底在发什么呆？！"小菊指着站牌伤脑筋道，"怎么都过了四站了都没发现！？"
不是没有发现......默默地注视着顶上的站牌，水城咬紧了嘴巴。
小菊这时睡意全消，冲在前面，等着反方向的列车到来，而水城则是挫败地跟在后面。
人潮已经过去，重新坐上的列车车厢宽敞而明亮。水城打开了手中的纸袋，里面是一罐可可奶茶和半罐蜜瓜奶茶。小菊了解他的喜好，而他同样也知道对方的口味。盯着蜜瓜奶茶注视了好久，水城启开了自己那罐可可的拉环。有冰过的可可还有些凉，喝下肚子，缓解了些许的暑意。小菊伸手也要拿那半罐密瓜奶。水城却抬了抬手，硬是将可可塞在了她的手里。小菊撅起嘴巴接过，倒也不以为意，仰头便喝了一大口。
水城于是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勉
李多勉会认识林水城，完全是因为欧阳菊。
被正式介绍，笑容对上的，却是一张冷淡的脸，当时阿勉就暗地咋舌地想，如果不是因为小菊，那样的孩子，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站在自己面前吧。
曾与同学做过某个心理测试，上面说有包容力的人朋友的性格是多种多样的。
阿勉向来是个臭屁的人，他对自己是个具有包容力的人这一点从不置疑。不过显然交朋友这回事，除了靠包容力，首先还得看缘分。前者只是后果，而后者是重要的前因。
只是阿勉之前偏偏一直都幸运地碰上一些臭味相投的家伙。对方会说什么话，会做什么事，完全不会逃出固定逻辑。虽然相处轻松，但偶尔也不免觉得无聊。
所以认识林水城这种闷葫芦，伤脑筋之外倒也觉得好玩。
只是好玩归好玩，水城却始终没有与阿勉成为朋友。他只是偶尔会妥协于青梅竹马的软磨硬泡，而充当电灯泡的角色。
欧阳菊有时候神经有些粗，他以为凭阿勉那所向披靡的亲和力，即使内向如水城，也必将攻无不克。会要求水城当电灯泡，是因为她希望那个安静的孩子能被阿勉影响，从而变得开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