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亲----田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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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哪个版本?我看。」他说。
阿机就是这样,他可以清楚的知道人很痛苦而跟着一起敷衍。阿机虽然看起来很随便,可是遇到事情往往体贴到让人心痛,这件事高三时海树就发现了。他当时真的完全不想知道为什么海树要杀一个小孩吗?海树不相信,可是阿机没问他也不想讲。这种温柔对脆弱的人非常有吸引力,海树突然开始有点了解阿机身边围绕着的那些「女性朋友」都怎么来的。他把书交到好友手上,看着那翻书的侧脸发呆。
「你知道多少?」良久以后海树才下定决心开口。
「不多。」阿机抬起头。「我只知道你带人回家,然后就失踪了,你妈要我来看看你。」
果然。
「你如果不想讲的话就不要讲,嫌我烦的话就说一声,我马上走。」阿机说。「我只是来确定你活着的。」
海树透过镜片看着阿机关怀自己的目光,两人都沉默了,小小的地下室里只剩电扇单调的嗡嗡声,回荡在墙壁上制造出奇怪的耳鸣。
「可以陪我去吃饭吗?」海树把视线转向对面墙壁,轻轻的说。
「嗯,走吧!」
21
晚上海树对着好友痛哭了一场,为了他的家庭也为了他的爱情,还有更多为了他人生中无止尽的背叛。他已经不知道该相信什么、该为了什么努力。这整个世界都让他失望,他好想逃、甚至想死。唯一支持他活下去的原因是咽不下这口气,要是他死了,那不是让那个女人和她的小杂种称心如意?
在一罐又一罐的啤酒中海树叙述整个事实,阿机跟他一样背靠墙脚坐在地上陪他喝,除了「嗯」「啊」「喔」之外还会穿插问句问清楚没听懂的地方。阿机是个好听众,他不会只是听,他真的很认真在听而且在思考整个问题。
这点跟那个狗杂种装出来的样子一模一样!海树愤怒的把空罐甩向对面墙脚,正巧砸中那边的电碗,眼角瞥到猫在对面的柜子上弹了一下。
「大哥,冷静点。」阿机爬过去捡空罐扶东西抹地板。「Fatima很可怜。」
「抱歉我冷静不下来。」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窗外不夜的公馆车潮从不远处传来,冷气的风扇也盖不过它们。
「为什么我会笨到相信......」海树喃喃望向屋顶。「如果可以的话真想一死了之。可是想到家里的责任、想到海萌我就放心不下。而且我不能死,一死,就输了。」
阿机叹了口气,他总觉得他该说点什么。
「对不起,如果我早点......」
「你早点什么?」海树猛然抬起头揪住阿机。「你什么都知道?你早就知道对不对!?」
「不是,我怎么可能......!」阿机错愕。
「你早就知道对不对?你早就什么都知道对不对?你们通通都在骗我!」海树近乎疯狂的猛力摇晃着阿机,毫不克制音量的怒吼。
阿机没有挣扎也没有试图阻止他,直到海树自己看到好友眼中那股哀伤才醒觉到,他正在做跟母亲几乎一模一样的事。这句话几年前他曾听到过,从母亲口中,一模一样的口气和内容,就像诅咒一样。
「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海树放开阿机缩回墙脚,抱着膝盖蜷起来。他在做什么啊?他在伤害阿机?那个晚上不知道第几次,海树无声的哭起来。
「没关系,我没事。」
海树听到阿机平静的声音从右侧传来,然后感觉到温暖的手臂环上自己,不太有肌肉的胸膛靠着他的右肩。
「我想事情到这个地步,我也要负一部份责任。」阿机说。「是我没能说服你不要带他回家。」
「什么啊!那跟你有什么关系?」海树被这莫名其妙的话弄得又哭又笑。「是我自己白痴造成的。」
「而且我一开始没有阻止你们交往,」阿机声音依旧平静。「虽然当时我就觉得不对劲,可是我没有去追究。我只觉得这种追求模式梦幻到让人忧心,可是因为找不到证据所以没阻止你。」
「你阻止我也不见得会理你吧!」海树自嘲的笑。
「或许,但没努力试试就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是我笨。」
「没发现那人演技太好,我跟你一样笨。」
「你就是要说自己有错就是了。」海树又擤着鼻涕笑起来。
「真没想到,我也有栽在别人演技下的一天。」阿机感叹。「你真的确定他一直都知道,处心积虑在骗你吗?我实在看不出来。」
「拜托不要称赞敌人好吗?」
「唉呀!栽在好对手手上总比被个白痴骗好过点。」阿机搞笑的说。
「我可不可以不要被骗?」海树实在有点受不了这个朋友。
「别人的话,我不知道。」阿机加重了环抱海树的手臂力道。「可是我绝对不会骗你。」
海树不用抬头也知道阿机用什么表情在讲这句话。这不是誓言、不是承诺,但却比什么契约都真实。他知道阿机说出来这句话绝对是真的。为什么他一直没有发现呢?这么温柔、这么善体人意的人一直都在旁边,为什么他偏偏对他隐藏自己的伤口,反而暴露给敌人看?
「可是我骗过你。」海树头还是埋在膝盖间。「你之前有一次,忘记为什么了,问我家里是不是有什么事,我跟你说没有。」
真的有那回事,杂在一堆废话中问的。唯一的一次。
「有那种事喔?我都忘了。」阿机用另一只手玩自己头发。「大概是随口问的吧!不重要所以我也忘了。」
「我倒是记得挺清楚的。」
「好吧!既然你坚持那我就问一下好了,当时你为什么跟我讲没事?」阿机无奈的说。
「因为我说不出口。」海树闷声说。「我真好奇你怎么能老是面不改色讲那些谎话。」
「喔!因为我最大的魅力就在于真假参半,让人捉摸不定啊!」阿机得意的笑。「不过很好玩,每次人家认为我最认真的时候往往我都在说谎。」
「我也常常搞不清楚你到底说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这样吗?我也实在太厉害了。」阿机的口气听起来有些感慨。「那你怎么还敢跟我做朋友啊?」
「因为把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当开玩笑就没事了。」
「啐!这样吗?我还真是没信用。」阿机用一手和脚打开另一罐啤酒。「我可是跟你说过很多真话呢!你都当开玩笑就是了。」
「例如?」
「自己猜。」
「最好我是猜得中。」
「您加油。」
「去你的。」
「少讲粗话,你的迷听到了可会很伤心呢!」
「哪有什么迷?」
「很多啊!是你迟钝感觉不出来而已。」
「我只知道高中的学弟一大群。」
「唉......」阿机摇摇头,放开旁边的呆瓜。
沉默。外面的车声好像少了。
「阿机。」
「干嘛?」
「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只要你要的话。」
海树没说话。
「不过现在,我想走也走不了。」阿机看看钟。「现在也没捷运了吧!」
「几点了?」
「一点半。」
海树带着十分酒意看着阿机站起来伸懒腰,朦胧中,他看到阿机解开向来束成马尾的长发披散在肩上,好像看起来跟平常不太一样了。
「借件衣服吧!我的可以拿去擦地了。」阿机回头说。
老实说,阿机这样真的蛮帅的。
「喂!还醒着吗?」阿机重新在他面前蹲下来,海树可以感觉到他身上和自己一样的酒味和热气。
「自己拿。」伸手指向衣柜,又把头埋回膝盖间。他真的喝太多了。「顺便帮我把不是我的衣服丢掉。」
之前那个狗杂种说有时候会住在这,所以放了一些换洗衣服在海树衣柜里,海树不相信他会脸皮厚到回来要。没把那些遗迹丢掉,因为那格衣柜他连开都不想打开。
「为什么我该知道哪件不是你的衣服?」
「说的也是,算了。」
「......那我先去洗澡。别睡着了。」阿机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充满了调侃意味。「除非你想要我帮你洗澡抱你上床。」
「去!」
阿机留下来睡地板(海树说要一起睡床他抵死不从),就像后来一个月的很多天晚上一样。真要说起来,接下来一个月他待在海树身边的时间还比家里多。他会回自己家,然后要嘛是海树找他出去玩、要嘛就是他提醒海树照三餐吃饭的电话最后变成出去玩的邀请,结果是用远超过一般大学生活动量的方式享受剩下的暑假。当然有时候待太晚,他就这样留在公馆过夜了,因为他也住天母,而且老是坐捷运跑来跑去的。
阿机绝对说过不只一次如果海树想独处他就自动消失,可是显然没什么用。这两个人几乎跑遍了大台北地区所有的博物馆、美术馆和风景区,反正暑假就是用来浪费用的。而且海树需要出去散心,如果不这样的话,他真的可能会忍不住去自杀。
就这么下去吧!海树在心里这样希望。他真想祈祷时光就停在这时候,可以不要再和伤害他的那个世界接触,可以就这样每天跟阿机一起堕落,可以什么都不要想。
但谁都知道不可能,暑假会过去,正常的生活还是要过。总有一天海树得走出这个壳,即使戴着面具也得出去。海树现在只是在逃,很消极的逃。他好想彻底和那个家断绝关系,但又消极到连试着找工作脱离那个家庭经济支柱的努力没有,他只想逃,缩在自己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世界中。
阿机对这种情况有自己的解读,他相信海树不想也不能离开家,他知道海树自己给自己的长子压力,海树丢不下家,所以不会离家。海树现在只是需要一段时间治好伤,看得出来这段时间会很长,而阿机只能陪着他,让这段时间无限延长,长到让海树能够重新站起来。在海树痊愈之前,阿机也只能帮他维持这个壳,祷告那个他不相信的神守护这张小小病床。
一切能停下来,就好了......
22
可惜命运不允诺逃避的祷告,因为操纵命运的是人,所以震波还是透过这个壳打到海树身上。那天海树找阿机去动物园玩,晚上预定回阿机家吃饭。中午十二点阿机到公馆找海树时,在一旁街角看到颇为熟悉的身影,是阿霖,不、赵霖。
无论看到那人如何不悦,阿机都不能阻止那人出现在这里,毕竟这里是他们学校学生的地盘,有人放暑假不回家在这里鬼混也不关阿机的事。不过阿机还是多看了一眼,那人心神不宁的靠在墙脚,像是在等人,不断的陷入发呆状态然后惊醒,再匆匆向四周扫视一圈。
阿机知道赵霖看到他了,因为那对眼神刻意闪开他。他挑挑眉没管那人,海树的仇人就是他的仇人,反正他跟这人本来就没多少交情,没必要刻意维持表面上的礼貌。所以他若无其事的上楼找海树,一边抱怨大热天去动物园是神经病的行为,一边拖着海树出门。唯一跟平常不同的,是他跟海树经过阿霖那边时,他刻意伸手搂住海树的腰。
「干什么?」海树骂。「热死了别玩这种无聊游戏!」
阿机成功的没让海树注意到不想见的人,继续闹着走上大街。临离开巷口还不忘回头看一眼,恰巧对上愤恨的眼光,他得意的咧嘴一笑:我才不会让你再来乱他咧!
令阿机意想不到的,是他们傍晚回来拿东西时同一个人还在那里。阿机心里暗骂一声,真是不巧到了极点,为什么他们偏偏要回来拿那片该死的光碟?本来今天不拿也不会怎么样,干嘛他这么不巧的说反正在公馆转车顺道回来拿一下要不了多少时间?阿机医学系的黄金脑袋拼命转动,希望能想出好办法引开海树的注意力。不过显然来不及,海树比他还早注意到墙脚的人,声音突然变得很僵硬。
「......你刚说什么?」海树顿了一下才勉强接上刚才的对话。
「啊......我刚说那些红鹤的色素补充不足......」
即使这边两人装做第三者不存在继续聊天,被忽略的人却白目的不领情。赵霖不但没有转头大家心照不宣,还开口叫人。
「海树!」
被叫的人震颤一下,努力装做没听到却无法不加快脚步继续往前走。阿机唯恐天下不乱的个性让他很想阻止海树逃,留下来狠削那个人一顿,不过他也知道海树不想那么做。而这是海树的事,他不该干涉他的做法。可惜那边叫人的人不但没放弃,还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加速离开的那对好友。
「海树!听我说!」白目抓住海树的肩膀,把他扯离阿机身边。
「还有什么好说的?」海树甩开那只手。
赵霖深吸一口气,看看阿机,再看回海树。
「我们必须谈谈,拜托。」
虽然铁着脸不理人,海树却开始觉得想笑,这种八点档格调的对话搬到公馆巷子里汗流浃背的人身上其实笑果还不错。啊!那要是是传统八点档,接下来阿机应该会叫那人滚开别打扰他们吧?
奇怪为什么是阿机,不是海树自己?
阿机真的说话了,把海树从让他要笑场的想法中拉回来,却让他更想笑。
「他跟你没什么好谈的。」阿机挡在两人之间冷冷的对赵霖说。
「走开,我又不是跟你说话!」吼过来。
「他的事就是我的事。」冷回去。
海树不了解在这种很沉重的场面下为什么自己还会拼命想那个从来不碰的琼瑶,但这两人的对话实在狗血到好笑。他歪头偷看阿机的表情,期待看到阿机那招牌故作正经的脸,不料阿机的脸严肃极了,完全不像在学任何一个已经失去时代潮流的连续剧演员。
「这是我们之间的事,请你不要插手。」赵霖说。
「他不想跟你谈。」阿机回答。
阿机的口气极其尖锐,对手则是强忍怒气到双手握拳颤抖。海树突然了解到再不阻止这两个人一定会在这里干起架来;他也突然了解到,这两个人搞不好互相看不顺眼很久了。
虽然干起架来两个人不会打不过一个,海树还是不喜欢这种状况,基本上他是和平主义者,对他来说用言词文字驳倒他人或用手段把人打下深渊都是解决事情的好办法,但打架不是。最重要的,他不希望阿机为了他跟人打架。
「算了,阿机,你先回去吧!」海树的声音打破沉默。
「你也一起。」阿机转向海树。
海树脸上挤出一朵笑容,不过一定像快要枯掉的那种,他想。
「你自己走吧!我听听看小杂种有什么好吠的。」他说。
阿机看着好友脸上那抹笑,松懈下来。
「那我上去等你。」阿机说。
「嗯,好。」
阿机似乎想说什么,提了口气又放下,不甘心的回瞪赵霖一眼。
「快一点。」他说。
「好。」
看着阿机走进公寓的楼梯间,海树总算正眼看向自己的异母弟弟。
「你想说什么?」他冷冷的看着那人,就像不认识一样。
赵霖深吸一口气,紧皱的眉头不再充满怒意,而是带着哀伤。
「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谈好吗?」他慢慢的说。
「这里不行吗?」
阿霖瞥一眼路过好奇的路人,海树连回头都不想,他不会笨到在敌人面前被分散注意力。
「不太好啦!」抓头。
「随你便。」的确在路当中骂人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两人走出巷子,往附近的麦当劳走去。海树走在后头看着高大的背影。很自然保持一定的距离。他这才厌恶的想到,毕竟两人并肩走了三个月,早已习惯配合对方的步伐。
23
傍晚的公馆麦当劳人不少,海树习惯性交代了要喝的饮料就要下楼找位子,突然觉得这样不太好。毕竟,他是恨着这人的吧?转身正要改口自己买,却对上两道错综复杂的目光。
「你去吧!」赵霖说。
海树不懂那张脸代表什么,这个人的存在破坏了他的家庭和他的人生,并恬不知耻的戏弄他,骗取他的感情以他的痛苦为乐。一切都得逞了,凶手应该挺得意才是,不该有这表情。
一定是新的花招,海树打从心底认定,这个留有一半狐狸精血统的贱货又想了新的法子来刺激他,再一次享受他的崩溃。不打紧的,海树这样告诉自己,他已经恨到谷底,这次不会再受创,这次那女人的影子只该为自己的行为羞愧--如果他有羞愧之心的话。
推书 20234-01-02 :残葬,少年花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