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萧枕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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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王爷手里轻轻摇着扇子,眼睛眯起,一副邪媚的样子望着台上的人,好个可人儿,一袭白衣衬出他的清新脱俗,柳眉凤眼,香唇一点--这本是形容女人样貌的,怎么放到他身上却没有不妥之感?非但不显半分女气,倒露出少年的清秀,眉宇间满是淡淡的惊恐,仿佛一只刚刚独立于世的小鹿,对周遭环境充满警戒,却又难掩好奇,让人涌出要保护他的冲动。

"为我慢归休,款留连,听,听这不如归春幕天。难道我再到这亭园,难道我再到这庭园,则挣的个长眠和短眠?知怎生情怅然,知怎生泪暗悬? "

生情怅然,好个生情怅然。

自从楚霖轩拿着赏从八王府回来后,文京山对他就像变了个人,问寒问暖不说,还总是露出一副怜爱的表情,不要说楚霖轩受不了,就是在旁人看来也觉得文京山这不是得了什么疯病吧?
"呵呵,霖轩呢,今个东郊染庄的程老板请你和云天吃饭,你去不去啊?要是身子不舒服我就替你推了吧。"一边说一边含笑看着爱徒。
楚霖轩本就不爱应酬,见师傅最近亲切得不像样子,也就随着说:"我身子是不太舒服,就不去了,师傅替我谢过人家吧。"
方云天也知道楚霖轩不喜欢这些,于是笑着说:"回去歇歇吧,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正说着突然有个好听的男音传来:"可不能回去。"还没见人脸一把扇子就摇了过来,"本王来了,谁敢走?"
众人看是八王爷再次光临,赶紧跪了下去,八王爷扇子又是一摇:"免了。"说着走到众人中间道:"今天本王想请客,是大家一起去......"边说着走到了楚霖轩身前,眯着眼睛笑道:"还是你代表水调园去呢?"
楚霖轩惊到,眼睛圆瞪着面前笑容可掬的男子,竟不知说什么好。
文京山自然清楚八王爷请的是什么客,别人还傻乎乎地不明所以,但他混了这么久知道要想保脑袋,这饭是怎么也吃不得。于是赶紧赔笑道:"王爷的酒奴才们哪吃的起,不如让霖轩一个人去,他话少但做事还算勤快,正好不吵到王爷还能帮王爷添酒夹菜。"一边说一边冲楚霖轩使眼色,楚霖轩早已低下了头,也不看文京山对他挤眉弄眼。
八王爷一边摇着扇子一边笑,看向文京山的眼神颇具深意,那笑像是在说你倒很机灵。

这饭自然是在八王府吃的,楚霖轩和八王爷面对面坐着,周围四个侍女忙着添酒夹菜。
"听说你身体不适?"王爷也不抬眼,拿着酒杯随意问道。
"是。"楚霖轩简单回答。
"怎么了?"八王爷抬头看向他,只见他看似一脸淡然地吃菜,但眉宇间还是透出些许紧张,这个人的防备心怎么这么强呢。
"不过是染了点小风寒,谢王爷关心。"
"哦?昨天不还是好好的?"八王爷一面说一面站起身,走到楚霖轩身边,俯下身子在他耳边轻轻说:"莫不是我吓到了你,给吓病了。"
楚霖轩只觉得对方的热气喷了过来,吓得一哆嗦就反射性地往后退,一个踉跄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八王爷趁机抱住了他的腰,却被他受惊似的一把推开:"王爷!"于是人猛地站了起来,又立刻跪下道:"奴才的病不是因为王爷,奴才自来身子不好,容易沾染风寒,恳请王爷准奴才回去休息。"一边说一边抬起头看向他,脸色苍白如纸。祁烨知道刚才那一举动着实吓坏了他,看他身子不停哆嗦,竟自觉有点犯罪感。
"你起来吧,既然得了风寒就别跪着了。"说着欲要扶他起来,楚霖轩看到他又要碰自己赶紧自己站了起来。
"谢王爷。"站起来后楚霖轩才觉得手脚冰凉,额头却渗出了汗。
八王爷本不想就这么轻易放他走,但看着他那仿佛要哭出来的表情竟也有些不忍,于是道:"想回去可以,不过,得答应我个要求。"
楚霖轩知道这个要求是想答应也得答应不想答应也得答应,只得咬了咬唇说:"王爷有什么要求?"
八王爷立刻说道:"以后本王不许你自称奴才!"
听了这个要求楚霖轩懵了一下,他以为会是多么刁难人的要求,原来是要他改称呼,这样一来他终于是松了口气,答道:"奴......霖轩明白。"
听到他改口,八王爷笑了笑,说道:"今儿个就回去好好休息吧,来人,给楚公子备轿。"
楚霖轩感激地揖了一下,随来人走了出去。

第 5 章
终于回到了水调园,楚霖轩才敢大出了口气。虽然只是吃吃饭、说说话,但他觉得比练了一天的功还累,现在只想倒头睡。
走到门口看到方云天正倚在柱子边站着,楚霖轩叫道:"师兄?"
听到声音方云天回头,眼中露出欣喜:"师弟,你回来了。"
楚霖轩点头:"嗯,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没什么,睡不着所以想找你来聊聊天,看你没回来就坐这里待会儿。"顿了顿又说:"怎么样?王爷没为难你吧。"
楚霖轩摇了摇头,感觉自己确实是累了于是说:"时候不早了,师兄还是快回去休息吧。"说完推门就要进屋。
还没推开门,手却被方云天一把拉住:"霖轩!"
楚霖轩之前没留神,被方云天突然一拉身子就倒在了他怀里,楚霖轩只觉身上汗毛倒竖一把推开了他,心中的反感脱口而出:"走开。"
方云天被他一推差点撞到柱子,又见他反应激烈,站定后诧异地问:"霖轩,你怎么了?"
楚霖轩之前是被吓了一跳,自己的这般动作全是出自本能,此时回了神也觉得有些失态,但又不知怎么说只得咬着嘴唇不出声,顿了一会儿无力地说:"没什么,我累了。"说完便进了屋子。
方云天看着他的身影被屋门掩了,摇了摇头又坐到了台阶上:
往事历历在目,那一年春,桃花开得正浓,满树粉红。那个还未及舞勺之年的男孩被吊在桃树旁的杆子上,遍体鳞伤。
可憎的老头儿还在把沾水的鞭子往他身上抽,一边抽一边大骂:"我让你偷跑!我让你偷跑!看我不打断你的腿!"鞭子声啪啪地响,听得人毛骨悚然,而那眉清目秀的少年硬是不吭一声,生生挨了下来,眼里是满满的泪,却从始至终未落下一滴。
师母在旁边看得心急,哭哑着嗓子道:"小雏儿,你就求一声饶吧,以后别再跑了就是。"但任凭她如何劝说,那少年只是紧闭着眼,死咬着唇。透明的汗一滴滴顺着他如玉的肌肤淌下,仿佛滑过白瓷的露珠。
那是楚霖轩第一次逃跑,谁也没想到从小就在水调园长大的小雏儿会生出逃走的念头。之后他大病一场,烧得嘴上起泡、满嘴胡话,可就是不肯喝一口药。最后是方云天抓住他的肩,箍住他的头,把药给他硬生生地灌了进去。之后他握着楚霖轩那皮包骨头的小手说:"小雏儿,你记着,咱不能死,我们吃了这么多苦就是为了成角,没享受过当角的滋味就死了,多不值。"
楚霖轩脸烧得通红,也不知神智是否还清醒,只听他迷迷糊糊地喃喃:"我......我不练了,不当角了......我要回家,我想家......我不练了......"那天,方云天抱着他第一次痛快地哭出了声。
家,这个梦他活到多大做到多大,那梦中的家总是差不多的模样,就像真的一般,可他知道,那终究只是梦......

楚霖轩是真的感染了风寒,这北方的初夏,天气极善变,头一天还热得恨不能换上单衣,第二天就狂风骤起想要穿上棉袍了。虽然气候变幻无常,但多加注意增减衣服也就没事了,楚霖轩怎得就病了。一病还没完没了,连喝了两天汤药依旧是咳嗽不停。他这一病不要紧,可急坏了文京山,赶紧把城里的名医都请来,但大夫都说这病不大,但因人体质不同,康复时间自然也不同,只要按时吃药,别再受凉,些许时日就没事了。些许时日?他文京山可一天都不想等,要知道这耽误的不是时间,可都是银子。

燕喃楼今天又有戏台子,常客八王爷坐在台下悠闲地摇着扇子,眼睛却不知道在看哪儿。
"王爷?王爷?"福谦在旁边小声叫道。
祁烨这才反应过来,直了直身子,把扇子一收道:"完了?"
"是啊。"福谦哈着腰。
"嗯,赏。"淡然地吐出个字,眼睛又向别处瞟去,想了想刚才戏里唱了些什么?他竟然全不知道,只得苦笑。
这时福谦上前轻声道:"王爷,听说水调园的楚公子卧病在床,依奴才看这《惊梦》还是楚公子演的好。"一边说一边偷偷看八王爷眼色。他福谦是什么人?这京城最大的戏台是他搭的,什么人没见过?消息灵通更是无人能敌,这位英姿飒爽的八王爷最近和楚霖轩竟两次在八王府会面的事他清楚得很。
祈烨看向他,颇有深意地笑问:"哦?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他?"
那眼中光芒犀利,有戏虐也有邪媚,福谦看得浑身一抖道:"奴才愚笨,哪里知道王爷的想法,只是觉得刚才的戏唱的不如楚公子,就回忆起他之前演的戏来了,一时没忍住发表了下感想,王爷莫怪。"
"哼。"祁烨冷哼一声,溜溜达达走出了燕喃楼,心却不知道飘向了哪儿。原来他说的是真的,开始以为他只是想找个离开的借口,没成想果然染了风寒。
正沉思着,听到子路在旁边低低地问:"王爷,回府么?"
祁烨看看周围,又看看天,想了想说道:"你去拿些药,去水调园。"

楚霖轩咳嗽得虽不算很厉害,却一直不停,低烧也持续着,吃东西也没味儿,昨天熬了点去火的百合莲子粥怎么吃的怎么给吐了出去。方云天一边给他拧毛巾一边责怪:"要你小心身子就是不听,大半夜的出屋也不说披件衣服。"虽是责备,但语气中却饱含担心和疼惜。
楚霖轩听了也只是笑笑安慰道:"我这身子你还不清楚么?得什么病不得闹几天,就是流个鼻血也比别人流的时间长,没什么大碍的。"
方云天又往床上加了层被子,静静地看着他道:"师弟,你我从小在一起,比亲兄弟还亲,我真怕你不懂得疼惜自己。"说着握住了楚霖轩的手。
楚霖轩试着想把手抽回,但抵不过方云天的力道,只好作罢:"我又不是小孩子,不过就是得了个小病,你看你叨两天了,再这么叨下去,我就是身子好了,耳朵也该聋了。"
方云天听了这话知道他是不喜欢自己念,于是笑笑转到别的:"师弟,最近八王爷好像总爱找你。"
听到这话楚霖轩禁不住微微颤了下,一丝慌张闪过眼眸,随即淡然道:"王爷找谁不行,不过是听我戏听得欢喜,想聊聊罢了。"他说得平静,但心脏却也跳快不少。
"要我说,这样的人还是少招惹,我们踏踏实实唱戏,踏踏实实过日子,比什么不好。"
楚霖轩听在耳里没搭话,说的倒好,谁又想招惹呢?只是一个是主子一个是奴才,主子想找的人,一个戏子岂有不从之理?
正相互沉默着,就听外面长音响起:"八王爷到!"俩人懵了一懵,还没等反应,那纸扇就摇了进来,随即一个英挺男子跨进门里,后面跟着冷面的侍卫。
祈烨一进屋子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楚霖轩与方云天相握的手,这时方云天才反应过来,赶紧起身跪下道:"叩见八王爷。"
楚霖轩也欲起来下跪,但在床上不方便,动作也就慢了些,还没等他起来,祁烨就绕过了方云天走到他身边说:"病了就别行礼了,好好躺着吧。"之后才看了眼跪着的人不温不火地说:"你也起来吧。"
楚霖轩重新躺回床里,说道:"王爷怎么会来?"
祁烨笑了笑:"今天去听戏没见着你,才知道原来是病得起不来床,所以特意叫人拿了些药。"
楚霖轩听了赶紧说道:"谢王爷关心,霖轩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虽这样说着却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祁烨看他明明脸上没血色还说没事不由皱起了眉道:"那些药都是宫里御医开的良方,全是珍品,你喝了保准立刻见效。"
"宫里的御药霖轩就更不敢收了。"楚霖轩不卑不亢的语气,倒显出他不收这馈赠的决心。
八王爷只好说:"这些都是本王上次生病用剩的,留着也是留着,莫不是你希望我再次用上?扔了可惜,正好你用的到就别客气了。"一边说一边从子路手里接了药包。
看了眼方云天笑道:"这位是方公子吧?还请方公子把这药拿去厨房煎了,也好让你师弟早点喝了早点好,免得受罪。"
方云天知道这分明是差他走,但又不能不从,只好低头说道:"谢王爷,奴才这就叫厨房去煎。"随后看了眼楚霖轩转身走了。
子路也跟了出去,在外面候着。屋里顿时只剩下两人,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祁烨看了看旁边的水盆和毛巾,问道:"还发烧么?"说着手就欲伸出去想探探额头,这一举动立刻被楚霖轩发觉,他赶紧往床里挪了挪,急声道:"已经不烧了,谢王爷关心。"一面说一面又往里凑了凑,还拉了拉被子。
祁烨看他这举动知道那晚的事他必是心有余悸,只好笑笑说:"你怎么还在怕我?你看这几日,我对你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奴......霖轩不是怕,霖轩是觉得王爷与我毕竟身份不同,对霖轩过好想必要惹别人口舌,倒是辱了王爷一片好心。"
祁烨一惊--好个楚霖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话说得不得罪人还让人无从下手,否则自己就是别人口舌中的下流之士了。不过,他这点花花肠子对着那方师兄倒还管用,他这从小就在算计中长大的王爷还能着了他的道?只不过猎物太早到手反而没了兴趣,何况楚霖轩这样的猎物也不是能急得来的,不然不要说你一个戏子,就是皇帝老儿我也不放过。
楚霖轩看八王爷不说话,不由紧张起来,这个王爷倒是没做过什么非礼之事,但不知道为什么被他一看就禁不住全身紧张。他的笑容温柔,语气和缓,在别人看来绝对是温雅和煦之人,但就是这表面的平和让人看不出内心的澎湃,看不透才会怕。
祁烨见楚霖轩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于是笑了出来:"楚公子还真是替本王着想呢,是本王多想了,差点误会了楚公子的好意。"
看他没有发怒,楚霖轩终于是呼出一口气。
之后又随意聊了几句,终于是送走了这位贵客,楚霖轩才发现汗又湿了一身,这个人每次和自己聊天都风轻云淡得让人觉不出一丝心计,倒是自己次次都要绷紧了弦。他靠在枕头上回忆那人的话:"......你看这几日,我对你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是的,他确实没有,想到他是位近乎权倾天下的王爷,而对自己却也算是以礼相待、不逼不迫了,心中不免涌出些许感激。

第 6 章
京师城外,碧草连天。
一位少年勒住马向车厢内问道:"沈公子,不远就是城门了,大概再行半日就可以到,我们现在是否先歇歇?"说着擦去额头上细细的汗珠。
坐在车内的人探出了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眼前赶车的人道:"嗯,那就歇歇吧,你也去找些吃的来。"
赶车的少年应了一声,随即走开。
车内人从马车上跳下,四处张望了下,这里已在当朝的都城边,初夏的天气有些干燥,正午的阳光照的人眼前斑驳一片。想想自己的家乡,那个烟雨朦胧的江南水乡,这个季节更是淫雨绵绵,想必一定更富诗情画意了吧。
正想着,远处传来了阵阵马蹄声,听声音像是冲自己这个方向来的,随着声音越来越近,不远处的尘土也飞扬了起来,等看清来人时,那人已在几十米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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