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轻眉

戏曲的说道多，一曲下来到很晚才散场。
走到门口，司机已经在那等着了。
反正只有青木一个人，伍尊明就让旅游团的大巴回去自己送了。
青木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沉默，这会儿却突然说。
"伍さん，我想我们以后可能也不会再见面了。虽然才认识，我却觉得可以把一些事情讲给你听。也可能因为是陌生人，所以才可以说得无所顾忌。"
"请讲。"
"中国有很多相爱却被迫分别的故事，像西厢记，又像刚才的牡丹亭。我父亲是个中国迷，我几乎是听着这些传奇故事长大的。其实，日本也有很多这样的事情。有的不只是故事，还是真实的历史。
就像允恭天皇的太子轻爱上了自己的妹妹衣通郎女，最后双双殉情。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不同的禁锢，不能跨越的雷池。"
伍尊明看着眼前这个单眼皮，皮肤有点微黑的日本男人。对方却只是低着头，皱着眉，自顾自的说。
"我从日本来到中国，只是想看一眼她的故乡。看看她成长的地方。这些天，我绕着这城市的街道行走，每路过一个花店就想她是不是曾在这里驻足，每路过一家咖啡馆，就在想她是不是也曾经在那里喝过咖啡。这里每一个地方，都仿佛可以看到她的影子。这里每一个女孩子的身上仿佛都存在着她的气质。
但是，却没有一个是她。
她对我来说，是云端上的人。今生都无法拥有。"
"为什么？"其实心里已经隐约有了答案。
青木苦笑，"因为她是我父亲的妻子。我父亲曾在中国旅行，其间在一所大学教过日语。而她是他那时的学生。我父亲喜欢她的年轻，她喜欢我父亲的日本国籍。所以，她就成了我的继母。
但是，我爱她。
所以，我无法停止对她的向往。即使是在这样近又这样远的地方默默守候她。"
青木低着头，再也没说什么。伍尊明也没有打破这沉默。
因为太明白他的心情。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说什么也到不了他的心里，而他听见什么也解不了心里的痛。
还不如什么也不说，只这样陪他坐一会。
或许有一天，他也会被那心里的秘密折磨得发狂，想要找个树洞一股脑的都倒出来。
呵呵，今天他不就是做了青木的树洞了吗。
到了旅游团入住的酒店，伍尊明下了车把青木送到门口。
看着他瘦高的背影，伍尊明不禁产生一种复杂的情绪。是叫同病相怜还是什么的。
"青木君！"他叫道。
青木有些惊讶的回头。
伍尊明笑了笑，"别说什么再也不会相见的话，认识了就是朋友，下次来中国旅游，我给你免费。"
青木一时愣在那里，半晌也笑了，微微鞠了一躬。却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伍尊明看着一路霓虹逆行。打开车窗，让夜风吹进来。
心里是久违了的平静。就像青木在对他倾吐的同时他也得到了解脱。
希望那人能够幸福。希望那个女孩子能够发现就在身边的爱。
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放得开的。
把司机打发走。伍尊明决定去一个地方。但只能他自己去。
他轻车熟路的开向那个目的地。这几乎成了他最近最经常做的事情。他新增加的一个秘密。
把车停在马路的转角。关灯，熄火。
马路对面是沈书香的店。小玥，她在那里的时候总是笑得很开心。
他默默的在这里看着就知足了。
刚知道陆成文把小玥带到沈书香那里时的确很生气，也很担心。但后来就知道，其实那个人比他更能带给她快乐。那个人，有一颗温柔的心。并且会把那种温柔表达出来。且不会给身边的人带来困扰。也许小玥在那里比和他在一起还要安全些。
想起青木的那句话。
即使是在这样近又这样远的地方默默守候她。
虽然是这样痛苦。面对一个倾其所有却注定得不到回应的人。
伍尊明叹了口气。发动车子。
这时候再来后悔就是傻瓜了。

第 34 章
电话铃响了几声，伍宗灵放下报纸懒洋洋的接起来。
来电显示是西门江，伍宗灵笑了笑。
"喂？你是向我报告你方战果斐然的吗？"
"小玥住院了，现在在加护病房。"西门江阴沉的说。
"不错，不错。比我的剧本还精彩啊。你是像我交代的那样对尊明那混蛋小子说的吗？"得意的品了一口红茶。
"我只是如实交代。"
"你什么意思？"伍宗灵放下手里的茶杯。
"小玥由于不稳定型心绞痛引起急性病发。"
"你......不可能！她不是已经做过手术，不是已经......你是开玩笑的吧！"
"这次是由于冠状动脉痉挛引起的。我当初就跟你说过，冠脉搭桥手术很可能会伴有预后的不稳定型心绞痛。更何况小玥还伴有先天性左心室闭合不全，就更加不容易痊愈。"
"那、那她--"伍宗灵有些慌了阵脚。
西门江无声的叹了口气。
"已经做了手术，还算成功，我已经把她安排在加护病房，还有待进一步观察。不过，即使这次没事，但是由于她左心室比较脆弱，以后还是会有发病的可能。而且冠状动脉痉挛引发的猝死病例也很多。"
"我现在过去！"伍宗灵腾的站了起来，报纸呼啦啦的散了一地。
"你冷静点。"西门江安抚的说，"小玥现在还没醒，再说尊明和成文他们都在，你来了只会添乱。我只是通知你一声。你现在要做的是和尊明商量好，最好能在小玥出院后给她安排一个良好的环境静养。天气和情绪因素都是导致冠状动脉痉挛的原因，情绪因素尤为主要。所以绝对不可以让小玥的情绪再有什么过大的波动。"
"我知道了......"
伍宗灵慢慢地说着挂上了电话。
电话那边忽然一片忙音。西门江皱着眉看了听筒片刻也随后挂上了电话。
弄假成真。他也觉得有些始料不及。更何况是伍宗灵呢。

第 35 章
西门江夹着病例迈着大步匆匆走在医院白色的走廊上，身后是一群紧跟在他后面小跑着的医生护士。
知道伍宗灵那家伙虽然上了年纪但还是那么冲动，不管他说了什么，那家伙挂了电话做的第一件事肯定就是往这边赶。他觉得应该知会伍尊明一声才好。要不然一会交起火来，场面难免激烈。
"你也别太担心了。手术做得很成功，只要以后多加小心，小玥还是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西门江拍拍伍尊明的肩膀说。
伍尊明点点头，"西门叔叔，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以后还要请您多照顾。"
西门江看着伍尊明，"我会尽力的。"
这人比他爸不知道要成熟多少。
沈书香自责的对伍尊明说，"尊明，对不起。我应该早点注意到小玥不舒服。要是那样，她也不会病得这么重了。"
伍尊明看了看她，似乎在考虑什么，半晌才说，"你不要这么说。我还要感谢你。要不是你及时把小玥送到医院，恐怕还会有更加严重的后果。"
听了这句话，沈书香惊讶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做梦也想到伍尊明会说出这番话来。在她的预测中，伍尊明应该是暴跳如雷，发誓要杀了她才对。可是......
陆成文一直皱着眉。他也不能理解，为什么伍尊明可以这样沉得住气。为什么他不生气，为什么一句埋怨他的话都不说。只是冷静的接受，冷静的处理。
西门江拉了一下伍尊明，"尊明，小玥一时还醒不过来。这里有成文他们照顾就行了，你跟我来一下，我有话要对你说。"
伍尊明皱着眉，点了一下头。默默地跟在西门江身后向他的办公室走去。
西门江关上办公室的门。
"尊明，我接下来要说的你可能一时接受不了。但是，为了小玥，我希望你能够认真的考虑一下。"
伍尊明点点头，心里已经猜到了大半。

第 36 章
伍宗灵跳下车，车门也不关一路狂奔。却在住院部的门口被潜藏多时的西门江一把拦下。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学会什么叫冷静。"西门江翻着白眼说。
伍宗灵一把甩开他，"你女儿要是像小玥那样，我倒是要看看你是怎么他妈的能冷静得下来的！"
西门江冷着脸，"首先，我没有女儿。其次，如果我有女儿，我也会在她小时候就关心她，不会在自己需要儿女的爱的时候才想到要找她回来。"
一句话说得伍宗灵没了下文。
西门江看着有些垂头丧气的伍宗灵，无奈的叹了口气。
"算了，你也不用自责。我只想让你冷静下来听我说而已。话说重了，你别在意。"看了一下表，尊明那小子大概已经走了，"我刚才已经和你儿子谈过了......"
"他怎么说？"伍宗灵打断他的话。
"他比你理智。"西门江撇了一下嘴，"我跟他说，以他现在的状况想要照顾小玥简直就是分身乏术。但小玥这时候却是最需要别人照顾的。我建议，为了小玥考虑，最好让她搬回家去住。"
"所以他怎么说啊？"
"他说会考虑一下。"
"还考虑什么？！他要是有本事照顾小玥，会把我的女儿照顾成这样？"
西门江皱了一下眉，"你讲理一点好不好。我跟你说，你最好现在什么也不要做，否则功亏一篑我可不负责。"
伍宗灵撇撇嘴，"知道啦，西门大人。那请问我现在可以去看我的女儿吗？"
西门江很受不了的翻了一下白眼，"啊，可以。先增加一下感情也好。要不然即使尊明同意了，小玥也未必会认你这个父亲。"
反正尊明已经走了，也不怕这对父子上演什么世界大战的戏码。
伍宗灵给了西门江一个很夸张的熊抱，转身就往加护病房飞奔而去。
身后的西门江像身上被放了一百只虱子似的拼命拍打着衣服。
一转身，正看见匆匆忙忙赶来的梁树青，身后是一脸别扭的西门凫桥。
西门江挑挑眉。心里一个闪念。哼哼，原来不管什么人心里都会偶尔冒出一些捉弄人的冲动。
"看来我的医院对你还真是有一种特别的吸引力让你几次三番的往这跑。"西门江嘴角挑着一个略带讥讽的笑对西门凫桥说。而对于他身旁的梁树青则视而不见。
西门凫桥似乎对西门江的挑衅并不怎么在乎，但显然对梁树青的态度却触怒了他。
他一把将梁树青拉到自己身边，手臂紧紧的揽着他的肩。
"西门院长，你的医院对我来说就像荒郊野外，你要不说，我还真没注意到这儿还一医院呢，一不小心就走进来了。我都奇怪，它是怎么开这么长时间的。"
西门江耸耸肩，"可能我的病人都是像你一样一不小心就走进来的吧？"
"那看来得有人提醒一下他们得赶快离开，因为这家医院的院长大人是个只要有钱赚甚至连拿活人做实验都在所不惜的疯子。"
"唔？是吗？只可惜我的病人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喜欢被我这个疯子治疗。不过好像历史上的天才一般都被无知的人称作是疯子。要不就是疯子的看病技术比较好？还好，我记得当年没有人说你是疯子。"说完不等西门凫桥回答就转向了他怀里的梁树青，"嗯？这位可爱的美少年不就是传说中的梁树......青吧？"
"是又怎么样？"西门凫桥眯着眼睛。
"呵呵，紧张什么。"西门江笑着，眉毛神经性的跳了一下，"大概有多少年了？"
梁树青突然感到西门凫桥揽着自己肩膀的手紧张的颤抖了一下。虽然只有一瞬，但却不会搞错。
抬头看，西门凫桥的脸上清楚无误的显出的是一种警告的表情。
西门江靠近西门凫桥耳语，"变态果然还是有家族传统啊。不知道他的味道怎么样？"
斜眼看了一眼西门凫桥，笑了一下，那表情就像是在说，"将"。
"呵呵，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成为你回到我身边的理由，就像--他当年是你离开我的理由一样，嗯？"
说完转身离开，脸上是得意的笑。
梁树青担心的看着西门凫桥。
"不舒服吗？脸色这么不好。"
西门凫桥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的把梁树青压在自己怀里。
"喂，这儿人这么多，你放开......"
"......"

第 37 章
"玥儿，小玥儿--"伍宗灵蹲在伍玥的床前，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眨啊眨的望着她猛瞧。
伍玥刚醒来，睁着眼睛，视线还有些朦胧。
"哥？不是--你太老的了......"
伍宗灵尴尬的转头，只见陆成文一双眼睛盯着屋顶猛看，嘴唇诡异的扭曲着，而西门凫桥看着梁树青，脸上的表情好像在说"我们快点走吧"。
伍宗灵无所谓的翻了一下眼睛，依旧转回身去。
"小玥，你不认识爸爸了吗？"
"爸--爸？"伍玥疑惑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伍玥对于父亲的记忆一直停留在十年之前。或许即使在十年之前也没有过什么清晰的印象。
也许在最深沉的梦里，偶尔会梦见一阵暴雨。巨大的雨点敲击着窗户，然后在玻璃上留下一道道一片片雨迹。朦胧的昏黄的灯光，来自长长的伴着阴影的走廊，模糊而神秘，充满了不安。走廊的尽头闪烁着大厅里枝形吊灯的耀眼白光。一个高大的男人的背影，西服和大衣衬托下的优雅动作。洪亮却不耐烦的嗓音。然后开门关门的声音，车子在雨天的地面上打滑的声音，远去的声音，一切又回归寂静的没有声音。
这就是父亲。
这就是爸爸。
从来没有如此清晰的看清楚过他的脸。
原来和哥的竟然如此相近。
"小玥！"伍宗灵听见从伍玥的嘴里飘出那个称呼，动情的将她拥在怀里，"是啊，是爸爸。爸爸来接你了，接你回家。爸爸还保留着你原来的房间。一点没变，一点没变！十年了，我等着你回来！"
伍玥只是睁着眼睛看着白色的病房。
伍宗灵的身上有种烟草的味道。有点刺鼻。
累了。她闭上眼睛。只想睡去。或许在梦里会闻到那个人身上沐浴露和洗衣粉交杂的温暖。
梁树青已经被浑身起鸡皮疙瘩的西门浮凫桥拉走了，沈书香见伍玥醒了就回店里去给她做饭，病房里只剩下陆成文。他看着伍宗灵怀里的伍玥。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真正在想些什么。大概心里是一片空白的。
在经历了惊吓，安心，痛苦，等待，欢喜，失落之后，他的心里也只剩下了一片空白。似乎一辈子的感情都消耗殆尽，大脑和心脏现在能做的就只是躺在它们原有的位置慢慢调息。
但是，她闭上眼睛之前的那一点落寞却深深的刺痛了他。
迈步向前走向伍宗灵。
"伯父，玥看来累了。让她睡一会吧。"
伍宗灵转过头，一脸的兴奋激动。他低头看看怀里的伍玥，又看看陆成文，点了点头，把伍玥放在床上，又给她盖好被子。
他抚摸了一下她额头上柔软的卷发，微笑着。
"好，我们出去吧。"他说。
两人来到走廊，伍宗灵拍着陆成文的肩膀。
"成文，这些日子多谢你照顾小玥了。"
陆成文低着头，有些勉强的笑笑，"哪里，伯父，您太客气了。"
"那么，以后把小玥交给我照顾好吗？"
什么？
陆成文惊讶的抬起头。
伍宗灵温和的笑了笑，"新娘不是应该由父亲交托给新郎的嘛。我只是把她借过来好有一天还给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