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他。」青年突然开口道。
「什么?」高健没有听清,抑或是觉得自己听错了,欧阳子鑫可不适合当海盗。
「我要收他做压寨夫人。」青年重复了一遍,还带着确实的解释。
「您、您当真……」高健吃惊极了,以至于话都讲不出来。
谁都知道秃鹫号上的老大藜锐,是云险海上最富有、最嚣张、最酷爱美人的海盗,可这个欧阳子鑫是男的,而且……藜老大的意思是想与他共结连理?!
「对了,你说不了话。」藜锐不再理睬震惊中的高健,只是看着欧阳子鑫,伸手很快地解开了哑穴。
「咳!咳咳!」一直如哽住枣核的喉咙恢复了生机,欧阳子鑫难受得直咳嗽。
「很辛苦么?」藜锐抱住欧阳子鑫颤抖的肩膀,一旁的高健完全傻了眼,他何时见过藜老大对一个男人这么温柔过,莫非他是动了真情?
「放开我!混蛋!!」稍一恢复元气,欧阳子鑫便扭动着躲开藜锐的拥抱。
「呵呵,很精神嘛,」藜锐爽声笑道:「不过对待你的夫君,应该温柔点才对。」
「夫、夫……?!」欧阳子鑫听了,又惊又愕,一时气厌而舌头打结。
「你从船舷上掉进我的怀里,可谓天赐良缘呢。」藜锐年轻又英俊的脸上满是灿烂的笑容。
原来藜锐一行人冒充官吏来到大浮号后,顺利地接到了他们的同伴,尔后,计画之外,一个俊秀的青年竟也跟着他们的人跳下舢板,他看上去气势汹汹的,所以没有留意脚下舢板的晃动和狭窄,几乎是一脚踩空摔下船舷,藜锐眼明手快地抱住了他。
好轻,比他抱过的任何一个女人都要轻,也更要漂亮,那一刻,藜锐盯住他看了好一会儿。
「你要是敢乱来!我绝对会杀了你!」欧阳子鑫从未这样怒气冲天,要不是手脚都被捆住,他真的会大开杀戒。
「老大,您别看他身材不壮,功夫可厉害了,还是算了吧?」曾经被欧阳子鑫打得很惨的高健,连忙劝道。
「这么罗嗦,莫非你也看上他了?」藜锐冷声道。
「小、小的岂敢有这心思!小的是糊涂了,您既然可以制服他,当然比他更厉害了!」高健忙不迭地说道。
「哼,就算有也不奇怪,毕竟他照顾了你一段日子,好了,你快出去!」藜锐不耐烦地挥手道。
「是。」看样子藜老大是动真情的了,再待下去一定会被切成八大块然后扔进海里喂鱼!高健心惊胆战地退了出去。
「也罢,给藜老大找到一个压寨夫人,以后在秃鹫号上,我的地位也就不同了。」高健在门外转念想着,叫欧阳子鑫「嫂夫人」也未必不可。
「滚开!你没听到我说的么!」脚踝被藜锐抓住,欧阳子鑫想也没想地就屈起膝盖,朝上面那张可恶的笑脸用力踹去!
「好险!」话这么说,但是藜锐并没有躲开,反而伸手一把抓住欧阳子鑫袭来的小腿,另一只手则俐落地解开了他脚上的绳索。
「什么?!」不能动?!欧阳子鑫觉得双腿酸酸麻麻的,刚才那一瞬间,藜锐点了他的穴道,就像封住他的声音那样!
绳索被丢弃至一边,藜锐满含笑意的棕色眼睛注视着欧阳子鑫,那清新秀美的脸孔因为愤怒而显得分外红润。
他紧咬着的嘴唇也如涂胭脂一般地红。
「你真迷人……」压低着声音,藜锐分开欧阳子鑫无法反抗的双腿,整个人压了上去……。
第三章
朝阳初升,在岷州万里之外的靖国首都皇城,笼罩在万物披霞的光彩之中。
在皇城西区,有一条自皇宫白虎门延伸出来的青砖御道,它笔直地通往一座占地极广,建筑恢宏的园林式豪宅。
常言道:天上神仙府,人间宰相家。
欧阳世家——这由纯金铸造的巨幅匾额,出自先帝御笔,它头顶青琉璃瓦,边缘饰有栩栩如生的「龙凤呈祥」,表示皇帝对这世代都为朝廷鞠躬尽瘁的望族的厚爱。
如今是天玺元年,靖国十六岁的少年皇帝郢仁登基,号称仁帝,五十八岁的前朝宰相欧阳鹤,因其政绩卓著,家世显赫,无可厚非地续任宰相一职。
虽然身居高位,又是两朝元老,欧阳鹤却始终郁郁寡欢,事出他唯一的儿子,弱冠之年的欧阳子鑫,是个弃官从商之人。
商人,在贵族阶级的理念中,就是些当街叫卖,同平民百姓打交道的粗鄙之人,社会地位很低,贵族常不齿与之交际。
尽管欧阳子鑫秉着童叟无欺,物美价廉的原则,在商场中如鱼得水,那三家绸缎铺,也是经营得生意兴隆,有口皆碑,可仍然无法让欧阳鹤释怀。
然而事情在上个月初有了出人意料的发展,他带着子鑫出席为新帝登基而举办的焰火晚宴,这位天赋绝秉的少年帝王,非但不排斥欧阳子鑫低下的商人身份,反而大加赞赏他经商有道,通文知礼。
还当场册封欧阳子鑫四品「御前行走,」赐金牌一块,即不需做官,却有官阶,并且之后还时常召见他入宫,皇帝对他的喜爱可谓溢于言表。
欧阳子鑫年纪轻轻就深得皇帝信任,真是羡煞旁人,欧阳鹤那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坦一些了,但没有想到,却有了更大的麻烦。
「宰相欧阳鹤接旨!」一个穿翠绿色官袍的老太监,和两个随从一起,神气十足站在欧阳府邸议事大厅的门槛前。
「老臣听旨!」欧阳鹤和正在大厅内说话的家眷们一起迎了出去,左边的宰相夫人,四十八岁,仪态雍容,而她的身边,挨着一个身怀六甲,却依然风韵翩翩的漂亮少妇。
老太监认得这位少妇,她是欧阳鹤二十六岁的长女欧阳宛燕,在先帝的赐婚,下嫁与年轻有为的户部尚书大人为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命宰相欧阳鹤,即刻携子欧阳子鑫入宫晋见!钦此!』老太监尖声尖气地念完了皇帝寥寥数笔的御令。
「老臣接旨,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欧阳鹤和家人跪地谢过圣恩后,小心翼翼地接下了明黄色的圣旨,可和往常不同的是,他们的脸上都带着不知所措的仓惶。
「欧阳大人,那我们走吧。」老太监献媚似的鞠躬说道,转身,突然又停步,环视了一圈议事大厅,惊疑地问:「敢问宰相大人,令公子何处?奴才得立刻带两位大人回靖德殿复命。」
「这……」欧阳鹤闻言,那一向从容的脸上,竟渗出几滴冷汗来。
事实上,自从欧阳子鑫托人送来一条连家书都算不上的手帕,表示他有事远行之后,就了无音讯,不知去向。
这近一个月来,每当欧阳鹤在御书房协助皇帝处理政务时,皇帝总爱问他:「为何久不见令子入宫面圣?」
欧阳鹤不敢欺君罔上,但又不愿皇上转宠他人,于是硬着头皮说犬子出门置办绸缎庄的货物去了,然后暗地里托人沿海四处打探欧阳子鑫的下落。
可是欧阳子鑫买货的时机不对,时间也太久了,一般的绸缎庄都已经开始贩卖夏季时兴的衣料了,皇帝心中有疑,却又顾着宰相的颜面,没有当场拆穿。
此时下的这道圣旨,欧阳鹤心里清楚,皇帝并非要见欧阳子鑫,而是等得不耐烦了,逼他讲出实情。
「唉……」深深地叹了口气,欧阳鹤擦净了额上的汗珠,定了定神,方对老太监说道:「老臣也正有急事向圣上禀告,就有劳公公带路了。」
老太监本想说欧阳公子还没来呢,但是看着宰相严肃的表情,也不想多语,转身让出一条路,卑躬屈膝地道:「宰相大人,有请!」
「皇上一向厚待子鑫,在朝堂称赞他璞玉浑金,天生有才,所以只要说清楚了,不会太难为老夫才是,而且……说不定还能请动朝廷御使,去找那不孝子呢!」
这样思忖着,欧阳鹤登上了前往皇宫白虎门的华贵马车。
◇◆◇
「潮汐退了,外面该是黑夜了吧。」欧阳子鑫的周围漆黑一片,自他被关进这间密不透风,无窗无门,只有天花板上有一个四方舱口的密室,已经是第三个夜晚了。
因为黑暗,他分不清白天夜晚,只知道被关进来的时候是深夜,经历过几次潮涨潮落,船体摇晃,欧阳子鑫推断出大概的时间。
欧阳子鑫不知道自己还要这样继续数几天?舱壁潮湿,不流通的空气又使这密室闷热逼人,欧阳子鑫粒米未进,虚弱地坐在角落里,心情低落。
难道他要坐到发霉,然后被黑暗吞噬而死去?!
因为他完全没可能答应藜锐的要求,那天被他压倒后,欧阳子鑫从未像那会儿那样,全副身心地去厌恶一个人,并痛恨自己没有能力反抗。
只要藜锐再接近一点,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咬舌自尽!
大概藜锐也察觉到了,不然他也不会说:「这样下去,我也得不到乐趣呢。」而停了下来。
不过紧接着,这个海盗头头又说了一番与其说是「告白」,倒更像是恐吓的话来,欧阳子鑫觉得比起被侵犯,这种无理的要求,根本就是五十步笑百步,卑鄙至极!
「与其做他的爱人,还不如像老鼠一样待在这儿。」欧阳子鑫咕哝着,抬头了望根本看不清楚的舱口。
就在这时,天花板上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紧接着,舱口上的木板被一把掀开了,光线投射了进来,是藜锐!
一道绳梯被利落地放下,藜锐朝身后拿着一盏油灯的高健吩咐了几句,便踏上绳梯,下来了。
头顶昏黄的光芒,只能照见很小的范围,不过就算如此,欧阳子鑫每次趁他进来时,都会仔细打量这个密室的构造。
加上自己用双手摸索过的,他大致清楚这是间矩形密室,左面角落放着两个空木箱,和迭得高高的竹篾帆布,右面角落则有一个供人方便的木桶。
看来这里一直用来关押人,对象自然是那些被抢掳来的商人,或是水手。
既然这样,密室附近一定被看守得严紧,想要做什么小动作逃出去,是不太可能的,而且就算外面的人闯进来救人,也不会发觉走廊尽头,那被杂物箱掩盖住的小舱口。
「你在想什么?还是肚子太饿,都动不了了?」藜锐见欧阳子鑫盘腿坐在一空旷的角落里,动也不动,便语带调侃地问。
「哼。」欧阳子鑫冷冷一哼,不作搭理。
「你的硬脾气固然可爱,但你的身子可会受不了。」藜锐说着从衣袖内拿出一油纸包着的清炒米饭,和一小竹筒的淡水。
欧阳子鑫没有伸手去接,连看都不看一眼,尽管散发着阵阵猪油香味的炒米,对每天只能喝到一碗稀薄的菜糊的他而言,是多么大的诱惑!
「我先放在这儿,你自己拿来吃。」藜锐低下头,把这两样东西放在左边角落的空箱子上。
突然,欧阳子鑫一跃而起,以藜锐根本无法防备的速度,冲至其面前,同时一叶锋利的竹片瞄上了藜锐的喉咙。
「你……!」藜锐的眉头皱起,眼神变得可怕起来。
「放我出去,否则我就要了你的命!」欧阳子鑫从来不期待有人会来救他,当然只有自救。
这几天里,他用双手枢出竹篾帆布上的杆子,一片被磨得很利的竹条,刚好用来做武器。
「你真聪明。」藜锐看清眼前的「武器」,和欧阳子鑫被割伤的手指头后,英俊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阴恻的笑容。
「你笑什么?!」这发自喉咙的闷笑,让欧阳子鑫打从心底地发毛,又愠恼不已。
「你以为凭你现在的体力,能胜得了我?」藜锐冷硬地说,他每日只给欧阳子鑫一顿稀薄涩口的野菜粥,除了想要逼他早日改变主意,投入自己的怀抱,还有就是可以牵制住他的反抗。
他可没忘记,高健就是因为轻视了书生模样的欧阳子鑫,才被打了个落花流水!
「啊?!」欧阳子鑫正抵住藜锐脖子的右手腕,被对方出其不意地扣住,一把反折向腰后,激痛让欧阳子鑫惨叫了一声,竹片亦落入藜锐的手中。
肚子里空空如也,身体的反应也变得异常迟钝,要是以前,他才不会这样轻易就被制住!
藜锐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嘴唇,贴着欧阳子鑫的耳垂低语:「我越来越想得到你了。」
「老大!没事吧?!」在舱口上面的高健听到响动,大声问道。
「没事,你等会儿叫人下来把这些箱子,竹篾帆布全都收上去。」藜锐见高健不断地朝这里张望,便放开了欧阳子鑫。
欧阳子鑫朝后打了个踉跄,但最终扶住竹篾帆布站稳了身子。
「这条船是战船『蒙冲』,虽然说是小型的,但两旁都装有四个璞轮,每轮八揖(注:叶片),就算你真逃得出去,也会很快被我的船追上。」
「或者你硬爬上那些悬崖峭壁,一个风头盖过,摔个粉身碎骨?」藜锐满是恐吓的语气道。
欧阳子鑫在那么一瞬间,是有坠入地狱般的绝望,但他很快稳住了情绪,没让藜锐看穿。
「我劝你还是早点跟着我好,我会给你任何人都想不到的财富和幸福。」藜锐说这话的时候,难得的一本正经。
「呸!一个专门践踏别人幸福的家伙,还期望能给人幸福?!」欧阳子鑫伶牙俐齿地嘲笑道。
「你别不知好歹!我完全可以强暴你!」藜锐低吼道,火冒三丈!以前他从不在乎别人说他是个强取豪夺的海盗,还以此为荣,但为何这样的话由欧阳子鑫说出,就显得那么刺耳?
「老大?!」高健又在上面叫道。
「既然你这么有力气,这干粮也是多余的!」藜锐说完,便拿起油纸包和竹筒,然后又看了欧阳子鑫一眼,仿佛在等他求饶。
「请便。」欧阳子鑫泰然自若地说道。
藜锐果然二话不说地就爬上绳梯,紧接着是砰地很大一声,舱口破盖上了,四周重又漆黑一片。
「唉……」右手腕被扭伤了,很痛,但也比不上此刻灰暗的心情,欧阳子鑫就背靠着竹篾帆布的姿势,滑坐在潮湿硬实的地板上。
刚才那番竭尽全力的斗争,已经耗完了他在这些天里,靠静坐而蓄养的体力。
「混蛋……都是你害我这样狼狈!」这日日夜夜,陪伴欧阳子鑫的,除了潮湿、闷热、饥饿和胁迫,还有脑海中那个挥之不去的人影。
不觉把能想到的坏话都拿出来骂人,再诅咒倒霉的运气一百遍,眼眶渐渐湿润。
谢凌毅知不知道,在竹篾帆布上弄出一叶竹片,平时就算用剪子帮忙也未必能顺利挑开那些扎紧的线头,他不仅徒手,还在什么都看不见的情况下!
指甲断裂,手指被割伤,虽然血迹已经干枯,却仍然刺痛,那持续的,绵绵不绝的疼痛,就像这些天来,他空落落的,隐隐作痛的胸口。
就算谢凌毅知道了又怎么样?既然已赶他下船,还会管他到底去了哪里吗?
「真是有够不负责任的家伙!」鼻子酸酸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再继续往深想的话,一切祸事源头也是由于自己坚持要把海盗交给地方官员处置,才被狡猾的藜锐钻了空子。
不过,即使再重演一遍,欧阳子鑫也不会同意他们私下处决海盗的。
他这么做,是不想大浮号再染鲜血,以告慰海上冤灵,另一方面,交给官府后,说不定能查出其它海盗团伙的线索,方便水师围剿盗贼,以保护其它商船免受灾难。
「唉……」眼睛轻轻地合上,咕噜噜……饿得都前胸贴后背的肚子一阵打鼓,谢凌毅的船已经启航了吧?这么想的时候,难受的就不只是胃,心脏也似被酸涩的液体煎熬着。
欧阳子鑫紧皱着眉头,陷入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难熬情绪中时,天花板上的舱口被悄悄地打开,又悄悄地合上。
一个人影无声无息地跃了下来。
「谁?」欧阳子鑫惊觉头顶笼罩着男人的气息,在心中大呼自己大意,「刚藜锐要人收回帆布和箱子?难不成他也派人来『收拾』我了?」
「或者他想趁黑来强的?!」不管来者是何目的,欧阳子鑫都决定趁对方未下手的时候,豁出去地全力痛击!
「看招!」欧阳子鑫冲那温热的鼻息来源一拳揍去,在这里关了这么久,他可是比任何人都熟悉气流环境。
啪!
对方轻易就接下了他的拳头,顺势握紧,同时低沉地开口道:「你就这样对待来救你的人?」